赵阙眼里的光一寸寸转冷,他扬起头,笑的声音像豺狼在哭泣:“两家?哪两家?那是他的家,不是我的家。如果你害怕他家人,一开始就该对我直说,告诉你不敢!你从来都不敢违抗他们!”
久久的沉默。最后那男人说:“你这也是在意气用事。清醒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是,我年轻,而你已经老了,老到怕事。”赵阙一字一句地说,“你不敢的,我敢。他们一直捧着的宝贝外孙就在我手里,我看他们拿什么继续对我趾高气扬?”
趁男人继续开口喋喋不休前,他挂断了电话,并一把将手机奋力丢远,在地板上砸出悠长回荡的一声。
在楼下的赵深也模模糊糊听了个大概,然而他只是冷笑一声,就重新闭上眼睛。让他惊奇的是,那个曾经给予了他血脉的男人已经无法再用一句话令他的心情百般激荡了。他宁愿节省下这时间,再多去想想周聿铭。
这样寂寞漫长的夜晚,他1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会在做什么呢?他在外面能不能看见月亮?不过妹妹情势危急,他也没有兴致去关注任何事吧?不知道在忧心如焚的间隙,他会不会分出一点淡薄无比的关心来给他?赵深苦笑,清醒地知道这不过是奢望。但就让他这样奢望一晚吧。他太疼了,手上疼,身上疼,心里也疼,再不留几分奢望,一贯娇生惯养的他怎么捱得过去。
就让他在尚且找得出借口的时候,更多地想一想那个人吧。等他回去了,那人或许便已离开,从此以后他所有的思念倾慕,都是师出无名。
然而无论再给赵深多少个晚上,他也猜不出此刻周聿铭面临的是怎样的灭顶之灾。泠泠月色浸过毫无人气的房间,在木地板上溅出水银般优雅含毒的光泽。碎了一地的瓷花瓶已经给佣人收拾干净了,但周聿铭躺在地板上、沐浴在月色中的姿势依旧像匍匐在荆棘丛里。
佣人赶来时都被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吓了一大跳。虽然平时他就是那样冷淡的,漠然的,厌世轻生的样子,但即使在最绝望的时候,他还是他,抖擞着千疮百孔的灵魂勉力支撑。然而这一次,他眼里的光终于熄灭了,一切都归于混乱萧索的混沌。
“您没事吧?”佣人小心翼翼地唤他。喊了几回,周聿铭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喘着气倚上柜子,披着一头一身的冷汗,活像个刚从水里捞出的水鬼。
“……我没事。”他轻轻回答,声音柔软,却有种机械的质感,“请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他竭力做到温和有礼,但听在佣人的耳中,这声音飘飘荡荡,依旧像是来自遥远天边。那虚弱的模样映在视网膜上,使人觉得他也好像一个薄胎的瓷花瓶,一触即碎,不可收拾。于是其他人都静悄悄地退出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沉默地留在孤单单的黑暗里,忽然又倒了下去。
周聿铭双手抱着肩,颤抖不休,是个啜泣的动作,但从头到尾没有一滴泪流下,他觉得自己大抵被风干了。他的灵魂被无情的命运剥出身体,一刀劈成了两半,一半滞留在无所适从的现在,一半抛在失落的过去,那逸出他生命之外、被埋葬在迷宫中的八个月的孑遗。
登山意外过后,他颅脑损伤,忘了所有人,也包括他自己。准确来说,他遗忘了车祸之后的自己,他的记忆只停留到幼年那次家变之前。但他的心智是成年人,谈吐沉静,举止稳重,除却生命中大片的空白,与温柔和顺的普通人无异……或许还称得上是风度翩翩。
奇怪的,他并不如何慌张,不像其他任何一个失忆者那样近乎狂躁地渴求自己的过去,只是满怀好奇地抬眼去看这个日新月异、光怪陆离的世界。
但是赵深快疯了。
他放下了手头的一切工作,陪着周聿铭四处求医问药。每次无功而返,他都会用那双充血的眼睛凝视着周聿铭,好像要用目光凿开他的身体,揪出那个藏起来的灵魂,然后将它牢牢地握在手心。周聿铭有时候害怕这种眼神,然而更多的时候是可怜他,同情他眼里空有渴望,却无能为力,悲悯他眼中彷徨的思念,那思念结成沉重的网。
压抑的生活很快就让周聿铭厌烦了。某天他提出要去找自己的妹妹,按照赵深的说法,她是他仅存于世的唯一亲人。“老是仰仗你的帮忙怎么行?我也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他告诉赵深。
这男人对他太执着,执着到令人心惊,仿佛他生存的全部意义就是来围着他打转,做他身边耀眼的卫星。但他对他这样的好,无名无分。就连周聿铭醒来时询问他“我们是什么关系”的时候,他都只是瞠目结舌,过后撑出一个艰难的笑,说:“我是你的朋友。”
这两个字从他的舌尖跳出来,烫得惊人,有愧疚的疼,仿佛有千钧之重。赵深心知自己明明是罪魁祸首,偏偏只能恬不知耻地哄骗,来换取虚无缥缈的弥补机会。他不敢看新生的周聿铭的眼睛,纯如新雪、抛开一切爱恨伤痛的清明眼神,于是只有转过脸去。
周聿铭看着他遮遮掩掩的样子,脸上笑得礼貌,嘴里说得客气,心中却疑窦丛生。各色想象在他心中杂草一样疯长,都带着模糊的熟悉的影子,有的痛彻心扉,晦暗颓败,有的旖旎浪漫,带着娓娓情思,让他心中狂跳,只是不可言说。
失忆前的他,于赵深而言自非简简单单“朋友”二字。即使失去了这十余年的人生阅历,他也能轻而易举地读懂那炽热的眼神,只是这眼神所聚焦的已不知是否还是当初那个人。
这样暧昧的关系,有如满是糖浆的泥淖,无比甜蜜的陷阱。他留在赵深的身边,只会令他越陷越深。但他是一个不完整的人,没有过去,未来也是渺茫一片,给不了他任何承诺。
当初种种,真心假意,有无隐衷,都已无从分辨。今后种种,结果如何,会否后悔,也已不得而知。说得底,现在的他其实早已不是赵深眼中真正注视的那个人。
所以他决定告辞。
“谢谢你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我从没想过能拥有你这样的好朋友,好兄弟。”周聿铭尽量说的婉转,心里却也有几分恍惚:这是他的真心话么?他理应守本分,不越界,可亲手划下这条线时,还是隐隐不舍。从他在这陌生的世界第一次睁开眼睛起,那个人就是他能抓住的唯一温暖。
这一天风和日丽,赵深带他出来散心。暖融融的日光照在身上,照成黄澄澄的蜂蜜色,整片心都要甜化了。于是周聿铭知道他必须得走了。总有一天这份温暖会填补他内心的空洞,让他再也迈不开步子。
第三十四章
赵深听了他的话,脸色陡然苍白。但他的神情依然镇定,开口时语气温存如旧,像是从未听出任何弦外之音:“你现在的身体还很虚,需要调养,伤筋动骨一百天,没养好怎么正常生活。你妹妹现在更是高考的紧要关头,我怕吓着她,跟她解释说只是小伤。你失忆了,回去被她看出来,影响到她怎么办?”
周聿铭设想过许多种回应,独独没想到赵深给他的竟是这样一个理由,合情合理,全无私心——至少在失去全部经验阅历,宛如一张白纸的他听来是如此。
“那,我……”他磕磕巴巴地张口,大脑里一团乱麻。
“如果你真想看看她,我就带你回去。但你现在这样子叫人怎么放心?不如先等你手脚上的伤好了吧。”
他离开的勇气就这么给消磨了。伤好得极慢,磋磨了他的耐心,也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医药费极其昂贵,疗养院也价格不菲,赵深都帮他一手料理了。他吞吞吐吐问起自己的经济状况,却发现在金钱上,他和赵深早就密不可分,好像他们曾经一起生活过很多年一样。
心里的怀疑愈深,心底就愈痛,猜忌越笃信,就越不敢提起。
赵深虽然一心只陪着他养病,但总无法把一切事务都抛开不管,偶尔也会约谈旗下部属和合作伙伴。那天他一位旧识来访,一路闯到了疗养院来。这人也算是他相熟的朋友,同样家世显赫,年少英发,只是性子有些轻浮,脱不了纨绔少爷的脾气。他这回来,明面上的旗号是来商议两人合作入股的计划,心中打的主意却是来确认赵深沉迷“温柔乡”乐不思蜀的传闻。
那林少爷运气倒是不错,进了医院长驱直入,竟在草坪上就撞见了他们两人。赵深瞪着他,一脸白日撞鬼的表情,压都压不下去。林相宇装作看不见,嘿嘿地冲他们揶揄地笑,说着礼节性的客套话,祝周聿铭早日康复。周聿铭出来散个步就碰上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心中有些焦躁,他没有任何与陌生人相处的经历,一时间手足无措。林相宇看出他的窘迫,玩心大起,故意逗弄。气得赵深脸色铁青,赶紧招来护士先送周聿铭回去。
他闷闷地走了,心里满是颓丧。要是他没有失忆,是不是刚才就不会出糗,赵深就不用把他支开?他给他丢了面子了。周聿铭头回觉得现在的自己看起来一定十分可笑。
林相宇是个耐不住的性子,周聿铭还没走远,他就挂着笑冲赵深打趣:“你还真是心疼他啊!这么久了都不肯换人,是认准他了?老爷子知道你交了这么个男朋友吗?”
袅娜的风猜不出人的心思,欢快地将身后的闲言碎语送至他耳边。周聿铭面色一白,心神失守,千种惊涛骇浪都在胸中滚涌,但所有情感都拥在喉咙口不得宣泄,沉默一如十二月里没有月光的大海。
赵深陪了整整一天,才把林相宇这尊大佛给打发走。林相宇对他离经叛道的私生活表现出了莫大的兴趣,一部分是出于看热闹的天性,一部分却也是出于自小同舟共济的交情。“你要是真喜欢他,一直放在身边也没问题,只是得小心了,不知会有多少人拿他当眼中钉。”夜间酒席上,林相宇举着杯子大发感慨。
许是醉了,两人有意无意间都说了几句心里话。赵深手中转着酒杯,看琥珀色的光晕瑟瑟流转,仿佛是熏人欲醉的眼波。他一向量浅,今日却分外清醒,低声说:“有些事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放手哪有那么容易。”
林相宇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赵深忽然扭过头来看他,眼神明亮锐利得惊人,有种冰刃般的锋利与脆弱:“这对我来说不是可以拿来做人谈资的事。下次再来的时候,不要故意去招惹他。你回去之后,我也不希望听到走漏的风声。”
他眼光一扫,林相宇就觉得好像头上淋下一捧雪一样,陡然清醒过来,打个寒战,酒意顿消。他干笑两声,乖觉地喏喏应和,移开话柄。那一刻赵深的敌意锋芒毕露,叫他胆寒,同时又心有余悸地想,原来那个他瞧不上眼的男孩在赵深心中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重得多。
赵深踏着中宵的月色回去,惊奇地发现周聿铭还醒着,服过了药,拥着被子坐在床上,脸色苍白沉静,双眼黯淡无神。他在床沿坐下,注视着心爱的人清削的两颊,放低声音问他:“怎么了?这么晚还不睡,可不利于你养伤。”
自他苏醒以来,赵深的口气就是如此,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礼貌中透着隐约难言的亲密,关心中又带着居高临下的疏离。永远微妙的距离,是他刻意为之。他想靠近时会不会失望?想抽身时又有没有不舍?周聿铭忽然倾身过去,双臂一展就抱住了赵深。
男人颀长挺拔的身体在他的臂弯中一寸寸僵硬。周聿铭觉得自己搂住的是一尊棱角尖锐的石像,想抱紧他需要很大的力量。
“……其实,我早就听到过别人的闲话。”他在他耳边轻声呓语,“他们都说我是你……你养着的情人,有的话很难听,我不肯信。”
赵深一下哽住了,瞳孔收紧,咬着牙说:“是谁散布这样的污言秽语?”
偏偏不止一次,偏偏还叫周聿铭听到了,偏偏他还无力反驳。
“或许在他们眼中,事情就是这样的,怨不得人。”周聿铭疲惫地闭了闭眼睛,“可是你对我这么好……你喜欢我吗?”
他忍着羞怯,期期艾艾地问:“在我失忆之前,你是不是我的男朋友?”
赵深张了张嘴唇,又无力地闭上。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傻子,无能为力地一步步走入命运的陷阱。但仔细一看,那些暗藏杀机的机关,又好像是多年前自己无意中留下的祸根。时至今日,作茧自缚。
明明没有对视,但他还是能感觉到周聿铭的目光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网,将他稳稳地罩在当中,无路可逃。他在网中瑟缩战栗着,最后只能勉勉强强,避重就轻地解释:“我很喜欢你。”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他又重复了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告白……他恍恍惚惚地想。心中没有快乐,也没有悲哀,只有解脱后的空虚无力。
周聿铭不自觉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点笑意,但下一秒就红了眼睛。盈盈的泪珠挂在仿佛朱砂染就的眼稍,好像绯红的莲瓣上拖了两行清涟涟的露水。
这些天他守在变成陌生人的恋人身边,以朋友的身份不离不弃,究竟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对不起,”周聿铭哑着嗓子,突然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去亲赵深的额头,“对不起我忘了你。”
那个亲吻简简单单,只是嘴唇贴上肌肤,温温凉凉的慰藉。但这是赵深最难忘的一个吻,仿佛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第一束光从混沌外面照进来,第一道闪电炸响在他的额头上。他的心跳停了,呼吸止了,世间万物好像都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他亲吻他额头的这一刻。
“……我爱你。”赵深不由自主地说出这句话,抬起手回抱住了周聿铭。他们如愿以偿,肌肤相贴,四肢相缠,就像曾几何时在心中千百次地演练过那样。
那一夜的表白是一道魔咒,一经出口,世界便迥然不同。赵深后来每每回想起那段时光,都疑心是从上帝手里偷来的日子——或者根本就是个梦。除却梦境,还有什么奇迹会来得不声不响,去得无踪无迹?
周聿铭解了心中的疑惑,自以为真相大白,把那些梗在胸中的石头都抛下了。他悄悄问赵深:“如果我一直不恢复记忆,你会丢下我不管吗?”赵深愣了愣,低下头说:“怎么可能把你丢下。”
等你把一切都想起来,到时就不是我丢下你,是你丢下我了。他在心里暗暗地想。
但周聿铭自然不会知道他心里涌动的暗潮,他只是满载欢欣地听取了赵深的承诺,然后开心地笑起来。
赵深每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心脏都会突兀地一跳。放下心中包袱的周聿铭看起来那么轻松愉悦,医院中一成不变的呆板日子都能被他过得有声有色,在平静中开出花来。
他要复健,拉着赵深活动筋骨,赵深把手按在他纤细的腰上,隔着宽大的病号服感受肌肤的细腻,像绵绵的奶油一样诱着他的手陷下去。但这腰窝凹得过分,又未免惹人心疼。周聿铭笨拙地挪动脚跟,惊险的旧伤在勉力愈合的骨骼深处隐隐作痛。赵深沉默地跟着他移动,周聿铭偶尔抬起头来瞥见他的眼睛,热烈又温存,像是秋天定格在枫叶上那一抹惊心动魄的红。他分神时一头撞在赵深怀里,顺势就埋在他肩头伸手将他环抱住,然后就着他的肩膀低低笑起来。
“好累啊。”他把重量全部移交到赵深的身上。
赵深忍不住捏捏他的脸:“赖着不走了?这是在对我撒娇吗?”
周聿铭摇摇头,笑声忽然大了许多,阳光随着笑意浸过他的眉梢眼角,璀璨生晕。赵深看着他的五官骤然舒展,发觉这样明丽深刻的五官果然还是适合笑脸,不适合从前他终日阴沉积郁的表情。
“走不动了,你抱我回去吧。”他的手按紧了赵深肩膀,脸颊也贴了上去,“这样才叫撒娇。”
他的语气又轻又软,句尾甜糯的语调和着吐息扫过赵深的耳畔,这令他的脸颊轰一下就燃了起来。几乎是下一秒,他就一把扛起周聿铭,旁若无人地向前走去。
有时候周聿铭会按着赵深的眉头,疑惑地打量他,嘴里说:“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的。你很爱生气,但应该比现在活泼得多。”赵深一时语塞,只有闷闷地说:“人总是会变的,那都是很早的时候了。记不得就不要努力想了,会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