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修者话音一落,殿内一片哄笑之声。
我抬眼看着顾衍,他也只是面色淡淡,似什么都听不见。
耳边尽是言语羞辱之声,我只微微冷笑。
一旁一个青衣修者也附和道:“不错,我看那魔头颇有姿容,不知蛊惑多少男女,他日被囚,且叫狱守守住道心,莫着了他的道去。”说完又是一阵哄笑。
我心头杀意渐起,便盯着他看,他察觉我在看他,回过头来。
我微微一笑,只柔声道:“这位道友何必如此防我,我可是何时得罪过你?”微微一笑,我本倒在地上,此刻也勉强直起身,有些茫然看他。
那青衣修者一愣,一时竟未再开口,只咽了咽口水。
我不由心中更是冷笑。
陆冕忽然开口:“沈凝是青门山掌教弟子,但阴差阳错堕入魔道,做了许多错事。青门山必会给其他宗门一个交代。”
他微微一笑,眉目端正清秀,颇有君子之风,扫了扫那青衣修者,又看向别处。
一旁的宋西泠闻言微微颔首。
我静静垂眸听他说话,勉强拢了拢衣襟。
陆冕又道:“若各宗门有何要求,青门山必定尽量满足,但沈凝与景玄宗的李姑娘身系追魂蛊,若取沈凝性命,必会殃及李姑娘,还请各位多加体谅。”
宋西泠闻言道:“不错,芷云当年被沈凝所掳,身负毒蛊。我虽也欲将这魔头除之而后快,但不能不为芷云考虑。就请其他道友看在景玄宗与李家面上,暂留这魔头性命。若将来能将追魂蛊解除,你们要报仇,我景玄宗绝不阻拦。”
殿内又是一片议论之声,虽仍有人十分不甘,但青门山、景玄宗、沈、李两家都在,却不敢再有人造次。
我心中其实有些好笑,莫不斩那种莽夫此刻众目睽睽要杀我,如何可能得逞。他挨顾衍那一掌也是不冤。
陆冕又叫众人稍安勿躁,让众宗门细数我所犯下罪行,其中七七八八与我沾边,又有二三只是他人嫁祸罢了。
“平林,你在燃犀宫蛰伏多年,最清楚这些年事体,哪些事情,沈凝是否做过,你来论断最为公正。”陆冕看向平林,和声道。
平林缓缓起身,朝众人平行一礼,将不甘我的摘清,但许多与我沾边却未必是我犯下的,也被他承认。
平林是陆冕奸细我如何不知,可我自问虽立魔宗,也未必有这些名门大派下作。修仙之路荆棘密布,困难重重,多少正道暗地修炼也是魔宗功法,杀人夺宝,娈宠炉鼎,不在话下。如今高高姿态要对我说三道四,却不知是哪来的底气。
我垂眸听着,也无辩解之意。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反正许多事情总要有人来背,我此刻不就是最好的替罪羊。我犯下三四条和犯下七八条罪状又有何分别,反正死也死不了,逃也逃不掉。
将我犯的和不是我犯的林林总总列了几十条,众宗门皆是一副义愤填膺样子。我只懒懒倒在地上,垂眸看着纱衣上几道流光金线,觉得颇为无趣。
李家今日来的是李芷云的叔叔,现在李家的家主李彦,此刻淡淡开口:“陆掌门,你要我们细数与沈凝恩怨,我们也数了。却不知陆掌门有何安排?能叫我们这些苦主甘愿了结。”
陆冕微微一笑:“若是人命恩怨,一人金五十两,若是家中独子,金一百两。若是机缘恩怨,我青门山百余个秘境,可选其一而入,所得各凭本事。”
一些明显是来找茬的,自然容易被这条件打发,但景玄宗和李家却不容易。陆冕也算收买人心的好手,不过几句言语就将那些纯粹是来讨好处的宗门打发出去,只剩下景玄宗、李家、青门山和沈家。
李彦见外人走的差不多,才淡淡开口:“芷云是我李家的掌上明珠,但当年被沈凝掳走,这些年在燃犀宫,名声受损,却不知青门山和沈家要如何给芷云一个交代。”
陆冕沉吟半晌,正要开口,却见殿外进来一人:“李世伯不必担心,我自会给芷云一个交代。”
萧轲负手而来,着了景玄宗一袭黑色长衣,行至宋西泠旁坐下,视线并不看我。
我微微垂下头去。
李彦微微颔首:“这些年,萧公子的心意李家已经清楚,只是芷云毕竟……”
萧轲面色淡淡,声音低沉:“我相信芷云,而且不管芷云如何,都会是我的妻子。”
我默默听着,望着指间缝隙。
李彦轻叹一声:“芷云能得你这样爱护,是她的幸运。”
“沈凝是我表弟,他去裂云山是我护送,我也有责任。”萧轲声音低沉,似有一丝痛意。
一时众人都是沉默。
我微微抬起头看看萧轲,他从头到尾都不肯看我。复垂下头去,微微一笑。
如果不是我,他不必求李芷云和藏云老祖,不必送我去裂云山,李芷云也不必去裂云山寻他,更不会被我带走,做了百年质子。
说来说去,都是我的错。
我这个人,从小到大托他后腿,要他替我收拾烂摊子,还事事要与他争锋。最终却没想到众叛亲离时还是他肯站出来帮我。我大概就是他命里一颗灾星,有我在就没他的好事。可现在看他得偿所愿,与心爱之人一起。就像我那小表嫂说的,生几个大胖小子,从此举案齐眉。从此我这个灾星滚得远远的,让他一生安宁。我应该也不算太对不起他。
李彦沉吟半晌,又道:“芷云的事,若有萧公子应承,我必不疑。但……我家老祖被沈凝困在九转回天印,至今生死未卜,却不知要如何解决。”说完,眼睛看着我,目色深沉。
我抬眼看向李彦,笑道:“李家主尽可放心,藏云老道活得好得很,只是我却不能放他出来。”
李彦面色一沉:“之前陆掌门已承诺要废你修为,断你根骨,从此你再不可能重踏修仙之路,更做不成魔宗宗主。我家老祖也不必杀你,不知沈公子何苦还要囚禁我家老祖。难道是怕老祖斩妖除魔,将你徒子徒孙杀个干净。”
我轻笑一声,一手托腮,凉凉道:“藏云老道不死,世间魔修才不会干净。哪有什么魔修不魔修,还不是你们说是就是。”
我言语轻蔑,李彦果然有些怒意,死死看我一会,转而对陆冕道:“陆掌门,我看沈凝魔心不死,若留他性命,他日定是祸害。”
陆冕微微一笑:“但他与李姑娘追魂蛊相连,只怕性命伤不得。”
“那就请陆掌门今日当着我们李家与景玄宗的面,废掉沈凝根骨修为。之后还请交由我李家看管。这魔头不死,我实在不放心他养在他人之手。”李彦脸色阴沉,似是不肯轻易将我放手。
“今日本就是要景玄宗与李家做见证,我青门山处置叛徒,给众宗门一个交代。只是废他根骨修为我是说过,可我从未说过将他交给李家。沈凝是我青门山弟子,李家主还是不要插手太多。” 陆冕语气仍是柔和,只是长眸却有些冷冽,淡淡扫过李彦。
李彦脸色有些难看:“难道陆掌门将他留在青门山,其实是有心包庇?也难怪,陆掌门同顾掌教结为道侣前,也是沈凝的入幕之宾。”
陆冕笑意仍是不减,只是眼中渐起阴霾。
李彦冷笑一声:“那还等什么,就请陆掌门亲自动手,废了这魔头给天下修者看看,陆掌门与老情人恩断义绝,好叫我们放心。”
陆冕微垂长睫,轻轻一笑,又抬起眼来,不看李彦却是看我:“那是自然。”
他白衣逶迤,手中提着霜天,剑尖划在地上,将青石砖地割出深深沟壑。
我没有抬头,只看着他长衣委地,款步而来,直到停在我眼前。
忽然想到当年,第一次见他,那个乡下小子,没见过世面,战战兢兢讨好,却屡屡出丑。
他也是在这议事殿上,一口承认是他勾引顾衍,我舍身救他,替我遮掩丑事,保住我名声,从此被关进黑水牢,不见天日一百年。
也想起后来再见他,黑纱覆面,一身沉疴,人瘦的脱了形,在这里向师父请命去梦阖洲。如果那次我没有去,他是不是可能就永远睡在梦阖洲里,不会再回来。
我这半生都因他悲喜,纠葛不清,爱恨交织,回忆压得我喘不过气。只能他亲手给我个了结,我才能放过自己。
我闭了闭眼,只等那锥心之痛刻入骨髓。
灵盘顷刻崩碎。
一身修为化作微光齑粉,风里都是震荡灵息。
我眼里模糊一片,只有眼前这片白衣。
抬起手不知是想抓住什么,可还是只有掌心里握不住的空气。
“沈凝!”
听见身后有人叫我名字,那声音何时对我深情如许,一向都是颐指气使恨不得骂我个狗血淋头。
我闭着眼,没有回头。
李芷云的声音由远及近:“你说呀!那日在裂云山,你为什么不说……”
头一听见她哭喊得撕心裂肺,我却忍不住笑笑,隔着自己消散的灵息,只能看见她踉跄跑来,却被萧轲拦住。
“芷云!你做什么!”
萧轲的表情看不清楚,可声音带着焦急。
李芷云缓缓跌坐在地上,看着我灵息消散,点点流光好像白日萤火,吹散在风里。
“沈凝……”
以前我追求境界,不惜铤而走险,可现在却觉得一身修为也没什么了不起。我笑了笑,却没什么难过感觉,可能是有些麻木了。陆冕为我废了两次修为,我如今和他也算扯平了,反而觉得松口气。
我看她一眼,缓缓笑道:“小表嫂,你可忘了船上你同我说的话。”
——将来我与师兄成亲,你这个表弟,就算是个阶下囚,我也会亲自送一杯水酒。我俩举案齐眉,生一堆大胖小子。
这百年来日日不忘提醒我,她与萧轲,这似海深情,我这做表弟的总得成全。
李芷云跌坐在地上,脸上泪痕斑驳:“可我已经做不了他妻子……“
我静静看她:“你答应过我的事,不该骗我。”
她闭了闭眼,那泪便向下淌。
我忽然不想再听她的话,缓缓转过头去。
一百年朝夕相对,我已猜到她要说什么。可是命这东西我已经看得透彻,我们都争不过,就别再白费力气。
“萧轲……我……”李芷云满面泪痕,泪眼望着萧轲。
萧轲只是脸色沉沉,目光复杂,并不说话。
“芷云!你糊涂!”李彦打断李芷云的话,脸色一沉,“为什么不看住小姐!将她带下去,立刻先送回李家!”
身后有李家修者将李芷云制住,颈后一道流光,便叫她失去意识。
但一场闹剧,李彦脸色已极难看。
萧轲面色沉沉,眼中看不出情绪。他走过我身边,没有看我一眼,抱起李芷云,走出议事殿。
我感觉灵息流散极快,顷刻之间,快要化为乌有。本不想抬头,可还是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面容玉白,沈凝二字在他脸上极鲜明,他没什么表情,好像再做一件与吃饭喝水都无分别的事。
四目相对。
其实我们都无话可说。
他当初一心喜欢那个沈凝不是我。
我后来爱上的陆冕也不是他。
前尘往事太遥远,他已不是他,我已不是我。
可我还是不争气,觉出眼中湿意。
第29章
月至中宵,隔着铁窗能看见桂花在风中轻摆,飘来阵阵香气。
一转眼,天都凉了,眼看就到中秋。
身后传来当啷当啷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今日又被沐浴两次,不用回头,我已猜到来到人是谁。
“宗主。”平林声音平平。
不必他再多说什么,我已明白要做什么。
转过身,拢了拢身上衣襟,微微一笑:“走吧。”
水样月光洒满中庭,庭花簇簇,偶有白鹤飞过晚来风中。
平林走在我前面,身上仍是灰色的中阶弟子服,腰间佩剑是名剑堂的玉河。一场出卖换一柄剑,原来陆冕竟这样小气。
平林只同往常一样,将我引到院中,就转身抱剑守在门口。
这时节棠花早就落尽,枝叶泛着微黄。不变只有天中一轮明月,和满院风凉。
我推开门,那人已在窗边坐下,桌上没有燃灯,月光照在他脸上,有莹莹光彩。
窗外是流泻银瀑,折射出淡淡光影。
他修为一日千里,突飞猛进,常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天才资本。
我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跪着解开他衣襟,慢慢吞含。
这夜似月一样沉默。
陆冕忽然将手插入我发丝,将我抓着仰起头来。
“你不是说想要我放过你。”他眸色温柔,好像盛满当年四月的春风,淡淡化开一抹轻愁。
我笑了笑,望着他的眼睛,仍是沉默。
我看出他也累了。
精疲力尽,撑不下去。
他手放在我肩头,又滑到手臂,握住我手,缓缓最后从我背后抱住,将我拥进怀里。
吻在耳际腮边,听得见他起伏呼吸。
手探入衣里,抚摸腰侧背脊。
然后挑开衣带,剥开一层一层衣衫。
被抱到床上,分开双腿,慢慢插入。
他在耳边说话,却好像远在天际:“我的恨从此地起,今天再由此地终。之后我就让你走,只要你永远别再见我,我也不会再见你。”
我已猜到他想做什么。
多年之后,将我带回辟心谷,囚禁在这里,夜夜再做那年未完的事。
他今天这样温柔,和以往都不同,那双眼最像从前。
他盖住我的眼睛,含住我嘴唇,慢慢啃噬。
我看不见他的脸,叫我张口我就张口,叫我回应我就回应。
“陆冕……”我低声叫他名字,腿紧紧缠在他腰上。
眼中都是迷离,身体也好像在梦里。
陆冕轻轻抚摸我脸颊,缠吻不休。
“你进来罢。”陆冕吻着我的嘴唇,却对别人说话。
门被推开,风里卷着桂花的香气。
有人从后背抱住我,擦掉我脸上泪水。
我想过那时陆冕是什么心情。
想过很多次,都不能明白。
为什么能恨我到连我死都不能。
“够了。”顾衍声音冷冷。
“你不是从不承认对他动心,那何必此刻怜惜。”陆冕轻轻抚摸我另一侧脸颊,语气仍是温柔无匹。
顾衍沉默,手从我脸上移开。
“你还敢不敢问你的道心。”
“我道心从未动摇。”顾衍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陆冕闻言低笑一声,将脸埋在我肩头:“你若道心无愧,那你在怕什么,是不是怕他伤心?”
“不是。”
“你我结为道侣百年,却二人夜夜独坐。大约世上在没有这样一对道侣。我独坐是为他,你独坐是为谁?”
“你我切磋即可进益,又无人肯屈居人下,何必勉强其他。”
“那你就告诉我你是为谁。”
顾衍胸口微微起伏,却是沉默。
陆冕低笑,眼波盈盈看我:“你看,你竟叫顾衍如此口是心非 。”
顾衍只是沉默,任我赤身裸体坐在他怀里,却一动不动。
陆冕声音淡淡:“你那时问我,为何这样恨你。”
我静静听着 。
“我让你身败名裂,被人背叛抛弃,背负莫须有的骂名,如今还将你送给别人。那你是不是懂了为何我这样恨你。”
我静静看着陆冕 。
若说我心如止水,只是表面。
我回头看着顾衍,仍是那样冰冷凉薄,也垂眸静静看我。
那一年我将陆冕喂了春药给顾衍,满心欢喜等着看他二人好戏,只恨不得二人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陆冕那时还极爱我罢。
他轻笑一声,声音微凉,“我恨你至极 。”
他那时应该就是我此刻心情。
那爱恨城池,顷刻崩塌。
我满脸泪水,却还是微笑。
顾衍喉结微动,眸色深沉,轻轻吻去我脸上泪痕。
我抬头看他,有些不懂。
顾衍自负,从未看得起我,可为何在梦阖洲那样对我。
我轻轻环住他脖颈,慢慢依偎在他怀中:“如果不是你当初不要我,我也不会和陆冕纠葛。可能和你做一对道侣,日日对你痴缠。你那时知道我喜欢你吗?。”
他微微一僵。
“好在……你现在还是不喜欢我……”我抚摸他脸颊,泪意翻涌跌落。
顾衍目光沉沉,忽然扣住我脑后吻我。
我张开口任他肆虐掠夺,伏在他身上解他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