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不知道你们究竟与我有什么过节,不过这手法看着倒是有点熟悉。”
贺咏心下一惊,虽说此人对于“飞沙走石”的招式没有容澜那样了然于胸,不过既然也觉得眼熟,想必是与容澜和青墨脱不开干系了。
卫则躲在他身后悄声嘀咕着:“长歌师兄,这人怎么跟那个叫容澜的家伙一样可怕……”
气势确是不输容澜,不过到目前为止这陌生人还没有施展出任何招式,轻身功夫在江湖上都是一致的,仅凭这个贺咏暂时还判断不出他究竟出自哪个门派。
贺咏想起之前与容澜交涉之时,百般周旋也得不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这回直切主题:“在下失礼了,我不过想借问一句,你可认得一个名叫青墨之人?”
黑衣人的回答更加干脆:“闻所未闻。”
贺咏被噎了一下,与卫则对视一眼,双双一阵气闷。
“你问我这个作甚,我是真不知道。有这时间还不如赶紧帮我把穴位解开,若是误了事,到时候我可把账算你们头上。”
黑衣人揉了揉太阳穴,声音中含着些强压的怒气与不耐。
贺咏淡声道:“你既然拥有玄螭,何以会不识得青墨。若是想解开,就给我好好回答问题。”
黑衣人思索一阵,似是明白了什么,轻笑一声道:“原来你们口中的青墨与玄螭有关?不过可惜了,我师父不叫这个名字。”
师父?这人的玄螭是他师父给他的?
青墨将那两把玄螭视若珍宝,断然不会随意给无关之人,既然这人提及他师父,莫非他师父就是……
他们二人与容澜失联已久,既然找到了这个人,那如果能再找到容澜,两人凑在一起,还愁无从得知青墨的所在?
贺咏眉心蹙了蹙,一计上心。他尽管没有十成的把握,也有七八成。
他不喜这种卑鄙的做法,可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别的选择了。想到这里,他上前一步,云淡风轻道:“你若还在意容澜的生死,我建议你还是稍作配合。”
此话一出,那黑衣人冷峻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继而竟奇怪地笑出声来。
“想威胁我的话,我建议你还是换个说法。我知道容澜不在你们手上,他的生死也轮不到你们来讨论。”
贺咏心道一声不好,看来事态比他想象中的要麻烦,一时间也没了主意。至于卫则,到了这个时候更是根本靠不住的。
不料那黑衣人忽地主动说道:“其实你们并不知道容澜在哪里,是想找他是不是。”
贺咏被他绕得不明所以,糊里糊涂就点了头。
那人得志般地扬了扬嘴角:“所以我才说赶紧把我解开,我带你们去。”
卫则愣愣道:“你就不怕我们心怀不轨?”
贺咏无可奈何地看了他一眼。
这小子,真太不会说话了,什么就心怀不轨,说得跟他们二人居心不良似的。
黑衣人道:“比起那帮人来说,你们两个根本无异于蝼蚁。想跟我去的话,看好你们的脑袋。”
虽然贺咏实在是有点听不惯他这损人不倦的遣词,不过到底还是咬了咬牙,蹲身下来在那人腿脚几处一拍,将被封住的穴道解开了。那人站起身来揉了揉仍有点发酸发麻的腿,缓过来之后,居然颔首对他们浅浅行了一礼。
“我知你们并非恶人,但是方才我若不那么说你们必定要坏我事,多有得罪。”
贺咏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有规规矩矩回了一礼。
他这才仔细看了看面前的陌生男子,这年轻人的五官生得俊朗柔和,与容澜是截然不同的一段风度,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瞳中刻画着极尽的严峻与冰冷,这倒与他们初次见到的容澜有点类似之处。
那黑衣人接着说道:“你们是孤尘门的吧,这招式我认得。看样子你们应当是要寻我师父,放心,我之后一定会带你去的,但现在我必须赶紧去救容澜,否则要来不及了。”
贺咏震惊不已,哑口无言,卫则抢着替他把疑问说出来了:“救他?他出事了?”
黑衣人凝神道:“岂止是出事,他陷入大麻烦了。”
贺咏定了定神,平静道:“那他现在人在何处?”
“圣蛊门,”黑衣人言简意赅道,“很可笑对吧,他竟然要被同门陷于不义。”
他说话的时候,有点阴阳怪气的。贺咏只是觉得这语气有些瘆人,却不晓得这话语中暗含的深意。
容澜已然不止一次遭同门所害了。
他其实从来都没有错,只是别人硬要将莫须有的罪名押在他头上。
“我们得快点。他如今性命微垂,无论如何我都得让他活着。”
黑衣人抬眸望向了圣蛊门所在的黔地方向,双拳微微捏紧,青筋从皮肤下凸显而出。
无论如何都得让容澜活着,眼前这人,到底……
贺咏稍稍迟疑道:“你与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居然为他做到这种地步。”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那黑衣人的脸上,隐隐浮现了一丝苦笑,顷刻将那凌厉的戾气消减了大半。
“我也不清楚,实在是一言难尽。”
黑衣人说完,很快又恢复了那种目空一切的冰冷神情。他斜斜瞟了一眼面前孤尘门的两人,从容启唇,一字一句道。
“在下天行门门主次子,任羲翎。”
作者有话要说:
恭喜阿则告白成功
鸿亦兄上线
第42章 篇十五 落英(一)
任羲翎明白,他现在一刻也不能耽搁。容澜正命悬一线,由不得他有片刻的迟疑。
在天行门的那日过后,容澜大约是真的被他的举动震慑到了,匆匆与他告别后就以门内还有事为由回去了。
当时任羲翎也确实想过,是否自己太过冲动,并未站在容澜的角度考虑清楚就做出了那种事。可他也知道,他们二人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然而他现在,非常后悔当日就那样放容澜回去。就在日前,他忽地感到心口再度摇撼了起来,一瞬间他想起了秦芸那日对他说过的话,泯心蛊一旦入体,受蛊者与养蛊者都会对对方的情况有所感知,并且养蛊者还要与受蛊者承受同样的伤害。
所幸任羲翎是受蛊者,他能够感应到容澜此刻正深陷危机,却无需承伤,在这种时候,还能够奔赴圣蛊门去救对方。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半路上却被这么两个孤尘门中人莫名其妙给缠上了。
还好他在见到这两人的第一眼就看出来他们必定不是居心叵测之人,毕竟若是有什么不良目的负身,哪来的闲工夫还在这里悠哉悠哉搞断袖。任羲翎在目睹他俩搂搂抱抱场景的时候,最初觉得有点想笑,后来当他又想到他与容澜之事的时候,便再也笑不出来。
任羲翎在路上与他二人随意认识了下,也得知了他们为何会出来寻玄螭与青墨。在交谈中,任羲翎已然能够肯定他们口中的青墨必定就是自己的师父吕执纶了。
少年时期他还不懂事,并不晓得他师父何以会懂得那种投掷石子的招式,后来他逐渐知道了飞抛铁珠乃是孤尘门的独门招式“飞沙走石”,显然正是吕执纶那种小把戏的原型。
当时他便猜想过吕执纶是否曾经是孤尘门的人,如今再听闻贺咏与卫则所说,他的猜测果然被证实了。
三人在路上踏着轻功结伴疾行,很快便来到了黔地,相当于已经进入圣蛊门的地界了。从此刻开始,他们须得格外留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碰到几个生性残忍的圣蛊门人,一言不合就夺人性命。
“任公子,再不出半个时辰我们应当就能到达圣蛊门。你可知容澜兄弟具体在何处?”
即便在施展着极其耗费体力的轻功,贺咏的声音气息仍然一丝不乱。任羲翎不由微微侧目,心下略略赞赏着此人身手果然不凡,应当能够成为一名得力助手。
至于旁边的卫则,显然功力尚浅,跟上两人都有些勉强,不过好歹也能跟上,至少说不上是个拖油瓶,尽管如此,任羲翎还是能够看出贺咏为了照顾他这小师弟的状况而有意稍稍压低了速度。
任羲翎一心扑在容澜身上,面对此景有些焦躁,更多的是哭笑不得。他想起两人还是少年的时候,他就因常常总是比身轻如燕的容澜慢上一步而被对方各种大肆嘲笑,而他自己则只能无言以对地生闷气。
“我对圣蛊门内部构造也不是很熟悉。不过船到桥头自然直,待我们到那里之后,循着气息找,人总能找到。”任羲翎沉声应答。
容澜多半是被关在什么地方了,他这么想着,十分不安地想象着对方有可能正在遭受什么样的折磨。他现在突然十分憎恶自己为何不是出身洪荒门,众所周知洪荒门可是人人皆炼成了令江湖闻之丧胆的“忍功”,也就是隐身功夫,极其擅长偷袭。
他自身对于圣蛊门的内部说不上了解,若是能有洪荒门的忍功伴身,自然一切都能够方便许多。说实话,准备如此仓促就贸然前去,着实欠妥,可一来他不会忍功,二来也不识得什么洪荒门的友人,最重要的是实在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浪费。
贺咏颇有些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知他此刻心情欠佳,并没有多说废话去烦他。
任羲翎猛然感到心脏再次被某种说不明的力道撼动了一回,这次比上次要轻了些,有种类似虚弱的力度。任羲翎喉咙一涩,心知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这意味着容澜的状况愈发糟糕了。
最终,圣蛊门彰显着戾气与阴冷之气的牌楼遥遥出现在了视野当中。三人都没有亲身来过这种地方,初次周身被这种诡谲至极的气氛笼罩,不约而同地脸色都变了变。任羲翎更是眉目一凝,瞳中的光芒更加沉峻冷漠了几分。
卫则缩了缩身子,打了个寒颤道:“长歌师兄,这里怎么这么冷。”
贺咏淡淡道:“圣蛊门善于炼蛊制毒,两者皆是天地间极阴之物。阴寒之气重,自然觉得冷。”
任羲翎没有答话,他身上的衣物亦不算暖和,可他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因为对他来说,此刻真正冷的不是身,而是心。
几人沉默了一阵,贺咏首先开口道:“任公子,我们该如何行动?”
任羲翎思索片刻,轻吐了一口气:“肯定不能从正门进,绕到后面翻墙进去。注意避开眼线。”
孤尘门的两人点了点头,紧跟着他从旁边的树林徐徐绕到了圣蛊门的后部,却仍是与外墙有相当的一段距离。幸运的是圣蛊门虽然严于戒备,后面的那些看守弟子却一个个都有点懒散了起来,有的甚至旁若无人地偶尔打几个哈欠,引来其他人的阵阵窃笑。
任羲翎压低声音对贺咏道:“长歌兄,你的铁珠能掷到多远?”
贺咏明白他的意思,立即接话道:“从这里稍微用些力的话,击中那些人没问题。”
“你呢?”
任羲翎瞥了一眼卫则,那小子似乎很怕他似的,在他看过来的时候居然下意识地向贺咏那边靠了靠。这场景莫名好笑,令三人都有些无语。
干瞪眼了半晌,卫则方才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傻呵呵笑道:“大概……能有一半那么远吧。”
任羲翎真想将这小子扔出去。
他到底干什么来了?
好在最终他还是成功控制住了怒意,让自己尽量镇定道:“飞珠功夫不行,闪躲身法总该没大问题。一会儿你就负责先出去将他们引开,注意不要中了圣蛊门的暗器。”
他顿了顿,转身又冲贺咏道:“至于长歌兄,就麻烦你借着树木的隐蔽将他们击倒,尽量不要造成太大的动静。若有人要喊,直接杀,无需留情。”
贺咏闻言,对面前这天行门的年轻人的认知观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任公子,常闻天行门人宅心仁厚,怎的你却如此杀伐果断?”
任羲翎低低寒笑了一声:“若长歌兄愿好好想想圣蛊门人究竟是怎样滥杀无辜的,就会明白我这么做绝对算不上心狠手辣。”
贺咏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扭过头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了那群统一身着玄紫衣袍的人身上。同时手指探向腰间荷包,不动声色地摸了几粒铁珠出来。
任羲翎的眉眼松了松,抬手在卫则后背上拍击了一道,轻声喝道:“还不快去!”
他那架势简直就像是在驱赶自己养的某条小宠犬那般,卫则被他骇到,险些惊呼着跳起来。可任羲翎用一双仿若寒星的眼睛牢牢盯着他,他也只得有忿又怂地瞪了任羲翎一眼,嘟嘟囔囔滚了出去。
这小子吸引人注意力的功夫当真不错,很快,后院那几名圣蛊门弟子就尽数被他招了过去,无一例外的惊怒交加,各式银镖暗器纷纷朝他疾飞而去,有几人甚至还掏出了虫哨。可怜卫则吓得全身冷汗直冒,手脚发软,却歪打正着地避开了所有的暗器,活蹦乱跳个不住。
任羲翎与贺咏对视一眼,双双汗颜。贺咏则是心知不能再继续让卫则冒险了,他得了任羲翎的指令,指间夹着的几枚铁珠早已向着敌方四散飞出。这回不是像上次面对任羲翎那样简单的击倒了,而是直取要害。灌足内力的铁珠来势凶猛地击中了圣蛊门弟子的太阳穴、喉咙以及心口等处,他们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就软软委地。
被铁珠击中之处细细的血流喷薄而出,很快星星点点染红了地上的泥土。贺咏这才收了手,心脏则是在胸腔内怦怦直跳。他不习惯杀人,已然不再夹着铁珠的手指轻轻搓了搓,居然渗出了些冷汗。
再看卫则时,他显然还是头一遭面见这种血腥场面,吓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膝盖亦是抖个不停。他僵硬地转过头部向贺咏这边看了看,十分委屈地扁了扁嘴,几步踉跄着冲过来,像是要虚脱一般扑进了贺咏的怀抱。
贺咏到底是极其心疼让他深陷这种险情,连忙温柔地拥住了他,抚慰性地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任公子,接下来我们要如……”
贺咏一边低声询问一边随意朝任羲翎的方向瞟过去,却是怔住了。
方才一直在他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此刻竟没了踪影。
随着最后一名圣蛊门看守弟子的闷哼响起,混着毒素微苦气味与腥气的深色血液从他脖颈被割开的大动脉处飞溅出来,浸湿了大半件衣装,与此同时,他早已化作一具毫无生气的尸体坠落地面。
暴戾地撕扯下一片那人的紫色袍脚擦干净了玄螭上残留的血迹,任羲翎站起身来,那张冷若冰霜的面孔浸染着一层嗜血的阴鸷。
他缓缓转身朝向了旁边的小室,轻蔑地瞥了一眼那紧闩着的木门,提足一脚踹开。一时间大量光线挤进狭窄的屋子,被关在里面的人受到刺激,禁不住有些难捱地轻哼出声。
任羲翎早在外面就已感知到了这熟悉的气息,虽然十分微弱,可他怎么可能认不出来这朝夕相处五年,又心心念念七年之人的气息。他几步上前,动作极为轻柔地将已经虚弱得只能软倒在地的年轻人扶起揽入怀中。虽表情平静依旧,心内则犹如遭受凌迟。
容澜的面色惨白如纸,唇角还依稀挂着颜色很深的血迹,地上更是有很大一滩被他咳出来的毒血。他几乎连睁开双眼都要费尽力气,好容易认出面前任羲翎的脸庞,他的唇角很浅很浅地勾了一下。
“你个榆木脑袋,来干什么啊?”
他说话的时候气若游丝,嗓音亦是沙哑不堪。任羲翎不忍再听,轻轻伸手掩住了他的唇,低声道:“先别说话了,也不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
他的指尖在拂过时,清晰地感受到容澜的嘴唇干裂得厉害,亦不晓得被关在这里几日,有多久水米未进了。
任羲翎勉强定心道:“其他的暂且不管。这里不宜久留,我先带你出去,一定会找到办法救你。”
容澜用无力的手扒开任羲翎的手臂,仍是强撑着道:“救什么救,早就说过没法子了。你他娘的还不快赶紧回去,非得把我气得当场毙命才甘心是么。”
“还有力气骂人,我看你离毙命还远着呢,”任羲翎压低声音道,“我也早就说过了会护着你,只要我这条命还在,就绝不会让你出事。”
他言罢,一手揽住容澜后背,另一手抄起他膝窝,轻轻松松将对方抱起。容澜先是惊悚后而暴怒,稍稍睁大了双眼,似是扬手想要一个巴掌招呼过去,可他此刻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这姿势又不方便,颊上微微泛起几丝浅淡的血色,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