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老人家再说不下去,李然却已经明白了。
那位皇后娘娘原想带着他去留国找他另一个老子,未曾想被江诀那厮中途截下,继而被他强虏了去。皇后觉得有愧于璃柯,自然就跟着殉了情,然后就有了这之后所有的事。
李然沉思片刻,问道:“那块玉佩现在在哪里?”
老嬷嬷擦了擦眼角的泪,说道:“那玉佩一直由老奴贴身藏着,娘娘临终前曾叮嘱老奴,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可以拿出来。老奴便遵着娘娘的吩咐,这才一直瞒着殿下的。”
老嬷嬷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黄缎的锦包,一层层地打开来,露出一块通体透明的白玉佩,那玉佩质地极纯,所谓羊脂白玉,大概也不过如此。
更何况,这还是一块雕龙的白玉,背后刻了一行字,写的是:相逢未必皆是缘,缘来缘去终成空。乙亥年十二月初二申时。
李然指着那个“乙亥年十二月十五申时”,问老嬷嬷:“这个是什么?”
老嬷嬷说了四个字——生辰八字,李然心中一阵惊骇。
江诀沉默着打量了片刻,一脸正容地开了口:“小然的这层身世,除了您还有别人知道吗?”
老嬷嬷见当今天子一脸的正然,知道事态严重,连忙摇头保证:“陛下放心,此事娘娘只嘱托给老奴一人,是以除了老奴再无人知晓,。”
江诀点了点头,脸上看不出喜怒,眼中一片深思。
李然叩着桌子想了片刻,给了老嬷嬷一个安心的笑容,又说了一番宽慰的话,便让他出去了。
他嘴上虽然在一个劲地宽慰老人家,其实心里早已经翻江倒海地闹开了。
江诀原本在沉思,突然间感觉李然朝他射过来的视线,他抬眼看过去,见对方一脸的神色难辨,说的是:“我们谈谈吧,江诀。”
江诀一见他那种神色,心里就有些不安。
当然,他心里不安归不安,脸上却依旧维持着淡定的笑容,说了声好。
“江诀,你是知道的,我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
李然脸色平静,说出的话却无法让人平静。
江诀剑眉一皱,脸色不好看了:“你想说什么?小然?”
李然摇了摇头,一脸失笑的样子:“别装,你明白我的意思。”
江诀凝神想了片刻,说道:“如果你是在担心柳雯,那朕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拿你与她交易,这儿是北烨,朕说了才算,不是她的留国。”
李然再次摇了摇头,一脸的郑重:“跟她没关系,这打算我一早就有了。我不是璃然,这个你早知道。占着别人的身体,这对我意味着什么,你不是我不会明白。就像刚才,如果是璃然在,他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你和你的女人?又或者有朝一日,他该怎么面对那个留国皇帝?江诀,你害死他一个老子,还想让他眼睁睁地看着另一个也死在面前?”
江诀一听他提起这个,脸上闪过一丝懊恼之色:“你并不是他,何以总要跟他混为一谈?”
李然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对了,我不是他,所以我是自由的,你没有权利关着我,明白吗?”
他这话一说,江诀苦涩一笑,眉目间全是无奈:“朕哪里是想要关着你?如今敌我形势不明,有多少探子在伺机而动,你可知晓?你和逸儿都是朕的软肋,朕之所以限制你的行动,也是为了保护你,你可明白?”
江诀一脸祈求的样子,李然却全然不为所动,暗忖离开是肯定的,至于如何离开,倒要好好想想。
他之前还整天嬉皮笑脸地在北烨后宫和众人瞎混,那是因为没想到江诀这家伙会对他抱着这么强烈的欲望,甚至不惜用下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亏肯定是吃了,但正如他曾经跟厉子辛说过的,胳膊拗不过大腿,对方实在精明,他那点小聪明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既然明知道打不过,那就干脆离得远远地,省得再活活遭罪。
“行了,别解释了。”
李然眸色中一片决绝,江诀看了一窒,沉声说道:“就因为柳雯刚才的一番话,你就要离开朕?小然,朕与她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交易而已。”
李然不怒反笑,朝他靠过去,直至彼此眼观眼鼻观鼻,脸上带着他那二分笑,恻隐隐地开了口:“姓江的,你不要脸没关系,可是别连累我也跟着你丢脸,明白吗?”
江诀眼底一片晦暗,脸色变得有些凶狠:“小然,朕昨晚也说过,对你不会放手,既然说过,那就绝对不会放手!”
李然好笑地睨他一眼,仿佛对方说的话有多么可笑:“既然这样,那就没得谈了。”
他这么一说,作势要撒手走人,江诀一个跨步过去,拽住他的手臂,脸色有些扭曲:“是为了厉子辛,对不对?”
他虽然是用问的,语气却是全然的笃定。
“你信不信,你若敢踏出这儿一步,朕立马就将他斩了!”
李然叹了口气,脸上一片嗤笑之色,甚至连头都没回,恻隐隐地说道:“你要真舍得,我也没办法。”
江诀眸光一紧,语气中全然都是威吓:“那你就不管璃云了?”
这么说着,拽着李然的手一紧,捏得他的胳膊几乎有些生疼,李然霍得一把隔开他的钳制,冷声说道:“不想要南琉的话,倒可以试试!”
江诀听了,眸光一凌,李然去意已决,似乎已经是再明显不过的事。
“小然,你不顾念他们,总要顾念一下逸儿吧?你若走了,他该怎么办?他还不到四岁!”
李然听他提起江逸,脸上就有些动容。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既然自己占了璃然的身体,就应该对那个孩子负起该负的责任,如今这一走,负责自然就免谈了。
只是这北烨的后宫他如今已经呆不得,江逸又是太子,带他走不是,不带也不是,确实让他头痛。
李然不说话,江诀以为自己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脸色有些喜色,然则李然这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沉思片刻,说道:“你就这么一个儿子,好好照顾他吧。”
江诀脸上一僵,沉声喝道:“你说,究竟要如何,才肯留在朕身边?”
李然轻声嗤笑,恶狠狠地死死地盯着对方,说道:“呵呵,都到这个份上了,你居然还敢跟我谈条件?你他妈上了我,老子看在别人肯拿命来换你的份上不跟你计较,你还敢得寸进尺地让我留在身边?你他妈脑子被门夹了吗?”
江诀眸色一黯,说道:“昨晚是朕错了,朕会补偿你。”
补偿他?李然无声冷笑:“行啊,照道上的规矩,我也不为难你,留下条胳膊,我们就算了结了!记住,要右手!”
江诀一听,愕然得几乎有些怔忪。
“李然!”
他大吼一声,拍案而起,一脸的又惊又怒。
这样放肆的话,换成其他任何一个人说了都是要被砍头的,显然李然到现在还不明白,他江诀手里握着的皇权究竟意味着什么?
“呵!你很生气吗?看来我现在的心情,你多少能体会一些了。”
李然嗤笑着说完,一脸轻视地睨了对方一眼,甩袖离去,留下江诀一个僵硬的身影,还有一阵器物被扫落在地的破碎声和接踵而来的江诀的咆哮。
原本其乐融融的两个人,如今却一个冷着脸进了内室,一个沉着脸甩袖咆哮着离开了。
这样的气氛,简直让凤宫上下人人自危。
这位南琉太子来到北烨至今也有六个年头了,从前帝后二人相敬如冰,关系虽僵,但也不像现在这样。
一时间,凤宫那位男后再次见恶于当今天子的消息在北烨后宫传了开来。
内忧外患
[西平皇宫]
留国的战事一起,其余各国纷纷骚动。
西平的尹渊年事已高,兼之常年纵欲过度,如今算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
尹渊奄奄一息地躺在龙榻上,整个人瘦得如皮包骨。
他颤抖着伸出手,苏沫将手伸过去,尹渊浑浊的双眼中透着奇异的光芒,他的声音苍老无力,确实是快要走到人生尽头了。
“谦儿,这么多年来,父皇一直对不起你和你的母亲,你能原谅朕吗?”
苏沫眼底一片冰冷,脸上却挂着诡异的笑,沉默片刻,开口说道:“父皇有为人帝王的苦衷,儿臣明白。
尹渊一听,脸上露出宽慰的笑,苏沫知道,那是他回光返照了。
“谦儿,你母亲可有跟你说过我们的事?”
西平的皇帝,似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之中,他的脸上,有着少年情窦初开般羞涩幸福的笑容,苏沫被那样的笑容一刺,心中满满都是苦涩。
他沉默着没有开口,尹渊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那是一个初夏,朕第一次偷偷出宫,在安都城外的西凉河边,一眼就看到你的母亲。她当时着一身白衣,头发散着,赤着脚站在水里,阳光是如此明媚,她又是那么美那么快乐,朕当时站在岸上,她站在阳光里,那么朝朕一笑,就把朕的心给带走了。后来就有了你,朕将你们安置在城外的一座别院里,隔三差五地去探望你们,那是朕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然而到头来,朕不但没能给你们一个名分,甚至连你们的音讯都没了……”
尹渊讲得动情,那个让她牵挂了一生的女人,如今早已离去。
西凉河边的那一笑,是他们缘分的开始,然而他并不知道,原来人与人的缘分分很多种,而他与她,只能相爱,无法相守。
西平的皇帝,多年后才明白,原来在权利面前,很多东西都会显得那么渺小,包括爱情和亲情。
他侧脸望着这个眉目如画的儿子,心中满足而骄傲。
星儿,朕从前负你多少,如今就要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他在遗诏中是这么说的:圣贤传位,不以长幼论序,必以才德为先。子尹谦,孝悌聪敏,勇谋兼备,可托将来,继任国君。其诏,朕他日去后,二皇子尹谦即为正统,众皇子必诚心佐之,钦此!
西平的这场正统之争,终于在这位帝王的一纸诏书下,迅速落下了帷幕。
出乎众人意料之外,骁勇善战的大皇子和向来甚得人心的四皇子并没能拔得头筹,反而是那位向来寂寂无名的二皇子尹谦,问鼎了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一时间,举国骚动。
然而,当西平那位新皇出现在封禅大典之上,众人都被深深震撼了。
这位昔日默默无名的二皇子,今时今日显露的霸气和野心,已经再无任何人何以睥睨。
北烨二十五年初冬,在江诀继位后的第七个年头,那位与他争斗了一生了西平皇帝,终于登上了天下角逐的擂台。
与这二人齐名的,还有东岳的那位皇帝——岳衡钧。
三足鼎立之势。已悄然拉开了帷幕。
[北烨皇宫]
江诀几乎在第一时刻就收到了西平易主的线报,他看着手中的那张纸,凝眸深思。
纵然他早已猜到苏沫此人身份不简单,却没料到他竟然会是西平的二皇子,如今已然登基称帝。
姓苏的不是什么简单角色,这是江诀在见到此人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的事实。
事到如今,苏沫一跃成了西平之主,这确实让人措手不及。
有这种想法的,其实不止江诀一人,至少那位东岳的岳衡钧,也是吃惊不小。
江诀坐在宣德殿的御座上深思,不久上将军王觉年便被王贵领了进来。
他朝江诀行了礼,江诀让他挑了张靠近御案的椅子坐下,一脸的正容:“西平形势有变,出兵留国一事,须再作商量,继而重新部署。”
王觉年并不知道西平已然易主的事,一脸的惊诧。
“尹渊已去世,西平如今已经易主,新皇乃是二皇子尹谦。”
王觉年脸上一怔,问道:“二皇子尹谦之名,属下倒是头一次听说。”
江诀眼中闪着幽深的光芒,说道:“尹渊的大儿子尹磊和四儿子尹頏(hang二声)都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此人能在如此激烈的竞争中拔得头筹,确实不容小觑。”
“纵使此人再如何厉害,若论行军作战,他毕竟没多少经验,属下以为不足为惧!”
江诀一脸正容,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没这么简单,并非朕不信任上将军的能耐。”
王觉年一听,脸上隐隐有些不爽:“那往留国出兵一事,陛下以为该如何是好?”
江诀凝眸想了片刻,说道:“兵还是要出,除了上将军的五万先锋军,朕打算将北烨留在南琉的那二十万先锋也拨过去。”
“那二十万先锋若全数拨过去,南琉若有异动,该如何是好?”
江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一点上将军不必担心,朕既然有这个安排,自然就能让他乱不了。”
其实王觉年并不知道,镇守南琉的先锋军还有一支十万的人马,就驻扎在乌沙江沿岸,那是江诀的一支嫡系部队,没有任何人知情。
“可是陛下,二十万先锋军不是小数目,何人能堪主帅之职?”
江诀想了片刻,说了“厉子辛”三个字。
王觉年早料到对方会有这一安排,一脸义正词严地说道:“厉将军确实有些能耐,然则受其所限,忠心待鉴。属下认为,陛下此举恐失妥当。”
“那以你之见该如何?”
“属下斗胆,肯请陛下让属下带领那二十万先锋军奔赴临关。”
“带着二十万人从罗城到临关,少说都要半月,时间太久了。”
继而摇了摇头,说道:“就厉子辛之事,朕想了个法子,既可以杜绝他有二心,又可以让他为朕效力。”
“陛下英明睿智,想来此计定然是个好计。”
对方说得并不十分心甘情愿,江诀笑着望过去,说道:“计倒是好计,然则朕担心上将军听后会心生不痛快,是以今日特招你来,也是想私底下先与你商量一番。”
王觉年心中咯噔一下,江诀大凡露出这样恳切的表情时,便不会是什么好事。
他立马从椅子上起身,朝江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属下惶恐,为北烨鞠躬尽瘁乃属下分内之事。属下不敢居功,更不敢让陛下忧心。”
江诀摆了摆手,笑着说道:“上将军不必如此,你是我北烨的大功臣,朕谢你都来不及,何以会对你有异议。”
然后,江诀便将李然曾经无意中提及的那个设督军之职的法子跟他解释了一番,王觉年听了;脸上一愣,江诀问了他两次“此计如何”,这位上将军才反应过来,连忙说了声“甚妙”,江诀笑着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然后就见这位哧诧疆场的上将军,沉着脸除了宣德殿。
江诀在玩什么把戏,他如今是全看明白了。
当今天子想要收回兵权,还得先过他王觉年这一关!
[凤宫内殿]
翌日,李然正在准备出宫的东西,巧馨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又急又慌地说道:“殿下,大、大事不好了——”
李然拧了拧眉,一脸诧异地望过去,见他这个贴身丫头神色慌张,心头一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江逸的安危。
他一个大跨步过去,拽住巧馨的手臂,问道:“是不是太子出事了?”
巧馨摇了摇头,哆哆嗦嗦地开了口:“是、是王美人,胎落了。”
李然俊眉一皱,问道:“她流产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巧馨被他一问,抖得越发厉害:“内廷卫找、找着了凶手,是、是咱们宫里的。”
“什么?”
他低声大喝,巧馨又吞吞吐吐地将刚才那番话说了一遍,其实他哪里是没听见,只不过暂时不能接受而已。
李然脸色一愣,手一松,巧馨就跌在了地上。
现在已经顾不得自己,急忙抬头去看他们的太子殿下,对方眸色凝重,她心中越发惊慌,暗忖他们殿下昨日才跟皇帝陛下大吵了一架,如今居然就出了这档子事,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李然在片刻的沉默后就平静下来了,沉声问道:“被抓的是谁?”
巧馨带着哭腔回道:“是小崔。”
李然眉眼一拧,一脸的不明所以然,这也实在不能怪他,没事谁会去注意一个在外殿侍候的丫头。
“她平日里只在外殿候命,是以殿下并不清楚此人。”
巧馨见他面有疑惑,急忙替他解了惑,李然点了点头,凝眉想了片刻,稳了稳情绪,说道:“去把他们都找来,让嬷嬷过来的时候带上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