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白停顿了下,又继续道:“所以我以为,沈恒他们三人在起火时就已经死了,否则他们不可能不逃,也不呼救,我问过了距离他们最近的人家,他们都没有听见求救声,纵然可能是隔得太远听不见,但若是起火还活着,那尸体的模样,也不该是那样的。”
“封白说得不错,起火时,他们三人的确是死了。”赫章偏头看了一眼封白,接过了话,他本是要等到夜深人静再去验尸的,但他方才去义庄等待时,发现没有任何衙役看守,只有一个看守义庄的老头在,于是他便点了老头的睡穴,直接验了。
赫章跟他们解释道:“倘若他们三人是被活活烧死的,起火时,他们必定还会张嘴用鼻呼吸,定会有灰尘吸入其中,但我验过了他们的尸首,发现他们的口鼻处并无一点烟火灰尘,所以,我能断定,他们在起火时,就死了。”
“我也查过了他们的死因,发现只有沈恒的致命伤是在背后,而苗兰和沈鸿志是在胸前,不过相同的是,都是一刀致命,并且又快又准,绝对是会武之人所为。”
“我仔细看了沈恒那伤口的位置,应该是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下得手,能这么做的,只有可能是他熟悉的人,但我和洛哥之前查过,沈恒认识的人中,并无会武之人,都是些无所事事的混混,手无缚鸡之力,相信可以排除他们动手的可能,所以,杀他们之人,我以为,就是戎修诚。”
赫章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疑惑道:“可是,我想不明白,戎修诚为何要杀他们,他们三人不过是普通百姓,杀他们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况且,他不是还让他们将沈秀才绑去交给他吗?”
施南钺皱紧了眉,他放下杯子,手指戳在杯中,慢慢地打着圈,沉默不语。
沈奕瑾猜测道:“会不会是,沈恒他们无疑中知道了什么,让戎修诚不得不灭口?”
施南钺摇头道:“不会,戎修诚心思缜密,自来到江南时,就一直用三爷的名讳行事,绝不会大意到让沈恒他们发现问题。”
“那究竟是为何?”沈奕瑾皱着眉,很是不解。
施南钺抿着唇沉思着,忽然,他在杯中打圈的手一顿,脸色徒然发生了变化:“不好,他这是要离开江南了。”
因为要离开,所以要灭口,戎修诚是想要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在无法再开口,至于那些山贼,他是料定了他们会去剿灭,因此便没有再费心思杀他们。
不对,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那些山贼,是戎修诚故意留下给他们的,戎修诚是想要将罪都推到他扮演出来的三爷身上,得以全身而退。
只要山贼都指正的是三爷,那么即便他们抓到了戎修诚,而戎修城又恢复了本来面目,便无法判他罪,只能放了他。
思及此,施南钺站起身,对赫章命令道:“你现在立即回去,然后替我转告师父,请他帮忙去抓戎修诚,并且,一定要在明日前抓到他。”
只要在戎修诚卸掉伪装之前抓到他,他便只能是三爷,无处可逃了。
而最迟只到明日,戎修诚一定会走。
知道事情的严重,赫章肃然道:“属下领命。”说罢,他便足见轻点,跃出了沈奕瑾的家。
看赫章离开,施南钺才又转向封白,斟酌着对他说道:“我知道你想见师父,但事关重大……抱歉。”
封白尽管很想见柏苏,但他也知道,柏苏不愿见他,所以对这个分配,他并没有不满,因此听了施南钺的话,他仅是苦涩一笑,垂下头低声道:“师兄,我知道的,你不必解释。”
施南钺看了看他,‘嗯’了一声又道:“你今日便先回营地,召集众将士,和他们一起做好准备,明日我会和小瑾一起回军营,到时再商榷进攻的路线。”
听到沈奕瑾的名字,封白不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但到底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拳应了一声,随后就也离开了。
封白离开后,沈奕瑾道:“云山岔路繁多,光是上山的路,就有三四条之多,下山也有不同的道路,地势还很凶险,若是没有向导,恐怕难以攻上去。”云山便是山贼所占领的那座山。
施南钺道:“我知道,不过赫章已经根据先前抓的那名山贼的供述绘出了一张地形图,应该可以一用。”
沈奕瑾道:“山贼狡猾,云山又易守难攻,光凭一张地形图,还是有些草率。”他思衬了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道:“对了,我知道有一人可以帮忙。”
第37章
沈奕瑾带着施南钺又去了一趟城里,找到了洛山村的那对夫妇。
夫妇二人看见沈奕瑾,熟稔地跟他打了招呼,“沈公子您来了,这次要的分量还是老样子吗?”
沈奕瑾摆了摆手,淡笑道:“不,我这次不是来买-肉的,是想请洛大哥你帮个忙。”
“哦,那公子您说,只要是我能帮得上的,一定尽力帮忙。”洛山拍了拍胸脯,十分爽快道。洛山是他的名字。
沈奕瑾道:“人多嘴杂,洛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说完,他又看了眼身旁的施南钺,对他说道:“你等我一下。”
“好,我等你。”施南钺点了点头。
洛山被沈奕瑾拉到一旁,有些好奇道:“沈公子是有何事需要我帮忙?”
沈奕瑾的目光扫了一下四周,凑到洛山耳畔,低声跟他说了几句,洛山越听脸色变化越大,最后他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表情也变得十分凝重。
往后退了一步,沈奕瑾目光灼灼,沉声道:“这个忙,不知道洛大哥肯不肯帮?”
洛山定定地看着沈奕瑾,仿佛在确认他所说的是真是假,沉吟了半晌,他问道:“沈公子此话可当真?”
沈奕瑾道:“自是当真,倘若有一句假话,必受天打雷劈的惩罚。”
洛山闻言,深深看了沈奕瑾一眼,又回头看了看一直微笑注视自己的媳妇,看着她因为日子艰苦变得越发消瘦的身姿和日益苍老的脸庞,还有身上满是补丁的衣裳,又忆起那些山贼屡次抢走家中钱财的得意模样,他放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里已是一片决然。
他道:“好,沈公子,这个忙,我帮了。”
沈奕瑾笑了,他朝洛山微微躬身,拱手作了一个揖,道:“多谢洛大哥大义。”
洛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憨憨地笑了笑,道:“我只是不想让媳妇和儿子再继续受苦了,那些人不除,洛家村便永远无法恢复往昔的光景,早晚有一日,我们连家都要弃了的。”
顿了顿,洛山又道:“我去收拾一下摊子,详细的事,请公子随我回家里再继续说吧。”
沈奕瑾微笑地点了一下头。
回到施南钺身边,沈奕瑾告诉他道:“一会儿我们随洛大哥一起去一趟洛家村。”
施南钺看了一眼正在收拾摊子的壮汉,低声道:“小瑾你确定他可信吗?”
沈奕瑾的视线落在洛山身上,不紧不慢道:“洛家村就在云山山脚下,在那些山贼出现之前,村民都是靠山吃饭的,自是少不了会上山弄些山珍野味,要数最熟悉云山的人,非洛家村村民莫属,洛大哥是洛家村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洛家村,也只是一名普通屠户,他说愿意帮忙,倒是可信的。”
说到这里,沈奕瑾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有些冷,“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今日无论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是打算让你找人将他监视起来,直到将山贼铲除为止的。”
施南钺闻言,看着沈奕瑾的眼里又多了几份笑意,他点头道:“确实该如此的。”这也是他的想法。
他们正说着话,那边洛山已经把摊子收拾起了,正将没有卖完的肉搬到推车上,他一人扛起所有东西,放进车里,来来回回几次,却不让他夫人碰分毫,待全部整理好了,他们两人又互相默契地相视一笑,很是温馨。
洛山道:“沈公子,可以走了。”
沈奕瑾和施南钺一笑,抬脚跟了上去。
洛家村离得较远,从城里回去,需要走上一个时辰,但好在路好走,所以也不会太累。
走到村口处,沈奕瑾一眼就看见了边上矗立的断碑,上头还刻有‘洛山村’三个字,洛山苦笑道:“五年前,本来只敢抢劫过路人的山贼,忽然从云山上蜂拥而下,凶神恶煞地抢劫了整个村子,这个石碑,就是那时被弄断的。”
时间点对上了。
沈奕瑾和施南钺对视了一眼,五年前,便是戎修诚出现的时候。
洛山带着他们走进村里,沈奕瑾环看了四周,发现整个村子确实没多少人,路两旁的田里本是还有菜的,但是已经没有人打理,有的完全烂在了地里。
洛山告诉他们道:“因为山贼频繁下山抢夺,村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少数人还留着,但也留不了多久了。”
洛山说着,将他们带到了一处房子前,这便是他的家。
沈奕瑾看着眼前的房子,青砖瓦房,门口贴着春联,光从表面上看,应该不算是穷苦人家。
洛山开了门,道:“沈公子,你们请进来吧。”
沈奕瑾和施南钺依言走了进去,却发现里头并不像外头看着那么好,堂屋只有几张破旧的长凳,其他什么都没有,连茶杯,都有些缺了边角。
洛大嫂去烧了水,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水,之后就先回屋离去了,她大概知道,他们是事情要商量。
沈奕瑾喝了茶水,然后问道:“洛大哥,小宝呢?”
洛山叹气道:“被我送去陵县的表姐家借住了,上次山贼来时,差点伤了小宝,我实在怕了。”
沈奕瑾放下杯子,沉吟道:“洛大哥,这次官府是下决心要剿匪了的,只要你肯帮忙,那么剿匪后,你也能得到应有的报酬。”
洛山摆了摆手:“报酬不报酬的,我倒是没那么在意,只要能将这些灭绝人性的山贼除去,我就知足了。”顿了顿,他又疑惑道:“可是沈公子,这些山贼不是一直以来都受到官府庇佑才敢如此为非作歹吗,怎么官府会……?”
沈奕瑾的手指向上指了指,缓声道:“因为上面派了人来,官府自是不敢再干涉了。”
洛山恍然大悟,但隔了一会儿,又好奇问:“可沈公子因何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沈奕瑾拉过一旁的施南钺,介绍道:“这位是我的表哥,上面派了一位将军来剿匪,我表哥恰好就在那位将军手下办事,这次,也是那位将军说需要几名熟悉云山的人带路,我才想起你来的。”
他没有说出施南钺的身份。
洛山这才看向施南钺,他见施南钺器宇不凡,眼神凛冽,浑身上下都透露着强烈的气势,压得人本能地感到恐惧,心里已然信了。
他用力握了一下拳,认真道:“即使如此,我一定尽力帮这个忙。”
沈奕瑾转过头,对施南钺笑了下,示意他可以说话了。
施南钺在桌下握了一下沈奕瑾的手,也回了他一个微笑,随后转头将目光落在洛山身上,淡声道:“我们手中现有一份云山的地形图,是根据山贼的口供绘成的,你要做的不多,只需帮我们确定一下真假,还有,攻山的那日,请你带路,领一对士兵上山,我们会尽力保障你的安全。”
洛山表情严肃地点了头。
之后,施南钺又告诉了洛山,他今日就要随他们离开洛家村,去往驻军处。
洛山也同意了。
将洛山夫妇交到了赫章手里,施南钺又仔细叮嘱了赫章几件事,而后就和沈奕瑾一起回了家。
彼时,已经是戌时,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上方的夜空渐渐露出了小半个月亮,星星也显了出来,抬头看去,尽是浩瀚星辰,壮观极了。
两人走在月色之下,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泛起了淡淡的白光。
偏过头,沈奕瑾看着身旁的施南钺,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再靠近他一些,他也这么做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的在缩短。
注意到了沈奕瑾的行为,施南钺心里一动,便干脆牵起他的手,并找了个借口,含笑道:“小瑾可是觉得害怕?别怕,我牵着你走,你就不用怕了。”
被握住了手,沈奕瑾的脸颊一红,心里觉得甜蜜,又很是欣喜,他正想找理由让施南钺能牵着他久一些,就听了施南钺的这句话,于是眼睛一亮,顺势而下的承认道:“是有点怕的……现在好多了。”
说话时,沈奕瑾羞得连耳根都通红了,不过幸好此时已然入了夜,四周昏暗,仅有一点月光,看不清他的神情。
闻言,施南钺嘴角的笑容又深了些,他将沈奕瑾的手握得更紧,眼里满满都是温柔和满足。
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沈奕瑾脸上的热度一直下不去,他犹豫了许久,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对了,你和林大哥一样唤我小瑾,不如,我也唤你一声施大哥吧?”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着,眼角偷偷看了看施南钺,想看清他的表情,但奈何天色太暗,他只能勉强看到,施南钺的嘴角是上扬着的。
……在笑的话,就表明是不反对的吧?
施南钺一听,自是赞同的,并且还很高兴,他忍住了将沈奕瑾抱进怀里的冲动,仅是含笑道:“我本就虚长你几岁,你唤我一声大哥,也可。”他又补充道:“我也喜欢你这么唤我。”
最后这一句话,施南钺仿佛是在说告白的情话一般,语气十分温柔缱绻。
听了话,沈奕瑾的脸更红了,他几乎脱口要说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了,但他到底是忍住了。他如今还不敢表明心意。
沈奕瑾暗暗告诉自己,再等等,等他去了京城,等他能施南钺比肩了,到时,他就将这份心意好好传达出来。
第38章
翌日,正午时分。
沈奕瑾和施南钺正在用午饭,忽然外头响起了敲门声,但还未等到沈奕瑾走到门口开门,敲门声便又停了,而后一抹白色的身影自天而降,缓缓落在了他的跟前。
沈奕瑾眨了下眼,道:“柏将……柏师父。”他本是要唤柏将军的,但又想起先前柏苏让他别这么叫了,于是才改了这个称呼。
对沈奕瑾笑了笑,柏苏问道:“钺儿可在?”
沈奕瑾点头道:“施大哥在堂屋里,柏师父,你随我来。”
柏苏听了称呼,挑了下眉,多看了沈奕瑾两眼,笑容越发柔和,他微微颔首,便跟着沈奕瑾的步伐走了进去。
施南钺听见声音,自己走了出来,他看到柏苏,先唤了他一声师父,随即便问道:“师父可抓住了那戎修诚?”
柏苏道:“没有,被他侥幸逃了,不过他受我一掌,伤了心肺,纵然逃了,也至少要卧床两个月方能痊愈,这段期间,该是无法再兴风作浪了。”
昨日他听了赫章代为传达的话,便动身去寻戎修诚了,也确实找到了他,他们两人在林里打斗了近半个时辰,戎修诚渐渐不敌,生生受了他一掌,跌落在地,他正要去抓,恰在这时戎修诚却突然放了迷药,趁机跑了。
夜深林险,山林里又岔路众多,他不熟路线,便没有继续追下去。
施南钺皱了下眉,他没想到,连师父都没能抓住戎修城,戎修诚确实狡猾。不过虽然遗憾,但他明白,戎修诚逃了就是逃了,依现在的情形,已经奈何不了他了,当务之急,是除剿云山的那伙山贼,还有查出是哪些官员与他有所勾结。
这些,不是戎修诚逃走了,便能一并抹去的。
思及此,施南钺道:“也罢,戎修诚既然逃了,便让他逃吧。”
沈奕瑾收拾好了桌子,又给柏苏斟了一杯茶,道:“施大哥,柏师父,你们进来坐下说吧。”
柏苏对他笑了笑,“我就不坐了。”说罢,他又收回视线看施南钺,淡声道:“我今日过来,是来辞行的,我要继续去游历了,天下之大,我还有许多地方未曾走过。”他本就是路过江南,又碰巧来见一见施南钺的,并不打算多停留。
因为倘若在此地多留几日,封白一定会来见他,他……还没做好见封白的准备。
看了看他,施南钺不禁皱眉道:“你真的,不见一见封白吗?”
柏苏闻言,怔楞了片刻,下意识将手放在腰间的玉笛上摩挲了一会儿,压住心中的难受,摇头轻笑道:“不了,见与不见,意义都不大,还不如不见。”
若是见了,他的心又该要乱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
看着柏苏的坚持,施南钺叹了一口气,他沉吟一会儿,缓缓说道:“师父,我不知道你和封白发生了何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封白一直在找你,从来不曾放弃,只要有一点你的消息,他都会拼命赶过去,但每次都是失望而归……师父你向来是最疼他的,真的忍心看他这么一年又一年,不停地寻找你,然后一次又一次地失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