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忘知用最正常最平静不过的声音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们在那等到雨停。万事小心。”
言罢,他手一松,通讯仪摔落于地,被他脚一捻狠狠踩碎。
他抬起眼,看见整个二队都悄无声息地看着他。
靳忘知穿过队员,语速迅急道:“王锤,今天起,二队由你暂代队长。队伍攻击局势以周成为中心。”
周成——队伍里的另一个火系,准备竞争队长位置的人。
王锤:“什么意思,怎么了?”
靳忘知走到洞口:“李乐跟张德,都是一队手里的人。”
王锤一愣,所有赶来集合的二队人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张德。
李乐是一队底下的人他们大概都懂,可是张德?
张德脸色瞬间惨白若鬼。
他之前还是跟大多数在一起批判指责宁柯的人,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此刻居然也成了单独被拎出来的一个。
靳忘知没有等他们反映过来,而是迅速地将另外两个埋伏在队伍里的,三队四队的人点出来,轻声告诉王锤,并飞快将宁柯查出来的所有关于异能蟹壳的事情告诉王锤。
王锤不敢置信地望过去,靳忘知却深深鞠躬,掷字如石:“替我跟兄弟们说声对不起,以后二队靠你了。”
话音未落,王锤顿觉不对劲,伸手便想去抓靳忘知,谁知却被张德狠狠一扑,抱住大腿,生生拽了回来。
张德哆哆嗦嗦道:“所以他才是背叛二队的人,不是我!你看他!他去救那个变态了!”
“你们看清楚!我才是留在二队的人!”
王锤被扯得腿骨都要断掉,刹那间只能眼睁睁看着靳忘知迅速冲进雨里,消失不见。
他一脚踹向死死抱住他的张德:“你他妈放开!”
树木,山路,乌云,所有这些东西都在飞速后退,唯有滂沱的大雨始终笼罩着他。
靳忘知只知道自己的双腿在不断移动。
滑倒了,爬起来继续跑。
摔了,磕了,绊了,继续跑。
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要干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当时不停止?
有那么多的机会,他为什么不告诉他?
他为什么要这么盲目地相信宁柯的实力?
为什么要盲目地相信,对上一队他会没有事情?
过去十八年的心血与筹谋,孤寂与痛苦,所有的血海深仇所有的彻夜难眠好像全部无足轻重起来,现在重要的,只有他与宁柯之间的距离而已。
每一步都像踩在这漫长的年岁与这短暂的时光之中,每一步离他更近一点,却也更远一点。
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宁柯,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强大一点,我求求你还活着。
好像十八年前的场景重现眼前。
冰冷的雨从周身灌下,污浊的水流淹没泥泞的道路。树枝于暴雨中折断,锋利的断面划破他的面颊,靳忘知似无知无觉地继续飞奔,直到转过最后一个弯道。
他一眼看到了一队的人。
他们本在说说笑笑,或是拿着无线电琢磨,此刻看见靳忘知,统统脸色一变。
“宁柯呢?”
终至此时,靳忘知也不再掩盖。
只是他语气实在是过于冰冷嘶哑,领头人瞬间反映过来:“靳队,我们也是执行任务。”
靳忘知咬牙,重复道:“宁柯呢?”
他们眼底一暗,领头人:“靳队,你是火系,这种天气可不是你的场子。”
靳忘知却不想等他废话,更不准备浪费时间打架。
他迅速扫了眼这个地势,推测出他们下手的方法,自己摸出把腰包里的刀子,转身便直接下去。
瀑布已汹涌至极,隐隐绰绰可以瞧见底下的暗礁顽石,摔下去不死也废半条命。
靳忘知将刀深深插|入岩缝之中,一个翻身跃下,手握住刀子挂上岩壁。
一队的人愣了,在上面喊:“靳队,你下去也没用,人已经没了!”
靳忘知不管不顾。
雨继续泼天而下,无休无止一般,将这岩壁抹得一片湿滑,靳忘知好几次险些脚下一空。
他一手握刀,另一手死死抠在石缝里,指甲都快掰裂。
雨水混着汗水,身上一重冰一重火。
流出的血液被冲淡,伤口已给泡得发白。
一刀一刀,一下一下。
他咬着牙,飞快地向下几步,眼见着要到一半了,突然一道惊雷响过。脚下一块石头实在太松,直接掉了下去。靳忘知猛地悬空,却直接借刀子为轴心,往边上一荡。
刀柄弯成一个弧度,他踩上了另一块石头,一声不吭地继续飞速往下。
就快了,就快了。
待到一个合适高度,靳忘知抹了把脸,将刀子狠狠拔|出,旋身跃向急流。
眼见着他的手已经碰到水面了,却突然腹部一紧,只见上方雨水骤然转向,压缩拧成一股粗壮的水绳,一下把他拦腰拽了起来。
靳忘知一把火烧了上去,吼道:“放开我!”
然而这种天气,火系被压制得实在太狠,火苗窜出来便被飞快的熄灭,化作蒸腾的水雾。
靳忘知被直接拉起,水绳成蛟龙昂首之势将他悬在半空,正撞上盯着他看的一队。
然而里头并没有谁动用水系。
靳忘知愣了。
领头人也愣了。
二人面面相觑。
靳忘知被那条水绳稳稳放在地上。
他看见眼前几人瞪大的双眼。
他听到有人的脚步带起湿淋淋的水声。
他听到滂沱大雨中,身后另一个人轻浅的呼吸。
以及熟悉却带着错愕的嗓音。
“靳忘知?”
作者有话要说:
愿四川平平安安,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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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感谢具丹丹的十瓶营养液~以及两位一天给我留了好多言的小天使,就不一条条回了,特别爱你们,笔芯~
我一般会晚上八点准时发文,偶尔在八点到九点之间。
靳忘知:所以最后理智还是输了。
笔者:你们两斗得我手好累orz。
第三卷 寂寥山顶
第33章 复得
从绝望到大悲,从大悲到大喜,大概需要多少时间?
靳忘知僵在原地,直到有人给他撑上空间罩,手贴在他肩膀,将衣服里所有的水分剥离开来。
一队的领头皱眉:“你不是风速双系?”
靳忘知一愣,却听到宁柯笑道:“哦?猜我是风系——那个小丫头说的?”
靳忘知这才想到,在演示房的时候李乐明明能很快学会并用出那个招式,可是到了后来训练的时候,反而使不出来。
所以——宁柯其实还是风系?
不,不止是风系,他还是水系。
靳忘知:“你到底是什么异能?”
宁柯笑了:“从某一方面来说——”
他打了个响指,水滴向两排拨开,一道空间刃浮出,猛地轧碎了领头手里的无线电通讯仪。
“全系。”
靳忘知:“可是那天火系蟹壳,你不是被烧伤了么?”
宁柯凑至他耳边,近乎咬着他耳朵笑道:“这个嘛,有机会再跟你解释。”
宁柯扭过头,又笑:“他们看到了你,怎么办?要不要杀了?”
别人说这种话,多是秘密谋划无奈至极,唯有他一个说得这样正大光明面带笑意,一队的几人听了俱是目眦欲裂。领头更是直接怒道:“是我杀的你,有本事冲我来!”
宁柯直接几道水绳窜过去,将几人捆得结结实实。
靳忘知苦笑:“二队现在估计也知道了。这个叛出基地的名头,我是洗不掉了。”
那一刻,他心想着能救上宁柯最好,大不了陪他一起死算了。
偏偏他又以为宁柯死了,只抱了很渺茫的一点希望。
所以只来得及告诉王锤一些他必须知道,以及基地面对蟹潮要用的消息,其他什么都没布置。
既然张德猜的宁柯是风速双系,那么想来他也会告诉王锤。王锤并不笨,他本身又是个王牌空间种,很容易联想到宁柯之前在医院的种种。
宁柯只是一个强大至极的速度种的时候,长安基地已经不怎么能容。
如果他是一个空速双系,长安基地必定要下杀手。
更何况一个王锤后头会认为的空速风三系,以及今天一队知道的全系?
宁柯抬眼看他:“洗不难洗,全部杀了就行。”
靳忘知一怔,还是摇摇头。
“也许你说得对,我注定做不成大善。”
一语中的。
一时的冲动已经没有办法挽回,就算二队再信任他这件事也封不了口,宁柯有多危险他们是看在眼里的,难保不会有几个正直的人去向高层举报。
再是信任靳忘知,他们也并非没有原则。
包括王锤。
这孩子公私分明,虽然小事永远是老大说,老大说,大事却从不含糊,该做的决断都懂。
可如果真将这一行人全部灭口,那么他七年来的心血就毁于一旦。
他也没法儿跟王依交代,一不小心就是痛失五队。
更何况——陪了他七年的战友,他是真的狠不下心。
宁柯垂眸道:“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靳忘知长叹一口气。
大起大落间他脑海里浑浑噩噩,只知道二队回不去了。
他突然有几分自暴自弃地想,反正马上要蟹潮了,到时候他活不活得下还难说。
他干脆直接问:“我能不能跟你走?”
宁柯怔住。
他的空间罩在这片天地中撑起一方净土,没有雨滴,水流在他脚下绕道。
不远处被他捆住的一队队员也乖觉地没有说话,默默淋着雨。
宁柯手一挥,几条水绳被他抽离开。
他转眼望向那群因为自己被放而愣愣的一队人。
宁柯挑眉。
“还不走?”
几人连忙要离开。
宁柯突然出声道:“等等。”
他们停住,做出防备姿态。
谁知宁柯笑了:“路过二队的时候,记得跟他们讲一下。”
“他们的队长,从今往后——”
他顿了一下,音调上挑,轻快活泼,竟是夹带着满满的炫耀。
“归我了。”
领头人大感不妙,连忙出声道:“宁柯,你就不担心他是基地的奸细吗?”
此话一出口,他就想骂自己蠢。
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知道,如果靳忘知是个奸细,他根本不会跟宁柯提他是个奸细。
这不反而诏告他不是了么?
宁柯哈哈大笑。
靳忘知这才发现,身旁人很开心。
是真得很开心。
宁柯的喜悦几乎挂在脸上,藏都藏不住,在这满地惶惶,失魂落魄之中,显得格外扎眼。
“哦?他既然要,直接拿不就好了?”
“难道我还稀罕这条命不成?”
言罢,他向靳忘知伸手:“快点,我们赶时间。”
赶时间,赶什么时间?
调查孟还么?
靳忘知低声道:“别抱,我可以自己走。”
宁柯想了想:“不抱?”
靳忘知:“不。”
宁柯装模作样地点点头,结果直接往前一步,一手撑着空间伞,一手将靳忘知连人扛起,而后在一队目瞪口呆之中大笑道:“先走了!”
可能他也觉得这语气太过直白急切,于是停了一停,回头万分虚伪地添了一句客气话:“预祝诸位一路顺风。”
而后他身旁雨滴呈旋转之势涌向瀑布,水流汇聚,平地窜出一长排水柱。
宁柯纵身一跃,从水柱之上疾驰而去,过后水柱崩塌,重新落回谷底。
靳忘知几乎是被他以山贼抢亲的方式带走。倒挂于宁柯肩头,他只能瞧见一队几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山川瀑布俱在远去。
宁柯又找了一座山,一手三根压缩空间针狠狠打入,炸出一个狭小的山洞来。
他甚至不将它扩大一些,硬生生挤进去。
直接将靳忘知放下,狠狠按在地上。
而后,他低头吻了上去。
靳忘知瞳孔骤缩,他还未从这一整天的事回过神来,便由着宁柯吻住。
但宁柯的动作十分不得要领。他在靳忘知嘴上毫无章法地啃了几口,撑起身,兴奋却又茫然问:“接下来怎么做?”
靳忘知仰躺在地看他,眼神复杂:“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一队找上?”
宁柯舔了舔唇,笑道:“我当然知道,不就是你想借刀杀人么?”
靳忘知:“那你怎么会——?”
宁柯俯身蹭着他的脖颈,含糊不清道:“让他们以为把我杀死了,不是更方便你的计划么?”
他这方面显然毫无经验,加上靳忘知十分不配合,空有心而无从下手,只能抱住他闷闷道:“我还特意离间了下张德跟那个领头,说张德在一队二队之间摇摆不定。吴能这么大费周章,却不敢光明正大地除掉我,说明高层其实是想留着我。你想用这个矛盾,让高层将火发到吴能身上,从而牵连一队队长。但吴能能坐上这个位置,后头势必有人,那么这些迁怒最多会导致他不受待见,不一定会被撤职。”
“那个领头看上去很忠心,那么他以为我死了,又觉得张德是个叛徒,回去一定会跟一队队长说。但是一队队长那样圆滑细致的人,一定会奇怪他们为什么能杀掉我而自身毫发无损。如此一来,他会将两个人都怀疑上,这个时候你暗中帮张德一把,张德自然会站到你那边去,两人相持不下的时候,我只用露个脸表明自己还活着,这事不就铁定归张德了么?加之你雪中送炭,张德必定要有所回报。”
“而高层一定会大怒,因为他们曾经下手杀过我,而我还活着,基地的威胁又多了一个。那么你们的吴长官跟一队队长肯定会被撤职。”
“一切游离因素都会成为定局,不是么?”
这个计划确实是更妥帖,变数更小的。
靳忘知一时不知道作何回答,只好问:“你知道多少?”
宁柯笑道:“大概全部知道。”
靳忘知盯着黑黝黝的山洞,感受着宁柯压在他身上:“说说吧。”
宁柯:“你才是最早发现基地有人失踪的,然后你跟高层商议希望派人去调查。结果去调查的人也接二连三失踪,于是基地坐不住了。你就赌了一把,想利用我的能力,来调查出这些人失踪的真相。”
“你故意放我出来,当然,要弄得很像我自己想出来。毕竟自己争取到的自由,会更珍惜一些。你很清楚我这种人,一向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在乎,所以你就特地打温情牌,给我住所,很好地照顾我。”
“你耐心等了两个月,等我教完第一批学员,给基地留下足够的战略组合;等我对你稍有放松,正好五队带消息来报,名正言顺地带我出去。”宁柯低声笑道,“王依早就查出来那个停靠点有问题吧?所以你才会一眼怀疑到那棵树上去。”
“而那两队之所以会全军覆没,是因为他们是调查人员,正好撞上了异能蟹壳吧?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是像之前那样陆陆续续地失踪,而是一整个队伍一起不见。”
“所以你是故意带我去,把我往上面引的。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脱离队伍,给一队的几个人留下时间空档来布置杀我的陷阱。”
宁柯轻笑道:“其实我之前猜错了,你并非想亲手除掉我,而是想借刀杀人。我和一队几人,都是这四个字里的刀,也都是这四个字里的人。”
“再之后,包括告诉我你的过去,这也是一种手段吧。人类的亏欠心理——总是想交换等值的事情,你在用同样悲惨的过去套我的话。当然,我后来自己告诉你了,这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后来——你听说我不能留在蜀道,是因为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情。既然我在长安不做,在蜀道也没法做,那我要干嘛?你猜测我在去蜀道的中途发现了什么异端,所以你故意给了我钱让我买中途的粮食,故意放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逃跑,故意将我的危险程度暴露给所有人看,故意留给一队时间,让他们回蜀道报告给吴能,彻底下决心要杀掉我。”
“是不是这样?”
靳忘知抿了抿唇,那上面还留着宁柯的气息。
他长叹口气,道。
“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听妄的地雷(X28),笔芯。
以及感谢 夏目贵志的老攻 的70瓶营养液 我的天送这么多我承受不起TAT大大你是不是不小心把1打成7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