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的十几人正站在各处阵眼上,只听嗖的一声,有什么径直穿过人群。
君自在看清那是什么后,第一个反应过来:“郁流华!”
紧接着又一道黑色的身影追了上去。
众人脸色刷的一下白了。可此刻灵力连着封印,一旦撤回只怕会伤了自己根基。因此,众人只能目光紧紧盯着上空那人。
“这疯狗还想再来一次血洗荒中吗?!”
“别说了,尽快封印”
快了……
再近点……
郁流华眼见那扇子就要破开封印进入虚空,他爆喝一声。单手以一个极刁钻的角度,反转手腕拽住了扇尾的流苏。
力道来不及收起,下一刻他睁大了双眸,看着近在眼前的封印。
“住手——”君自在以为他又要毁了封印,当即怒不可遏。
就在郁流华将扇子重新握在手里准备离开时,背后传来爆出一道强势的吸力。先前那番使用灵力,灵识台已经隐隐作痛。
就在他被吸入虚空时,身后传来一道近乎撕心裂肺的惊呼。
“师父!”
郁流华的思绪被这急切而又短促的两个字搅和的支离破碎。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来人。君黎清满脑子都是刚刚那一瞬的场景,此时尽管拽住了这人,可心中仍旧后怕不已。
“……蠢货”郁流华怒骂道。
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他想到的不是自己说不定要死了,而是该怎么罚这个不听话的徒弟。
君黎清自从进入虚空内,也不好受,他在郁流华怀中,紧紧回抱了过去。
“师父别怕,我在。”
郁流华觉得好笑,都什么时候还说这些。两人在这虚空之中也不知被拉行了多久。郁流华也没有精力去想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将君黎清死死护在怀里。
眼睛睁不开,空间里的风刃一下一下的撕扯着衣物,他榨出体内最后一丝灵气在两人周身展开一道屏障。可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在这得以喘息的瞬间,他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只见一望无际的浩渺黑暗之中,有零碎的星光碎落在他们身边。
脑中终于想起什么……这就是——“门”?
忽然怀抱一空。君黎清蓦然消失在他眼前。那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一只利爪狠狠攫住了他的心神。
郁清——
他张了张嘴,想要喊出声,却发觉口中一片血腥。
死寂的沉默如同一头蛰伏在深渊的巨兽,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扑上来将人撕个干净。
“郁流华,你且听着——”
呼吸困难间,他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伴随着这声音,仿佛有什么从两旁呼啸而来,正挤压着他周围的空气。就在这瞬间他又听到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师娘!”
——是他自己的声音!
“生死扇绝不能再开,你现在的力量还很小。等着……终有一日,天道再无能力对众生指手画脚,待行道人……你……”
为什么不说清楚?
郁流华觉得周遭空气像是被人用力扭曲了,耳边轰鸣声不断。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从眼耳口鼻中留了出来。
他本能的缩了缩身体,想要在这一方狭小之地获得一口喘息。
意识断断续续的,拼拼凑凑出一些话语。
生死之隙——
其实也就是一个呼吸的时间。
一界阴,一界阳,在你睁开眼的那一瞬息,就已经注定前尘往事皆如云烟散去。
一朝生,一朝死,生死相依,如阴阳相合,转圜着大道衍变。
他在黑暗中好似沉睡了千年万年。喜怒哀乐、爱恨嗔痴在他脑海中如过幕般不断掠过,最后汇聚成一把扇子的模样。他看到那把扇子在他眼前缓缓展开——
一个“生”字跃然而出。
忽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
下一刻场景突然明亮起来。
从最初的那阵刺痛中回过神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棵桃树下,手中握着把展开的黑色扇子,上方写了什么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晰。再往前则是一座极为巍峨的宫殿,他心中猜测着现在应当是在一座山峰上。
“花开了。”有个清亮的童声自身后传来。
他想转过头去看一眼,然而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
良久,他听到“自己”说了句:
“只是这种程度罢了。”
这声音带着股冷意,又十分有磁性。
视线终于动了,他转过身去,首先看到的便是那辽阔无垠的云海。下意识的,他推翻了先前的猜测——这不是一座山!除了这座宫殿,无论哪边都是白茫茫一片。阳光直射在云海上,云雾缭绕的缝隙之中还能看到下方黑压压的土地。
耳边传来细细索索的翻动,他低头。看到一个小小的脑袋几乎要埋到土里了,白衣上也沾了不少泥土。那小孩伸出手在另一侧捏了个诀,又有一条藤蔓刷的一声破土而出。紧接着藤蔓上逐渐开出数十个淡黄色的花蕊。
小孩仰着头,露出一个渴求表扬的表情。
他看见自己抬手在藤蔓上轻轻一划。
数息后,那原本开的娇艳的花朵渐渐枯萎、变灰,最后悠悠被风吹落。藤蔓也如同瞬间被抽走所有生命力,轻轻一碰,咔擦一声尽数断裂。
“花开花落,在你看来是多久的事?”
“瞬息”
“生命也是如此。”
“就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吗?”
他听见自己轻笑一声,随即摇了摇头:“若你将来找到了,不妨告诉我一声。”
“这里这么大,我肯定会找到的!”
“幼稚”
他看到小孩眼里的光芒闪烁了片刻,不服输的昂起头:“找到了,你当我师父。”
“还学会新词了?”
“你说的啊,师父就像父亲,你是永远不抛弃我的,这难道不是永恒?”
他在心底赞赏了片刻:“此乃亲情。”
小孩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他又道:“可就算如此,我总有一日会离开。这不算——”
“不许离开!”小孩扑上来死死拽住他的手。
“我有我的任务要完成,你也有自己的事,你看——”他弯腰将小孩抱在怀里来到山崖顶头,挥袖,霎时云海翻涌,接着掀起一道巨幕。
里面出现了几道身影,有高有矮,有胖有瘦,还露出大片胸膛。
小孩歪着脑袋问了句:“两条腿跟我们一样,他们是什么东西?好难看。”
“人类”
“那……”小孩拽着他的衣襟有些紧张的问:“你会喜欢他们吗?”
“不是我,而是你啊。”他将巨幕撤去,同小孩重新回到桃树下。
“我不喜欢,他们砍了树木,还杀了那么多生灵。”
他一语不发,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小孩随手点出一条藤椅,让他躺在上面。
“你从不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你叫什么?”他反问。
“有人告诉我,天之清,地之浊。”小孩捧着脑袋在藤椅上眉眼弯弯。
“我名阿清——”
“我的名字……”他突然顿了一下,将目光投向天空,思绪划开了老远,半晌才道:“你猜”
“你猜?这是什么名字好奇怪。”
他能感受到这具身体内心的一股憋屈。
只见自己抬手在小孩脑门上一拍:“甚是无趣啊你。”
谁知小孩竟坏笑起来。
他这才恍然大悟,竟被这小孩摆了一道。
小孩凑近他左边:“哎,你猜你猜,今晚吃什么?”
下一瞬又出现在右边:“你猜,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他索性闭眼,眼不见为净。
世界又重新陷入黑暗——
他听到小孩嘟囔了句:“你自己点灯,不准我放火啊。”
他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白了小孩一眼嘲道:“那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好好看书去!”
第25章 岁月忽已暮(一)
千坟头前千鬼行,万魂冢下万魂哭。
神洲四海长相合,白骨路下最难行。
万魂冢这块地,向来邪气的很。活人不进,死人不出。老一辈的都讲那是上古天神互相征伐遗留下来的一处战场,由于杀孽太重,那戾气使得整个白骨岭白日如夜。
白骨皑皑,远远望去就如同覆了一层冰雪。山间偶有几处稀稀落落的枯树,加上时不时传来的呜呜风声,人到了这里,难免心生寒意。
还有人传言山里万魂冢里的人都是生前做了大恶之事,死后才会连尸骨都无人拾掇。因此,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往那边去了。不过传说归传说,这世上胆大不怕死的多了去了。万魂冢外,白骨岭下就生活着这么一群人,吃死人饭,活死人骨。
往往几个大人结个伴,在外圈那么一走,呵!总能搜刮出不少好东西。
加上冬季即将来临,那山里不少兽类的毛扒了也能御寒。因此结伴的人愈发多了起来。
离白骨岭入口不远的小土坡后,两个小脑袋正明晃晃的动着。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出去,大人总是在每月初一言不发的出门,孩子们问,就说去打猎了。可每次回来总会少几个人,上个月隔壁村的王叔就是这么没了的。
大人们抬着个破陋的架子,上面蒙着层白布。人群中先是有人小声啜泣,而后一个接一个,哭声愈发悲切。
那是鸿第一次见到死人,也许是因为生死对孩童来说太过遥远、太过陌生。就像初生婴儿本能的对世界万物感到好奇,什么万鬼同哭,妖怪吃人,在他们思想中,也只是大人用来吓唬小孩的话罢了。
土坡后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鸿伸长了脖子,眯了眯眼睛,想要使视线更加清晰,口中有些疑惑道:“哎,你说这时辰往日大家不都应该回来了么?”
另一个怯生生的男声道:“我们……快些走吧,怪吓人的。”
“你胆子这么小方才干嘛跟我来。”
“你说这边有好吃的……”
鸿回头瞪了一眼蹲在土坡后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胖子:“行吧行吧,你要是想走自己走回去,我反正是要去看看的。”其实开始的时候,自己也是有些害怕,这才编了个谎话想随便找个人陪自己权当给自己打打气。
胖子平日里总一副笑嘻嘻的傻样,给块肉就跟狗捡着骨头一样流着哈喇子跟人跑了。也实在没办法,村里年纪大些的孩子玩不到一起去,年纪小的因为家里大人的话对这边怕得很,也只有李胖这头猪敢为了吃的陪他跑一趟。
“你不会是怕了吧?”
李胖一个哆嗦问他:“你、你不怕啊,你看、看这里,大白天的……”话说着,前方忽起一阵大风,从峡谷内的通道处呼啸着袭来。
风中带着几声呜呜的哀嚎,活似哭泣的女人。
李胖登时腿软:“要命了啊,这这这,我要回家!”
鸿没好气的踹了他圆滚滚的屁股一脚,李胖捂着屁股就这么站了起来,满身肥膘都在颤抖。
“一阵风就把你吓成这样,真怂!”鸿蹲下去,在包裹里翻来翻去,“我的棍子呢?胖子,你是不是忘记放……”
他嗅了嗅鼻子,闻到了一股尿骚味。
抬头一看,胖子哆嗦着腿,地面上一滩水渍。
“你不、不至于吧……”
胖子惨白了一张脸,眼珠子直翻,双手朝前一指:“有……鬼”紧接着人往后踉跄了几步,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听闻这话,鸿也觉得脑后有些发凉,一股酥麻慢慢爬上了背脊。他在心底给自己道了几声假的假的假的后,慢慢的转过头去。
心头猛然一跳——
只见那白骨岭深处,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缓缓走来。离得太远也不知是人是鬼,纵使他胆子大,可这显然不是他平日里熟悉的那些大人,当下,心里直发憷。
他慌张中缩回脑袋,手脚并用的爬到胖子身边。“胖子,起来!”
胖子原先就在装死,被鸿这么一摇,脑袋更加昏昏沉沉。心道打死也不起,我只是个死人,对,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鸿看见胖子眸子不停的转动,喉咙动了动似乎在不断的吞咽口水,他伸手在胖子腿上狠狠一掐!
胖子“啊!”了一身直起了身板,泪水瞬间盈满眼眶。
“别装死了,我们快走!”鸿推了他一把,正准备离开,胖子又不动了。
“那人好像……不对劲啊。”胖子压低了声音,悄悄指了指后面。“好像是个瞎子!”
鸿手下动作一顿,立刻顺着胖子指向的方向望去。
那人一身衣服好似被什么撕扯过般,一条一条的挂在身上。闭着双目,手中拄着一根竹杖。正拍打着地面,速度虽然慢,可那步子却极为稳重。
待走到距离小土坡只剩二十来步的时候,那人突然将脑袋偏了过来。
鸿没想到这人感观这么敏锐,马上捂住了自己和胖子的呼吸,试图通过这种方法降低他们的存在感。
那人衣衫褴褛,可样貌却是出奇的好。
鸿没读过什么书,看到那张脸绞尽脑汁的想了想,也没想出什么好听的词来形容,脑中就只剩下两个字:好看!
真好看啊,鸿想,村里最好看的那个姑娘,当初嫁人的时候可是连隔壁村的好多人都慕名而来。可在这人面前,仿佛连天地都失了色。
就在两人看呆了的同时,身后传来一声巨吼。
胖子被这吼声一惊,两眼一翻,这回事真真切切晕死过去了。
鸿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一只老虎的叫声,离村子不远的林子里经常出现这种吼叫。若是遇上了,少胳膊少腿都是轻伤,严重的直接被咬的连肉都不剩!他额头滚了汗珠,顺着脸颊流入衣襟内,明明是温热的液体,在这情况下,他只觉阵阵发寒。
原以为这下要死定了,可接下来的场景恐怕他这辈子都无法忘怀。
只见那黑衣男子骤然提起竹杖,双脚轻轻一点,以完全不似人类的速度直袭过来。
黑衣男子发起的动作实在太快了,几乎没怎么听到打斗的声音。只听背后一声闷棍的声响,地面一震,仿佛世界又恢复了平静。
他鼓起勇气转头,看着脑浆都迸出来的老虎已经睁着眼倒地。心有余悸的往后挪了几步,这人方才的一击带着股狠劲,就像这白骨岭上多年不散的雾气般森寒。即使鸿不知道这人是谁,可是古往今来有几个人能从万魂冢孑然一身还活着出来?
“这是……哪里?”黑衣男子闭着双目,声音也有些沙哑,好似许久未曾说话。
“……”鸿沉默了一瞬后,小心翼翼的找回了自己原本的语调,“大神州,万魂冢。”
大神州?万魂冢?
这是什么地方……
鸿看到那好看的男子猝然拧紧了眉:“你可知郁山?”
鸿摇了摇头,随后才反应过来这人似乎是个瞎子看不见,道:“没。不过离村里百里地外有个崇明山……”
又过了好一会,这人都没动静。
鸿站起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竹杖蓦地一抬,打在他手臂上。
“你……你不是瞎子吗?”鸿大惊。
“看不见不代表听不见。”那人淡淡道,“附近有没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或许是这人救了他们的缘由,现在这么一看,出奇的觉得有几分好相处。鸿笑了起来:“恩人,你刚刚好厉害,一招就打死了那头老虎!”
“……”
“这样吧,天色不早了,恩人不嫌弃的话可以去我家。”
那人思考后,点点头。
鸿一面激动的去摇胖子,一面敬佩的望着黑衣男子。他觉得这人肯定是个很厉害高手,甚至比村头那个能一掌碎裂石头的屠夫刘还要厉害!
胖子被鸿的大力道摇的满脸通红,气喘吁吁的睁开眼道:“我死了吗?啊……”
“快起来,是恩人救了我们,现在赶紧回家!”
胖子僵硬的一转脖子这才发现旁边的黑衣男子,心道原来不是鬼啊——可这人衣衫褴褛的样子,怕也不是什么好人吧。
他小声道:“你就这样带回去啊,村长要知道你带了个陌生人回去,铁定要打你咧。”
鸿板起脸,学着他爹的模样正儿八经道说他:“阿爹说了,人要知恩图报,没有这个人,我们刚才就死了。”
胖子被这话说的霎时就面红耳赤起来:“我、我又没说不报恩。”
鸿知道他胆小,拍了拍他的肩膀到:“行了,走吧。”
胖子又道:“你不去白骨岭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