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道人看了时何弱一眼,摇头叹气道:“若真还有一半,他也不至于到这般地步。他是把整口的灵气都给了你,你大约是不记得了——”
空空道人伸手在时何弱的眉间一点。
被掩藏的记忆一下子涌入脑中。
“渡你半口灵气,你还咬我?”
“你个真没心没肺的小老……”
脑海里带笑眉眼温柔的人此刻却毫无生气地躺在榻上。
“傻小子你还记得在招魂之时他念的咒语么?”空空道人又道。
时何弱努力回忆了一下,开口跟着念出来:“……吾奉太上赦令……招故人之魂,以三世为祭,修七魂六魄……”
“三世为祭?这是甚么意思?”时何弱猛地反应过来。
空空道人不敢看时何弱,偏过了头,低声道:“也就是他以他三世的寿命换你这一世的重生。而从这一世开始的,他的下一世和下下世都将极为痛苦地早早死去且都不得善终……”
时何弱只觉空空道人说的每一个字都如同一道惊雷从他的天灵盖劈下——他怔愣地站着,紧接着踉跄地接连退了五六步险些跌坐到地上。
空空道人实在有些于心不忍,忙伸出手搀了时何弱一把:“傻小子,你……”
“老头,老头。”时何弱的眼神突然从茫然到变得殷切起来,他扶着空空道人的手臂,跪在地上:“你是神仙,你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对不对?对不对?”
“我……”空空道人面露难色。
“若再不行的话,你让阎王老爷现在就派人来把我的魂给收了。成吗?”时何弱拉住空空道人的衣袖,急切地道。
“至于卫京之战,其实我哥们李长笑并不比我差多少,你就让白虎星君选他……”
“晚了,一切都晚了。”空空道人打断时何弱的话。
“甚么晚了,老头你可是神仙怎么会没有办法。”时何弱跪在地上抱住空空道人的腿,声音哽咽:“老头,我求求你。算我求你救救他。”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办法……”空空道人沉默了半会道:“十五日之后是五百年一次的子时星雨,你若……”
空空道人话至一半,却忽而听到有人咳嗽着轻声插话道:“你都是个大将军了,这样哭着跪在地上成甚么样子?”
时何弱愣住,抬眼怔怔地向床榻之上的人看去。
榻上的人只穿着一身雪白的亵衣,苍白的面孔甚至比起身上的衣服都有些过甚,唯独眉眼却还是温柔清润的模样。
“殷狐狸,你醒了!”时何弱飞快地站起人来,冲至榻边,紧紧地抱住榻上的人:“你可算是醒了……你……”
殷书欢反搂住时何弱的背,低笑道:“我不醒来怎么能见到你?”
空空道人看着榻上相拥的两个人摸了摸鼻子,殷书欢抱着时何弱,偷偷向空空道人比了个手势。
“哎。”空空道人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拂尘一甩正要离开却听得时何弱突然转过身来对着他道:“老头,你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十五日之后的子时星雨……”
空空道人正要开口,却被殷书欢抢了先。
“十五日后子时星雨五百年难得一见,空空道人叫我们俩去蝴蝶山的山顶上去看最好。”殷书欢笑了笑,一把将时何弱揽入怀里,抬眼看向空空道人:“仙人您说我说的是么?”
空空道人呆了一瞬,点了点头:“是是是。既然你没事,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仙人慢走。”
“老头你等等!”时何弱赶忙叫道。
但已经晚了,白光一闪,空空道人眨眼间没了人影。
“这下子我生病了,你可不能再赶我走了。”殷书欢咬着时何弱的耳朵,轻声笑道。
“好。我再也不赶你走了。”时何弱忍住眼中的酸意,转过头去亲吻殷书欢的唇。
二月十八日,从山东、河南、浙江等不同省份所征调入京城的军队已基本集合完毕,通州的粮食也基本运输储存完毕。城内士兵经过了几十天的刻苦训练也已经准备充分,所有的人都紧张地等待着。
二月二十一日,齐王楚赫的军队已经攻破紫荆关。紫荆关为京城的门户,此关被破,意味着齐王楚赫的军队不日就将逼近京城。
“虽说齐王的军队不日就会兵临城下。可我们现在有足够的粮草,能征调过来的军队也基本都征调过来了,而且我看了听到紫荆关被破的消息后,营里虽然人人震惊却又很快接受了这个消息,并不显得慌乱无措,反倒是个个志气昂扬起来。”李长笑拍了拍时何弱的肩膀,笑道。
时何弱仍是盯着城下校场上训练的士兵们半晌不语,许会才发声道:“那是因为大家都知道已经没有后路可以退了。胜则生,败则死。”
“何弱。”李长笑有些无奈地道。他总觉得最近的时何弱让他觉得有些陌生。太过于冷静甚至于冷漠,而这种奇异的变化并不是时何弱入了军营才出现的,而是……
李长笑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殷……神医的状况还是很不好么?”
时何弱没有作答,只是在静了片刻后,忽而抬眼定定地望着李长笑:“你们都说我是天生的将才,那倘若这次卫京之战中我被剥去了天赐的将才……就以我自己,我能带大家赢吗?”
“何弱,你怎的了?”李长笑有些糊涂:“你不就是天赐将才,天赐的将才不就是你么?甚么还分你自己的,天赐的。对于我来说,对于城内所有的士兵和百姓们来说,你就是带领我们大家打败叛军唯一的重要的希望!”
时何弱苦笑了一声:“那我……也许会让你们失望了……”
“你说甚么,我没听清。”李长笑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故意装作没有听见时何弱方才说的那一句。
时何弱无奈地笑了笑,并不揭穿李长笑的小把戏:“没甚么,我刚刚不曾说过甚么。”
“我相信你,我们所有的人都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好吗?我们一定会胜的!”李长笑拉住转身欲走的时何弱,按住时何弱的肩膀,坚决道。
李长笑的目光直直地与时何弱的眼睛对触,时何弱却突然从心底里惧怕起这样充满信任而又期待的目光了。他在太多的人眼里看到过这样的目光、训练的每一个士兵、城里的每一个百姓、金銮殿里官服着身的大臣、龙椅上高高在上的圣上。
京城里的每一个人几乎都把希望押注在了他的身上。
他们期待着自己能力挽狂澜、逆转山河。
这样充满信任与期待的目光原本该是自己更加无畏向前的力量,然而此刻却如同最沉重的枷锁牢牢地扣在自己的身上……
时何弱终于承受不住地推开李长笑,转身而逃。
……
月上中天,子夜时分。
殷书欢站在马车上,含笑望着在马车下伸手欲扶他的时何弱:“我还不至于虚弱到连马车都下不来。”
时何弱沉默着并不答殷书欢的话,索性自己一脚踏上了马车将人抱了下来再稳稳地放到了地上。
“不过尝尝被大将军抱在怀里的滋味也未尝不可。”殷书欢笑道,转眼打量了眼四周,看向时何弱:“不是说好去蝴蝶山山顶看子时星雨的么?怎么来了北祁山?”
时何弱不语,从袖口拿出了铜铃开始摇晃。
“小老虎,星雨来了。”殷书欢微微眯起眼,抬手指向夜空。
时何弱抬眼看去,只见一颗大小若桃的流星率先划开夜色,拖着数尺长的尾巴照亮天空。紧随着,大小不一的流星齐齐飞落,众星交流,星流如雨。
星雨开始了,时何弱一时慌了神,手中的铜铃落在了地上。
“一个没甚么用铜铃还捡它做甚么?”时何弱正要弯身去捡的时候,殷书欢突然转过脸来对着时何弱笑道。
数百的流星在夜空中迅速地飞过,交织出一片壮丽而辉煌的景象——夜色被打破,黑暗被驱逐。
有人在星夜之下对着自己,慢慢平摊开手心,眉眼温柔,唇边带笑:“过来。”
时何弱一瞬间红了眼眶,恶狠狠地扑向殷书欢,手里死死地握紧了,方才落了的铜铃。
被摇晃的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而与之完全相反的却是一个极尽崩溃和痛苦的声音,时何弱压着殷书欢,一手抓着殷书欢的衣领:“你把铜铃换了是不是?你把铜铃换了是不是?”
殷书欢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抬眼认真地看着时何弱,笑了笑:“我们来看星雨,要空空道人来做甚么?”
时何弱松开抓着殷书欢衣领的手,站起身来,飞快地向着马车的方向奔去。
“待你回去再取铜铃,这星雨就会没了。”殷书欢在时何弱的身后,站起人来。
“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你知不知道你将连着三世都死得极为痛苦且不能善终?”时何弱冲到殷书欢的面前。
“我知道。”殷书欢的回答显得平静而自若:“可我更知道,你若是为了救我而放弃了整个勐国的百姓那会更痛苦。”
“我没有放弃他们!”时何弱看着殷书欢,语气决绝:“我不会放弃他们,也不会放弃你。城存我存,城亡我亡。纵然我会失去天赐的将才,我也会死守京城到最后一刻!”
“可我不希望你死。”殷书欢忽而轻声道,伸手一点点拭去眼前人脸上的泪:“我希望我的小老虎好好活着,活蹦乱跳地活着。”
“所以,你就舍得让我这样眼睁睁地看着你死?”时何弱红着眼看着殷书欢。
“不舍得。”殷书欢叹息着吻上时何弱的眼:“也舍不得。”
“可我更舍不得我家小老虎就这样放弃了成为大英雄的机会。”
“他本该是英雄,我又怎能让他败了?”
“谁都能是他前进路上的阻碍,而我又怎么能是?”
第64章 —六三章—
泰安三十九年二月二十二日,齐王楚赫率与羌兵勾结的十三万军队直逼京师。
而与此同时,京城之中,一间房屋之内,数十人正围坐在一起,他们个个面色郑重地坐着,目光认真地看着坐在最上方的人。
“齐王楚赫的军队大约还有两个时辰后就会临至京城了。”时何弱看着坐在下方的人,目光一个个扫过他们:“所以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至于这场卫京之战到底又该如何打,如何保住帝都如何击退叛军,不知各位又有何见解?”
“将军。”忽而在坐着的人中有一人率先站起了人,对着时何弱抱了一拳。
李长笑一眼便认出了这个率先发言的人——因为这个人的调用他与时何弱存在着很大的争执。
这个人叫石亨,是当初安州之战中的一位统兵将领,也是军队中的主将之一。
安州一战中,其实并不仅仅是时启章这样的大将死了,而是基本所有派遣出去的将领都折损了。石亨作为仅有的几个幸存的将领回到京城,可他又与别的将领有些不同,他是率先逃回京城面圣禀报安州之战大败的人。
作为一个大将,在面对主将被杀,自己统领的军队被叛军剿灭之时竟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逃亡!
其实依照军令,安州之战大败——所有那几个回到京城的主将都将面对被罢免职务的危险,然眼下京城正值用人之际实在不宜再追究其他,且若将这一批人加以好好利用,说不定还能在卫京之战中发挥重要的作用。故而时何弱与李长笑商讨再三,终于都免去了几人的罪责,不罢免这几人的职务,让他们戴罪立功。
但石亨无疑是要被踢出这一行列范围之外的。自古逃兵已然可耻,更何况“逃将”?!
石亨被贬为事官,人人都瞧不起他,笑他是懦夫、贪生怕死之辈。李长笑对此人也自是嗤之以鼻。
可有一日时何弱却在军事商议上,公开提出了让石亨恢复其职的请求,并一力恢复了石亨的职位。这无疑让众人有些不满,李长笑更是第一个出来反对。
时何弱看着反对的众人,神色平静地道:“昔日子路问孔子:‘管仲非与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孔子答曰:‘管仲相桓公,霸诸候,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以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①”
“大丈夫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则其小节之失可谅。我要告诉你们每一个人的是,安州之战败了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安州之战败了——你们就以为你们的敌人无比强大无法打败,从而产生极其强烈畏惧心理!若你们怀有这样的心理去面对即将逼近京城的叛军,那么卫京之战就只能是与安州之战是同一个字的结果——败!要记住卫京之战不仅仅是关系到勐国生死存亡的大战,更是你们洗刷前耻,有关乎你们的尊严与荣辱的复仇之战!”时何弱拍案道,众人静默,随后齐齐拜倒于地,呼声高振:“我等誓死守卫京都!”
至此,军中无人再对石亨②指责嘲笑,安州之战中其余因兵败归来的士卒们也不再受到同辈的指摘,众人一心。
渐渐地,李长笑也慢慢发现石亨此人确有些过人之处——深谙兵法、作战勇猛。只是不知为何,李长笑对此人总是没办法完全放下偏见地去看待,他总觉得石亨虽是个出色的武将但其他人品气量方面还是有很大问题。
李长笑正想着,只听得石亨道:“以现下形势来看,我方居城内,叛军立城外。而城内粮草暂且还充足,由此我们可以敛兵在城内,守城不出,时日一长敌方士气必然会有所消磨。故而末将认为以坚壁之法抗之不失为良策。”
此言一出,在场的将领多数人都表示赞同。李长笑摸着下巴也觉得石亨的办法不错,但他看着时何弱却发现对方并没有立刻给予肯定的回应,而是低头看着京城的防卫图不语。
“坚壁之法确不失为良策。”时何弱抬头,沉声道:“但敌已迫逼至此,我方示弱只会使敌方更加地看轻我们,更加的嚣张!他们的气焰不是正盛么?那我们就好好打压打压他们!”
“勇者,当以无惧!”时何弱的目光扫视过众人,接着厉声下达了第一道军令:“大军全部开出九门之外,列阵迎敌!”
“是!”众人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纷纷躬身领命。
时何弱看着跪着的众人,接着用冷静平稳的声音下达了第二条军令:“锦衣卫巡查城内,发现有身着盔甲不出城作战者,无论其为何人身居何职,杀!”
“是!”言辞之厉,军令之严,无一不让众人骇然。
李长笑微微抬起头看了眼时何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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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何弱脸上的神色冷酷而决然。李长笑忽而意识到此时的时何弱已经不再是他以往认识的那个冲动、反应迟钝的时何弱了,现在的时何弱是掌握一切、威令八方的将军——他果断而决绝、勇猛而无畏。
“现派众将看护京城九大门户,所点到之将领务必尽全力守住城门,丢失者——斩立决!”
“都督陶瑾安定门,广宁伯刘安东直门,武进伯朱瑛朝阳门,都督刘聚西直门,镇远侯顾兴祖阜成门,都指挥李端正阳门,都督刘得新崇文门,都指挥汤节宣武门!”③
将领们这一次并没有紧跟着时何弱说完军令后,应声领命而是都一一抬起了头看着时何弱,因为他们知道北京的外城有九门,而时何弱现在只宣布了八门,这最后的一门最重要的一门——德胜门,它的守卫的将领还没有宣布。
德胜门是北京外城最重要的一门,没有之一。它位于北京的北面,正对齐王与羌兵的叛军。倘若战争一旦开始,德胜门首当其冲,只能是九门之中战况最为激烈的地方。
“德胜门——”时何弱顿了顿,接着用极为坚决而沉稳的声音宣布了它的守卫者:“时何弱!”
“何弱!”
“将军!”
时何弱看着吃惊的众人,微微一笑:“我自当与你们并肩作战。”时何弱将目光转向李长笑,李长笑此刻已经明白,他向着时何弱同样也微笑着点了点头。
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德胜门——时何弱主将,李长笑协战。”时何弱再一次在众人面前将德胜门的守卫者的名字大声地、清晰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