骨头被划开。
将他还在跳动的心脏直接暴露在破晓的清晨寒凉的空气中。
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上传来被戳刺的异样感。
强大的求生渴望,让劫匪身体里迸发出一种强大的力量,嗓子嘶嘶的发出断断续续模糊的气音,“让……我活。”
“契成。”随着师迩的语音落下,劫匪头头的胸骨飞速聚拢,皮肉愈合,只剩下一道红痕昭示着刚刚的一切并非幻觉。
老天终于厚待了劫匪头头一回,他泣涕泗流的摸着自己恢复平滑的胸膛,幸福的晕了过去。
师迩舔过玉白指间滴落的鲜血,露出一个明显厌恶的神情,“真难喝。”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薄雾悄悄散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打下来,师迩纯黑
色的眼珠子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干净的像雨后初笋。
程昼隐隐的有种不祥的预感,“您答应他的许愿,也是因为顺眼?”
师迩还有些被血腥气冲到的不适,懒懒的回答,“是啊。”
“您认真的?”
师迩疑惑的看看程昼,再看看劫匪,除了脸上的青肿,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并没有什么大区别啊,说他顺眼的时候不是挺高兴吗,怎么换了个人就开始生气?人族果然是反复无常的种族。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很奇怪,您说您要在死前找一个人,可是又”程昼斟酌着词语,希望不会激怒这位阎罗君,“又这么任由愿力透支灵脉减少寿命——您说之前就已经是重伤了,这样做不是会更加雪上加霜吗?”
“我记得你们人族有句话叫饮鸩止渴,”师迩笑了起来,自己从地上站起来,走了两步,回头对程昼说,“你看,我能走路了。”
程昼看着走的比之前稳当了很多的师迩,说不出话来。
“不拥有更多的愿力就无法恢复身体,透支灵脉又逼近死亡,”师迩摇了摇脑袋,“很难办啊,在死亡与行动力之间我选择了拥有行动力,很难理解吗?”
“为了尽快找到人宁可缩短寿命。”程昼干巴巴的跟在师迩身后上了马车,“您找人的意志真是坚定。其实您可以慢慢养伤啊,不一定非要这样用命来换,一切都是活着才有希望。”
夏达收拾了打斗的残局后也坐上马车,驱使马儿重新上路。
“来不及了。”师迩轻叹,“等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原本打算恢复的好一点再下山找人,七年前的一个偶然,我发现我出不了山,有人布置了一个护山大阵把我锁在阎罗山里了。 ”
程昼联想起阎罗山的种种传言,“所以,从七年前起,您就不再为人达成所愿了?”
“对,我还不能死,直到我找到大人之前。”师迩趴在程昼的怀里昏昏欲睡,这个人族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像雨后的青石。
夏达是个很容易感动的人,听着听着就完全忘记了新晋小主子平日里严苛挑剔的诸多恶行,
拉着自家少爷的袖子,饱含祈求的望着少爷,希望少爷能从自己眼神里读出‘帮小主子找人吧’的意思。
程昼很沉稳的端坐着,一言不发,就在夏达再次拉他袖子的时候,说,“我竭尽全力帮您找人来抵消您对我救命之恩怎么样?”
标准的趁火打劫!
用找人抵消魂魄为奴!
程昼在夏达瞪大的眼睛中开始跟阎罗君谈条件。
然后,程昼看见师迩古怪的笑了一下,一手托着腮,兴味盎然的问他,“看在你还不讨厌的份儿,我可以让你再选择一次,是坚持现世还我恩情,还是等你死后,魂魄归我,万世不再轮回?”
程昼心里一紧,做选择的两个选项通常来说是在某种意义上是相等的,如果现世还恩跟万世不得轮回在一个并列位置的话,这恩,恐怖不是那么好报的,或者说,是相当残酷的一件事。
“您真是恶趣味,一个要今生,一个要来世。”
“所以,你的选择是?”
“我倾向于现世还恩,”程昼一边回答,一边仔细观察阎罗君的神色,对面年幼的阎罗君只是淡淡地笑着,彷佛选择哪一个都会极大的娱乐到他的身心,“但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还是想知道,这个现世还恩,我会付出点什么?”
师迩做出了一个思考的表情,手放到下巴上,眼睛由远方回到程昼的身上的时候才做出回答,“付出?不不不,你除了今晚难过一点,其他只要找人就好了。”
“什么?”就这么简单吗?不可能,这样就可以和万世无轮回相当了吗?
“你选定了吗?”明明是山野中被困了两百年的怪物,但当他认真起来的时候,那种尊贵的气质甚至能碾压程昼。
选今生,还是无来世?
要是换一个场合,程昼都要给出这个选择的人拍手叫好了。可现在,被迫做出选择的是自己,这就非常不好笑了。
“三。”
“二。”
“我选还恩。”程昼赶在一之前回答道,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毕竟,能当场报的,不管是恩,还是仇,我都不喜欢拖欠。”
“好的,那么我们就达成了初步共识。”师迩小小的打了个哈欠,“过来跪下,把衣服脱掉,继续我们未完成的契咒。”
“未完成?”程昼愣住了,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您是说之前的同命契未完成?”
“要不然呢,”师迩兴致缺缺的挂着一张脸,“最初我只想出山而已。”
“什么,完成了会怎么样?”
师迩灿然一笑,“真正的我生你生,我死你死。并且,我身上的焚焱咒有一半将分担到你身上,再没有比我们更紧密的联系了,高兴么? ”
程昼瞪大了眼睛,瞳孔紧缩,双手不自觉的握紧成拳,那是一个防御戒备的姿势。
“跪下!”师迩完全不理会程昼的态度,少年清越的嗓音附着上咒力,直奔大脑而去,一股无法抵挡的力量从四肢百骸涌出压迫着程昼跪下,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程昼用尽全力抵抗,骨骼筋肉被挤迫,脊柱被一寸寸压低,每一处身体都像被压上了十万大山吱呀吱呀发出不能承担的悲鸣。
“啊!”吼声被逼在胸膛里连气音都发不出来,头颅也重的抬不起来。程昼目眦尽裂张大嘴巴大口大口喘着气,全身上下被冷汗浸透了,尖利的石子刮烂衣服,割破膝盖,痛楚依然清晰的传来 ,鲜血混着滴下的汗水顺着膝行的轨迹留下一道道淡红的印记。
夏达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莫名其妙的少爷和小主子突然对立起来。
少爷还跪在地上,简直毛骨悚然,主子可是连皇子看不惯都绑树上泼蜂蜜的人啊。
当年那皇子开始还有力气指天骂地,等蚂蚁蚊虫寻着甜味儿爬满身体,就直接眼泪鼻涕一大把,怂蛋的哭求了。
现在的少爷不对劲!自家少爷那副天老大我老二的桀骜脾气绝对不会这么干脆的下跪,还膝行!深知少爷脾性的夏达终于带上了脑子,
“放了少爷!”话未说完,已经拔刀冲了上来。
十五年从不间断的暗卫训练让夏达的身体充满了爆发力,他的招式都是以命博命!等主子用上暗卫的时候基本都是山穷水尽,形式惨烈唯有以命博命!
他练习最熟练的一招,杀人最好,一往无前,毫无防御。是血战到底的路数。
踩着车辕用力一蹬,摒弃了所有花招,凌空一个转身,将力量积蓄到最大,那一刀要是劈实了,别说师迩那纤细柔弱的小身板,就是最坚硬的石头也得碎两半。
夏达甚至都不忍心的闭上了眼。他可以在无冲突的时候把师迩放得比自家少爷还要重,毕竟那么柔弱精致的人,简直就是女娲娘娘造出来让所有生灵宠爱的,但是,任何威胁到少爷尊严生命的场合,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挡在少爷面前,为了少爷去死。
被认为纤细柔软的师迩看都不看夏达一眼,手一抬,一条枯藤从虚空中悍然出现,带着凛冽的风声,直撞上夏达的腰刀。
由刀传回的巨大的力量撞的夏达连退七步,虎口崩裂出血,整条手臂都在发麻颤抖,手腕骨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弯折着,几乎要拿不住刀柄了。来不及惊叹,小小的身体居然掩藏着这么强大的力量,换手拿刀,又冲了上去。
第二下。夏达断了右腿骨。
第三下。断了三根肋骨。
第四下。刀掉在地上已经拿不起来了。
那是单方面的凌虐!最后一下夏达被枯藤顶着腹部抽的直飞出去,撞断了身后合抱粗的树,落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吐着血。
“别来妨碍我。”师迩抬起下巴,眼睛自然而然的半阖着,傲气更胜。枯藤蛇一样游过去,勒住夏达的脖子,几下就呼吸不上来晕了过去。
“轮到你了,我给了你平等选择的机会,一切皆如你所愿。”师迩低低的垂着眼,如同掌控一切的君王,撕开了程昼价值不菲的衣服,露出修长有力的身躯,咬破食指,在他白皙紧实的胸膛一笔一画分外专注的画着契咒。
随着契咒淡入到皮肤之下,钻心的疼痛也随之而来,烈火从身体内部开始,灼烧着每一寸筋肉,血液被烘烤,骨骼在蜷缩,空气中都似传来烧焦的味道。
程昼身体已经蜷缩成一个可怕的形状,看不出人形了,嘴巴大张,所有的声音堵在胸口,发出啊啊的气音。
“不过一成而已,这就受不了了?人族也就这种程度了。”
人类体质的原因,那种专门对付灵体的咒阵并不会给人类身体上致命的伤害,更像是一个实感幻境,疼痛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咒阵转移了一半,但程昼身为一个普通人类也只是会感受到其中的十分之一,即使如此还是疼的恨不得去死,人族果然是个很脆弱的种族啊。
鉴于程昼在一旁痛苦的抽搐,夏达被抽晕了瘫倒在地,看着一片狼藉的野树林,师迩突然觉得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不仅没了车夫不能赶路,又没了抱枕不能好好的睡觉,作为罪魁祸首的自己因为不会赶车,现在只能去睡硬邦邦的马车板!
真是不顺利的一天!
第6章 路上
等到月上中天,程昼稍微缓过来的时候,第一时间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全身上下毫无伤痕,连一些积年老伤都愈合平复毫无痕迹了。尤其是,这一身皮肤,仿佛是从二八少女身上直接扒下来的,细腻白皙到不可思议,他本人也就在八岁以前有过这种程度,生母迎平逝世之后,他的生活就跟平和绝缘了,几乎是新伤摞着旧伤,这,这是怎么回事?
程昼极度怀疑的摸上了自己的脸,曾听乡间野人讲过一种怪谈,大致说的是借尸还魂,难道说,因为太疼,活活给疼死之后借尸还魂到姑娘身上吗?
不对!
程昼疼晕了的脑袋终于转动起来,这是这是自己的手,自己的脸,自己的衣服,自己疼晕过去的树林子。
程昼四下看去,夏达摊在树下面,不是到是晕是睡,小阎罗君在马车上,蜷成了一团。
刚站起来走到马车边,小阎罗君就猛然睁开了双眼,慢慢坐起来,脸色惨白,冷汗顺着脸颊滴到紧紧攥着衣服的手上,一看就是在努力忍受痛苦,“现在的你,应该精力充沛,正好,来赶车吧,睡在野地里的感觉真糟糕。”
程昼抬头看了看弯成一勾的月亮,“这焚焱咒多久发作一次?”
师迩有点意外,要承受的痛苦轻了一半还是让他精神了很多,“焚焱咒是专门针对灵体的,对你们人族完全无害。虽然同命契会让你替我承担一半,但人族的体质使你只会在定契的瞬间感受到一成的痛苦,之后就会毫无感觉。你不用担心。”
“夏达呢?”
“只是晕过去了。”
“从现在起,我们就是同生共死了?”
“是的。”
“那么为了日后的生活愉快,还请您遵守大周的律法。”
“之前你服侍我一直不太情愿,用此来交换如何?”
“好。”
程昼与师迩对视一眼,互相找到了妥协的空间,关系诡异的好了起来。好像彼此都有了底线,在安全范围之内都可以算的上朋友了。
程昼下去把夏达搬到马车上,修长的手指执起缰绳,在新月迷蒙的月光下,驾驶着马车朝京城奔去。
第二天,夏达果然好起来了,开始对师迩还挺害怕,畏畏缩缩的,程昼只好上去帮师迩穿衣服,洗脸,扎头发,夏达看的眼热,颜狗的世界就是这么耿直,记吃不记打,又没心没肺的盯着师迩的脸下饭。
师迩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因为诅咒少掉一半的缘故,整个人精气神好了很多,不再像往日那般昏昏欲睡,于是提问,昨晚是谁要杀程昼?
是的,昨晚走在路上突然出现一群刺客,结果被程昼一个人全灭了。
程昼不太乐意说,夏达就在旁边嘿嘿一笑,“我们家少爷,那招祸能力说是天下第二,没人敢说是第一!什么嫡母生父,什么东胡、山戎,再比如西域三十六国,最近又添上三皇子,还有XX,还有OO,……这么算下来,也就百十来个嘛。”
师迩饶有兴致的看了一眼程昼,程昼简直无地自容,旁边的夏达早晚死在那张破嘴上:“我家少爷能活这么大,全靠上辈子积德还有得有个活佛祖宗!”
啪的一生,夏达被一粒花生米打到眼上,委委屈屈的看了自家少爷一眼,垂下头吃自己的白米饭去了,连菜都不多夹一根。
程昼嘴角几不可见的弯出一个弧度,“这才刚刚开始,昨天晚上睡的还好吗?没睡好也没关系,反正从现在到京城之前,你不会再有机会完整的睡上一整夜了。”
“诶?”
程昼的话是正确的。不得不说,一百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处之而后快的人物在被暗杀这一方面经验丰富,简直能闻风而动,闻闻空气中的味道就知道有没有刺客杀手过来,高手一般称之为生死线上的敏锐直觉。
夏达不乐意用这么高大的词来形容自家少爷,他更愿意相信少爷背着他跟临安街背着布条走街窜巷装瞎子的各类半仙学了几手,现在背着手装仙风道骨的高人掐指一算,可惜没学着精髓,只能看出他戳路边一站,完全看不出先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高人风范。夏达觉得自己为这画虎类犬学都学不像的少爷操碎了心,简直忠心可鉴,随时随地都能唱一出风波亭 。
又一次好端端在路上,马车都没走几步,一群杀手喊着号子就冲出来了,简直把夏达都气笑了,杀手喊号子算怎么回事?暴露自己的位置?没见过这么蠢还当杀手的。一边腹诽着,一边干净利落的抽刀跟杀手缠斗起来。虽然跟师迩比,那就是个挨打的沙包,但是在正常人类的范畴里,夏达还是足以碾压绝大部分人类的。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刺客杀手一窝窝的来,主力夏达一个人全包,师迩安静的坐着喝茶,偶尔有漏网之鱼,被程昼补刀砍死。
“这一回的杀手不一般啊,挺厉害的,怪不得敢喊号子。”夏达攥着自己被划破的衣服,欲哭无泪。他现在荷包里就几枚铜钱了,衣服是万万买不起了,而程昼那个没良心的天煞少爷也把自己比脸还干净的兜兜给他看。
程昼也是个资深穷光蛋,看着夏达一副不给钱就撒泼的气势也颇为头疼,万万不得已开始给夏达画大饼,夏达表示并不相信。
也实在是一个铜板也没有了,接下来的食宿水费可是没办法付,无论如何都要逼着少爷去弄银子了。
旁观全程的师迩淡淡的喝了口茶,“往前50步,左转13步,挖地一尺七寸。”
夏达不明所以,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师迩懒得理他。看向程昼,程昼抬了抬下巴催他快去。
夏达没办法,数着步子到一处长势繁茂的野花丛下,回头看了一眼,见两位主子都没什么表示,无可奈何的用自己的佩刀刀鞘挖掘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花儿啊花儿,不是我不怜惜你,只是你这辈子运气不好,下辈子投胎到皇家御花园,会有大把大把的人赞美你为你写诗的。”
嘭嘭。
刀鞘碰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发出声响,不用多说,夏达加快了速度,挖出来一个带锁的箱子,抱到马车前面,清干净泥土,木架子都腐蚀的不成样子了,直接一扯掰就开了。
“哇!”这是受到惊喜惊吓的夏达。
“唔。”这是听到动静出来看的程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