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
易明德猛地站起身,“你到底想做什么?跑到别人的家里对别人的家事评头论足?”
辛丰翎放肆不羁地倚靠在沙发里,桀骜地仰起头看着易明德。
“易先生请你相信,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就是惹你生气。实际上,我来是想向你请教做生意的经验。”
“什么经验?”易明德狐疑地望着军官。
辛丰翎道:“我想问你,以利益的标准来衡量,是买一个王子划算,还是买一个少将划算?”
易明德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你看,要想买到一个王子,你得花一大笔钱还得搭上一个亲儿子,而买一个少将呢——”
辛丰翎缓缓地站起身,眼含笑意地注视着易明德。
“少将只想要你那个漂亮的儿子,别的什么都不要。”
易明德冷嗤一声,道:“我对极力自荐的商品向来敬谢不敏。”
“哪怕这个商品的利润要丰厚得多?”
“利润越诱人,商人越是得保持谨慎。”
“为什么?”
“我是商人不是赌徒,做生意不可能一本万利。商人想要什么利益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若是妄想三两拨千斤,那只能赔得血本无归。”
辛丰翎了然地点点头:“你比我想象的保守得多。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观点,我今天受教了。”
辛丰翎是微笑着的,可他的眼睛却是冷冰冰的。
易明德略感不安,又补充了一句:“更何况商人最重要的处事法则就是讲究信用,若是为了暂时的利益而丧失了长远的立足之地,那就得不偿失了。”
辛丰翎低沉一笑:“易先生你太让我失望了,你挑选同盟的眼光未免太差。”
易明德道:“我何尝不知道军部权势滔天?但我的孩子——”
说着,眼神飘向了后方。
辛丰翎心有所感地回头,二楼楼梯口冒出一缕雪白的裙角,像是有只小猫在偷听客厅里主人的讲话却不小心露出了尾巴。
“少将,请你回去吧。”
易明德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管家送客。
“我是一个商人,也是一个父亲。孩子适合什么样的配偶,当父亲的最清楚不过。”
楼梯口处的裙角蓦地消失了。
辛丰翎收回玩味的目光,略感遗憾地对易明德说:“易先生,这笔生意你想做也得做不想做也得做,或早或晚的事情罢了。若是你赶紧点头我们就可以快点操办婚礼,这样我还能利用剩下的假期带你的儿子去海边度蜜月,顺道再去六临市拜访一下你亡妻的老家,多完美。但你要是死犟着拖延时间,那我和你的儿子新婚期只能在帝都附近玩玩了,你不心疼他么?”
易明德道:“别再说了,请你走吧。”
辛丰翎笑了笑:“再见,易先生,下次我会带上订婚戒指和彩礼的。”
说罢,这名行事乖张的军人扶扶军帽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Act 5. Bride
八月的夜,月光格外皎洁。
易宅的佣人们在餐厅和厨房间奔来走去,他们在为一月一度的家族聚餐忙碌工作。平日里易家的家族成员四散在帝国各地,每月只有一天主要家族成员会聚集在主宅共同商议大事。
今天,家族聚餐的话题不是生意来往或者消息互通,而是族中小辈的婚事。辛丰翎向易维清求婚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帝都,街头巷尾的人们都在热切议论易家名姝究竟有着怎样的花容月貌能引得帝国最有权势的两个家族明争暗夺,当然,更多人关心的话题则是元帅的儿子和王子殿下究竟谁能抱得美人归。
无论外界的好事者多么热心地为易氏长子分析利弊挑选夫婿,对于易氏族人而言,最佳的未婚夫人选不是再明显不过了么?
出身将帅之家前途无量的少将居然青睐暴发户家的孩子,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事情。可是,作为一族之长的易明德居然拒绝了辛家联姻的要求,真是糊涂到不可理喻。因此,八月的聚餐日一到,族人们就气势汹汹地赶到了易氏主宅。自从沈心茹的悲惨死亡之后,易明德又一次面对着来自整个家族的责难。
众人落座后还未等仆人们送上餐食,易明德的弟弟易明智已经迫不及待地提出了质疑:“大哥,你最好有一个说服力足够强的理由,否则我们不得不怀疑你当家的能力。”
易明智与易明德是双胞胎兄弟,平时在家族中很有威望。他的话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坐在主位的易明德放眼望去,长长的餐桌边所有人都在点头。
易明德当家多年城府颇深,就算面对所有人的质疑都面不改色,平静地说:“维清已经与二王子殿下订婚,王子的婚约岂是想退就能退的吗?若是出尔反尔,易家以后如何面对王室?如何在帝国的上流社会立足?”
“大哥,我看你是老糊涂了吧。”易明德的妹妹易明欣语气带着十足的讥讽。这位女alpha掌管家族的军火出口生意,周身散发出雄狮般的凌厉气场。
易明德不悦地望向妹妹,易明欣淡定地点了一支香烟,殷红的双唇含着朦胧的烟气。易明智曲起指关节敲敲桌面,接过话茬:“大哥你怎么能在这么关键的问题上犯浑?王室算得了什么?只要有军部当靠山,我们易家以后在帝都能横着走了。”
易明德冷冷一笑,仿佛易明智说了什么天真的笑话:“弟弟,难道你看不到帝国的军队每天都在大张旗鼓地越过边界线侵略邻邦吗?战争的本质不是杀人,而是烧钱。军粮、装备、补给、每一枚子弹、每一根绷带都是钱。辛丰翎跟我易家联姻不是为了娶维清,而是在筹集军费。他们打仗打得热火朝天由他们去好了,我们何必上赶着去送军费?”
易明欣在水晶烟灰缸中摁灭香烟,大声地驳斥哥哥:“辛元帅若是缺军费还用得着联姻吗?只要叫辛少将带支军队把我们家的庄园团团包围,你连棺材本都得乖乖交出去。”
易明智点了点头,道:“妹妹说的不错。在我看来,辛丰翎少将是真心喜欢维清,二王子殿下就不一样了,他更看中的是维清的嫁妆。哥哥,我知道你疼爱你的孩子,你要为维清的幸福考虑呀。”
听到易维清的名字后,易明德陷入了沉默。
易明欣见易明德的态度有所动摇,再接再厉加强攻势:“就算辛丰翎想要的是钱那又怎样?反正你都要为维清准备一大笔嫁妆,那不如把这笔钱投资到更值得投资的生意上。战争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帝国的侵略战一定会胜利,等到邻邦成为我们的殖民地,我们这一代人就能赚到祖祖辈辈都想象不到的巨大财富。”
易明德点了一支雪茄却不抽,只是夹在指间看着雪茄燃烧。他略作思索,反问易明欣:“若是战争失败了呢?难道军部会把吃进去的钱吐出来?”
易明欣还欲分辩,易明智往下压了压手示意她不要多说了。他眯着眼睛紧紧地盯着双胞胎哥哥,怀疑道:“我看出来了,大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不是维清说他不想嫁给辛丰翎,所以你就由着他的性子胡来?”
什么?父亲由着我的性子胡来?叔父这不是在颠倒黑白么。
易维清听得有些生气,很快又有人发言了,易维清连忙俯下身子,耳朵紧紧地贴着门扉。
他虽是家族长子但毕竟是Omega,家族聚餐只有成年alpha才能参与。易浩迪还未成年所以也被排除在外,他对家族聚餐漠不关心,这会儿应该在自己的房间玩耍或者做功课吧。
易维清屏息偷听门内的对话,正在说话的人还是易明智,他的语气听起来颇为无奈:“大哥,维清毕竟是Omega,你不能太偏爱他了。你还是要把精力更多地花在浩迪身上,他才是你的继承人。”
易明德随口答道:“浩迪还小。”
易明智紧接着来了一句:“你还在介意浩迪出生时的事情吗?那又不是他的错。”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易浩迪出生的那一晚是易家家族史中抹不去的伤痛,从没有人敢在易明德面前提起那一夜的事。
易明德深沉的眼瞳中看不出一丝情绪,指间的雪茄已经燃到了一半。他不用看也知道,易明智的眼神一定充满了谴责和不满。事实上,这些年来所有人都在用这种眼神看他。联姻本是互惠互利的好事,现在却使易家欠了一笔还不清的孽债。
易维清也想起了那一晚。
鲜血淋漓的产床、气若游丝的母亲、响亮啼哭的婴儿、沉默不言的父亲、还有那个女人……
那个空洞而绝望的眼神。
易维清骤然被无边的凉意击中心脏,仿佛地狱的幽灵正趴在他的肩头,只要一回头就会撞进那个恐怖的眼神之中……送餐的女仆推着餐车从后面走过来,易维清被脚步声吓得浑身一颤,肩部不慎撞上了沉重的门扉。
砰。
门口传来的碰撞声在落针可闻的大厅中听起来格外突兀,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易明智丢下一句“我去看看”便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
推开门,正好看到易维清提起裙角掉头就跑,易明智喊了一声连忙跟上,终于在回廊中追上了这位Omega侄子。
易维清被叔父捉住了胳膊,只能止步乖乖地唤了一声:“叔父。”
“好孩子,别怕。”
易明智俯下身,哄孩子一般劝诱易维清,“你刚刚是在偷听吗?你听到了也好。你知道吗?你父亲为了你在与整个家族的人对抗。你一向是最听话的孩子,为什么这次不乖呢?”
易维清倔强地咬紧了下唇,撇过头不去看叔父的脸。
他向来是家族中最听话的孩子。久而久之,乖巧懂事就变成了他的代名词,所有人都把他的顺服当成理所应当。若是他偶尔表现出反抗,大家反而十分不解。可他也是有脾气的,他不能接受自己的爱情被大人们随意地操纵玩弄。
那个女人跟他说过,只要喜欢,做什么都可以。
易维清一直把这句话当成反面规则。
从小到大,小到穿衣打扮、大到婚姻嫁娶他都谨遵长辈教育从不敢随心所欲。他怕自己会跟那个女人一样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
可是,明明他事事听从顺服,为什么现在瞿寰辰、父亲、还有他自己……所有人还是无法幸福呢?
也许是人生中第一次,易维清大胆地表达出了内心中真实的期望。
“叔父,我知道我没有资格决定我该嫁给谁。当初你们要求我爱上王子殿下,我很努力地做到了。可你们怎么能在我爱上他以后叫我嫁给另外一个男人呢?我的感情无法这样随意地给予再收回交给另一个人。”
易明智道:“既然你可以爱上瞿寰辰,那我们现在要你爱上辛丰翎,你也会听话吗?”
“叔父……”易维清湖泊般的美丽眼瞳写满了央求和可怜。
易明智叹了口气,道:“不要任性,维清,这是为你的父亲好。他一向是最疼你的,你不要让他难做人。”
易维清压抑不住哭腔委屈地说:“我知道少将的家族如日中天,可那又怎样?我就跟寰辰过我们自己的小日子不好吗?如果辛丰翎之后,还有更加有权势的男人来向我求婚,难道你们还要再次毁约吗?就算你们把我当成待价而沽的商品也不能这样随意买卖吧?”
易明智道:“为什么不能毁约呢?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人性有多么贪婪。有钱的人想要更有钱,有权的人想要更有权,就算这一刻得到满足,下一刻就会有更多的欲望席卷而来,贪婪就是我们的原罪。”
易维清美丽的黑瞳中滑落下晶莹的泪珠,浅淡的水痕愈发衬得这张绝美的脸庞忧郁动人。夜色撒满幽深的回廊,易维清好似一枝不堪承受寒夜露水的百合花。
他用颤抖的嗓音说:“我只想要我的王子,这很贪婪吗?”
易明智细致地帮他抹去了泪水,低低地说:“你知道吗?神明最喜欢玩弄凡人。你越表现出你想要什么,你就越得不到什么;你越珍惜什么,你就越会失去什么。你父亲和……和那个女人,就是最好的例子。”
易维清拼命摇头,推开了叔父的手。
“我和父亲不一样。父亲亲手毁了原本属于他的一切。我呢?是我不够听话吗?是我不够乖巧吗?为什么我不得不背叛我心爱的人?为什么……”
易明智道:“因为我们是被上帝驱除出伊甸园的罪人。我们来到人世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只是为了洗清原罪。赎罪的过程当然是痛苦的。如果你感到幸福,那当然是真的,但你要知道生活中幸福的时刻转瞬即逝。短暂的快乐之后你又会被无穷无尽的乏味、痛苦、孤独所淹没。一切幸福的表象都是诱饵,只是为了引诱你忍受着痛苦走完这一条赎罪之路。”
易维清捂着泪流满面的脸庞蹲在地上,单薄的肩头如雨中百合零落摇摆。
易明智唤来佣人把易维清送回了房间。等他回到餐厅的时候,婚事的议题已经尘埃落定了。
无论易明德同不同意,族人都不会接受辛丰翎以外的任何选项。聚餐结束之后,易明德把自己关进书房,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退婚书。第二天天亮,易明德换上正装亲自赶去王宫。
病榻中的亲王接受了易明德送来的退婚书。易家的选择在他的意料之中。自他得知辛丰翎向易维清求婚的消息以后,他就明白自己的儿媳妇不可能再是那位乖巧美丽还带着一大笔嫁妆的“大小姐”了,所以他把儿子锁在宫室里不许他再去见他的未婚妻。瞿寰辰遭到禁足心急如焚,听说易家的人进宫,连忙跑到房间的露台上向外张望。
他会来吗?
瞿寰辰找了又找、找了又找,怎么找也找不到那个单薄又美丽的身影。
他的公主不再是他的公主了。
瞿寰辰失魂落魄地立在露台上。易明德出宫的时候瞧见了他,远远地朝露台行了个礼,很快离开了。
备受帝都上流社会期待的婚约就这样画上句点,取而代之的是更强有力的联盟关系。帝国最有权势的家族和帝国最有财富的家族将结为同盟,新的婚约很快成为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个故事集合了王室、军部、豪门、三角恋等各种能够构成好故事的绝佳元素,人们热切地讨论着婚礼的规格和嘉宾名单。王室成员会参加这场婚礼吗?辛元帅会久违地出席公开活动吗?军部的高级军官会不会坐满帝都的大教堂?更重要的是,那一位引得王子与少将争夺的易氏美人终于会在公众面前展露真容了。婚礼的日期定在秋天,人们像是期盼节日一样期盼着盛大典礼的到来。
此时此刻,身处话题最中心的易维清则干了件对他而言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剪掉了自己的长发。
一切都是心血来潮,没有经过丽珍小姐或是父亲长辈的同意,易维清在睡觉前洗漱照镜的时候突然特别特别想要剪短头发,于是他就这么做了。拿起剪刀,咔嚓一下,乌黑的长发飘然落地。再把剪刀横放,对着镜子细心地修剪后脑勺的头发。易维清的手很稳,很快,他的发型就变得和普通的少年一样了。
没有任何原因,只是因为他想这么做,想做就做了。
那些懦弱屈服的过往被一刀斩断,十七年来,易维清第一知道随心所欲的感觉原来如此畅快。除了畅快以外,剧烈跳动的心脏还涌起了一种做坏事带来的兴奋感与紧张感。
易维清凝神端详着镜中的倒影,镜子里的自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美丽的、略带忧愁的单薄少年,再不会有人把他当作女孩了。明明五官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发型的改变就带来了焕然一新的重生感,太奇妙了。
易维清扯了扯身上的裙子,很想换上男孩的衣服。于是,他跑去敲弟弟的房门。易浩迪今天在家,闻声很快就来开门了。
易浩迪本来是很不耐烦的表情,但是一开门看到门后的哥哥后,易浩迪立即瞪大了眼睛傻在原地。
易维清有些羞窘,挺着胸脯故作平静地说:“浩迪,你能借哥哥几件衣服穿么?”
“啊?哦、哦、”易浩迪连忙侧身让易维清进屋,又小跑到衣橱前给哥哥找衣服。易维清立在一边,他发现弟弟格外慌张,平时里故作深沉的冷酷模样一扫而空,现在的易浩迪仿佛又变回了小时候那个天天黏着哥哥的可爱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