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吐掉嘴里的泡沫,笑道:“不好意思,掉线了七年。”
杨亦遵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来了,从背后抱住他,纠正道:“是你在半路等了我七年——早上煎了培根和鸡蛋,煮了南瓜粥,还有想吃的吗,我给你做?”
说话的时候,杨亦遵俯身轻轻咬他的耳垂,手掌在他敏感的侧腰附近来回抚摸。
镜子里,岳木缩了缩脖子,回身抱住杨亦遵,将他那双作祟的手牢牢锁在身后,笑道:“大清早就这么黏人?”
杨亦遵神色委屈:“我已经很克制了啊……”
岳木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相比于上一世,杨亦遵这回的变化太明显了,他们同居两个多月以来,杨亦遵一直在专心照顾他,始终没有动过那方面的心思,态度颇有点细水长流的意思。
如果不是一个小习惯出卖了他——
为了让岳木安心养病,晚上俩人是分开睡的。杨亦遵就像个私吞了巨款的贪官,岳木是他的非法所得,一晚上要进卧室检查好几次,和数钱似的,看看少了没有。
杨亦遵老担心他有创伤后应激障碍,但在岳木看来,杨亦遵又何尝没有呢。如果不是经历过刻骨的伤痛,当年那个一贯自信满满的男人又怎么会变得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
人啊,都是肉眼凡胎,哪有不疼的。
“小遵,你要是想……”岳木刚说到一半,杨亦遵像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一样,用一个亲吻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等你身体好了吧,又不急在这一时,上一次我就是太急了才……”说到这,杨亦遵皱了下眉,把下巴搁在岳木肩窝上,闷闷地不说话了。
岳木拍了拍他的背,两个人耳鬓厮磨地抱了一会儿,一股蛋白质烧焦的味道从厨房飘来。
“什么糊了?”岳木嗅了嗅。
“……是我的煎蛋。”
杨亦遵去厨房重新煎蛋去了,岳木湿着脸从水池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消瘦的脸,忍不住用手抹了一把。不怪杨亦遵总拿他当病人,他的脸色实在太憔悴了,好像蒙了一层灰似的。
他想起之前在医院,那位女护士提醒他的话,他不懂中医也不懂看相,如今也大概能明白那女护士的意思了,他脸上正弥漫着一股死气。
水滴顺着下巴滴在池子里,杨亦遵还在厨房叫他。
“岳木,好了就快出来吃饭吧,一会儿该迟了……”
“你今天要打领带吗,要不要我帮你挑?”
岳木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转身出去:“来了。”
拍卖会在一家星级酒店举行,来人很多,大厅外的豪车停了一长排,里面看热闹的占了多半,只有提前交过保证金的人才能进入内场。
两个人目标明确,从下车就直奔会场。
此次拍卖的画作不止是叶老的,还有许多国内外知名或不知名画家的作品,很多人就是抱着捡漏的心态来的,像叶老这种起价就让人望之却步的拍品,几乎没什么人和他们争。
几轮举牌过后,竞争对手们纷纷偃旗息鼓,当天最热门的青松百岁图被杨亦遵以五十七万美金的价格成功拍下。
“五十七万美金,”岳木感慨,“师父这辈子赚的钱加起来都没这么多。”
杨亦遵拍拍他的肩膀,与他贴面道:“我去办手续,你在这儿等我。”
“嗯。”岳木点头。
场外有记者不停地在拍照,杨亦遵一走过去,立刻被围住了。
“先生,请问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拍这幅画呢,它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特别的意义?”杨亦遵觉得这问题很有意思,“我爱人喜欢,算吗?”
岳木坐在不远处的椅子上,闻言低头轻笑了一下。
“先生,你需要纸巾吗?都滴到衣服上了。”一位倒茶的服务员在岳木身旁停下来,担忧地问。
岳木顺着他的目光摸了下鼻间,目光一沉,立刻起身捂着鼻子去了洗手间。
杨亦遵办完手续出来,在会场没见到人,正要拉住过往的服务员询问,岳木苍白着脸从洗手间出来了,额前的刘海湿湿的。
他快步走过去:“怎么了,不舒服?”
“没事,刚刚不小心把茶杯打翻了,泼一身水。”岳木的黑衬衫前湿了一小片。
“烫着了吗?”杨亦遵忙问。
“没有。”岳木抿嘴一笑,“办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嗯。”杨亦遵望着他,总觉得心里放心不下。
岳木没给他再问的机会,提议道:“难得出来一趟,我们去吃火锅吧?你炖的汤虽然好喝,但是我好想吃辣啊。”
杨亦遵本想说生冷辛辣不利于他身体恢复,但仔细一想岳木从生病以来,每天都是清汤寡水的,食量都快赶上鸟了,难得他有胃口想吃点儿什么,杨亦遵自然不会拒绝:“好。”
两个人开车去了一家小馆子,岳木指的路,说老板是个重庆人,火锅的味道特别正宗。停车的时候,岳木站在临街的停车位旁边犯了难。
“想什么呢?”杨亦遵要拉他进去。
“等等,”岳木拦住他,笑道,“五十七万美金的东西,你就这么搁在车里?”
杨亦遵不解,做了个“不然呢”的表情。
“这片的治安可没那么好,附近连监控都没有,现在砸车窗偷东西的贼太多了,停车位临街,这幅画又这么贵,就这样放在这儿,我觉得不是很安全。”
杨亦遵陷入沉思,岳木说的也不是没道理,但两人已经到了,难道要扛着画进去吃饭吗,那样更奇怪吧?
“小遵,要不,麻烦你多跑一趟,先把画拿回家吧,我在这儿等你,我可以先进去点菜,你来之前,保证不偷吃。”岳木露出一个很乖的表情。
杨亦遵原本并不情愿,比起不放心画,他更不放心岳木,但岳木都这么说了,他哪有不答应的理。于是轻抚岳木的脸,另一手把手机塞到他手里,同时微微俯身,当街在他唇角上啄了一下,柔声道:“饿了就吃,不用等我。”
站在大马路上,岳木猝不及防被这声线帅了一脸。
接着杨亦遵转身上车,发动车子前还不忘探出头来特别交待:“不要点太辣的,你胃受不了,还有,不准偷偷喝酒。”
岳木不住地点头。
等车上了路,杨亦遵接了一通电话。
“有进展了吗?”杨亦遵问。
“他死而复生的事,我差不多弄清楚了,”苏伊在那头道,“但这是怎么发生的,我估计连岳木自己都不知道,天,我到现在都觉得不敢相信,这居然是真的……”
“说重点。”
“简而言之,他应该是发生了类似于灵魂穿越一类的事情,你肯定听说过一些奇闻,比如有人落水被救,醒来后却发现落水者变成了跟之前完全不同的一个人。夏为就是这种情况,他所有的社会活动,包括银行流水,都是从三年前的四月份才有的记录,大致可以断定,他就是那个时候重生回来的。”
“三年前四月份?”
“对,你也发现了吧,这个时间点和疗养院的火灾时间基本重合,也和杨光鑫死亡、杨光淼接手公司的日期非常近。”
“疗养院,又是疗养院……”杨亦遵皱眉。
“我认为我们有必要再去查探一下疗养院,虽然当年发生了大火,但如果里面真的有鬼的话,多少会留下痕迹,有了岳木这条线索,再去查应该会容易不少。你觉得呢?”
杨亦遵没发表意见,只说:“其实我现在更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
岳木那张明显病态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杨亦遵神情凝重:“我觉得岳木有事在瞒我。”
苏伊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感觉。”杨亦遵停顿一下,轻叹一声,“我毕竟爱了他十多年,再说吧,你先去查,万事小心。”
车子这时已经驶进公寓小区,杨亦遵挂了电话,打开屏幕上的定位。果不其然,临走前塞给岳木的手机上,定位发生了些许偏移,岳木已经不在火锅店了。
小医院的导诊台上,小护士昏昏欲睡。
岳木没打招呼,直接拐进走廊尽头,在一间诊室贴墙的板凳上坐下了。
老医生放下报纸,从镜片后斜眼看他:“终于舍得来了?”
“您帮帮我,”岳木垂着头,“我想活。”
第35章
人不想做一件事的时候,总有一万个理由,而想做一件事的时候,却往往不需要理由。
老医生什么也没问,开了个单子让他去验血。
“医生,您让我做什么检查吃什么药我都配合,我能不住院吗?”岳木出门时问他。
“为什么?你都这样了还不住院?”
“我不想让我家人担心,您知道,如果治不好,我的时间就不多了,我不想浪费在医院里。”
“说白了,你还是不信任我们啊。”
岳木摇头:“和你们没关系,是我心里有数。”
杨亦遵回到火锅店,岳木已经在锅边开吃了。
“来了?”岳木对他笑,让出自己的位置,坐到对面,“快,都煮好了。”
“点了什么?”杨亦遵脱了大衣,见满桌都是肉,还有一大盘鱿鱼须和鲜贝,笑道,“这么多,你吃得完吗?”
“这不是有你吗。”岳木把鲜贝放进锅里涮了涮,全捞进杨亦遵的碗里,“你尝尝这个,老板推荐的。”
“你吃这个不过敏吗?”刚说完,杨亦遵反应过来,“忘了,你现在不过敏了。”
上一世岳木是易过敏体质,两个人出去吃饭,杨亦遵为了迁就他,从来不点水产类的食物,生怕他误食。
岳木笑得有几分怀念:“是啊,以前跟我在一起,你都没吃过一顿好饭吧,喜欢的海鲜不能吃,还得天天吃我做的怪味排骨。”
杨亦遵腮帮子鼓鼓的,摇摇头,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刚要说话,皱了下眉,伸手把岳木从对面拎到了自己旁边的位置上。
“怎么了?”
“熏得不难受吗?热汽都往你那边飘了。”杨亦遵给他拍了拍衣服。
窗子开了条缝,刚刚外面的冷风往里吹,火锅冒出来的热气都往岳木那边倒。他自己浑然不觉的,杨亦遵却看不下去了。两个大男人同坐一边,多少有些奇怪,但好在两个人都不介意,反而觉得这样亲密许多。
一顿饭吃到一半,岳木放下筷子,嘀咕道:“我怎么觉得这家不如以前好吃了,肉都不香。”
杨亦遵笑他:“是你以前味觉有问题吧。”
岳木无法反驳。
吃完饭,两个人像一对普通情侣一样,去看了场最近热映的电影。进场时稍微晚了些,放映厅已经熄了灯,岳木捧着爆米花,一脸茫然地被杨亦遵牵在手里,一步步引上楼梯。
“现在的电影院都这么高级了?”偷偷在最后一排坐下,岳木看着大荧幕上的广告忍不住问。
“你……回来之后还没来看过电影吗?”杨亦遵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与岳木十指相扣。
岳木摇头,往嘴里塞爆米花:“哪有那个心情。”
“喂我。”杨亦遵在他肩上蹭。
岳木“唔”了一声,忙抓了一把去喂他,影院太黑,一时没找准嘴的位置,被杨亦遵叼住了手指。
“脏,别舔……”
杨亦遵瞥他一眼,吻上去,把爆米花准确地喂进岳木嘴里,还在他唇上咬了一口,满足一笑:“偏要舔。”
前座的几个人听见动静,纷纷回头。
电影开始了,岳木把下巴缩进衣领里,不说话了。
冬天天黑得早,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拐弯去超市买了些新鲜蔬菜。
不大的房子里,生活气息满满。杨亦遵在客厅钉钉子,准备把画挂上去,岳木在厨房切菜。
“你切好了叫我一声。”杨亦遵挂好画,在客厅收拾残余的包装物。
“不用,快好了。”岳木把煮好的菜捞出锅。
“你做?”杨亦遵闻声进来。
岳木:“怎么,怕了?”
杨亦遵抱住他,小口嘬他的后脖子,亲昵道:“今天怎么想做饭了?”
“你送我这么贵的东西,我不能白白受着啊。”
“跟我还这么见外……”
“不是见外,是你买给我的这幅画对我来说真的很珍贵,谢谢你小遵。”说罢,岳木回身捏了下他的鼻子,“可惜我现在没钱没工作,只能给你做一顿你爱吃的,不准嫌弃。”
杨亦遵圈住他,低低道:“那一顿哪够,你要做一辈子才行。”
岳木只是笑。
一大早,小区楼下挂起了大红灯笼,岳木这才反应过来,居然就要过年了,难怪他最近走到哪儿都感觉喜气洋洋的。
杨亦遵起床的时候收到了一条短信,之后一直很沉默。
“出什么事了吗?”岳木问他。
两个人在生活上倒是都很坦诚,杨亦遵直接把手机给他看了。
“杨家的传统,大年三十晚上有家宴。”
“一家人吃顿团年饭,应该的。”岳木点头。
“你想让我去?”杨亦遵看着岳木,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我更想陪你过年,我还从没跟你在一起跨过年。”
岳木仔细一想,杨亦遵的父母都离世了,只有一个四叔,回杨家过年可能还真不如不去。
“那就不去。”岳木纵容道,“你四叔脾气那么坏,他要是凶你,我还心疼呢。”
入了冬,岳木的精神愈发差,吃完午饭没多久就开始犯困,通常一觉能睡到晚饭的点。厨房里正煨着汤,香味飘了满屋,杨亦遵在床头看文件,等岳木午睡醒来。
苏伊给他发了条讯息:“有空回电。”
杨亦遵悄然下床,给岳木掖好被子,到阳台上拨通了苏伊的电话:“有进展了?”
“重大进展,”苏伊很少用这么正经的口吻说话,“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最好来趟老宅,我有东西给你看。”
杨亦遵扭头看了眼熟睡的岳木:“好。”
挂了电话,杨亦遵留了张字条给岳木,说有事要出门一趟,放在岳木醒来第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又在他额头亲吻一下,这才穿上大衣开车去老宅。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睡美人’?”苏伊一见他就问。
杨亦遵一头雾水:“那个西方童话故事?”
苏伊摇头:“这恐怕是个恐怖故事了。”
杨亦遵皱眉。
“我顺着你提供给我的线索,去查了当年夏为车祸入院后的治疗情况,结果你猜怎么,夏为当年住院的那家医院,是光鑫捐助的。”
“那几年杨光鑫特别热衷于做慈善,捐助了很多医院。”杨亦遵沉声道。
“呵,我看了那孩子的病历资料,他刚入院的时候,因为脑部受创,先后做了几次手术,手术刚结束那阵,他的各项数据都显示他是在慢慢好转的。但是奇怪的地方就是,原本应该好起来的这个孩子,在后续的药物治疗过程中,却越来越植物人化,最后就干脆沉睡不醒了。”
杨亦遵很快抓住了重点:“和你之前一样。”
苏伊点头:“我中了杨光淼一枪,没搞错的话,那绝不是普通的子弹。我记得你那会儿也找了很多人帮我做检查,但死活找不出来病因对吧?问题就在这。”
“杨光鑫活着的时候,可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说着,苏伊拿出一只透明物证袋,里面有个写满了英文标签的玻璃瓶,“我在疗养院的下水道里找到了这个。”
“这是……”杨亦遵扫了眼上面的英文,眉头皱得很深。
“这是一种神经毒素,或者说,是一种生化武器。”苏伊神情凝重,“他们叫它‘睡美人’。”
杨亦遵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虽然国际公约早就禁止了这类玩意儿,但你也知道,没有哪个国家真的会放弃研究,大家只不过是从台面上拿到台面下而已。这种‘睡美人’的作用原理我尚且还不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它对人脑的影响深度和隐蔽度超过了此前任何一种神经毒剂,而且,残留毒性很强。基本上一旦中招,没有解毒血清,就只能等着慢慢变成活死人了。据说,他们研究这东西,是打算用来对付一些不方便直接弄死的人物。”
“所以夏为是……”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杨光鑫哪有那个好心去做慈善,他给医院捐钱,又在国外和外国人合资开疗养院。”苏伊冷笑一声,“他是在给自己物色试验对象,他在拿没有反抗能力的活人做药物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