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脏剧烈跳动,更是挣扎着要爬起来。玻璃窗外一下子人头攒动,几色的衣服晃来晃去的拉扯,不断有人被推到玻璃上,最后还是那片雪白占据了全部空间……
蒋兆川的车开的歪七扭八,可能还撞倒了路障和垃圾桶,他也顾不得了。下车后他从医院门口一路横冲直撞的冲进医院,又撞了多少人,打翻多少东西,他紧紧抓着一个护士低吼,“我儿子在哪!”
护士被他样子吓住了,朵朵,何婉佳,林湘婷三人都被他疯狂的车速震到现在也回不了神。最后还是朵朵在前面带路,带他到了观察区。
蒋兆川被几名护士拦住,他的衣服皱巴凌乱,眼白里拉满了血丝,充满戾气的眼神极为疯狂,“我为什么不能进去,里面那是我儿子,我为什么不能看他!”
几个护士都死死的按着不让他乱动,蒋兆川一挥手把人推到一边,护士的后背撞在玻璃窗户上,她厚实的防护服把病房里的情景遮的严严实实。蒋兆川扑上去就要拖开她,“医生呢,医生!我儿子在哪!都让开,我在找我儿子!”
围在一起的护士根本摁不着他,蒋兆川的力气太大,又是处在崩溃边缘,在他疯狂的章法下根本没人能制止他,还有护士在尽职的大喊,“你冷静点,这位家属,你一定要冷静。现在卫生署都下了禁令,不准探视病人。”
蒋兆川爆出一句粗话,他怕的一下子失去了大半力气,“你们把他怎么了,别只会让我冷静!”
护士都只能抱住他的胳膊和腰,使尽浑身解数的把他往后拖,同时大喊起来,“这里有闹事的家属,快点过来!”
现在每个医院的隔离观察区都有警察在驻守,他们同样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只在胸口印着“警察”两个大字。这两个月里每天都有确诊患者,疑似患者不愿意隔离,想要逃跑,每每也只有用武力镇压。
走廊里挣扎的动静此起彼伏,很快就有武警踩着整齐的脚步声跑过来。一见此情景,二话不说直接冲向蒋兆川,几个人一起把他按到了地上。蒋兆川同样在部队历练过,他们会的招数蒋兆川也会。他在地上扭打了几下就挣脱桎梏,一招拆一招,半爬着站起来就往病房扑。
里面正是观察区,说什么也不可能让他进去。一下子所有人都乱了,不管是医生还是护工,全部都大喊着往这个方向跑。药水,托盘,都被打翻在地,针筒滚的满地都是,全部都来挡他。蒋兆川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阻住这么多人。他的手臂、双腿、腰,都被几双手制住。一名警察从背后一翻他的胳膊,毫不留情的把他掼到了地上。
蒋兆川的咆哮吼骂震的人能耳膜发痛,他极为疯狂的手脚并用,跟几个警察扭打起来,一脚就把人踢到墙上,砸出砰砰震响。医院里从来没遇到过这么难缠的家属,尤其他还会拳脚功夫,把整个观察区都闹的人心惶惶,终于有人叫起来,“给他打镇定!”
“我要看我的儿子,我只想看我的儿子!”蒋兆川的怒气正炽,又有人冲上来,却是劈面一个巴掌,打的他脖子一歪。
林湘婷站在他面前,又是一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她的头发也被扯乱了,脸上还被撞出一道红痕,她气喘吁吁,“你给我冷静一点,你他妈的给我冷静一点。”
两个耳光下去,却比刚才的以暴制暴更管用,蒋兆川站在原地嘶嘶的直喘气,已经停下了挥出的拳头。林湘婷刚才那两巴掌真的是用尽了全力,她的手腕还保持着甩出去的姿势,两下像是打到了铁板上,现在动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林湘婷掉着眼泪跟所有人道歉,“拜托你们别怪他,他刚从国外回来,就想回来看儿子,但是,但是……”她不忍再说,趴到一边直哭。
有护士抓着镇定剂过来,蒋兆川闭上眼喘息,再睁开时已经冷静了不少,“不需要,我现在很好。对不起,我只是一时冲动。我已经好了。”
没有人信他,林湘婷又是轮番的道歉。她用另外一只手按住蒋兆川的肩膀,“你们慢慢松开他,我保证,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几名警察将信将疑,在林湘婷的一番劝说下才撤了力气。蒋兆川一下瘫坐了下去,他刚才好像被人踢中了肚子,这会正一阵阵的抽疼。
他足足喘了五分钟,才又恢复了人前的沉着自持,他重新站起来整了整仪态,“对不起同志,我保证不会再犯了。”他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动作,“我遵守规定,我不探视病人,就让我隔着窗户看他一眼。”
饶他态度再好,几个医生刚刚目睹他的举止失常,只怕见到亲人又会刺激他暴躁不安的神经,说什么也不肯同意。蒋兆川目中带血,林湘婷却再也不敢让他留在这,忙使了个眼色,把惊呆的了朵朵,何婉佳都叫上,一人扯一条胳膊,硬是把他拖了出来。
蒋兆川现在的状态简直比非典病人还要可怕,两个武警还跟在他身后保持警惕,医生护士见了他就躲着走。林湘婷把他拉到另一条走廊的长凳上,按着他坐下,深深道:“兆川,你不能先乱了分寸。你也听到了,然然还在观察期,他会没事的。潜伏期有半个多月,你不冷静的话……”
她忽地说不出话,脚下险些不稳,多亏朵朵扶了她一把。蒋兆川怨毒的目光刺的她动弹不得,“不该信你,我就不该信你!”
蒋兆川也对她说过许多重话,大多是关于工作,唯这一句让她根本无力反驳,所有的说辞还没有到达舌尖,就烂在了腹中。
蒋兆川捂住脸,手指深深陷入发里,被深沉的痛意腐蚀的千疮百孔。
一整个二月,甚至三月上旬,蒋兆川都对国内的情况全无所闻。他原本的计划就是三月底回国,直到疫情传染的控制不住,世界卫生组织发出了全球警告,他才知道国内已经乱成了什么样子。更甚,爆发地就在广州。而从十号起,蒋兆川就打不通澄然的电话了。
他不顾劝阻的回了国,刚下飞机就要被隔离检查,测体温,填入境表,他一遍遍的打澄然的电话,无论多少次,始终都没有人接。
明明他之前联系澄然,联系林湘婷,两个人都没有吐露一点风声,他们都说很好,一句都没有提到国内的情况……他远在万里,没有一个人告诉他。
第85章 第八十四章:玻璃
澄然听到外面一阵阵的动乱,争执吵闹几乎要破窗而来,本来越演越烈,最后又突地湮灭了下去。他伸长脖子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还疑心是不是有人要来把医院拆了。可是他分明听到了蒋兆川的声音,明明他也来了!
可是那明显失控的扭打和低吼,毫无风度可言,又让他忍不住怀疑,这不太可能是蒋兆川,明明他最忌讳的就是在人前失态,别说这里还是最大的公共场所……直等那嘈杂的声音落了下去,玻璃窗口又恢复平静,再次连个人影都不见。
澄然一开始的高烧和咳嗽,让他被确为高危疑似病例。他不止戴着呼吸罩,身上还不知道贴着多少莫名其妙的管子,就算看到外面的混乱不安,他一时想坐也坐不起来。澄然只能目不转睛的盯着玻璃窗,手用力摸到墙上开始按铃。铃声一声比一声急促,片刻后才有护士冲了进来。被护目镜遮住的眼里全是紧张,无声的问他“怎么了?”
“我爸呢,是不是我爸爸来了?”澄然把呼吸罩全拉了下去,急切的追问,“刚才在外面的是不是他?”
护士眼里流露出一丝焦躁,她上前观测起澄然的状况,发现他的体温又有升高的趋势。护士不敢久留,跑出病房后又找了主治医生进来。澄然一看到他们围在一起的情形就头疼。他又被按到床上,用上冰袋消热,医生又开始反复的检查他的身体……澄然想抓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不停的问,“我爸呢,他是不是来了?”
他反复的问了很多遍,那股执拗劲跟蒋兆川如出一辙。他不依不饶的样子让医生都有些不忍,“小同学,你不要紧张,好好配合治疗,只要确诊你没有感染,等过了潜伏期就可以出院了。”
澄然睁大眼睛,找到点出院的希望,“潜伏期要多久,能不能快点?”
医生被他给逗笑了,“这又不是买东西,还讨价还价了。”
澄然知道自己绝对没有得非典,现在要做的就是度过长长的潜伏期。可他还是等不及,临到医生走时又不忘问,“我爸什么时候能来看我?”
他的依赖之情溢于言表,医生安抚的朝他一笑,却始终没有答复他。
又只剩澄然一人在空空如也的病房,等到了晚上,他的主治医生走进来,却是递给了他一只手机。
澄然一看到手机就乐坏了,医生把手机递给他,无不感慨道:“现在已经规定了不准探视病人,小同学,你要实在想你爸就给他打个电话。”
“谢谢,一定。”澄然急忙抢过手机,一打开屏幕发现上面就是一段已经编辑好的短信:
弟弟,不要紧张,度过隔离期就可以出来了。不用怕,我们都在等你。
澄然轻轻抚着屏幕上那几个字,觉出一股暖意。他想先给蒋兆川打个电话,而刚切换到信息就看到有十几条未读短信。澄然怔了下,一眼扫去竟然都是蒋兆川发的。算算日期,从十号开始,就是他刚入院的那几天。
“宝宝,是不是出去玩了,到家了给爸爸回个电话。”
“宝宝,你那边已经十二点了,回来没有,接电话。”
“昨天是不是有事,尽快给爸爸回个电话。”
……
诸如此类的,都是急切担忧,催着让澄然给他报平安,澄然现在猜那段时间他的手机应该是在朵朵手里。又看到那么多的未接电话,联想起来朵朵肯定不敢说他住院了,才让蒋兆川误会。
澄然顺着日期一条条点开短信看,蒋兆川从急切的催促之后,又是自省,
“宝宝,爸爸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了?”
“爸爸真的不知道国内有流行性肺炎,宝宝是不是在为这个生气。爸爸马上就去学校,快点回个电话过来。”
“宝宝,快点联系我,爸爸很担心,很想你。”
……
澄然品尝着那字里行间的慎微,禁不住的就开始心酸,他没办法想,以前他对蒋兆川都做过多少过分的事,以至于他不过不回电话,就让蒋兆川这样的如履薄冰。
他不敢再把短信看第二遍,翻到他爸的号码时手指还在轻颤。真的太久没见了,明明那么想他,却是半天也不敢把这个电话打过去。
医生已经出去了,澄然对着那个号码看了半天,沉在心底的情热在这瞬间就开始融冰,即快压抑不住。他按了呼叫键,屏幕上的“爸”才亮了一下,马上就被接通了。
澄然把手机贴在耳边,一时屏息的说不出话。电话那边却也没什么声音,一分钟后才有一声重重的叹息,带着他暗哑难言的声音,“宝宝?”
澄然心上像被刺了一下,只能干握着手机。
蒋兆川追问,“是不是宝宝?”
澄然从喉咙里憋出一个模糊的声音,太低了,却也让对面的人明确的捕捉。
蒋兆川急道:“宝宝,说话。”
他那边很安静,澄然终于能开口,“你来医院了?”他太久没说话,又因为之前咳的太厉害,声音早失了往日的辨识。他听到蒋兆川闷哼了一声,说话里含浓浓的痛意,“宝宝,爸爸很想你。”
澄然的眼睛一热,他往自己又重新扎上点滴的右手看了看,说道:“我可能被感染了。”
“还没有确诊。”
“我的症状都符合了,不然不会把我一个人隔离。”
蒋兆川用力才能憋出几个字,“宝宝,不要乱想。”
澄然仿佛是能感觉到他那边的气息,“万一我得非典了呢?”
“爸爸照顾你。”
澄然假意肃声,“非典好不了的,治好了我也废了。”
“爸爸会陪着你的。”
“要是我病死了,那你就可以结婚了。”澄然却仿佛被自己说的相信了,“但是我也会跟着你的,我不准别人霸占你,我也不准别人叫你爸爸。”
“爸爸只有你,宝宝,爸爸爱你。”
这次澄然还没说下一句,蒋兆川极是痛声道:“宝宝,不要伤爸爸。”
澄然低着头直想啜泣,“我好想你。”积压了三个月来的思念终于找到了宣泄口,“我不知道多想你,我天天都想你能回来,可是还没过年就闹非典了,我又不想你回来。我又做噩梦了你知不知道,你和那个女人要去国外避难,一家三口都去了,就是不带上我……”他咬着牙憋闷的直哭,蒋兆川不停重复着“爸爸爱你”之类的话,很快又有护士进来给他检查,那护士也叹道:“小同学,别让你爸担心了。”
蒋兆川一直没有挂电话,澄然晚上也是握着手机,听着他那边的呼吸入睡。医院里太安静,气氛又太紧张,只要澄然不小心咳嗽一声,蒋兆川都会如临大敌的追问。等到了第三天下午,澄然刚接受完新一轮的检查,护士一走,他就习惯性的侧头去看玻璃窗,却看到一个相当高大的人影走过来,尽管他穿着隔离服,口罩又遮住半张脸,可澄然一看到他,几乎连灵魂都在发抖。
他的手机响了,澄然马上按了接听,玻璃窗外的人也举起手机,他拉下一点口罩,叹息道:“宝宝。”
澄然看他那身紧促的隔离服就想笑,果然蒋兆川问道:“宝宝笑什么?”
澄然想下床,却扯动了那些仪器,蒋兆川立刻道:“宝宝不要动,让爸爸看你就好。”
“爸。”澄然的高兴劲还没过,就看到蒋兆川身后还跟着两个警察,他的声音倏地低下去,“我想回深圳,我想回家。”
“爸爸也在等,宝宝别担心,医生说你的体温已经稳定下来了,再扫描肺部,都没问题的话度过潜伏期就可以转到普通病房了。”
澄然尽量坐到能和蒋兆川平视的位置,“到普通病房你就能进来了吗?我想抱抱你……”
蒋兆川目中闪烁,似乎也透着渴望。
澄然苦笑着,呼吸却开始粘稠,“你想不想我,你想抱我吗?以前你总躲着我,避开我,好几次都跑到外面去住酒店。现在好了,我就在你面前,你也碰不到我……我想抱你,我想亲你,我想晚上跟你一起睡……”
蒋兆川深吸了一口气,可他刚往窗前走近一步,他身后的两个警察就紧张起来。其中一个还说了句话,含着淡淡的警告之意。
澄然红着眼盯着外面,心想这跟探监有什么区别?
看这如临大敌的阵势,澄然大约也能猜到现在外面的疫情有多紧张,再不舍,他还是道:“爸,你回去吧,回家或者先找个地方住下。”
“你不要爸爸了?”
澄然坚持,“你回去吧,医院里……太紧张。这里有医生照顾我,等我到普通病房你再过来。”
蒋兆川站的笔直,手背上浮出握紧的青筋,他紧紧看着澄然,电话里一阵沉默。
“爸,你回去好不好。”
澄然等了许久还只是沉默,他极力控制住大喊的冲动,“那你不要再来隔离区。”
“爸爸会注意的。”蒋兆川朝背后的人点了下头,又说了两句才挂了电话,身影从玻璃窗外消失。
澄然捧着手机,觉得见过了蒋兆川,他的不安才骤消,而且消的干干净净。积沉在心底的大石落下,澄然更积极的配合检查,心情也逐渐舒朗起来。蒋兆川隔上两天就会透过玻璃窗看他一次,几次之后,他也拉下厚厚的口罩,对澄然一指下颚,表情有点无奈。
澄然哈哈大笑,“你怎么忘记刮胡子?”
“剃须水用完了,还是出差带的那瓶,也忘了买。”
澄然克制着想冲出去的双腿,饶有兴味的打量他下巴下冒出的短茬,“不刮也好,我喜欢亲你的时候胡茬都刺在我脸上的感觉。”
蒋兆川呼吸粗重,手指下意识的摸了摸下巴。
第86章 第八十五章:沦陷
非典的潜伏期一般都在半个月左右,但因为澄然之前一直有不稳定的低热,医生也不敢太早下断定。他们反复检查澄然的体温,胸片,有没有肺部阴影,足足隔离了二十八天之后,才确诊了澄然是普通病例,也可以转到普通病房,等下了通知就可以办理出院。
当走出观察区的时候,澄然当真是有种仿如隔世的感觉。没想到病房外的消毒水味还要重,刺的他头晕脑胀。他被安排在一间三人间的普通病房,另外两个病友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没事就喜欢出去溜达,再被护士三令五申的送回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