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太太和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贺小梅和王元芳。
王元芳自然也听见了后面的动静,看了看贺小梅藏在嘴角的笑意,并不出言责备——那人口吐秽语,本也活该受人教训。
两人出了面馆,便径直往北都城门而去。
眼见着马上就要到北都城门,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贺小梅弓着身子,时不时咳嗽两声,活脱脱一个老人家的模样。王元芳便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搀着他的胳膊。两人两手交握,手心里全是汗。
“嘭”——就在两人直直盯着不远处的城门时,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猛地撞在王元芳腰上。
王元芳惊呼一声,转头看去,那乞丐瘦得像个猴儿一样,此刻埋着头对王元芳不停地鞠躬,双肩微微抖动着,害怕极了的样子,“对不起对不起……”
王元芳心一软,虽说腰上还有些疼,却只道:“罢了,走路看着点路。”
小乞丐又给两人鞠了个躬,兔子一般跑远了。
贺小梅忽然蹙眉低声道:“不对,芳哥你看看钱袋还在吗?”
王元芳一惊,手立即摸上腰间——钱袋果真不见了。
“想不到这么小的孩子竟是个贼!”王元芳拔腿要去追那乞丐。
贺小梅忙拉住他,假咳了几声,低低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着拿眼神瞟了瞟前面城门处来来往往巡视的守卫,“出了城再想办法。”
王元芳看向城门处盘查的官兵,心下明白贺小梅的意思——王佑仁已经连夜通知城门的侍卫,进出之人都要严格盘查。如果此时他们闹出动静来,势必惹人注意,身份就更容易暴露。
王元芳扶着贺小梅往城门处去。
“包袱给我,检查!”矮胖矮胖的侍卫头横刀挡住两人,一手夺了王元芳肩上的包袱。旁边站着的两个侍卫也上前来,分别搜着王元芳和贺小梅的身。
“出城手令呢?!” 侍卫头将检查完的包袱扔到王元芳怀里。
王元芳一愣,“出城手令?”
“是啊!刑部犯人出逃,城门都封了,你没有手令出什么城?!”
王元芳彻底呆了——他原本以为以他爹的身份,再怎么也不可能封了京城城门,最多派侍卫盘查出入之人罢了。可没想到他竟假借嫌犯出逃为由来封了城门,没有手令是出不了城的。
侍卫头见他呆呆傻傻的样子,一把推开他,“让开让开!不要浪费时间!这老大娘能走,你不行!上面吩咐过了,年轻男子出城必须要手令。”
贺小梅一听这话,心中暗暗懊悔没将王元芳也扮成一个老爷子。
王元芳跟贺小梅对视一眼,那眼神分明是让贺小梅先走。
贺小梅皱眉,用口型说了个“不”字,随即转向那侍卫头,道:“这位官爷、咳咳、我这孩子、是个、是个老实人呐,咳、老太太我以性命担保,咳咳他不是逃犯。”
“老大娘,他是不是逃犯不是我们说了算,也不是您说了算,得上面的手令说了算!”
贺小梅看他态度坚决,心里又气又急,眼中划过一抹阴鸷,袖中微微一动,一手已经握紧了几枚银镖。
以贺小梅和王元芳的功夫,他不信杀不出去。
目光微闪,贺小梅手腕一动——却被王元芳垂下的手紧紧压住。
贺小梅诧异地抬眼看他,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来,扫视了众人一眼,冷道:“皇上钦赐玉牌在此——谁敢不从!”
那侍卫头把脸凑近了王元芳手上的玉牌定睛一瞧,忽然吓得魂不附体,立即伏地行礼,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一干侍卫也都赶紧跪地跟着喊万岁。
王元芳额际已有冷汗渗出,却仍不动声色地拉起侍卫头,道:“不要声张。这是皇上密令,命我等外出查一桩大案——这件案子可比这逃犯大得多,若是耽搁了……”
侍卫头一听,立即往旁退开一步,颔首道:“大人请出城。”
王元芳冷哼一声,带着贺小梅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远离了城门之后,贺小梅浑身一软,险些站不住,背上已被冷汗浸湿。他半靠在王元芳身上,问:“你那是个什么牌子?亏得你还有这一手,我差点就要跟他们拼命了。”
“多年前皇上赐我的一块贴身玉牌罢了,只怕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不对。虽说出了城,可也暴露了你易容的本事。以后就算易了容,恐怕也不好逃了。”王元芳眉头紧锁。
贺小梅看着王元芳愁眉苦脸的样子,伸手抚平他眉间,“芳哥,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你,”王元芳握住他的手,叹了口气,“我才知道日子可以这么有趣——能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怎么样都是好的。”
贺小梅鼻子一酸,安静地看着王元芳动人的眉眼,目光里饱含了柔软而缠绵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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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牛镇里,自上次慕容白吐血昏迷到现在已有两日,慕容青衣不解带的守在慕容白身边。
宁安偶尔也来看望慕容白,每次都被慕容青挡在门外。
这两天,慕容青不让任何人接触慕容白,整日里只自己钻研房中医书和秘籍,也不指望什么大夫能救治慕容白——他信不过任何人。
慕容青目不交睫地守了两天两夜,这日慕容白终于醒了过来。
是时,慕容青正在案前翻看一本记载了各类疑难杂症的典籍,听见细微的咳声便立刻抬头去看床榻上,果见慕容白缓缓睁眼。
慕容青面色一喜,即刻放下书,坐到榻边扶慕容白起身。
“哥,你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慕容青急急忙忙问。
“我睡了几日?”慕容白望了望窗外的天色。
“这是第三日。”慕容青犹自心有余悸,语调也有些拔高。
慕容白点了点头,心里却越发感到惶恐——他已经开始昏迷了,这不是个好兆头。
慕容青看了看慕容白愈加苍白的脸色,转身端来一碗褐色的药汁呈到慕容白面前。
慕容白瞥了一眼,“这是什么?”
“补血的,我查了许久的方子……”慕容青的声音低低的。
慕容白认真地看了慕容青半晌,忽然一笑:“你倒自学成了个大夫。”
慕容青把碗又递了递,道:“哥你快点喝吧,喝了就好了。”
慕容白端过碗,先是嗅了嗅,忽然眉心一蹙。
慕容青惴惴不安地抬眼看他,“怎么了?”
慕容白看着那深褐色的泛着药渣子的药汁,眉间的纠结更深,良久才端着碗一饮而尽。慕容青见他喝完了,立即又转身从一个小盒子里拿了几颗梅子来。
慕容白怔怔地看着慕容青摊开的手掌,哭笑不得道:“我用不着这些。”
慕容青固执地将那梅子往慕容白嘴里塞,“那药我闻着都苦得不行,你快吃吧,不是酸的,我尝过,是甜的。”
慕容白无奈咬了一口,心里却在想:原来那药是苦的,这梅子是甜的。
他垂下眼,掩住了眼底的落寞与惊惶。
“慕容公子!慕容公子!救救我们吧!求求您救救我们吧!”门外忽然传来急切的拍门声。
慕容白正半躺在榻上凝神思考着什么,一时并未听见外面的动静。慕容青却听见了。
慕容青轻手轻脚去外室开了门,外面站着的还是那几个村民。
“小公子,慕容公子醒了没有啊?快请他救救我们吧!”一个肤色黝黑、骨瘦如柴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对着慕容青不断拱手作揖。
慕容青面容清冷,语带寒锋道:“我说过了,没醒。不要再来了!”说着就要关门。
一只修长的手蓦然拉住门框,慕容白不知何时已站在他后面,目光朝向门外的村民,“何事?”
慕容青一听这声音,浑身微微抖了一下,转过身来挡住他看向村民的视线,道:“没什么事!哥,你先去休息吧。”
慕容白冷眼瞥他一眼,伸手欲要拂开他,岂料慕容青一动也不动。
外面的村民已经道:“慕容公子、慕容公子,你可算是醒了!东山那边跑出来只妖兽,已经死了五六个人了!连村长的儿子都受了重伤,所以我们来求您,求您帮帮我们!”
慕容白听了村民的话,急得发了狠,用力推开慕容青挡在前面的身子。
其实他那力道不至于让慕容青摔在门上,但慕容青顾忌他吐血昏迷刚醒,不敢真过分与他较真,于是便顺着他的力道跌了出去。
眼见着慕容白便要跨出门随那村民去捉妖兽,慕容青赶紧撑着门站起来,瞬间又大张双臂挡在门口。这一下可算把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你在胡闹什么?!”慕容白动了怒。
慕容青看着慕容白眼里汹涌澎湃的怒气,心里有什么东西一寸寸崩裂,他红着眼冲他喊:“你为什么就不为你自己想一想!你为什么不为我想一下!你才刚醒,你自己生了病你不知道吗!还杀什么妖兽——那妖兽何其凶残,你这样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哥……算我求你了,你能不能不要总是为了别人……你为自己、也为我想一下行不行?!”说都最后已是满面热泪、嘶哑至极的咆哮。
慕容白愣在当场,他从来没听慕容青说过这样的话,也从来没见慕容青在魔气没外泄的情况下这样激动过。
外面的村民还在苦苦哀求。
慕容白回神,抬头摸了摸已经与他身量相近的慕容青的头,眸中第一次有了朦胧水色,唇边绽出一个温暖如春的笑,“谢谢你。”
这也许是慕容白一生中说过最真诚的一句话。在这一刻,他才忽然意识到,这凡世人人依靠他利用他,可只有一个人满心想着要保护他。
慕容青双目含泪,呆呆地看着他,感觉到头顶久违了的触感,像是三月的温酽落在他发间。
慕容白认真地笑着,说出的话却恍若一声叹息,“我一生的使命如此。你将来,也是。”
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样,他还想说对不起——对不起,我费尽心力,就是为了让你担负这沉重使命。
可是话音还未落,慕容白已经拂开慕容青,缓袖轻袍,提剑而去。
慕容青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满脑子都回响着慕容白的话,眼前还依稀刻着慕容白的笑——像是长风拂秋水,渭流渡寒星。
他是那样美好的一个人啊。
他是他慕容青的哥哥,是这凡俗尘世茕茕孑立的孤傲星子,是披星戴月千里迢迢奔赴使命的虔诚信徒。
可是,慕容青不信命。
他只愿做慕容白的信徒。
慕容白方至东山脚下不远处,就听见一阵阵婴儿啼哭之声。
慕容白蹙眉细思半晌,忽然想起慕容家族的记事卷轴上曾有记载,这东山边儿上有一片湖,名曰“鸾湖”。曾经,这鸾湖里就住着一只上古凶兽——蛊雕。
后来慕容世祖将那蛊雕降服,叱令它回太虚之境,并填平了鸾湖,使它永无再来人世的可能。
可如今这婴啼之声,分明就是蛊雕发出来的。
慕容白心里清楚,慕容家最后一条血脉已经快要撑不住,所以这些妖灵之物也快要忍不住了。
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后面带路来的村民早已经跑得没了踪影,慕容白一人持剑站在这荒地上。
忽听一声尖利的啼叫,一只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巨兽从背后飞扑向慕容白。
那是只似鸟非鸟的怪物,其形如雕,头上却长着一只象牙般的犄角,正是蛊雕。
慕容白侧身,反手倒刺向蛊雕的脖颈。
蛊雕伸出一只前爪抓住白雎剑,猛地将慕容白往上一甩,力量之巨大令人心惊胆战。慕容白在空中旋身飞跃,借力想要骑到蛊雕背上去。蛊雕却忽然将头向后仰,锋利的犄角便直冲慕容白腹上刺来。
慕容白情急之下挥剑斩向那犄角,只听“叮~”的一声,犄角分毫为损。但这一动作好歹给慕容白争取了时间逃脱。
慕容白刚在蛊雕身后落地不久,蛊雕便开始步步后退,锐利的爪子竟是擦着慕容白的脸颊而过。突然,粗似凡人手臂的尾巴一扫,慕容白便被那长长的尾巴卷起来。剧烈的摇晃中,慕容白刚要运力反抗,忽觉心脉处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喉中已有粘稠的液体涌上来。
蛊雕兴奋地大叫起来,摇着尾巴手舞足蹈,忽然间它又面容狰狞起来,尾巴往那黄土岩上重重一甩。
“哇啊——”一声惨叫,却是蛊雕的。
此时它的尾巴已断成了两截。飞身而来的那人,青袍涌动,广袖飞扬,眉目间是阴鸷而坚毅的模样,正是慕容青。
持剑斩断蛊雕的尾巴后,慕容青一脚踏在它的屁股上,飞身掠向摔落的慕容白,接住了他的身子。
沉着从容的反应,行云流水一般的动作——慕容白看着眼前的少年,展唇欣慰一笑。
慕容青盯着慕容白黑沉沉的眸子,眉间酝酿着三分缱绻深情。
“既然你要守护你的使命,就让我来守护你!”
慕容白眼中一热,慕容青已经侧身踏前一步。一青衫一白袍并肩而立,两剑相触复又分开,寒光入目,剑气森森——他们使的是灵犀剑法,必得两人同心同德默契配合才能出招。
蛊雕刚被砍了尾巴,正痛得不行,怒不可遏,双目暴睁,一爪子便朝两人拍来。
两人立即飞身御剑避开,又探身与这庞然大物周旋起来。
这蛊雕毕竟是上古凶兽,体型庞大不说,浑身又硬如磐石,便是用白雎剑来斩杀它也只能勉强破其皮肉而已。
不多时,两人均已负伤,而那蛊雕仍然精力旺盛。
慕容白已经渐渐支撑不住,但却不敢表露分毫。灵犀剑法一旦出了什么差错,受反噬的不仅是他一个人。
正当慕容白捂着胸口大喘气之时,蛊雕张开血盆大口,淡绿色的粘液从他口中流出,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扁长的嘴猛地往前一送,尖利的牙齿距慕容白便不过三寸。
慕容白退无可退,绝望地闭眼,下一瞬却闻耳边风声疾呼,一睁眼只见慕容青推开他,唰地飞身跃进蛊雕的口中。
蛊雕下意识地闭上嘴,腮帮子动了动。
慕容白瞪大了眼,目露血色,额上有青筋凸现,“慕容青!”
却没人回答他了,空旷的黄土地上只有蛊雕婴儿般的叫声。
“慕容青……慕容青……”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将慕容白淹没,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投入海底,沉沉黑暗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刹那间,他脑子里空空如也,没有什么天下苍生,也没有什么家族使命,只有慕容青执拗地说要守护他的模样。
钻心的疼,胸口像是被千千万万只鸟啄开,眼前又开始变成灰蒙蒙的一片。
在眼前一片混沌之中,蛊雕摇晃着头上的犄角一步步踏过来。
慕容白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几乎要拿不稳剑。可是他不能拿不稳,他必须要杀了这妖兽。
目光一沉,慕容白腾空而起,剑气啸开数丈远。蛊雕忽然猛地甩起头来,犄角便如乱刀一般替它挡住了各个方向的攻击,叫人半点近不得身。
慕容白只在避开的时候稍慢了些微时间,便被那犄角割裂了背部,跌落在地滚了好几圈。
蛊雕兴奋地嘶吼,朝慕容白疾奔而来,巨大的利爪对着慕容白猛地踩下去。
“啊——”
千钧一发之际,蛊雕背上的血肉如同烟花一般炸开,青光破空而起直冲云霄,一人举剑自它体内浴血而出。
蛊雕悲鸣一声,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震起一片黄沙。
在这黄沙之中,慕容青浑身淌着暗红色的鲜血和淡绿色粘稠的胃液,墨发恣意飞扬,眼角眉梢都是冷冽的寒气,唇角微微一挑,状如修罗。
慕容白心口疼,背上的伤也疼,眼前模糊一片,只能无力地倒在地上。可他看见慕容青活着蹦出来,就连疼也忘记了。血泪糊了满脸,慕容白却笑起来。
这一瞬间,他根本连想都没想到他图谋了一年的计划,只是单纯地觉得,慕容青还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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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小梅深觉老太太这个身份行动起来不方便,便寻了个偏僻的林子,将自己变换成一个妙龄女子,与王元芳假作夫妻结伴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