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溪和春汀到镇南那处古井时,已有老长的一条取水的队伍了。春汀稍是一看,发现今日有些不对,她便立马拉了旁边的大娘来问。
大娘告诉她:“瞅着井另一边没?那是专程帮人提水收钱的,一桶水两文。”
古井口很大,有寻常家里用的大圆桌那般大。一边是排队自己打水的,一边是靠帮人打水赚钱的,倒是互不相干。
“花钱让人抬吧。”虞清溪见状立马道,“你去与那个人商量一番,让他每日送水到我们宅院。”
“是。”春汀应了,立马过去。
这样,虞清溪连马车都没有下,这用水一事顺利解决了。春汀临走之时,还听到排队的人群中有人道,祖辈到这个时候便来这儿打水,头一糟听到有靠打水赚钱的。不过,就这么一甩桶一提的事情,也能得两文钱,每日也能赚上几百文?如此这么一传,碧涧镇各处都涌现了送水的营生。春汀听到这番言语自然不会多想,只叹自家三少夫人是良善人,诸事顺遂。
悍支八卫听到消息松了一口气,苦力活儿总算是有大批人接手,他们只需安心看着虞清溪就好了。转而一想,不免又有些自豪,一个不小心就带出了一个营生!
就这样,难捱的盛夏终于过去。入秋之后,春汀巴望着井口,发现水位并没有起来,每日的用水依旧只能靠送水。县令大概是避着暑气做事的,入秋之后便发了清河淤徭役的征令,整个碧涧镇街头巷尾都在说这个事。
春汀将听来的消息拉家常似的说与三少夫人听,一面琢磨着着鳝鱼要怎么做他才能多吃两口。
“早就该这么做了。”虞清溪闻言之后道。这一带水流颇缓,土质偏贫,积淤是肯定的。
春汀点头,转而问道:“东家,你看这鳝鱼是煮成汤,还是切段红烧,又或是滑成丝酱爆?”
虞清溪想起之前一次也是吃这黄鳝,春汀见鳝鱼从盆里逃出来,吓得哇哇直叫。他道:“煮汤也成,红烧也成。”他特意没提滑丝酱爆,这么怕黄鳝,滑丝大约也是做不来的。
春汀一想上回已经煮汤了,这次便红烧吧。她一鼓作气,直接挥刀斩下,一道血迹直飙面上。她死死咬着唇,生怕再吓着三少夫人。
虞清溪看着她如此阵仗,心里直摇头。他放下书卷,起身走过去。
“东家,您别过来,小心让这血气冲撞了!”春汀背着身子拦他。
虞清溪虽然肚大如箩,可行动倒是丝毫不显笨拙。他很轻松便绕了过去,拿了她手里的刀:“你去洗一洗。”
春汀无法,看着盆里断成两截却依旧在翻搅的鳝鱼,略微有些担心。她拿帕子一擦,顾不得离开半步,小心翼翼地瞅着三少夫人的动作。
虞清溪精准地捏住黄鳝,一滑又剁上几刀,盆里三条黄鳝很快都成了段。他想了想酱爆鳝肉,手下便没有放开刀,捏了一根鳝段,从背上中间往两边一滑,很快就剔去了骨。
春汀瞪大了眼睛,三少夫人什么时候会庖厨之事的?
虞清溪没有在意春汀的目光,一会儿功夫就将一段段鳝段都剔去了骨,然后交给她:“鳝片鳝丝都可以,你给酱爆了吧。”
“是是!”春汀连连应过。
虞清溪在一旁洗过手,扶着腰在庭里走走。也不知是不是心事淡了,刻意多用了饭食,肚子沉得很,站了一会儿便腰酸,久坐也会腰酸,甚至躺着都会腰酸。他从没有与春汀提过一句,春汀曾要帮他按按腰腿,他都拒绝了。
有时候,他会想,不若就去胥山以南找个小镇住下,那儿有懂双儿孕育的大夫,他也许能好受一些,不会这么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可是,他怕面对任桑榆。有那么一点点可能会碰上任桑榆,他都不敢。或者,再等等吧,虞清溪看着一树落叶,心里想着。再过一阵,就应该要生了,生完就可以回去了。至于孩子,便道是抱养的。每日,他都会如此往复地纠结,又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了。
秋收之后,这儿延续着原樊厦的习俗,周边各镇都会过丰登节。街市里载歌载舞,店铺老晚都不打烊,有些还会点燃了天灯放飞。
虞清溪这么重的身子,自然是不会去街市里挤的。他给了春汀几个银踝子,让她去街市里玩。
春汀也只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好玩的时候,不过她推了银踝子,并没有出去。宅院里就她和三少夫人在,若她出去了,三少夫人身边没个伺候的怎么可以。平素夜里三少夫人根本不许人进屋,可她还是一直在耳房警醒着的,生怕有那么个意外。
虞清溪见她这么坚决,也就没有多说,返屋沐浴休息了。
春汀在庭院台阶上坐下,撑着手看夜空里飘飞的天灯。墨色的苍穹,闪耀的星星,朦胧的各色天灯,一切都是那么美。春汀在迷蒙之间不禁想到,这些天灯一直这么飘飞吗?若是,那会飘去哪里。若不是,它们会掉下来吗?
半夜,果然有天灯落到了宅院主屋。自五月起,春汀怕虫豸繁出扰了三少夫人,特意在屋前屋后,墙根床下都撒了雄黄粉或雄黄酒。主屋的窗口就曾放过一小瓶雄黄酒,不知哪日夏风吹倒了瓶子,酒浸染了窗楞。春汀防着虫豸,依旧摆上一瓶放在那处,吹倒过几次,又一次次摆上新的。这次的天灯是直撞向窗,撞倒了雄黄酒,天灯里的火烛遇上酒气霍然大起,窗帘一卷,便跟着着火,与床榻上的烛火燃作一起,瞬间引燃了窗台下的小榻。
虞清溪是第一时间发现着火的,他眼眸一缩,第一反应是前世那场火海。这么一下,惊得他立马起身,却是又栽倒在床。大约是肚子太重,压迫到了他后腰的经络,时常会有这种起身时使不上力的状况。每每这种时候,他都要用手揉上好一身,才能起得来。偏偏这个时候,他又疼得起不来了。
火势顺着酒液流淌之处熊熊燃烧,风一带,便是卷的门窗都燃着了。春汀闻到一股烟火味,一个激灵便立马奔了出来。主屋燃起了大火,门窗都无法进。她大喊了几声,不顾大火用身子去撞门。
虞清溪在屋里呛得说不出话,他听到了春汀的叫喊声,可门是从后面反锁着的,她根本进不来。这是他到这儿来的习惯,怎料到最后反害了自己。
很快,八道黑影落到院里,扯开了春汀,大力撞门。他们顾不得被虞清溪发现,再不救人怕是会有危险,才立马现身的。
春汀看着黑衣人立马瞪大眼睛:“你们是谁!”
虞清溪一个转眼,便看到浓烟里黑衣人往他这儿摸来。他摸了枕边的刀,眼神凌厉。
黑衣人看到刀光,立马避开:“虞清溪,是我们。”
虞清溪耳力记忆很好,立马就识别了出来,竟然是他以前身边的悍支暗人!他第一反应不是他得救了,而是齐庄肯定知道了他怀有身孕的事!难道他逃到这边,这些人一直跟着?登时间,他面色苍白。
悍支暗人将他救出屋子,到隔壁院子诊治。春汀也不管那些来救火的人,匆匆跟着去隔壁院子,在他们要关上屋门的时候,奔过去把住门框闯了进去:“你们是什么人!要做什么!”
医支的人看她一副小豹子的模样也是一笑:“当然是看看肚里的娃娃有没有碍。”
春汀将信将疑,见三少夫人脸色不好,便坚决留在屋里看着。她强扭着头不去看那几个黑衣人,咬着唇忍住颤抖与惧意。
悍支暗人将这事立马传给主子,面对虞清溪倒是丝毫没有尴尬。
虞清溪转脸对春汀道:“你先出去,我与他们有话说。”
春汀担心,坚决不肯。
虞清溪无奈道:“他们是保护我的,不是刺客。”
春汀这才退下。
虞清溪看了看肚子,问他们:“主子知道了?”
“嗯!是主子让我们暗中保护你的。”悍支暗人点点头,“同时,也不让4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你知道我们在旁。”
虞清溪道:“现在我知道了,你们打算怎么样?”
“不知,”悍支暗人老实道,“我们等主子的指示。”
虞清溪便再没有言语。
医支暗人看下来,说虞清溪没什么问题,只不过一时没法动是因为胎儿太大,将他一根筋压麻了。他给虞清溪揉按了一会儿,虞清溪便舒缓过来,可以起身了。
既然都已经被发现了,虞清溪索性就在这宅院住下,以他现下的身形根本没法逃离,不若就静候消息了。春汀很快将那边的宅院收拾好,安排了人翻修,自己带着东西也跟着住过来。她才不放心把三少夫人交给这么一帮黑衣人,粗手粗脚地哪里能照顾好三少夫人!
一日之后,悍支暗人接到了主子的回信。不惊回话,既然都发现了,便带回落玉国吧。
现下已没有罗那这个国了,国土一半给落玉国,一半给了若弥,那几个小国则占了一些钱财。不惊想着罗那老头的势力都收缴掉了,自然对虞清溪造不成什么危害,就可以接他回来,与他坦言。说起来,虞清溪遭到刺杀也是因为齐庄,他该与他说一下的。
虞清溪听到这个消息,自我感觉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肉,却不料在路上的待遇比钦差还好。想瞒天过海生下孩子,不该受到齐庄的处罚吗?又或者,这是悍支八人对他稍尽以往的“照顾”?
他们一路上行进得很慢,按照医支暗人所说,虞清溪现下的身子受不得奔波劳苦。虞清溪的吃食由医支暗人接了过去,春汀本还是怀疑的,这大夫能不能做出吃食来。医支暗人看到了她的怀疑,便分她一小碗。春汀吃了一口,就默默地缩了回去。
春汀不能做的事,这位医支暗人也接手了。每日春汀都会看到这大夫给三少夫人按摩揉捏,从上至下,三少夫人都不带一个冷眼的。再三想过,春汀决定对这位大夫提一下。她等着大夫从三少夫人的马车上下来,立马揪了他往后几步:“我问你,你对我们东家有什么企图?”
“什么?”医支暗人一愣。
“我告诉你,”春汀仰脸道,“别对我们东家献什么殷勤!我们东家有……夫君的!我们东家只喜欢我们家少爷!”
“哦。”医支暗人忍着笑,点点头。
“往后注意着点!”春汀虎着脸道,“莫要对我们东家动手动脚!小心我不客气!”
“那是按摩。”医支暗人道,他将双儿怀孕后期会出现的状况说与她听,然后又将各个按摩手法会给孕夫带来什么感受,缓解什么不适,都细细地解说了一番。
春汀初时是故作彪悍,虎着脸的,听了几句之后,立马就撤下了伪装,不时虚心求教了几句。两人在马车下嘀嘀咕咕了好一番,又一起去做适合怀孕后期吃的膳食。虞清溪在马车里将两人的言语都听在耳里,不免露出这悍支八人出现后的第一个笑。不过,转瞬即逝。
路途不赶,原本几天的路程,生生被他们拖了月余。眼看着离落玉国越来越近,虞清溪便皱了眉头。他摸了摸肚子,努力压抑着心里的躁意。这孩子大约会在落玉国出生吧,可惜桑榆都不知道。不知道是最好的,桑榆不会知道他为他生下一个孩子,也不会知道他的亲儿永远无法在他身边,更不会知道他喜欢的人曾是细作出身。
到落玉国沙漠边缘,依旧是徵骋来接验的。徵骋好似是知道虞清溪怀有身孕的事,目光从他肚子上扫过,并没有一丝诧异。他笑道:“欢迎回落玉国。”
虞清溪只淡淡一笑。他抬眼看向远方天空,那处极小的一个红点,愈来愈近。快靠近,虞清溪才发现,那是一顶软轿,由悍支暗人抬着踏风而来。他微微压低眼睑,有些琢磨不透。
徵骋道:“皇上担忧你的身子,派了软轿过来。”
虞清溪便更是诧异了。
软轿自然是只能虞清溪一人上去,春汀再不放心,也只有跟着医支悍支暗人慢慢在沙漠里走过去。
虞清溪坐上轿子,除了前后都有四名暗人抬着,两旁还有人扶住他以免不稳。本是三日的路程,他们御风而行只两个时辰便到了落玉国里。
软轿刚刚落地,虞清溪便感觉到肚子一紧,下面有异样。轿帘打开,虞清溪静静地抬眼看去。
不惊正站在外面笑着看过来,随即脸色一变,大声喊道:“太医!不!龑叔!”
“我……”虞清溪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看着不慌不忙,实则话都差点说不出来,“好像要生了……”
“颠着了?”不惊立马问两旁抬轿的人。
“不,”虞清溪抬手,“一路都很稳。”
不惊这才一想,八成正好赶上。一路都没有动静,一到落玉国就迫不及待地要出来了。他赶紧上去扶虞清溪:“大夫马上就过来,你不必害怕。”
虞清溪也顾不得说话,他忍着肚里越来越翻腾的痛意,还能看到行走间,地上留下的血渍。
不惊一惊一吓之间,不忘与他道:“你放心,我立马把你爹叫过来,别害怕。”
虞清溪脚步一顿,然后才明白,这爹便是原身的父亲。他双眸一沉:“不必。”
不惊看到他发白的拳头,也没太过注意他的话语。他扶着虞清溪到宅院主屋床上,龑没和一众太医一前一后匆匆赶来。不惊被拦在外面,里头只有太医的声音,虞清溪一点声音都没有。他便问落:“禹谧和罗立在过来了吗?”
“没有。”落木着脸道。
不惊眉头一皱,禹谧又不正常了吧。这样的话,即使过来也帮不到虞清溪。可那个正常的罗立也不过来?哈!不惊仰天一笑,那个正常的爹过来也没办法,也是站在外面等的份,他又不是双儿!不过来也罢!
“双儿生孩子要多久?”不惊问落。
“不知。”落只差叹一口气。
“福尔生孩子那么快,一会儿就拎出一个,这个……”不惊琢磨道,再听,里头还是没有虞清溪的动静,好似跟福尔那会儿差不多。
“听闻,双儿生孩子是要比女子更辛苦些……”落的话语才说一半,里头就传来一道震天的娃娃哭声。
“果然更快!”不惊惊喜道,“清溪比福尔还厉害!”
一道黑影瞬间落到不惊面前:“主子,城北挖内陆海的时候,炸出一片庞大的地下淡泉水。现下,那处无需从南边引海水过去,已有一片汪洋。”
不惊沉默了一下,才道:“此子祥瑞!”
作者有话要说:
咦,又没认上。。。
可能明天没工夫更
第91章 父亲
龑没过来替虞清溪把过脉,发现他身子还好,只有些忧思过度,便道:“你且放宽心养着,如若不成,便让人到我这儿来取安神的方子。”
虞清溪刚生完孩子有些疲惫,强撑着精神问:“孩子呢?”
“不惊抱走了。”龑没不在意道。
虞清溪眼眸一沉,他都没看过一眼,孩子就被抱走了。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
龑没感觉到他的心情突然低落,却是不知道缘由,走到外屋,不惊正好抱着孩子进来,龑没便瞪了他一眼。真不知他什么时候喜欢娃娃了!
不惊感觉到气氛不对,便看着龑没道:“龑叔,是不是要给娃娃喂奶了?”
“先给娃娃喂点黑糖水,不急着喝奶。”龑没道。
不惊点头,招了人来将娃娃抱去。龑没也没多呆,将方才诊脉的结果告知不惊一下,随后便拎着医箱离开了。不惊琢磨着龑没话语里的意思,走进里屋,与虞清溪对视了一番道:“你修养一阵,我便让若弥皇帝安排你夫君过来。”他心思着,虞清溪与任桑榆分别数月,定是思念夫君了。而后,他心里暗暗一叹。
虞清溪点头。
“你休息吧。”不惊见他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便没有再打扰他,其他事情都不急,待他处理好一切再说也不迟。他离开这儿,赶紧回去让落传消息去若弥虞家。在任桑榆过来之前,他得让花殇处理好虞清溪是双儿这件事情。
而这宅院的隔壁,罗立也很快知道了虞清溪刚刚生下一个娃娃的消息,他劝禹谧去看一看。
禹谧迷茫了一下:“我孩儿?”
“嗯。”罗立道,“还记得你的孩儿吗?”
“孩儿?”禹谧下意识地想到,齐庄的规矩是不得见亲子的,他摇头,“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