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春秋夫妇因信任卫飞卿之故从头到尾未参与这几人打斗,直见到那半截断捻以及绑在贺修筠手臂甚至有可能浑身都绑满的火药之时两人这才面色煞白,卫君歆摇摇晃晃站起身来,一手指着贺修筠目中尽是后怕与伤心,颤抖着声道:“你究竟要怎么样?你当真就活得这样不耐烦么?你究竟想逼死你自己还是想要逼死我和你爹!”
“我死?我凭什么死?”捂着脸颊,贺修筠怨毒的眼神落在不知不觉又已并肩站在一处的那两人身上,“我就算死也要他垫背!”
“他死不死的与你有什么相干!”卫君歆厉声道,“你当真要做尽所有糊涂事死都不肯悔改么!”
“我凭什么改?我有什么错!”贺修筠吼道,“我只想嫁一个人而已!凭什么都要来阻止我!凭什么要来分开我们!任何人都休想分开我们!”
卫君歆望着这个她十月怀胎生下来、自小抚养到大的女儿,满腔怒火忽然之间消失殆尽,但觉二十年来对她所有的关怀疼爱仿佛都是一场空,倦怠至极怔怔问道:“是不是你的心里就只能容得下卿儿一个?是不是在你的心里永远只记得我和你爹是如何欺骗你,而根本不在意这些年我们对你所有的疼爱?”
她满目的疲惫不加掩饰,仿佛一堵墙突然横在了贺修筠一切激烈的心绪之前。
是吗?
……不是的。
一再的作对,一再的无视他们的补偿与无微不至的照顾,只是不想给任何人阻止她嫁给卫飞卿的理由,这是她毕生最想要做的一件事,她只是想要达成所愿再……
深吸一口气,贺修筠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一遍遍想道,不能服软,在这个时候她决不能对任何人服软……
耳边听卫飞卿压抑着愠怒的声音道:“这一个月来你闹了多少次了?闹到今天你还不肯罢休,非要……”
她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尚未完全聚拢的理智再一次被全然撕裂,尖声打断他话语道:“你一直知道我在做什么?你就在旁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
“笑话?”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卫飞卿,卫飞卿同样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她,口中淡淡重复一遍这两字,“笑话如是指短短二十三日之间连派了三十六波死士去刺杀同一个人而未竟,你就当我是看了一场笑话吧。”
“我为什么会那样做?”贺修筠心下如同被他这句话戳开一个洞,情不自禁连连后退了两步,将这问题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会那样做?”
卫飞卿顿了顿。
她为什么那样做?
只因段须眉入城的第一日起,他知道,她也知道。他装作不知,而她隐忍不发。
直到除夕之夜,他将团年的地点放在了登楼,而三个人在楼道之间狭路相逢,擦肩而过。
是他逾矩了,是以她失控了。
她至今仍是卫庄庄主,当然有资格调遣庄中死士。他明知她调派手下人一波接一波疯狂前去望岳楼行刺,但因为是他情不自禁在先,是以他无法开口阻止。
他以为自己并不会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毕竟舒无魄亲手训练出的死士固然厉害,他却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更知段须眉的实力。再厉害的死士又岂能对天下杀手第一人造成损伤?
但他毕竟是初尝感情滋味之人,他怎么知晓这世上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牵肠挂肚绝不会因为那人实力的深浅而有任何的不同?
他夜夜眼看着众死士被派遣出去,又等到他们回来,一个不少的回来。
其实今日段须眉对贺修筠绝非他懂得分寸的第一日,这二十三天来他一直都很有分寸。
卫飞卿感动吗?
他很感动。
他知道段须眉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为他做到什么地步,但段须眉每一次所做的总是能够比他所想的还要更进一步。
他越感动,就越无法动弹。
因为他知道他的任何举动都能伤害到贺修筠。
卫飞卿有生以来,从未想过他会落入这样一场糊涂的感情债当中,甚至于明知道糊涂,他却很难想出任何真正能够解困的方法。
除夕过后的二十三天,他就是这样夜不成眠的混沌度过。
而他以困扰自己与段须眉近一个月换来的,却是贺修筠在自己身上绑了满身的火药想要拉着段须眉同归于尽,未遂之时又想要撞死在段须眉的刀锋之上将他逼上绝路。
卫飞卿如何能不怒?
他道:“那么你为何又不来问我为何要视而不见?为何要放任你做这些我本意绝不会同意的事?”
贺修筠一怔。
卫飞卿看着她,目中不知是无奈还是讥诮:“你看,你我之间的问题并不是知晓过后就能解决,你依然遇到事情就习惯性的只依靠自己,我依然愿意纵容你却懒得多说一句让你能够安心。”
“如果你问我,我就会告诉你,那是因为我早已做出了选择。固然你所作所为我并不认同,但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也会与你分担你所做的一切,因为——”眼角余光瞟到段须眉浑身骤然紧绷,卫飞卿顿了顿,有些艰难、但还是一字字地说下去,“你是我选择的妻子,是我决定要与之共度一生之人。”
段须眉仿佛被什么给打了一拳,但他紧咬着牙关一步也没有后退。
贺修筠泪如雨下,哭得浑身几乎痉挛:“那现在呢?”她尽一切的力气去阻止了,但她终究还是失败了,她面临这个一个月以来夜夜都要将她从噩梦中惊醒的画面,自身再也没有任何力气可以仰仗。而那个人说,是她错了,她应当仰仗他,哪怕是在这件事当中。
问出这问题的当口,她依然怕得发抖,可她真的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卫飞卿先前那勃发的怒气也不过一闪而过,此时早已恢复他一贯谦谦君子的模样,温和地看着她狼狈万分的脸:“你希望我怎么做?”
贺修筠咬了咬牙:“你与我行完夫妻之礼……就当着这人的面。”
卫飞卿顿了顿,转向段须眉,自这人进来以后第一次正眼看向他,并未说话,却抬手对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他的态度十分明显。
他会与贺修筠行完夫妻之礼。
但他请段须眉离开。
而因为他这十分明显的态度,段须眉浑身那仿佛被什么东西一戳就要彻底破开的气势终究松动下来,默默与他对视片刻,张口问道:“你连我来此作何也不问一句?”
不该问。
不能问。
问了就是自寻死路,就是万劫不复。
卫飞卿死死咬着牙,执着地比着那个“请”的手势。
但很明显段须眉从来都不是你让他闭嘴他就会闭嘴、你请他滚蛋他就会滚蛋的人。
慢条斯理从袖中掏出一物展开,却是一张羊皮纸,上面似隐隐有些墨痕。随意向四周展示了一圈,段须眉道:“我来是为了证明,今日成亲的这两人谁都没有资格与对方成亲。”
第158章 独来独回渡余生(八)
他一语毕而四?7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芑┤弧?br /> 众人见到谢郁之时便隐隐了然他到此作何,但对于段须眉为何出现在此却始终有些摸不着头脑。原以为他是来给谢郁帮把手,但迄今为止分明所有的矛盾又似出在他的头上。这时见他终于要说出个中情由,一干人等各自睁大了眼睛,却任谁也未看清他手中那张羊皮纸上究竟所书为何。
好在段须眉也无心吊人胃口,续道:“此信乃是我爹段芳踪所书,上面写明卫飞卿早在许久之前就被他娘亲贺兰雪定下了婚约,而他婚约的对象绝不是贺修筠。”
他说到此不等众人追究,进厅之后沉默至今的谢郁亦上前一步,目光自贺修筠、贺春秋、谢殷几人身上扫过一圈,神色复杂难言,口中却淡淡接道:“六年之前,我父谢殷与贺春秋贺大侠为我与修筠定下婚约,此事天下皆知,若有不信者,亦可当场请贺大侠与家父证实。”
……此事确实天下皆知,也根本不需要任何人证实。
只是卫飞卿婚约之事……
文颢插口道:“卫盟主的婚约之事,为何会由段大侠他老人家写信证实?”
他言语间对段芳踪颇为客气,只因二十多年前段芳踪虽与魔门各派并无太多来往,但他声名作为一向被魔门众人奉若神明,将其视为老祖宗一样了不得的人物。
段须眉道:“因为他婚约的对象就是我。”
噗地一声,这是许多人不约而同喷出一口茶的声音,随即场中咳嗽、呛声不断。
段须眉却仿佛根本不知道他说了一句多么耸人听闻的话,继续用他那寡淡无味的语声道:“卫飞卿与我有婚约,贺修筠与谢郁有婚约,两个根本都不是自由身之人,何来资格与对方成亲?”
一个从来都不讲道理的人,突然讲起道理来是很可怕的。
众人几乎都要认定他说得很有道理了。
但真正让人魔怔的当然不是段须眉话中的道理,而是这件事本身。
一对有着深厚的仅次于亲兄妹的血缘关系的不知是表是堂的兄妹不畏人言要成亲,成亲的当天被抢亲,新郎新娘同时被抢便已足够耸人听闻了,更遑论抢人的双方同为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还是与被抢的双方同时站在武林顶端的那一拨。
……这件事委实很没有道理。
场中成千上万之人只觉灵魂都快被这跌宕起伏的剧情震飞了,各个愣在当场半晌回不过神来。
最先有动作的是卫飞卿。
他一把夺过了段须眉手中羊皮卷,一眼看出那羊皮卷上字迹必是段芳踪亲手所书无疑。
他没见过段芳踪笔迹,但羊皮卷上那狗爬一样的字体却偏偏透露出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大开大阖的张狂气势,入目仿佛就是他那位分别不久的忘年之交跃然纸上。
其上字数不多,内容更是浅显易懂,上书“二十五载之前,内子岑江心与其友贺兰雪约定日后诞下儿女,既结为姻亲”,后面尚写了段芳踪姓名。
很是直白很是简短的一句话,卫飞卿却花了很大的功夫去理解,耳听段须眉不紧不慢道:“我娘亲岑江心乃是九重天宫上一任丹霄殿主,与贺兰雪既是同门,亦是好友。我与卫飞卿尚未出生之时,两位娘亲已做主为我们定下婚约,此事当日在谢郁与贺修筠婚礼上我爹段芳踪曾亲口说过,想必尚有人记得。”
当然有人记得,当日登楼发生的每一件事,那些让他们沦落到如今这地步的人说过的每一句话所有人都记得清清楚楚,简直刻骨铭心。
只是虽然记得,却并没有人当真将段芳踪所说的那句话放在心上。
其一当日段芳踪自己所表现出的以及众人所理解的他那句话都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其二他的那句话是对当时生为贺兰雪“女儿”的贺修筠所说,但后来发生的一切证实了贺修筠根本不是贺兰雪的女儿,贺兰雪只有一个儿子卫飞卿。
自古虽有指腹为婚之说,但总归要等到腹中胎儿诞下确认乃是一男一女之后为婚之事方有下文,场中近万人年岁从弱冠至古稀不一而足,但无论年纪是大是小见识是多是少,却任谁也未听闻过生下的是两个男孩儿尚能继续履行这指腹婚约的稀罕事,更何况众人所记得的段芳踪当日所说,这两人甚至连指腹为婚也不是,不过是贺兰雪与岑江心双方都尚未婚配之前的一句戏言。
谁会将这样一句虚无缥缈的戏言当真?
偏偏今日就当真有人当了真,而因那当事之人太过当真,一时众人但觉有千般的荒谬万般的不对却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半晌方听贺春秋沉声道:“那不过是两位幼妹年少时一句戏言,况且你二人同为男子,这句戏言原就没有任何约束。无稽之谈,还请段贤侄休要再提。”
贺春秋固然对卫飞卿贺修筠兄妹成亲心中有万般郁结,但他却更不想见到卫飞卿经历这么多年走到今天这一步之时当着整个武林之人的面声名尽毁。
但他的这一番听似警告实则恳求之言段须眉却不理会,只对卫飞卿道:“你将我爹所书念一遍。”
他这话说得十足理所应当,卫飞卿心头仍充斥着荒谬绝伦之感,自不会如他所愿,蹙眉道:“你可否先向我解释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当日段芳踪与贺修筠说那句话乃是在他到达登楼之前,是以从头到尾他对这所谓的婚约全然无知,此时纵然猜猜到几分,却终究还是不敢置信。
段须眉却只道:“你念。”
他神色之间很是认真,认真到哪怕卫飞卿明明听到贺修筠在旁颤声叫他不要念也见到贺春秋满脸不赞同与担忧的神色却还是依他所言将羊皮纸上所写一字不漏念了一遍。
卫飞卿念得很是大声,一字一顿,甚至连他自己也未察觉他声音中用上了佛门的狮子吼,是以这短短几句话非但卫庄所有宾客听得清楚,连宣州城各处的围观之人也听得一清二楚。
卫飞卿不知自己为何要念得这样大声。
又或许他其实知道的。
只因这世上终于有了一样东西,能够在他大婚当日还能将他与另一个人的名字正大光明联系在一起。他可以以此来说服自己这不是他负心又或者意志薄弱,这是……既定存在的事实。
直到他念完段须眉方道:“按照我爹所书,当日两人约定的乃是‘诞下儿女’,这儿女可没规定是一儿一女又或者两个儿子、两个女儿。”说到此他顿了顿,十分认真盯着卫飞卿道,“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娘亲都已仙逝,你我自幼亦未尽过身为人子的责任,如今两位母亲既留下此遗言,你我总该依言履行,方不负生养之恩。”
他这段话真是句句都揣着一本正经的面孔打胡乱说。
纵然段须眉的身世在整个武林都已不是秘密,但敢说自己了解关山月段须眉的人依然没有几个。但即便再不了解段须眉的人,也绝不会认为他是个会听从“父母之命”的人。
再者说卫飞卿与他那娘亲贺兰雪的恩怨场中半数以上之人更是一清二楚,什么“生养之恩”听在众人耳里但觉他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众人至此已认定段须眉就是刻意来破坏卫贺二人婚礼的,一时议论纷呈。但他们究竟说了些甚,卫飞卿听在耳里却没怎么过脑子,他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到,像段须眉这样无论做人还是杀人从来都只通一个“直”字的人,是耗费了多少的心念,自我厌弃多少次才会最终出现在此地,用这样一个百绕千弯的方式只为了给他一个堂堂正正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由。
当他见到这人出现在宣州城之时,他逼迫自己去想他或许只是不甘心想要亲眼见到他成亲而已。
他或许存过这人有可能前来他婚礼捣蛋的心思,但他绝没有想过他是以这样的方式来捣蛋。
这个人……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总是要比他以为的还要付出更多。
这个人……
恍惚之间耳听不知是谁大声喝道:“你这魔头,蓄意前来破坏盟主婚事究竟所谋为何?同为男子说什么媒妁之言,简直荒谬之极!我看你就是想要坏了盟主的名声!”
卫飞卿忽然又回过神来,见段须眉面色不变,仍是带着那一万分的认真目光只注视着自己,口中道:“我可是在坏你的名声?”
揉了揉额角,卫飞卿叹了口气:“若所言属实,自不存在坏了名声一说。”
“没错。”段须眉注视着他淡淡道,“我心悦卫飞卿,想要与卫飞卿成亲,这原就属实的媒妁之言自然有效,卫飞卿自然就不能跟我以外的任何人成亲,这有什么好荒谬的。”
他声音一点也不大,既没有运上十成的立地成魔,更没有习过佛家如雷贯耳的狮子吼。
他依然用他那说“今天天气不错”的不咸不淡的语声来说他“心悦卫飞卿”,就好像这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他认为根本没有必要提及此时不过因为众人太鲁钝他才不得不多说这么一句的事。
可是卫飞卿却觉得整个脑子都在嗡嗡作响。
他知道,与他亲耳听到毕竟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
他不知道被人当着全天下人面诉说倾慕之情竟是这样的事。
不……在三个月之前他堪堪被一个在他内心里地位不亚于段须眉的人当着全天下人面诉说了倾慕之情,是以他以为他完全了解这是一件什么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