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飞速转过念头,心中猜测多半是辽王的人马杀到了。
不知已晕过去多久,但愿,还来得及。
他心怀希望拔腿飞奔,朝着喊杀声的方向寻去。
时已夜半,落雪不见丝毫停歇,天寒地冻间,顾青非但不觉得冷,浑身还在冒汗。
他服下整整两颗极乐丹,噬骨的毒药,令顾青身轻如燕,劲力无穷,根本是燃烧五脏六腑以为代价。
顾青还未能接近乱战之地,已有流矢嗖嗖飞来,他忙借游廊躲避,行进间只见鲜血汇成小溪,分成几股流入廊下。
他踏过血水,极目在一片刀光剑影中寻找领头之人。
廊前有灯,顾青在焦急中暴露了身形,杀至外围的士兵发现有人窥探,此时哪里还分什么敌我,几步间已腾跃至顾青跟前,举刀砍来。
顾青早一步跳回廊内,往来时处飞退,几息间人已至长廊转角,却猛被一堵血肉高墙所挡,嘶鸣中,骏马前蹄高举,顾青硬生生止住身形才不至于丧命蹄下。
后头追兵已至,顾青神情紧绷到了极点,忽听马上人大喝一声,“自己人!”那兵士才放低了刀,返身离去。
马身侧转过来,上头的人露出一身锦衣,是司礼监掌印戚顺。
“顾大人,你无事就好!”
顾青来不及应好,先道:“快,去紫宸殿,要救刘阔!”
晓是戚顺再敏锐,也无法将这些话连起前因后果,但他稍稍迟疑了片刻,便毅然伸手将顾青拉上了马。
宫苑内路,再没有人比戚顺更熟记于心,他穿廊过桥,抄近路眨眼就到了紫宸殿外。
庞然大殿,空寂无声,灯火泄出廊外,于这雪夜中透出丝丝诡异。
戚顺扶了顾青下马,轻身道:“大人跟紧我。”
顾青只见他卸了斗篷落在雪地里,侧手自腰间划过,寒光闪起,一柄极窄的软剑已亮在了手中。
这身姿起势,看得顾青直发愣,这戚顺到底还留了多少后手。
两人才冲上殿阶,就见自殿门处往内横七竖八每隔几步就躺着尸体,从侍卫到宫女太监,不下几十人。
翻过这些尸身,两人直入后殿,这才听到了打斗声。
顾青匆忙扫过,只见几名金吾卫倒在皇帝身边,皇帝身上有血,无声无息倚在墙角,不知死活。
殿内仅剩一名金吾卫还在与那狄人刺客缠斗,刘阔在旁不时偷袭,两人均已挂了彩,尤以那侍卫伤得颇重,半边身子浴在血里。
刘阔还活着,顾青方松了口气。
戚顺手中软剑似银蛇飞入空中,蛇身蹿起卷向刺客右臂,那刺客当即放弃已无还手之力的侍卫,毫不恋战往梁上跃走。
戚顺内力灌于剑身,剑尖往下一点,人已腾空追上,两人交手数下,那刺客忽然洒出漫天针芒,芒上闪闪烁烁皆是蓝光,显然淬有剧毒,逼得戚顺落下梁去。
那刺客本就轻功了得,再追已是毫无踪迹。
顾青扶了刘阔,与戚顺三人退出紫宸殿,宫中突然钟声大鸣,自大殿的须弥座上俯瞰整个禁宫,朱雀门方向有火光熊熊燃起。
戚顺一望便知,“是主上领兵到了。”
他转身对顾青刘阔道:“宫中免不了一场血战,你们伤的伤,弱的弱,无力自保,赶紧寻地方躲避!这就随我来。”
言毕,戚顺领着二人往紫宸殿的偏殿疾走,眼见行到偏殿暖阁里再无去路,戚顺伸手往多宝格内转动机关,墙上的落地穿衣玻璃镜发出咔咔滑石之声,一条密道赫然出现。
“这密道直通皇城后山,山上只有一座玄武真神庙,那里地处偏僻,并无任何宫宇宝物,在那儿避上几个时辰,待到天亮就好。”
刘阔与顾青俱道:“大恩不言谢!”
戚顺看了看顾青,目中别有深意,顾青只觉他望的是他,却又不是他。
时间紧迫,两人入了地道,往后山一路攀爬。
戚顺出了偏殿,反身再入正殿,不多时,他前胸染血行了出来,飞雪狂舞,他迎风扒去蟒衣,跃上胭脂马,马鞭炸响,人向朱雀门疾驰而去。
约莫过了盏茶功夫,紫宸殿偏殿的暖阁里竟又传来人声。
刘朝宗与那狄人刺客道:“就是此处了。”安和帝宫变当晚,他是功臣,先帝元后身怀六甲意欲出逃时,用的就是这条密道,被他追上,死在了后山上。
从紫宸殿脱身后,狄人刺客不识宫中道路,不敢乱闯,就想躲回原本藏身的永春宫,这就刚好放出了刘朝宗。两人退至宫外,各处已经大乱,刘朝宗便领着刺客转道此地。
此时,他直奔多宝格开启机关,密道显现,两人一前一后钻了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戚顺也是有故事的人~
第74章 大势已去
顾青扶了刘阔从密道出来,两人来到玄武真神庙,庙内长明灯点作一排,幽幽跳跃,将神坛上的祭像拉出长长影子。
庙外风雪连天,庙内昏暗宁静。
顾青拖过几个蒲团,将刘阔安置在上头,他揭开刘阔伤口细细查看,虽血肉狰狞刀口斜长,所幸并不深,他撕下一条里衣先替刘阔止血。
忙碌过后,庙中又变得静谧无声,唯有玄武真神怒目相视众生。
刘阔因失了血十分疲惫,靠着顾青歪倒,不禁有些昏昏欲睡,而顾青脱离了生死追逃,如今无处挥发药性,根本无法歇息,反倒苦苦煎熬起来。
极乐丹似春药更似毒品,病入膏肓的顾青不会对它依赖上瘾,但是身体该有的反应还是都会有。
他心跳极快,浑身燥热,强忍着不推开刘阔,只想等他睡了,自己好去雪地里趴着减轻那万虫噬咬的酥麻。
还未等到两人各得其所,庙内突然跃入人影,顾青尚来不及反应,已被狄人刺客一刀架在脖子上。
刘朝宗从后缓缓踱入,“想不到还能在此遇着,正是何处不相逢,天助我也。”
刘阔抄起身侧长剑,捂着伤口立起,直指狄人刺客,“放开他!”
“阔儿,你受伤了?”刘朝宗眼见爱子伤口不断渗出血来,他快步上前,“快让我看看。”
刘阔横剑一挥,若不是刘朝宗退得快,已被他伤着。他漠然不语,神情冰冷,望也不望刘朝宗。
“阔儿,你这就与我去北狄。你若答应了,我就饶顾青一命。”刘朝宗口气温煦,循循善诱。
刘阔却突地反手将剑刃横至自己颈脖,威胁道:“你放了长卿,我即刻随你走。若你敢出尔反尔,我与他陪葬!”
刘朝宗闻言心内怒火中烧,面上却不露一星半点,只爽快出声:“好,我应你。”他与狄人刺客使了个眼色,那刺客放开顾青,转眼退回了刘朝宗身边。
刘阔手握长剑,慢慢跟着刘朝宗退出庙门,隔着一道短短的门槛,他望庙里顾青是昏黄灯火,孤影难留,顾青望庙外的他是雪夜寒剑,无有归路。
咫尺天涯,皆是末路人。
忽然,林中隐约有奔马嘶鸣,显是有不少人马冲上山来。
几人皆不由地神情一滞,随即表情各异。
趁着刘阔恍了神,那狄人刺客早得了刘朝宗暗示,出手快如闪电,暗器打在刘阔握剑的腕上,刘阔吃痛松手,长剑哐当落地。
顾青见此,只觉浑身血液都呈逆流,瞳孔紧缩间,那刺客向他飞速掠来的身影,竟也能被看清了。
刺客短剑挥起,顾青已将他的出手,方向,力度看得清清楚楚,他侧跃往旁跳开,可惜左臂仍避之不及,剑刃划出长长口子,鲜血喷射一线泼向空中。
所有人都未能料到他能躲过这一击,包括顾青自己。
极乐丹让他身体潜能发挥到了极致,致命毒药讽刺地又救了他一命。
待狄人刺客再要攻击,刘阔已杀到跟前,他虽是三脚猫功夫,可却是招招不要命的架势,那狄人武功不知比他高强了多少,却偏偏因知了他是刘朝宗之子,反倒束手束脚,不能伤他。
双方你来我往,缠斗起来,那刺客要使巧劲生擒刘阔,到底费了些功夫。
马蹄声却已近在耳边了。
刘朝宗当断则断,不愧其阴狠本色,出声向刺客喝道:“撒手,即刻走!”竟是不管不顾爱子,就要自顾自撤退逃命去了。
刘阔闻听这话,手中长剑陡然无力,嘴角硬生生呕出口血来,那狄人趁此就想要退走。
刘阔啊地怒吼一声,将心中浊怨尽数吐出。
他目色赤红,飞身扑杀上去,心知追兵就在眼前,拼了性命也要留下乱臣贼子。
刘朝宗能一则能二,此刻再不犹豫,沉声道:“快撤!不必顾忌!”
话音刚落,刘阔惨叫一声,右臂鲜血如注,长剑脱手落地。
顾青扭头已能看见林中奔马的身影,刺客则朝刘朝宗扑去,准备带人遁走。
就差这片刻功夫,就要放虎归山,功亏于溃。
刘阔疼得差点晕过去,他伏地再起不了身,却仍咬着牙哆嗦道:“不能……放走!边关不保!”
刘朝宗手握朝廷军机要密,他若脱逃,势必对赤狄王再无保留,不仅阳关必陷,后患无穷,且整个大启危矣!
顾青电光火石间明白刘阔所指,于血泊中拾起长剑,飞刺刘朝宗后背,他心中祈祷,哪怕阻他几息也好。
寒芒于夜中闪耀,将玄武真神庙前划出一道闪电。
飞雪径自落下,无情人间。
还差三寸,两寸,一寸,狄人刺客猛然回身,短剑直取顾青喉头。
是退避自保,还是长剑去势不改,一命换一命。
生死间,顾青心头浮现一双星眸,两世轮回倾尽所爱,那人正在阳关!
他要为颜铮拼出生路,顾青紧握长剑去势不改!
铛——
有流星箭镞射偏短剑剑锋,顾青避无可避,颈侧被划开血口。他手中劲力不足,只刺中了刘朝宗后背,却未能置他于死地。
齐昇箭才离弦,他人已跟着腾身,一路踏着前驱队伍的马头,飞身赶到顾青身旁。他根本来不及拔剑,那刺客杀红了眼,第二招袭来!
齐昇侧身护住顾青,左手格挡,短剑割过他左肩,深可见骨。
他搂着顾青急退,军中前锋已经涌上,将刘朝宗与刺客围起,此刻两人插翅也再难飞。
狄人刺客回首看向刘朝宗,刘朝宗顿时面露惊骇,往后急退。
那狄人猛地出剑将他刺死当地,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刘阔怕刘朝宗将机密泄于北狄,赤狄王亦曾吩咐他的刺客,莫让刘朝宗有机会将北狄的秘密泄露给大启。
如今事已败露,深陷敌国,眼见再无回转可能,被俘之后,等待他们的只有镇抚司诏狱。
这狄人刺客能从遥遥大漠孤身千里,被赤狄王派入宫中助刘朝宗成事,又怎会是泛泛之辈。
他刺死刘朝宗后,短剑拔出,一个回转就向着自身而来,众人跟本来不及反应,他已割断咽喉做了了断。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写着写着,就还有一更,本想留到明天,感觉大家最近都说不够读,剧情感觉也紧跟着走更好,就放上来。万一明天写不动再说吧~
第75章 解毒
辽王无暇顾及眼前这一切,他怀中顾青颈边鲜血喷涌,他出手用力按住其穴道止血,大声质问:“姜岐何在?!”
很快,有人快马将姜岐从队伍的后头载到辽王身边。
姜岐翻身下马,迅速替顾青做了简单包扎,又从随身药箱里翻出固血培本的药丸,刚要给顾青服下,发现他面色潮红,肌肤火烫,人躺着不动,心跳却丝毫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他当即切脉,细观顾青面色,甚至还掰开顾青的嘴闻了闻。
顾青折腾至此,已是去了半条命,他这破壳子的腐弱已经根本经不起极乐丹的凶猛药性。危机解除,他松了绷着的神经,神智有些涣散。
姜岐用针扎了一下顾青指尖,顾青睁眼看向他。
“长卿,你服了极乐丹?”
“两粒。”顾青勉强出声答了,很快又陷入半昏迷的状态。
半个时辰前,禁宫四门俱已拿下,齐昇头一句问的就是顾青,左靳说了玄武真神庙,他不敢想象若是他来迟半步。
他直接将后头的烂摊子抛下,由得曾析左靳戚顺替他料理。
齐昇不顾左肩伤势,亲自抱了顾青上马,后头跟着姜岐,几匹马儿风驰电掣往太医院冲去。
路上,齐昇摸着顾青滚烫的身子,见他脸上殷红似要滴出血来,双眉紧皱着,烧红的唇瓣发出低忍难耐的哼咛。
马背颠簸,顾青不由自主缠上齐昇腰身,面颊蹭着齐昇颈脖,仿佛贴着裸露肌肤才能让他好受片刻。
齐昇左手驾马,右手去扯衣领,直至露出颈下大片肌肤才停了手,任顾青抱紧他依着他摩挲。
闯进了太医院,姜岐先寻出成药喂了顾青一丸,保住心脉要紧,又接着翻箱倒柜,寻了各种凉血的药材出来,让人速速去煎煮。
齐昇不比他少知这极乐丹药性的霸道。
顾青昏沉间伸手要水,然齐昇知道他渴的不是水。
明明时辰地方都不对,齐昇双目中却再不见往日淡泊冰霜,而是眼里渐渐凝作深渊,眸色越转越暗。
他转身吩咐从人,“收拾出最近的寝宫,本王要歇息片刻。”
姜岐自是知道他所想,忙使了个眼色,齐昇摈退左右。他急忙道:“王爷不可!长卿身子千疮百孔,实在太弱了。此时泄了药劲,他虽能解了噬骨难受,可精气全散,他能不能撑过今晚也是难说!”
“难道就让他这么熬下去?长卿若真是羸弱至此,硬扛着耗干精血,一样油尽灯枯!”齐昇心中窝火,却又不能对着姜岐发作。
“王爷,我已想着法子。可备下药浴,将长卿放在里头,只不断保持温热之度,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汤药,以此逼毒凉血,渐渐就能减了他的痛苦。”
齐昇少了往日笃定,压着怒火,侧首对从人道:“还不快去准备。”
不多时,顾青被浸在半人多高的药桶里,临时安置他的地方,原是太医院值守暂歇的屋子,四面粉墙已经斑驳,窗棱上都是时光刻痕。
齐昇进屋,挥手让从人出去,从人告退之际随手带上门扉。
屋里热气蒸腾,烛火不明,齐昇宽了外头衣裳,离得顾青近了,听见桶中人无意识的呻吟。
水里的顾青衣衫尽褪露出斑驳伤痕,身上各种形制的新伤碾着旧伤层层叠叠,温泉山庄时齐昇初见震惊怜惜,却哪有此时再见悲痛难抑。
姜岐方已明确告知他,顾青经了两颗催命药丸,毒上加毒,还能不能挨到他登基,都是两说。
那将是多久?十天还是半月?
风雪已停,夜静得令人窒息。
齐昇看着顾青忍不住伸手去拂他满身伤痕,那道道伤痕写满顾青对他的情义,亦赤裸裸控诉着他的无情。他慢慢摸索,想牢记所有。
齐昇十指修长如玉,掌心指腹却暗藏常年弓马刀剑刻出的茧子,顾青被他一抚,开始无意识往身上抓挠。齐昇只好铁臂一伸,抓牢他修长胳膊,再不让他乱动。
他顺手抽出腰带捆住顾青双手,索性脱了衣裳赤膊上身,双臂浸入桶中为顾青摁压,汤药经他有力的指掌揉进肌肤,渗入脉络。
顾青舒服得仰头喘息,齐昇再忍不得,低头吻住那胭红双唇。
他手下不停,抚得顾青无意识拿绑起的双臂向后去勾齐昇脖子,淋水长躯因此半腾出水面,这妖娆姿态春光尽泄,再无半点矜持,显是想要索取更多。
齐昇可笑自己也有不得释放的时候,身下亦早被勾得胀痛难忍,他跃入桶中,搂着顾青一番狂吻。
意识朦胧间,顾青闻到齐昇发间沉香之气,那香气决然不同记忆深处那缕似檀似麝的体香。
顾青猛地睁眼,意识有片刻的回归,玄武庙后发生的种种,断断续续闪过脑海,他方一动,只觉浑身无力,想要推开齐昇,却发现双手被绑,更要命的是,齐昇的唇舌稍稍离开他,他全身便叫嚣着渴望更多。
“长卿,你说什么?”
埋首顾青胸前嘬吻的齐昇,抬起头来望他,那双凤目迷离挣扎,水光盈盈。
“别!来不及……晚了,不要……”
齐昇身子一震。
只听顾青反反复复,颠来倒去,神思虽不清醒,却来回皆是这几句,也只是这几个意思。
他低头看挂在他身上的人儿,除了那张脸仍是完好无缺无瑕似玉,削瘦且病入膏肓的身子,数不清的伤痕,从里到外,顾青整个人就是个破布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