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的君黎清总算把这次圆了过去。
他坐在君自在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水镜显示出的情景。
“有件事……”君自在欲言又止。
“嗯。”他心不在焉的应了声。
“我见到常景洛了。”
“谁?!”君黎清蓦然黑了脸,终于将目光从水镜上移开了。
“天魔,常景洛。”君自在特地补充了个前缀。
“它果然没清理干净。”君黎清淡淡的道了一句,“通道的封印效力越来越弱了。”
君自在有些摸不清他的意思,只好照着自己的理解说道:“那边的引力越来越强,大荒若是照这个速度,至少还要千年才可以有能力与之相衡。我会尽力封印好,至于那些魔物……我已经尽量不让郁山的人接触了。”
“你做的很好。”郁山是师父的,在他没有摸清“它”的规律和意图前,这些事尽量少接触。
还有……师父……
他眼眸颤了颤。
君自在很想吐一肚子的苦水,他君山在大荒又是当爹又是当娘的,回头还让郁流华记恨上了,这买卖不划算啊。“君山灵脉之处,万魂归来时,我承诺的也会做到。”
“我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这种事情到底还是违背了天道本意。”
“你不想那些人回来了?”
君黎清仍旧有些稚嫩的面容透出一股老成。
“当然不是,我不后悔。”君自在叹了口气,他还是看错了一点,君黎清同常景洛实则是一样的,就算他是天道选择的护道人,可他骨子里仍旧藏着股反意。
只是那反意至始至终——都只为了一人。
众生于他,并未有丝毫不同。
怪不得先前在人界,人人都道他面冷心冷,杀伐果断。
行一人之道,护的,也是一人之命。
就在两人均陷入沉默时,君黎清瞥见水镜中那人褪去了衣服。
他急忙抬手,将水镜打了个四分五裂。
君自在:“……”刚刚发生了什么?
君黎清道:“往后这水镜,也该设一下禁忌了。”
君自在好像猜到是什么了……
郁流华在一座山峰后找到了一处温泉,昨日在荒中泡了一会,总觉得气息有点不舒服。这山峰貌似并未有人在,正好可以放松一下。
他将外袍脱下,随手挂在了树枝上,自己只穿着身白色里衣缓缓走进池中。
霎时,一股暖流顺着手腕爬上了背脊。
君山的人真会享受,他眯着眼睛感慨了一句。联想到自家山头,因为开始并没有多少弟子,所以这些温泉,道场统统
——没有。
或许回去后还应当再规划一番。他迷迷糊糊的想着,神识同时放开覆盖了整座山峰。
君黎清见郁流华睡在自己天清峰后的温泉里,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那泉水确实对身体灵力大有好处,可是师父修的与他到底是不同的,若是想要达到同样的效果,怕是要……
郁流华被疼醒了——
泡个温泉被疼醒还是头一遭,他百思不得其解。那种疼是极其细密的,宛如一根根细针扎在血脉里,他曾在藏书阁内看到过一种药泉,能够拓宽人的经脉,使灵力更加精纯的游走在体内。只是这种温泉极其稀少,他在大荒数万年,也未曾见过。因此认为这种药泉不过是一个传说。
没想到会在君山碰到……
除了疼点,也并未有其他反应。
他咬牙又坚持了一会,最后实在受不住了才飞身而出,使了个诀将衣服弄干重新穿好。
这座山峰灵气十分充足,不愧是独占四条天之脉的君山。他一面观察一面穿过竹林,来到一座木屋面前。
以他的修为,早在神识覆盖时就应当能发现这座木屋了,可眼前真相显然不是如此。
莫非只是幻象?
他重新覆盖了一番,仍旧无法显示出这座木屋。按照君黎雁所说的几处“禁地”,这里似乎并不算在内。犹豫了片刻后,他轻轻推开了屋门。
一股熟悉的凝神香味扑鼻而来。
他环顾了一下堂屋,屋内并没有多少摆设,只觉布局十分干净利落。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湖光画作,他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一些。只见苍茫云海之下,两岸峰峦叠嶂,连绵了整幅画卷。烟雨朦胧中,水上漂浮这一叶小舟。
舟上坐着一黑一白两个人影,人影虽小,但那姿势却是相依在一起。
郁流华当下产生一丝怪异的感觉。
往里屋走去,也是干净的一尘不染。一张书桌,一张床,足够与他静室有的一比了。
他走到窗前,吱呀一声推开了木窗。随风飘进几片桃花瓣,他伸出手截住一片,这才发现窗旁那棵开得正好的桃树。从这个方向望去,远处的几座高峰巍峨耸立。
枝头几只灵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似乎觉得这身影很是陌生,挨在一起时不时的点点头。
“喳喳”不是主人哎。
“喳喳喳喳”但是好好看。
君黎清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幅画面。
那人立于窗前,抬眸远眺。面色平静柔和,竟将灼灼桃花的丽色生生比了下去。
他一步步走进屋,双手握紧,没有进里屋,生怕打扰了那人……
还是郁流华回过神来,看到徒弟一脸发呆的表情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郁清”,他跨步走出来问道,“方才去哪了?”
“去做了点吃的。”君黎清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将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的端上桌。
这几道菜光看外表都觉得食欲大增,似乎都是自己未曾见过的,郁流华挑眉:“君山的?”
君黎清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没酒喝,有点可惜。”他也清楚自己那点酒量,可是在郁山郁澄空看着他,在君山又不放心。心中的一点酒瘾像绒团似的挠来挠去。
君黎清眨了下眼睛,又看了看郁流华。
“我们今晚可以在这屋住下。”言下之意——可以喝点。
郁流华觉得徒弟还是比较靠谱的,加上这些日子长开了身高,真是越看越觉得顺眼。
君黎清走到屋后,从桃树下挖出一坛密封好的酒坛来。怕郁流华起疑,连忙解释道:“方才有位君山弟子说于我听的,这酒年岁很浅,应当可以喝不少。”
郁流华笑了笑,觉得徒弟好像走哪都能讨人喜欢。可转念一想,还有他人觊觎自己徒弟,心中立刻又泛出些不自在。
君黎清本就抱着些别的心思,当下就给郁流华倒满了一杯。
郁流华正要抬手去喝,被君黎清伸手打断了:“师父,可以试试一边吃菜一边喝酒,听说这样不容易醉。”
郁流华巴不得自己这一杯倒能有所好转,于是点头先尝了几口菜。
“君山的竹尖笋。”郁流华每吃一道菜,君黎清就解释一遍。
“这叫云谣,晨初花开,日暮花落。结的果实酸中有甜。”
郁流华夹起一块红色的糕点尝了一口。
君黎清沉默了一瞬。
“怎么不说了?”
君黎清之前一直未动筷子,只瞧着郁流华吃,这下终于伸了筷子。他看向郁流华,声音温和带着股少年特有的清冽:“这是红豆糕,传言红豆相思,是送与心爱之人吃的。”
郁流华神色莫名的盯着红豆糕,又看了看徒弟。
君黎清道:“徒儿很喜欢师父,这辈子都会好好待在师父身边。”
郁流华只当他是小孩戏语,再说师徒之情就应当如此。他笑了笑,放下筷子,转而喝起了酒。
“你方才说的这些,先前闻所未闻,难不成是君山特有?”
君黎清适当的装傻:“徒儿也不知。”其实都是之前人间的普通食物,他将先前的明衍宗搬到大荒后,这些食物也只能长在君山。
郁流华只好作罢,这等美味不能尽数带回,还真有些可惜。
荒北多为雪山,平时打个野味都得注意是否开了灵智。想想就有点心累。
他又想起齐萱和蛋蛋了,愈发觉得日子过得不甚潇洒。
人都说借酒能消愁,他端起酒杯仰头喝了小半杯。只觉这味道十分芬芳,辛辣中还有股浓浓的桃花香。他很少喝酒,自然品不出这酒的年岁。
一杯一杯直到酒壶见了底。
君黎清见他已经开始渐渐不说话了,遂坐的靠近了些。将郁流华的脑袋轻轻抬起,搁在自己肩上,伸手点了点他泛红的脸颊。
笑了……
这酒他藏了万年,只为等一个不会喝酒的人。
天光渐渐暗淡下去,他将郁流华抱到里屋。
屋内的长明灯下,他的身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的修长。
紧接着一双修长沉稳的手握住了另一双白皙的手。他俯身就这么一直看着郁流华。
郁流华朦朦胧胧中记不得自己身在何方,只懂得一个劲的问。
“你是谁?”
另一个声音在他四周极为有耐心的不断重复着。
“爱你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他蹙了下眉,似乎在努力理解这个涵义。
夜色温柔的照拂在床沿边坐着的男子身上,俊朗干净的眉目低垂,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长夜漫漫,清浅而又带着花香的呼吸就在这方窄小的空间里,一点一点的,强势且不容拒绝地盈满了某个人的心房。
郁流华喝醉后睡觉极为老实,身子躺平,双手置于两侧。头微微偏向一边,似乎觉得这个姿势有点难受,睡梦中呓语了一声。然后,有另一双手伸过来将他的脑袋扳正。
君黎清将他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犹豫一瞬后,蹑手蹑脚的爬到床里面。
床铺原本就不大,这下挤了两个成年男子,愈发显得狭窄起来。
他张开手臂,像多年前那样轻轻抱住了郁流华。
师父瘦了……
这是他脑中第一个想法,平常在宽大的衣袍下还看不出来,如今这么一抱,才发现这人腰部好像又瘦了一圈。他皱了皱眉,对郁山有些不满起来。
君黎清睁眼说瞎话,这酒劲浅,可郁流华还是睡了三天。
这三天内,君黎清几乎每日都带着笑意,忙前忙后的照顾郁流华。
君自在偷偷来了一次,见君黎清这副模样,惊地眼珠子几乎要蹦出眼眶。那人忙前忙后,水打了一盆又一盆,乐此不疲还甘之如饴……
君自在:“……”
我去洗一下眼睛,我怀疑我出现了幻觉。君黎清在笑?!简直比大荒要完还要恐怖!
阳光正暖,丝毫看不出前几日异象过后的影子。
君黎清同意让郁流华喝酒,其实也是存了一份心思。封门提前到来,这人之前气息一直不稳,贸然过去他还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于是这几日夜里,他偷偷又下了一层暂时性封印。
“睡几天了?”郁流华慵懒的倚在床上,喝完了君黎清刚刚做好的醒酒茶。
君黎清一手接过茶杯,一手去扶郁流华。“三天了。”
“……”郁流华沉默了一瞬,“你不是说这酒很浅吗?”
“嗯,师父酒量确实很小。”
郁流华竟无言以对。
他思忖了半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了君黎清脸上道:“这几日你先留在君山,君自在再怎么与我有嫌隙,也不敢拿你怎么样。我还有事要忙,忙完再来接你。”
他拍了怕君黎清的肩膀:“我知道你在修炼上向来不让人操心,君山也有一处藏书阁,君自在不是小气的人。”他并未多说,他相信徒弟应该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不行,我跟师父一起去。”
“来给我添乱么?”郁流华语气严肃,封门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很危险。郁清在他身边,他难免会分神。
“《九霄剑决》我已经到了第七重,师父若是不放心可以试一试徒儿。”
郁流华没想到平时一向对他言听计从的徒弟,这回居然这么倔强。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他扔下一句,“若你敢来,就当我没你这个徒弟!”
君黎清僵直了背脊,五指在袖下握紧成拳。
他望着郁流华已经远去的身影,觉得喉咙干涩的厉害。
多年前……
“你想拜我为师?为何?”
“你很厉害。”
“……比我厉害的人也不是没有,你怎么这么一根筋。”
“你没有扔下过我。”
“好,从此之后,不抛弃,不放弃,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天清,我今日就收你为徒。”
荒中
因为封门一事,君山除了留下几人驻守外,几乎都赶到了荒中。六十四峰外的巨大结界这几日一直不稳定,流转其上的灵力时不时就会黯然失色。
君山的人排查过后,每处都安排了数名弟子以自身灵力填补。
郁流华隐匿了身形气息,旋身飞到不远处的一棵高树上。
只见不远处快步走来数名修为深厚的修者。
“释远道友。”君自在朝一名身穿红衣道袍的年轻男子点了点头。
那名名叫释远的男子双手合十,微微欠身:“君山主有礼。”
“五日前荒中结界动荡不安,为了防止发生什么意外,我便自作主张将封门一事提前了,有劳各位跑一趟。”
释远微笑着摇了摇头:“事关大荒安危,如佛宗义不容辞。也是贫僧分内应做之事。”
那群光头在人群中显眼的很,郁流华一瞧便觉心中烦躁。
几人象征性的寒暄之后,终于着手封门了。
君自在、释远以及其余几个陌生面孔率先进入了结界内,看样子是想去主峰不老树下。
郁流华将君黎清的令牌拿出,握在手心。感受着上面入股的寒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几日体内灵力稳定了不少,虽然不清楚具体原因,但于他而言,也算是个好消息。
他看准时机后,迅速掠了进去。
“谁?”正在修复结界的几人中,有个少年觉得眼前似乎有道残影闪过,急忙问了句。
其他人转身看了看,四周安静如常,遂回头道:“哪有人?封门这事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别总疑神疑鬼的。”
“可我刚刚明明看到有个黑影……”那名少年疑惑着。
“行了,专心点。旁人又没有君山令,再说了缺口都有人守着,别说人了。哪怕只飞虫也进不去。”
那少年听了也只好作罢,或许是这几日紧张的吧。
“飞虫”郁流华此刻正加快速度赶往主峰。
各类魔物层出不穷,他一路无视过去,竟也没有魔物追上来……
忽闻天边一声炸雷
——部分结界被拉开了
只见数百里的天空黑云翻滚,随后天地间一声轰鸣,脚下的土地震颤着发出数道呜咽的响声。郁流华也有点站不稳,他双脚轻点,索性腾空而起。
咔擦——
天边亮如白昼,他抬眸望去。
只见主峰上空电闪雷鸣,十几道紫黑闪电自虚空内爆裂开来。
即使隔了这么远,那雷声依旧响彻天地。仿佛每一次都落在他耳边。
来之前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生死扇在灵识台上极为狂躁的不断颤抖,若不是他死命压住,恐怕又要像三百年前那般不顾一切的闯入“门”内。
不过一死物,还妄想反抗我!
他灵识一动,伸手握住了扇柄。
力道之大,连掌心都被勒出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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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流华看着上方的动静,忽觉手心一痛。生死扇如脱缰的野马迅速朝峰顶飞去。
法器是主人护体的宝物,怎么可能伤人!
“回来!”
他心下大骇,顾不得血淋淋的伤口急忙提气追了过去。与此同时想用伴生法器的约束力控制生死扇。
生死扇感受到召唤,似乎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然而并没有停留多久,又开始朝上方飞去。
郁流华心下焦急,眼见那扇子就在他指尖前,可就是无法握住!
一人一物速度都十分迅疾,在空中留下两道拉长的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