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少商出了卧房的门,熟门熟路的拐了几个弯,在书房门前停了下来。
里面传来的对话声让他挑了挑眉,敲门的手缩了回来,他抱着双臂整个人斜倚在门框上,一是可以守住门,不让任何不相干靠近,第二也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一些,减轻一些下身的负担。
直到门吱呀一声被人打开,素衣独臂的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人视线相对,朱慕阳显然是知道他的到来的,也不如和吃惊,只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便径直离开了。
自从陆崇明死后,他更加的冷漠了,也更加的孤僻寡言。
戚少商走进书房,第一句话就说道:“他又来劝你做皇帝了?”
顾惜朝皱眉,“你这口无遮拦的毛病真该改改。”
戚少商无所谓的耸耸肩,“有必要吗?这已经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了,小皇帝早晚有一天会被你废掉的。”
顾惜朝深深的看他一眼,忽然说道:“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是不甚赞同的吗?!”
戚少商沉默片刻,才无奈道:“我是反对,做皇帝有什么好的,累死累活不说,后世史书你也逃不掉一个乱臣贼子的骂名,可只有我一个人不赞同又有什么用!”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做皇帝,那些部下,风云铁骑,端王一系的心腹党羽,甚至对方自己也是有这个野心的,他又如何阻止。
何况,只要是这人的愿望,他或许会不认同,却还是会尽自己所能的去帮他。
顾惜朝轻轻地呼出一口气,忽然朝他招了招手,等对方疑惑的靠近的时候,他猛地将他拉着倒在自己身上,然后圈住他的腰身,低声道:“我不会做皇帝的……”
戚少商惊讶,他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为什么?”
“笨蛋!”顾惜朝拍小狗一样拍了拍他的脑袋,鄙视道:“我若做了皇帝,肯定是要三宫六院留下后代的,我怕某人到时候会躲墙角里哭死!”
绚烂的火花猛地在脑子里炸开,戚少商裂开一个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傻笑。
顾惜朝不忍直视,但心情却因为对方那样的傻笑莫名其妙的好了起来,他改拍为揉,直将对方原就乱七八糟的头发弄得更糟糕了,才说道:“过几天,我要去一趟延州,你陪我一起去吧……”
他虽然决定不做皇帝了,但也还是万万人之上,如今他想做的事情天下谁人敢拦。
父亲,我现在算强大了吧,这世上再不会有人敢因为我的出生而小瞧我,而母亲也不会再为了成全我而受任何委屈,我做到了自己曾经许下的诺言……
……
第38章 再穿
四周是一片漆黑。
一个飘渺的声音不断地在他耳边响起,牵引着他,渐渐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紧闭的眼睑微微颤动,然后猛地睁了开来,陆崇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流光溢彩的金。
灿烂的金光有些柔,有些暖,耀眼的让人移不开视线,片刻后,那样绚丽的色彩逐渐隐退,那双漂亮的眼睛变回正常的颜色,清冷深邃,如月下的一弯寒潭,只有瞳孔的边缘留下一点浅浅的淡金。
陆崇明一时间有些怔愣,有那么一瞬间竟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直到咕噜噜咕噜噜的声音传来,一个巴掌大的小圆球滚到他脚边,他才慢慢的醒过神来。
面前的男人相貌精致,气质冷清,是一张算得上熟悉的脸,周围的布置也都似曾相识,明明是早就熟悉的,现代化书房格局,但现在看上去,竟有一种微妙的不适应。
或许是他沉默的时间太长了,南代巫有些疑惑,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拧眉说道:“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吗?!”
陆崇明闪电般出手,一下子捏住了对方的手腕,指尖传来的异样让他心下一凝。
“放开!”南代巫抽了抽手腕,没抽动,声音变得有些冷。
陆崇明挑了挑眉,依言放开,虽然对刚刚自己碰到的异状有些好奇,但他并不是个喜欢探究别人*的人,而且他们两个不熟。
南代巫后退几步,淡淡道:“元帅阁下刚刚回来,在下觉得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然后才有精力谈接下来的事情,阁下以为如何?”
因为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的缘故,陆崇明的身子有些僵硬,他慢慢的从躺着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沉声道:“你说的对,我现在确实需要休息。”
南代巫点头,“二楼走廊右拐,有十几间客房,阁下可以任选一间。”
陆崇明没有与他客套,他现在也确实没有精力去应付另一个陌生人。
理了理衣服,他直接开门离开。
南代巫一直站在原地,直到那个欣长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慢慢的抚上自己的右手腕,那里曾经受过很严重的创伤,严重到就算以现在如此发达的医疗技术都无法彻底治好,虽然表面看上去温润细腻,毫无瑕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只手是半废的,稍微重一点的东西都无能为力……
……
陆崇明洗了个澡,换了件睡衣,将自己用力的甩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
或许是时间过得太长久,房内的那些现代化器具他用起来竟有些手生,刚刚洗澡的时候就生了一些波澜,毕竟那对他而言,已是隔了十几年的光阴。
那些发生的事情,那些个性鲜明的人,清晰的倒印在他的脑海中,反而是这个世界的事情变得有些模糊了,在陆崇明看来,那已经是上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世界的转变只在一瞬间,就算他早有心理准备,也还是无法立刻就适应,可事实上却是,他刚刚沾到枕头的瞬间,就已经意识模糊,睡死过去。
这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陆崇明是被咕噜咕噜的声音吵醒的。
他抓了抓那头乱糟糟的头发——那头修理的整整齐齐的短发如今也成为他不能适应的事情之一了——看似幽深,实则没什么焦距的目光紧紧的盯着那个罪魁祸首,眼珠子都不转一下。
咕噜噜缩了缩自己的触手,小心翼翼的往后滚了半圈,但马上,它似乎想起了主人的吩咐,圆扁扁的身子晃了晃,小小的眼睛泛着红幽幽的光芒,再然后,南代巫的声音便从它身上冒了出来。
“元帅阁下,早餐已经备好,请下楼用餐。”
陆崇明这下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他拍了拍额头,迅速套好衣裤,将紧闭的窗帘拉了开来,清晨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让他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
当陆崇明跟随着咕噜噜走到餐厅的时候,南代巫已经在长桌边坐好了,手上还拿着一些文件在细细翻看,听到咕噜噜的声响时,才抬眼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陆崇明不着痕迹的扫视一圈,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这座雄伟精致的城堡之中似乎除了他们真的不存在第三个人了,不免就有些惊讶,看来所谓的精神师,果然是一群离群索居,异常孤僻的人。
陆崇明在他旁边的位置坐下,两人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一顿早餐吃得悄无声息。
直到用完餐后,陆崇明才摸了摸已经半饱的肚子,说了一句异常突兀的话,“那个世界是真实的吧?!”
南代巫手上的动作一顿,沉冷的眼睛静静的看向他。
“你以前说过,那是你用精神力所创造出来的世界,我开始的时候并无怀疑,毕竟你异人的血统摆在那里,可是一年两年,那么多年下来,那些人,宋朝的那些事情都太真实了,一点细小的破绽都没有,再强大的精神力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容我提醒阁下一句,你所谓的以前只是十三个小时前的事情。”南代巫放下杯子,擦了擦嘴角说道:“而且是真实还是虚假并无任何意义,元帅莫忘了自己最终的目的。”
只有十三个小时吗?不,再去除掉他吃饭睡觉的六个小时的话,就只有七个小时,他的十五年只是现实当中的七个小时吗?陆崇明紧紧地抿着双唇。
“不要迷失在虚幻之中。”南代巫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皱了皱眉说道:“元帅心志坚定,应该不用在下提醒才是,你最应该关注的是结果而非过程。”
对方的这番话是正确的,也完全是出自于好意,可陆崇明却忽然觉得很不舒服,那股情绪来的快,也很莫名其妙,他狠狠闭眼,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制在心里。
或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的原因,南代巫沉默片刻忽然转开话题道:“我已经和陛下通过电了,我和他说你会在这里再呆几天。”
是不是住在这里无所谓,反正他现在是休假时期,让他皱眉的是对方连问都不问一声的擅自安排他的行程。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他的不满,南代巫淡淡道:“我既然答应了会帮你解决问题,那么,在问题没有解决前自然是不能让你走的。”
于是,陆崇明又想起了那个较为荒唐的计划,他难得的勾起了唇角,道:“小顾很好。”很漂亮很能干,他的养成绝对是成功了的。
“哦?”南代巫挑了挑眉,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你确定?”
他扬了扬手中的纸张,沉声道:“侠义值只有十三点,叛逆五十三,魔性高达八十四,整体来说已经黑化了,你确定他很好?”
陆崇明瞪大了眼睛,他一点都不客气的拿过对方手中的资料,扫视了一遍拧眉道:“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你没见过小顾光看这个就一定正确?”
南代巫一把抱起脚边的东西,说道:“咕噜噜不会出错的。”
陆崇明有些心乱,不想去追究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又怎么知道那个世界的事情,甚至对小顾列出详细的属性值,老实说连他自己都已经不清楚那十五年的时间到底是他真实经历过的,还是南柯一梦了。
让他更加在意的是小顾怎么就长歪了呢?他怎么就歪了呢?明明就是一个很孝顺,很有才华,很正直的有为青年的啊,怎么就歪了呢?!!
他想了半天,终于将所有的责任归咎到了白明莫身上,有那样一个心怀鬼胎的师父,小顾从小受他指导,和他在一起的时间比自己长多了,能不歪吗?!所以,都是白明莫的错!
一次失败了,那就试第二次,这是南代巫的打算,于是,在陆崇明醒转后的第二天,连十二个小时都没到,就再一次的昏睡过去。
望着眼眸紧闭,无知无觉的人,南代巫在他身边坐下,他弯腰抱起脚边的咕噜噜,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确定了?”
“咕噜噜,咕噜噜。”
南代巫眼神闪了闪,轻声道:“那便试一次吧。”反正,这一个月的时间不会有任何人来打扰他们……
……
陆崇明再次醒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绣着花鸟云纹的纱帐,古色古香的布置让他恍惚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宋,好像那座坟墓一般死寂的城堡,冷漠俊美的南代巫,短暂的十多个小时才是他真正的黄粱一梦,梦醒了,他又回来了——如果不是这个房间的布置全然陌生的话!
陆崇明动了动脖子,动作有些僵硬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脑袋有些疼,身子没力,胸口发闷,口腔中还残留着药汁的苦涩,一切都表明现在的这具身体是如何的不健康。
他只是伸展来了一□子而已,全身骨头发出的啪啪声便足以让人齿冷。
陆崇明狠狠地拧起了眉头,显然是不满意到了极点,这具身体简直比当年顾兰溪的还要糟糕。
“吱呀——”房门被打开,然后一声尖叫让他本就不悦的心情更加的乌云密布。
“大爷醒啦!大爷醒啦!快来人啊!”
比老母鸡好不了多少的嗓音哒哒哒的跑远了,然后半刻钟不到,清冷的房间呼啦啦的跑进一大堆的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个人的脸上有喜悦有激动,也有涕泪交流的。
而且每个人都还在杂七杂八的说个不停。
“大弟啊,你要放宽心啊,你是一家之主,这个家可少不得你。”
“大哥,我知道你生气,可也不能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啊,你放心,那妖孽绝对活不了!”
“老爷!”这是女人哭泣的声音,“我们的儿子已经被那妖孽给害死来了,如果你再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要怎么活啊……”
“早几年我就知道了,那是个妖怪,你们不信我,现在后悔了吧!”
“闭嘴!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
……
刚刚醒来就被这么包围着连续攻击,陆崇明已经昏头昏脑了,他闭了闭眼睛,忍无可忍的喝了一声,“都给我闭嘴!”
瞬间,一片寂静。
恰在此时,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注意注意,元帅阁下,您这世的儿子即将被人施以火刑,未免任务失败,赶紧前去英雄救美!”
陆崇明刷的一下跳了起来!
第39章 救人
他被紧紧地绑在了一根粗大的木桩上,任他拼尽全力都无法将身上的绳索挣开丝毫,反而腕间双手因为他的挣扎被磨得皮开肉绽,刺目的鲜血染红了木桩。
他的喉咙吼得干了,带着沙哑,口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面前那些熟悉的,曾经对他笑的无比亲切的人此刻却如被恶魔附身一般,扭曲着容颜,一心想要置他于死地。
“烧死他!烧死他!烧死这只妖孽!”
“为小少爷报仇!”
“留着他,我宁庄永无宁日!”
“……”
群情激愤,那些平日里总是一脸淳朴笑意的百姓,现在却化身厉鬼,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浓烈的杀气和惧意。
被乱发遮住了的眼睛慢慢的望向站在最前面的几个老人和一个年轻的男人,这几人显然是人群中颇具威望的人,也是他曾经的亲人。
那个年轻的男人他是要叫一声堂叔的,记得他十岁以前,每当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他都会把他扛在肩上,偷偷摸摸的躲开旁人的视线,带他去庄外遛弯,而他现在,却同旁人一样想他死!
明明就知道的不是吗?这样的事情以前不是没有过,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为什么他还要回来呢?一次又一次,怎么也死不了心,总希望会出现奇迹,想着有朝一日别人能够接受这样的自己。
因为被人关爱着的感觉太好了,那些亲情,那些快乐而美好的日子,让他一再的流连,也让他忘记了,那些关爱亲情原本就不是他的,只是他一时偷来的,如果他沉湎了,舍不得丢开手,后果也只能由他一人承担。
乱发后的眼睛由开始的悲伤迷茫,渐渐变冷,他开始恨了,那些早就沉淀累积的负面情绪在胸中翻腾,只是这次已经有点克制不住了,如困兽一般凶狠挣扎的目光让每个与他对视的人都心下发憷,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宁绍元强压下内心的恐惧,朝着身边的一个老人说道:“大长老,庄主病重,这里的一切还请您来主持。”
大长老点头应承,他挥了挥手中的拐杖,周围便彻底安静下来,每个人都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听他说。
“各位乡亲,我宁庄向来偏居一隅,安居乐业,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但这个人,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妖孽,却吸走了宁庄小公子的魂魄,附了小公子的身,在我宁庄搅风搅雨,更害的庄主一病不起!”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我等绝对不能放过他!”
“烧死他!烧死他!”等大长老浑厚的声音刚落,一阵又一阵的声浪便响了起来,杀声直冲九霄。
他已经彻底停止了挣扎,看着眼前这一个个变得面目全非的人只觉得好笑,这就是他追求的吗?一直以来拼了命也要抓在手中的东西?只因为换了一具皮囊,就被视为妖孽?好一个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他果然不该奢求的!
年纪幼小的孩子被牢牢的绑在木桩上,周围堆了一圈的松脂木柴,只要那根火把轻轻一扔,就会彻底燃烧起来。
当陆崇明不顾所有人的阻拦,拼死拼活的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让开!”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每个看到他的人都不由自主的依他所言,给他让开了一条通往中间高台的路。
他现在的模样颇为狼狈,头发散乱,连件外衣都没有来得及穿,只着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因为是匆匆忙忙跑过来的,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皮肤和里衣紧紧地贴在一起。
就算如此,也没有人敢轻视他,因为他的身份,因为他脸上的寒意,更因为他手中拿着的那把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