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白摇头,“他只是把我看得太重,罪魁祸首是我。”
孙老爷面色铁青道:“不管你怎么说,我们都容不下他。司马渊该死,他也一样该死!”说着他便闪身朝慕容青的房间方向走。
慕容白面色一变,疾步上前拦在他跟前,却不想孙老爷一个健步腾空避开。
慕容白怔愣了会儿,忽然道:“前辈别忘了,我给他下了双生咒。他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难道前辈忍心看我慕容氏族在这世上彻底消失吗?”
孙老爷果然停住脚步,猝然转过头来怒瞪着他,“解咒!”
慕容白沉静地与他对视,缓慢而坚定道:“不解。慕容青是我的一部分,除了我,没人可以决定他的去留生死。前辈您,也不能。”
慕容白回客栈的时候,慕容青就站在房门口等他,见他回来忙迎上去,皱着眉头问:“他跟你说什么了?”
慕容白扫他一眼,“用得着别人说么?你做了什么、接下来又想干什么,我不知道?”
慕容青拉过他的手将他往房里拽,用脚一勾把门给关了,转过身来面对着慕容白道:“我们真有心要杀他,司马渊早晚是要死的,但封魔浮屠塔的事等不得。你前晚睡觉时候又疼了是不是?你睡觉向来安静,前天晚上却总翻身,我就知道你不舒服。我只想借司马渊找到那只穷奇的踪迹,而且,那只穷奇又是在哪里得到的公子羽元丹,我也要调查清楚。所以我故意放走司马渊,是想跟他交换一个消息。”
“与虎谋皮,”慕容白叹了口气,“你能占得多少上风?”
慕容青眼睛亮了亮,欣喜道:“你肯信我就好了。司马渊再怎么也是司马家的血脉,司马家的怪症他也会有,那就是他的弱点。此疾不愈,他一辈子也不会安心。现在让他去找封魔浮屠塔,是对他也有益的事情,他怎会不愿意。”
慕容白定定看他,“司马渊能控制凶兽穷奇,千盅术可能真的已至第三重。你……”
慕容青咧嘴笑了,伸手勾住慕容白的脖子吻住他的唇,在他耳边低笑道:“你担心我啊。那我就算是跟他同归于尽,也不会被他操控的。”
慕容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慕容青推至墙上按住手腕,慕容青俯身在他唇上缓缓研磨,直到两人都呼吸不稳,他才停住,勾着眼尾看他良久,眸中渐渐暗了下来,喘着粗气道:“要不是担心你身体,我真是想把你绑在床上做得你下不来床。”
慕容白蹙眉别开眼,“说什么胡话。先办正事要紧。”
慕容青凑在他脖子旁舔了一下,“想先把你办了。”
慕容白冷着脸挣开他,在慕容青诧异又失落的目光里忽然猛地反压住他,用膝盖将他抵在墙上,贴着他耳廓低哑笑道:“谁办了谁,还不一定。”
慕容青错愕了一瞬,随即蹙起了眉,脸上神色很不好看,压抑着什么似的对慕容白道:“你这样的挑衅,我觉得像勾引。”
“哦?”慕容白眯了眯眼,“你要这么理解我也没法子。”
慕容青拉着慕容白一只手往下,按在自己炙热的胯间,半是委屈半是阴沉地道:“你自己勾起来的,该怎么解决你说吧。”
慕容白自然感觉到了手下的昂扬,动手捏了捏,淡淡笑道:“自己解决。”语毕径直松了手,推门离开了房间。
走出去好几步了似乎还能听见房里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慕容白笑了笑,心想,这就算作对他不跟自己商量就乱来的惩罚了。
此后,慕容青虽经常出去寻找那只穷奇的踪迹,但未有半点消息。慕容青思来想去,怕还是要与司马渊面谈一番。
只是司马渊自尘微山一战后就没了踪影,想是躲回了皇宫内。慕容青联系不到人,又不能空凭一腔热血闯宫,整日寝食难安。岂料没过几日,街上便已贴出告示,要抓他们一行人。
当初晋磊与屠龙堂勾结逼宫之时,就是把罪名都赖在慕容白的头上,此时通缉他们更是把慕容白如何以妖力迷惑先皇吕承志如何在宫中兴风作浪描述得绘声绘色,仿佛真有其事似的。慕容青恨得牙痒痒,偏又无可奈何,只得处处小心谨慎。
另一头,司马渊的确如慕容青猜想的那般,奔回了皇宫避祸。
晋磊听他讲明事情前因后果后,立即就派人通缉了慕容白一行。
晋磊也没料到,司马渊竟真能引得四大家族倾巢而出。
一个念头倏然浮现——倘若司马渊已成祸患,他又无法抵抗四大家族合攻之力,自己为何还要留着他呢?
可转念一想,若无司马渊,四大家族要对付的恐怕就是他晋磊。如此,留着司马渊为他挡一挡也是好的。再者,若司马渊能争口气,与慕容白他们争斗出个同归于尽的结果岂不更好?
晋磊的如意算盘虽是这样打着,但实际情况却一点都不容乐观。司马渊打从尘微山回来之后就已是强弩之末,晋磊为他选了宫中最佳的位置让他休养,他却仍是没一点起色。
再加上方兰生武功被废之后郁结在心,日益憔悴,晋磊越发感到疲惫,总觉得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焦虑。
这日,晋磊一大早就被南方战事搅得脱不开身,午时才稍稍抽出一点时间去看他,一去却扑了个空,听下人说方兰生往丹阳宫去了。
丹阳宫,正是司马渊的住处。
晋磊想起二人之间的纠葛,心中大骇,忙亲自赶往丹阳宫,却在路上与方兰生撞了个正着。
晋磊握着方兰生的胳膊急急问:“你去那里做什么?你有没有事?”
上一次方兰生就为了王元芳和贺小梅与司马渊大打一场,那时司马渊也正是虚弱的时候,晋磊尚且又惊又怒,这次方兰生已毫无武功,晋磊实在没办法不担心。
方兰生冷淡地扫他一眼,蹙着眉道:“我不过听说他被围剿差点死了,想去看看热闹罢了。”说完他好似想起什么,轻笑了声,“你紧张什么?我现在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不敢找他打架的。”
晋磊怔愣地松了握着他胳膊的手,呆呆看着他眼底的灰暗和讽刺。
方兰生见他这幅呆滞的模样,以为他不信,便又强调道:“我真不敢。肥冬的仇,我二姐的仇,我都不敢报了。”他说的是实话,他现在什么都没了,连傍身的武功都没了,他还敢想什么?
晋磊怕极了方兰生这幅颓丧的模样,简直比大喊大叫又打又骂更让他心如刀绞。
可他竟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方兰生日复一日地变得落拓、冷淡,变得灰败惨淡。
方兰生原本是个干净美好到透着明亮光芒的人,是他没有保护好,是他没有捧好他,才将他摔得这样碎,将他摔得这样惨烈。如今他怀抱着这堆碎片,却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那个方兰生了,反倒把他自己扎得血肉模糊。
自作孽,不可活——晋磊终于深刻地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可他还是想,不管付出什么,他仍然想为他们两个挣出一条活路来。碎片再锋利,那也是他心尖儿上的碎片,即便被割得鲜血淋漓,他也绝不放手。
年关将至,方兰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倒是越来越多了起来。
这夜方兰生正靠在床头看书,抬头瞥见白豆蹑手蹑脚地进来,见他看向自己,忙跪了下来,挪到床边望着他低声道:“再过几日有几批送年货的人进出宫门,少主可要趁机出去?”
方兰生一愣,眉目瞬间冷了下来,“你想做什么?”
白豆摇头,说话又带上了哭腔,“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我只是见不得你在这边受苦。你心中郁苦,主子心里又何尝好受过……你们与其互相折磨,不如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好好的……”
方兰生合上书,打断他的话,“你知道青玉司南佩的事情,我一走,晋磊要么走火入魔成为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你还要帮我逃走?”
“那是他自己造的孽……没必要扯上你,没必要扯上更多人。”白豆哽咽道。
方兰生颇觉好笑地看着他,挑眉道:“你若有此觉悟,怎么还甘愿为他做事?你早干嘛不劝他?”
白豆垂头啜泣着,没吭声,半晌才道:“他对我有恩。我一个下人,我劝他能有什么用?当年为了自闲山庄的事情,他所有的朋友都离他而去……我是觉得可怜他,我的命也是他救的,我除了替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还能做什么?你在或不在,他都是痛苦的。可你不一样,你离开他,你还有重来的机会。”
方兰生沉默了片刻,缓了面色,拍着他的肩叹道:“我没打算出宫,你也别再说这样的话。若让晋磊知道,难保他不会为难你。”
申时,外面又下起了雪。
晋磊站在檐下,抬目一望,万分景色都被掩映在白雪之下,越发凄冷。
太翎关被破,南方战事告急——今早才传来的消息。
晋磊怎么也不曾想到,宁王跟吕承志竟然玩起了兄弟情深。
五日前,吕承志携玉玺现身姑疆,身后带着一大批以泥土教为首的江湖人士,投奔宁王。
说是投奔,然玉玺一出,宁王再不可能有任何异议,只能乖乖地将吕承志迎进帐。
原本传闻中已故的先皇吕承志,竟然活着出现在了姑疆,这消息传得极快,在南方炸开了锅。
于是民间渐渐拼凑出了这样一个故事——吕承志被水仙魔教逼宫退位,诈死以保全性命,忍辱负重辗转至姑疆,与宁王汇合,齐聚武林豪杰和王侯大军之力,共同讨伐奸贼。
晋磊其实也不难猜到,泥土教么,李马那样刚正不阿的人,站在吕承志背后给他撑腰,再带上一群自诩正义凛然的武林人士,光是吕承志那得了民心的气势就足够宁王屈服了。
没有吕承志,宁王撑死也只是个要与晋磊分一杯羹的叛乱者,鹿死谁手都还不一定。
可一旦有了吕承志,一旦当年逼宫的真相被揭开,宁王就摇身一变成了匡扶正义、维护吕氏江山、振兴朝纲的忠臣。
更重要的是,吕承志怀揣玉玺,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宁王大军,再得万民之力,简直如虎添翼。
吕承志和宁王联手,晋磊不一定能扛得下来。
在这种时候,晋磊总是很想见一见方兰生。
以前方兰生就是那样一个人,明亮,灿烂,灵动,让人忍不住接近,一靠近他就能感受到那样热情的、温暖的氛围。晋磊甚至觉得把所有美好的词藻用在他身上都还不够,方兰生值得更好的,更好的一切。
可是晋磊是不够好的。
晋磊深知这一点,所以才感到无力挣扎的绝望,才费尽心机想让方兰生留在他身边。
别的他已经不奢求了,他只是希望,在这种时候,在他无助、疲倦的时候,他能听方兰生跟他说说话,哪怕骂他也好。
但方兰生只会沉默以对。
刀子初初扎在心上的时候痛得死去活来,可时间一久,心上被捅出来的血窟窿越来越大,人就变得麻木了。
方兰生是这样,晋磊也是这样。
偶有几晚,两个人做着世间最亲密的事,触碰着彼此最私密的肌肤,火热地摩擦、碰撞,身体的快感像烟火一样绚丽,心中的麻木和悲凉却好似一面巨大而平静的湖水,吞噬掉了所有烟花的美好,只余下冷冷清清的涟漪。
事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晋磊紧紧环抱住方兰生的腰腹,两个人以极温馨的姿势入睡。窗外雪光皭皭,屋内的人却是同床异梦。
酉时,檐下来人行礼道:“皇上。”
“嗯。”
来人起身贴近晋磊,附耳说了几句话。
晋磊双眉一拢,快步朝丹阳宫行去。
“皇上……国师大人不让奴才们进去……”门口跪着的太监苦着脸跪地道。
晋磊摆手让他起来,转头推门进去,一只茶杯猛地朝他掷来。晋磊侧身避过,青瓷茶杯砸在门框上碎成了几瓣。
晋磊蹙眉,放轻了脚步往里,却见最里面的房间内,屏风内隐约映出一个黑影。
“司马渊?”晋磊站定在屏风前。
“快……快!”司马渊一听是晋磊的声音,立时高声叫道:“快给我找个身体……我要换皮……快给我找个人来……”
晋磊准备掀开屏风的手一顿,眉心紧拧着,看着屏风处映出来的影子,眸子一瞬间变得深沉。
“换皮”指的是什么,晋磊自然是知道的。
司马渊自小因相貌丑陋而被人当作怪物,后来离了家,就用禁术把美貌之人的皮剥下来给自己换上。
一般而言,越是心灵纯净之人,皮囊就能保持得更久。司马渊曾经为了找一个满意的皮囊,往往男女不忌,杀过不少人。他如今的这张脸只陪伴了他四年,并不算久。
本来应该还有两三年才会脱落的皮囊,因司马渊堕魔而受了影响,竟在此时就已开始腐烂。
“我从何处给你寻人?我手下的人你不要想动。你自己去外面找吧——以前屠龙堂的那些‘试验品’呢?”晋磊思量一番,冷着声音道。
里面传来司马渊气急败坏的声音:“我、我的脸已经开始腐烂了……我不能出去……我不能出去!”
晋磊沉默下来,眼里翻涌了几丝杀意。
司马渊像是突然感觉到杀气,顿了下,镇定下来道:“我们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没有我,四大家族、宁王、吕承志和以泥土教为首的江湖人士,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你,你一个人敌得过吗?”
晋磊退了几步,坐在了桌边的椅子里,两指敲击着椅子扶手,缓缓道:“司马渊,堕魔之后如果完全释放魔气,对上慕容白几人,你能有几分把握?”
司马渊沉声道:“不论我有几分把握,都一定比你单独对付他们所有人胜算更大。”
晋磊笑了笑,“那可不一定啊……”
司马渊也跟着嗤笑一声,“青玉司南佩么,这玩意儿的确是好东西。不过你大概忘了,你不过练到第六重罢了。我知道你最近在试图凭借自己的力量冲破第七重。可我实话告诉你,不杀方兰生,你不可能练得出第七重。”
晋磊没答话,垂着眼,似乎是想听他继续讲下去,手指仍然不轻不重、不急不缓地敲击着扶手。
“倒不如……呵,晋磊,你要真想达成你的目的,你就该赶紧亲手杀了方兰生,方兰生那副皮囊正好能给——呃……”
不过只在瞬息,司马渊的咽喉就被晋磊死死掐住。
他仍然挑着眉戏谑地盯着眼前脸色铁青的晋磊,挣扎着一字一句阴狠道:“你看,你的弱点如此明显,你能成什么事?”
晋磊目光如炬,目光扫过他颈边一块腐烂如泥的皮肤,“你敢动他试试。”
司马渊运气想震开晋磊的手,却反被掐得更紧,不由皱眉道:“说、说笑罢了……放……开……”
晋磊死死盯着他因喘不上气越来越涨红的脸,口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染上了阴鸷:“管好自己的事,不要一再试探我的底线。”说罢猛一甩手,摔得司马渊一个趔趄。
司马渊抬手捂住脖子扭了扭,眼里仿似藏着一条正吐着信子的毒蛇。
晋磊对司马渊确然是有些不耐的,但正如司马渊所言,魔功不至第七重,晋磊不一定有能力自保。
留着一个司马渊,至少晋磊还不是孤军奋战。
既然司马渊还有利用价值,晋磊再如何厌恶他,也只会不动声色地继续养着他。
是以,晋磊倒真是给他寻了些样貌上乘的人来。但司马渊不是嫌这个长了颗痣,就是嫌那个心术不正,一个也看不上。
这夜,司马渊不知怎么想的,把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出门,竟至流云殿来寻方兰生。
只是他人还未进流云殿殿门,就被十数个侍卫拦住——晋磊已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流云殿,尤其是司马渊。
司马渊早知有此结果,并不生气,反而笑呵呵地同侍卫们讲道理,又一再保证自己进去后什么都不会发生。
可侍卫们哪里听他的话,一句也不肯搭腔,只作没听见。
却不想这殿外的动静被方兰生听见了,方兰生便叫来白豆问怎么回事。
白豆阴阳怪气地道:“外头来了个没安好心的黄鼠狼。”
方兰生走到窗边望了望,大约明白了来人是谁,沉吟一番道:“你去给外头的人说,让他进来。”
白豆哪里肯去,反而瞪着眼睛看方兰生。
方兰生皱着眉,不再使唤他,自己走出内门往外去,对殿门处一干侍卫道:“你们让他进来,出任何事情我担着,绝不会让晋磊怪到你们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