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示灯下印着一行湛蓝的斜体logo:SwordArc Q7。
这什么玩意儿?
颂然还没弄明白状况,那只大蚕茧就开始缓缓地朝他移动了,原先冰蓝的指示灯已经熄灭,切换成了象征危险的鲜红色。
正在这时,半路杀出了一个小布布。
彪悍的小布布用两条短胳膊抱着满满一大堆衣服裤衩,摇摇晃晃朝门口奔过来,口中高呼:“哥哥!要掉了要掉了!”
衣服堆成一座小山,挡住了布布的视线。
他根本看不见路,袖子、裤腿在地板上拖了长长一段,最后连人带衣服一头撞进了颂然怀里。
“好啦!”布布爬起来,摘掉头顶的花袜子,激动地说,“我们睡觉去吧!”
嘀。
又是一声电子提示音。
颂然亲眼看到那只白蚕茧停止了行进,指示灯恢复成冰蓝色,180度转身,再次回到墙角进入了待机状态。
他心里更困惑了。
“走吧走吧!”
布布迫不及待,一边催促颂然,一边使劲把他往对门推,好像晚走一步就会被锁在黑屋子里似的。
颂然家的浴室水声迭起,一大一小坐在浴缸里光着身子堆泡泡。
按照布布的指示,颂然正确区分了幼儿洗发水、幼儿护发素、幼儿沐浴乳和幼儿润肤露,抓住布布的脚腕,把每个脚趾头都搓得干干净净。作为回报,布布用两只小手帮颂然揉出了一头可以COS坂田银时的白毛。
布布之前没玩过洗澡游戏,这会儿玩起来相当疯狂,捧着水满浴室乱泼,颇有大闹天宫的架势。颂然招架不住,化身如来佛祖,把倔强的孙猴子压在五指山下哗哗冲水,擦干抹净,再裹上一件小浴袍,按在椅子上吹干头发,这才抱去了卧室。
小屁孩兴奋得睡不着,光着腚在大床上滚来滚去,把自己卷成了一只布布寿司。
颂然任他乱滚,自己坐在床边擦头发。
擦着擦着,他想起了那只古怪的白蚕茧,随口问了一句,布布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说小Q呀?”
颂然:“导盲犬?”
“不是那个小Q啦!是……哎哎哎哎呀!”
布布寿司裹得太紧,刚坐起来就被拍回了床上。颂然还没笑,布布自己先笑了,嘻嘻哈哈乐了好一阵才从寿司里爬出来。他抱着被子,非常骄傲地说:“小Q是爸爸派来保护我的机器人。”
“机……机器人?”
答案过于科幻,颂然很难相信。
“对呀,就是机器人,是爸爸和Kraus叔叔的作品,年龄比我还要大呢。”布布用力点了点头,如数家珍地向他介绍,“小Q已经是第七代了,一共有三个型号:大大的小Q,小小的小Q,还有不大不小的小Q。因为我很小,小小的小Q就足够保护我了,所以爸爸送了我一个小小的小Q。”
颂然听得一脸问号。
什么大大的,小小的,不大不小的……没道理他活了二十三年,连一个四岁小孩的话都听不懂啊。
颂然又确认了一遍:“真的是机器人?”
“真的!”布布点头点得下巴都快戳到胸前了,“爸爸不在家的时候,就换小Q保护我,我发烧了,咳嗽了,爸爸都能知道。爸爸的工作就是把小Q变得更厉害,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这样,要是有陌生人闯进家里,小Q就可以把他干掉了!”
干……干掉?
颂然想起刚才大蚕茧闪着危险的红光向他靠近的画面,不禁汗毛倒竖:“怎么干掉?”
“这个……这个我也没见过。”布布双手托脸,“反正会昏迷几个钟头吧。”
颂然一惊,手里的毛巾掉了下来。
就因为这句“会昏迷几个钟头吧”,颂然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科幻风噩梦。
先是被几百只闪着鲜红指示灯的大蚕茧围攻,屁滚尿流奔出几公里,一回头发现大蚕茧集体变成了《超能陆战队》里的大白,紧接着蜘蛛侠、蝙蝠侠、钢铁侠、神奇四侠轮番登场,最后莫名其妙切成了动画片,口袋妖怪满世界蹦跶,走到哪儿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皮卡丘、皮卡丘、皮卡丘……
颂然从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盯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耳边却依然回荡着阴魂不散的皮卡丘、皮卡丘、皮卡丘……
等等,这梦境是不是太逼真了?
下一秒他猛然反应过来,翻身下床,拖鞋都来不及穿就奔出了卧室,从布布的小耽美文库里翻出儿童手机,按下通话键,同时用力一拍茶几上的电子钟——凌晨3点。
牛!
他无力地瘫倒在沙发上:“喂。”
贺先生,您老人家还记得咱们之间有时差吗?
对方听见他的声音,倒是一点也没惊讶,笑着问:“怎么,舍不得让布布一个人睡?”
“是啊,谁叫我心软。”
颂然不给情面地回呛了一句,特意强调“我”字,以便衬托生父的铁石心肠。
贺致远却没生气,只是笑了笑。
他面前的屏幕上正显示着家中监控,卧室空无一人。原本他还有些担心,现在确认孩子在对门睡觉,也就松了一口气,一点鼠标,关闭SwordArc的夜间巡逻功能,身体往后靠进了沙发里:“布布有点认床,在你家睡得香吗?”
“这您可问对了,布布睡得特别香!大半夜那——么响的电话铃,我都被吵醒八百遍了,他还没醒。”
颂然被打断睡眠,脾气奇差,闭着眼睛趴在抱枕上,完全懒得掩饰语气中的一根根尖刺:“贺先生,现在国内是凌晨三点,我都快困死了,布布也睡得很熟,您要有事找他,能不能稍微有点耐心,起码等明早再……”
说到这里,他忽然愣住了。
对啊,现在是凌晨三点,贺爸爸就算再缺心眼,也没道理挑这个点给布布打电话啊,莫非……
颂然略懵:“您知道布布没回家?”
贺致远:“是。”
颂然更懵了:“这……您怎么知道的?”
“我家有监控摄像。”贺致远笑着解释,“就在你看见的那只大蚕茧上。”
听到前半句,颂然露出了一脸“原来如此”的表情,连连点头,紧接着听到后半句,吓得整个人都和抱枕一起滚到了地上。
对方怎么连这种细节都知道?
他和大蚕茧撑死也?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此时,贺致远正坐在SwordArc总部的办公室里,正午十二点,艳阳高照,落地窗外的热带花草开得鲜艳。大蚕茧被关闭夜间巡逻功能的同时,监控信号也随之消失了,显示器画面切回了一段时长9秒的视频上。
视频从头开始播放,先是一个穿着红白格子围裙的青年倚在8012A门口,非常疑惑地盯着镜头看。然后镜头逐渐拉近,青年似乎有点担心,往后退了一步。突然布布从画面左侧出现,抱着一堆衣服直冲过来,青年赶紧蹲下,正好被孩子撞了个满怀。
除了视频,数据库中还新增了三条与之对应的日志。
第一条,红色,非登记可疑对象警报日志,4月03日21:17:36。
第二条,黄色,危险等级下调——预测无攻击性,4月03日21:17:40。
第三条,绿色,安全对象更新日志,4月03日21:17:45。
最后一条日志的更新时刻,正是布布扑入颂然怀中的那一秒。
视频到此为止。
从最初的可疑对象到后来的安全对象,SwordArc一共执行了十二条判断标准,其中权重最高的三项分别是:第一,幼儿的行为(判定为主动亲近);第二,幼儿的情绪(依据红外热成像图,判定为喜悦/幸福状态);第三,观测对象的行为(评分始终低于危险阈值)。
颂然并不知道,就在那短短的九秒内,他不仅获得了一个新的身份编号,登入了大蚕茧的安全对象列表,还被采集了一组简单的基础资料。
身高:177±1cm;
发色:黑;
长相:保留一张来源于视频的面部截图,高像素,五官清晰,以及从中提取的一组五官特征识别数据。
安全系数:0.672。
他的初始安全系数还不算太高,暂时被SwordArc判定为“外卖/快递人员”,免于触发防御机制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门口一平方米。而在将来,每当他出现在大蚕茧的视野范围内,关于他的数据都会更新,初始安全系数也会随之降低或提高。
等到安全系数再高一些,他会被判定为“物业/普通维修人员”,可以进入8012B的客厅、厨房、餐厅与阳台,可以执行更复杂的行为,也能拥有更长的逗留时间。
身份逐级往上,免于触发防御的活动范围、允许行为的种类和最长逗留时间都会逐步放开。
而在所有的安全身份中,等级最高的那一类,被称为“家庭成员”。
他们是SwordArc的核心保护对象,也拥有8012B的完全活动权限。当一个陌生对象出现在家中,并与“家庭成员”发生接触时,他们的举止反应将是SwordArc进行安全系数估分所执行的全部判断标准中,权重最高的一项。
8012B当前“家庭成员”数量:2。
颂然狼狈地爬起来,摸黑从地板上捡回抱枕和手机,还没问对方到底怎么开的上帝视角,贺致远先开了口:“怎么称呼?”
“颂……颂颂颂然,歌颂的颂,当然的然。”
他条件反射,自报家门。
“颂然。”
贺致远敲击键盘,快速更新了SwordArc的数据库,端起咖啡浅啜一口,点评道:“挺少见的姓。”
“是啊,派出所都差点不给报户口。”
颂然郁闷地附和了一句,两片眼皮越垂越低,又快睡着了。
贺致远笑道:“少见的姓也有好处。”
颂然睁眼:“比如?”
“比如能让人过目不忘。”
“开玩笑,这也算好处啊?”颂然相当失望,眼皮一合到底,轰然倒回了沙发上,“走到哪儿都被问是不是笔名,这种烦恼,你们姓贺的平凡人是不会懂的……”
贺致远哑然失笑。
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切换到了一个新窗口,指令栏内,鲜绿色的光标正以固定频率在颂然两字后方闪烁着。他的手指悬停在回车键上方一厘米处,迟迟没有按下。三秒之后,他改变了主意,把窗口切回SwordArc数据库,端起咖啡,离开了办公室。
其实,他想说的“好处”并非过目不忘,而是——越独特的姓名,越容易在网上暴露踪迹。如果必要,他的私人工具可以在一分钟之内抓取颂然90%以上的网络行踪,生成一份具体到小时的履历。在这份履历中,颂然将毫无隐私可言。
但贺致远认为不必要。
这个青年让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放松,仅凭那几句直率的话,他就愿意赋予无条件的信任。
在地球另一端,被贺致远无条件信任的颂然早已困成了一只流哈喇子的狗。他靠着抱枕,半梦半醒地问:“贺先生,您还有事吗?要是没事的话,我……”
贺致远:“有。”
“喔。”颂然非常沮丧,“您说。”
贺致远在露天小花园的喷泉边坐下,这是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适合聊今天的正题。
“颂然,我认真考虑了你的意见,认为你是对的。布布还小,并不适合过于频繁地更换保姆……”
颂然满意地点了点头:“嗯。”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看来贺爸爸还是有一点做家长的自觉的。
“……但是对我而言,找熟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贺致远又说,“你可能不了解我的情况,我的父母和同学都不在S市,我之所以在这儿定居,是因为公司准备长期在国内市场发展,S市恰好是最理想的地点。我身边值得信赖的人不多,生意场上的熟人倒有一些,但我不放心把布布托付给他们。”
“那……”
那托付给我啊!
颂然激动地坐起来,差点脱口而出。贺致远没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讲了下去:“合适的人选我的确找到了一个,不过我跟他的关系……怎么说呢,不算太熟。”
“喔。”
颂然一秒晴转阴,又弓着背缩回了沙发上。
“不算太熟”也是熟啊,好歹得有个七八分熟吧。他一个陌生邻居,撑死就算个冷盘,连锅都没进过,厚着脸皮跟人家抢孩子总不太合适。贺爸爸再缺心眼,也不会傻到把布布交给他来养。
尽管这么想,颂然却没憋住,不甘心地问了声:“不算太熟是多熟?”
对方答曰:“没见过,之前聊过几分钟电话,印象还不错。”
没……没见过……聊过几分钟电话……
颂然惊呆了,眼前的弹幕再一次爆炸成了烟花——这真是“熟”得可以啊!您老人家对“熟”的定义怎么这么清新脱俗,这么出乎意料?聊过几分钟电话就算熟人,那跟您见过面的要怎么办?桃园结义、歃血为盟、两肋插刀?
马路上黑压压一片全是兄弟姐妹你怎么不去认亲啊?
颂然捏着手机,骨骼咯咔作响。
说真的,他这辈子就没见过比贺致远更不负责的家长。要是贺致远人在面前,他保证,自己的手机一定已经砸丫脸上了!
“贺先生,我讲话有点直接,您凑合着听两句,凑合不了拉倒。”颂然一键切换战斗模式,施放冷嘲热讽技能,“按照常理,只通过几分钟电话的,我们一般称为‘陌生人’,不称为‘熟人’。也许贺先生您人缘好,打几分钟电话真能打出一个靠谱到可以照顾布布的朋友,但您觉得这事发生的概率大吗?”
“您看这样行不行,之前那个建议您就当我说的梦话,现在我清醒了,特别清醒,我诚恳建议您按照原计划给布布找一个新阿姨,认真筛选,仔细核实,起码万一哪天布布走丢了,您不会连该管谁讨孩子都不知道,是不是?”
他这番话其实相当冒犯,但对方听到,竟然低沉地笑了起来。颂然头皮一麻,心跳一乱,烫手山芋似地把手机甩出去足有两米。
大半夜的撩什么撩?!
知道这边是个gay吗,知道了吓死你!
好脾气的贺先生似乎永远不会生气,即使被这样讥讽,当颂然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抠出来的时候,依然听到了他温和的嗓音:“颂然,你不觉得你的想法有一点武断吗?”
砰!
这回是抱枕被砸出去了两米。
“武断?贺先生,我要不是为了……”
“颂然,与我交深的恶棍不会变成好人,与我交浅的好人也不会变成恶棍。一个人可靠不可靠,关键在于他自身的品性,不在于我和他有多熟。”贺致远施放出一个满级防御技能,附带100%伤害反弹,“我自认看人眼光不差,就算只聊过几分钟,但对方会不会带孩子,对孩子体贴不体贴,我是能分辨出来的。”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极其、特别、相当有道理,我一个没口才的小画师说不过你。
颂然火冒三丈地磨着牙,伸手抓过另一只抱枕,咬住了布料边角——反正下个月你去山沟沟里寻找失踪儿童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帮你!
他瞪着屏幕,手指移到挂机键上,阴阳怪气且恶狠狠地说:“贺先生,我觉得您说的实在太有道理了,您的那位朋友也实在太适合照顾孩子了,祝你们配合默契,白头偕老,幸福美满!现在是北京时间三点十分,我已经困得睁不开眼了,您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一定要说的吗?!”
贺致远:“有。”
……
有你妹啊!
颂然朝天竖了一个标准、有力、霸气的中指:“说!”
然后他就听到对方清了清嗓子,十分郑重且客气地开了口:“是这样的,颂然,我家有一个四岁大的孩子,名叫贺悦阳,小名布布,非常乖,你也见过了,现在就躺在你床上。”
怎么预感……有点不太好?
“我这半个月在国外出差,会比较忙,不能亲自照顾他,刚好家里的保姆也请了假。”
怎么预感……更不好了?
“虽然我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关系不算太熟,但是,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颂然,你愿意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吗?”
颂然表情呆滞,手一抖,按下了挂机键。
“嘟——”
通话被切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