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很满意,大口喝酒,大笑大闹。
那时候以为共患难过,就可以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山顶基地。
那时候,谁都没有想到过它日后会如此强大。
那时候的它,不过是八个人带头,一群人建起来的容身之所而已。
“等建立好基地,又过了两三年,更多的人投靠过来。山顶基地人越来越多,我们八个人的意见却开始产生分歧。这种情况下大家都是新手,基地被治理得混乱不堪——那时候杀掉蟹壳的方法已经找到了,但是大家的异能用得都一般般,动不动会误伤甚至误杀队友,结下梁子。”
“再加上分配有问题,导致一些异能者四处闹事,基地险些毁于一旦。于是我们就着一些政策争论不休,脑系异能开始提出做活体实验,我和我同桌坚决反对。”
“再加上别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我们的分歧越来越严重。”
这么多年了,他连当初为了什么而争吵都忘记了。
只记得吵得很凶,甚至恨不得要打起来。
那时候没有人愿意当执法者,整个基地全靠两个治愈系异能维持着勉强的安定,杀人放火也只能暗地里,不敢明着来肆意妄为——毕竟人会受伤,而那时候药实在稀缺,得罪了治愈系无异于自寻死路。
只记得每天都有大批人投奔过来,地不够分,房子不够住,粮食不够吃。
每天都有人在争抢,在打斗,在死亡。
尸骸堆积成山,动不动就是一家一家地被灭门。
没有人肯出基地面对蟹壳,于是很多尸体就躺在路上或者家里,四处都是腐烂的气息。
甚至有人饿狠了,开始在路上找肉吃。
疾病扩散,疯狂传播。
他们两每天都要救各种各样的人,忙得昏头转向,每天异能被榨干后都是倒头就睡。
创始人有八个,各自为营争论不止。他和他同桌却始终站在一起,坚持着同样的观点——尽可能开放基地,救助更多的人,让人类更好地生存下去。
后来他想。
其实他们两个,跟另外六个人,很早就断层了吧。
他们是治愈系,是末世初始被重重保护的治愈系,是不需要上前线的治愈系,是每个人都在讨好的治愈系。
他们对末世的痛苦折磨,人心的崩坏,远没有其他人感受的多。
他们抱着过于天真的想法与现在想来根本就不可能实现的政策自鸣得意,甚至因为治愈系异能的救助能力而得到民众的支持。
无论另外六人各自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但是显然,他们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于是他们短暂结盟,对我们两下手了。”
他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说服同桌家里的,但他知道他们是如何说服他家里的。
他一直在外面忙着救人,很久没有回家了。
结果那次回来后睡得格外昏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绑进了实验室。
他甚至不知道这个实验室是何时开始建的。
已经完善的实验室。
冰冷的仪器。
脑科异能同样冰冷的注视。
父母站在他的眼前,顶着一头白发,恳求他。
“宁柯,你爸跟你两个弟弟都是普通人,怎么能上战场呢?”
“宁柯,你那么厉害,帮帮他们好不好?”
“宁柯,我们也是为你好,你呆在这里总比呆在外面好,在这里又不会把命丢了。”
也许他们的初衷是好的。
也许他们是被外头的景象吓怕了,真不希望他在外面拼命以至受伤。
他那时候只是个非战斗系里的治愈系,哪里挣得开这些绳索。
他没有看见奶奶。
他听见母亲痛哭流涕。
他看见他们抹着眼泪接过钱,看见他们心疼地抱了抱他。
然后,他们走了。
他们把他一个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我同桌被晚一步送了进来,也就成为了一号。”
靳忘知回想起自己看到的:“可是,介绍里写他活到了四十岁。”
“是么?”宁柯笑了一声,无所谓道:“因为我第一次逃跑,被他卖了。”
“他们并没有准备把两个人都困在这里,那样做太显眼了,而且失去了治愈系也不利于基地以后招收强大的异能者。他们只是想给我们一个警告。”
“但我那时候哪想的到,坚持自己的想法,不断挑衅脑科异能,还试图跟同桌一起逃跑。”
“他一直比我聪明,很快服了软,直接去告了密投靠了他们,于是‘生了场病’很快就痊愈了。”
“而我——我就‘一病不起’了。”
基地明面上有一个听话的治愈系异能就够了。
另外一个不听话的,大可以拿去做实验“造福后代”。
宁柯哈哈大笑,“接下来的十五年,我屡逃屡败,屡败屡逃。”
那个脑科异能真得很聪明,从那时起就因为单蟹而在怀疑异能起源于血液。于是他抽了宁柯的血,注射进一个速度系异能的身体里,发现那个速度系居然被转变了异能,变成了治愈系。
脑系异能惊喜若狂,不停地做实验。
他也诡异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在不断增加新的异能。
他一直瞒着这件事,蓄谋多日,终于有一天成功跑出实验室。
他回了家,告诉家人自己有多强,承诺带他们离开山顶,去另一个基地。
他没有发现那时候的山顶基地已经发生了多次动乱,高层中几次洗牌终于安定下来。
初始的八个人,服软的服软,囚禁的囚禁,暗杀的暗杀……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实际上的掌权人——那个火系,以及一个操纵实验室的脑科。
他也没有发现山顶基地已经有条件地限制外人进入,初具规模,开始欣欣向荣。
他更没有发现他家里,两个弟弟都娶上媳妇成了家,生了孩子。
父母已经老了,已经儿孙满堂准备安享晚年了。
这一切,都是后来脑科异能为了让他安分点,告诉他的。
那时候的他被自由的喜悦冲昏了头,什么都顾不上。
那时候他是真得很高兴,也是真得没有防备过他们。
所以他没有留意他们打开门认出他时的惶恐。
再后来,他承诺完,就被打晕了。
他不知道打晕他的是谁,但他知道醒来的时候他回到了实验室,看到他父母从脑科异能那里接过钱。
这一次,他们没有安慰他。
这一次,他们是面带笑容的。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他发现。
他被所有人。
抛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听妄大大和哈士汪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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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柯柯现在冷漠,当年也曾傻白甜过~
第40章 绝望
宁柯不大知道其他人对绝望是种什么看法。
但他觉得活不下去并不是很绝望。
因为后来他发现。
他不但活不下去,他还死不了。
宁柯笑了,风轻云淡道:“然后我选择了自杀。”
他感觉搂住他腰腹的手一下收紧,靳忘知的手臂搁在他身上,散着灼热的气息。
很像他母亲用惯的那个热水袋。
自从被父母送回实验室,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不止身体上,还有心理。
脑科异能也看出来了。兴许还存有几分兄弟情谊,兴许是为了让这个实验品活得更久,他不断开导宁柯,也费尽心思给他配了药,叫他好好配合,说等他老了,放他出实验室安度晚年。
可是宁柯听不进去。
他的心结愈来愈重,整日神情恍惚。
他的身体愈来愈糟糕,几乎不成人样。
脑科异能也没办法了,所以他们在实验中下手也愈来愈重,试图赶在他死亡前找出他身上的秘密,进一步强大山顶基地。
终于有一天宁柯想,他还活着干嘛呢?
造福基地么?
然后他就自杀了。
中途的准备与折磨他不记得了——毕竟实验室里一直下大气力防范他自杀,只记得自己明明死了。
然而老天总是擅长开玩笑的。
他很快睁开了眼。
宁柯概括了一下,长话短说:“不过我没死成,或者换句话,我死而复生了。”
他的身体甚至回到了十五岁。
回到了末世开始时,他的年岁。
研究员们大惊失色,继而欣喜若狂。
之后他从频繁地逃跑变成了频繁地自杀。
同样是,失败,不停地失败。
一次次地死而复活,一次次地再次寻死。
时间在他身上冻结,年龄维持在了十五岁,毫无长进。
过不了多久,他们发明出了异能抑制剂,动不动给他来上一针。
后来,更是随着他的异能变强,由打针变成了挂点滴,哪怕叫他做实验的时候也只给他留一点异能强度,压着边儿测试。
好处也有,这么多年下来他练就了一手精准至极的异能操控,无论是哪种异能,他都能信手拈来。
但是他也放弃了。
逃不掉,死不了,也变不老。
他开始对生命和时间感到漠然。
百无聊赖地做一个实验品,花大把大把的时间发呆,回忆以前。
再后来,他渐渐连疼痛也没感觉了。
他对做实验品这件事,好像也无所谓了。
有兴致的时候,听实验员说几句话,去帮他们杀杀蟹壳,研究一下各种异能的配合。
没兴致的时候,他就随心所欲地挂在那,任由他们气急败坏说什么也不听,反正他们不能拿他怎么样。
这么多年来他们中有很多人许诺,有很多人说好话,一口一句只要他怎么怎么样,他们就放他出去。
他笑了笑,把这些承诺当成放屁,继续照着自己的心情来。
左耳朵进左耳朵出,右耳朵进右耳朵出,他们讲的话他脑子都不过一遍。
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一百多年,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去了。
直到碰上孟还。
他一直知道脑科异能是个疯子。
他也知道他在死前不仅把自己弄进去当了个实验品,还把他底下几个娃娃一起弄了进去。
但他也无所谓,这么多年过去了,就看着对门的三号一直在换。
个头一个比一个矮,想法一个比一个狂,寿命一个比一个短。
可能因为他们这些脑科的祖辈是自愿的,于是还每个人假模假样地发个名字。
但实验室里的人更喜欢叫他们三号四号。
宁柯起先恨尽了脑科异能。
事实上他曾经恨过很多人。
但是他恨只是他的恨。
他在实验室里无能为力的恨并不能造成什么影响。
这些人该怎么舒舒服服地活着照样怎么舒舒服服地活着。
该怎么不舍地死去,照样怎么不舍地死去。
眼见着伤过他的人都死透了,他连他们的坟在哪里都不懂。
最后宁柯也恨累了。
这些脑科异能一代一代都孤僻得很,没什么人跟他们说话,他们也不想与别人说话。
他们都把自己看作实验品了,何况是宁柯?
血系异能和脑科异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做了两百年的邻居,还是末世前,住同一层楼一辈子都不讲一句话的那种。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那个孩子。
那个孩子说他叫“孟还”,归还的还。
孟还小时候白白净净,但是又矮又瘦,跟个瘪了的汤圆似的。
他贴在玻璃上,睁着过分大的眼睛,奶声奶气道:“宁柯,你真厉害,和他们说得一样厉害。”
所有研究人员都叫他零号。
唯有他叫他宁柯。
这个名字他自己都要忘了。
孟还那时候不过是个小不点,却特别喜欢他。
不做实验的时候,发呆的时候,吃饭的时候。
他经常小心地盯着他看,对着他笑,找他说话。
他总是跟宁柯讲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或者一些他自己想出来的歪理。
他还隔着玻璃教宁柯写字,跟他喋喋不休地聊天。
那时候他闭嘴太久,很多字都不会说了。
他就耐心纠正他。
他还喜欢缠着宁柯问外面是什么样子的。
外面是什么样的?
其实宁柯也忘了,他就凭借记忆里同他胡诌。
那个孩子啊。
总是眨着亮闪闪的眼睛看他。
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点点长大。
从啰啰嗦嗦长成了沉默寡言。
从一个又瘦又矮的娃娃逐渐长成了一个又瘦又矮的少年。
宁柯的心情,大概跟养儿子差不多吧。
他笑了笑,无意再纠缠这些。
伸手拍拍靳忘知,宁柯道:“过来,我觉得不对劲。”
靳忘知松开他,拿了书站起身,跟着他来到两块玻璃靠近的地方。
迈过一地的碎片,靳忘知一眼看见了零号玻璃后的状况。
眼前是血迹斑驳的手铐,脚铐,铁链,以及大把散落在地上的长钉子。
它们俱是一派深色的红,不难看出在血里泡了很久。
宁柯却根本没看那边一眼,反而拉住他,指指三号玻璃的后头:“你看操作台。”
靳忘知凑近了,发觉那上面确实有密密麻麻很多按钮,边上还有一个桌子,桌子上摆着好几台电脑。
只有其中一台电脑开着,显然主人将待机等待时间设为了永久。
其它的电脑都是黑屏,主机也给破坏掉了。
开着的那台电脑上有一个对操控台的实验记录,此刻那个软件正开到了电压记录那里,上面写着“1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电压:最高档”。
“使用时间:204/5/7 10:06:09—204/5/7 16:54:26”
宁柯笑道:“我感觉这个不对劲。虽然我也不知道孟还为什么明知道我死不了还想杀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用六个小时来杀我。”
靳忘知又看一遍:“而且时间是不规则的,说明不是定时关闭,而是手动关闭的。”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情况有些诡异。
靳忘知:“只可惜我手机在王锤那里,不然能拍个照,出去之后再研——”
话音未落,他一眼看到桌上两台电脑之间,放着一个平板。
而平板之上,躺着一条黑色的充电线。
这会不会,太巧了一些?
简直就像是有人在等着他们一样。
靳忘知将平板拿了,充电,开机。
平板并没有设定密码,他很快地进入界面,却发现主页面上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相册和一个照相功能。
靳忘知点开相册,发现里面有两段录像。
尽管知道这里没有人,宁柯还是给两人加了层空间罩,而后打开第一段录像。
“204年5月7 日”
“14:22”
平板正对的是一个电脑上的时实监控。
里头的电脑是桌子上的第二台,已经被破坏了。
而且以他们两人的水平是肯定修不好的。
宁柯定了定神,低头看录像。
监控里是一个宽敞亮堂的房间,里面聚集着十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宁柯笑了:“哦,这些都是实验员啊。”
要不是这身衣服几代都没换过,他是真一点印象都没有。
然而这些人却没有往常的严肃,反而是不顾形象地缩成几团抱着。
靳忘知指了指屏幕角落:“那里有人死了。”
宁柯这才留意到,角落里堆着四五个死尸,同样穿着白大褂。
突然,一个站在中间的人直接栽向地面,边上的人瞬间反应过来,伸手去捞他。
谁知他一把抓空,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人咚一下前额着地,漫开血来。
一个研究员“啊”的一声尖叫,眼泪直接涌了下来。
他们凑上去观察,做了几个测试生命体征的动作。
之前那个研究员转身抱上另一个女人。
几人哭做一团。
两个男人沉默着把新鲜的尸体给抬到角落里。
接下来有半个小时的长度,宁柯直接跳着看。
发现里面接二连三死了四个人。
都是这样毫无征兆毫无迹象的死去,一下就栽在了地上。
靳忘知的脸色不变,但眉头却皱了起来:“你说,这个视屏里的房间。”
“是不是我们刚才路过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