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被抄没的原因明面上看是贾家子侄不孝不贤,归根结底,一是宁国府暗中支持老忠义亲王,二便是荣国府这边贾老太君私下收了甄家的脏银。只不过甄家之事乃是李易白主理,被转移脏银也是李易白失职,皇帝为了保全这个儿子,才没有追究脏银之事,反是用了其他法子,抄没了贾府。贾府被抄没,贾老太君才是罪魁,她可是一点儿都不冤枉的。
李易白自也明白其中的道理,讪讪一笑,转移话题道:“说来那荣府两房分家后,二房这边倒是又与宁府那边的女眷勾搭一处去了,也不知是个什么章法。”
林珏冷冷一笑,“不过妇人的阴私手段罢了,如今王氏已被王家嫌弃,谅她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
却说贾家这边,贾母自两房分家之后,身上便一直不大利落了。如今贾家今非昔比,贾母的身子原就是山珍海味、灵芝燕窝、桑梓人参养出来的,贾家抄没后,手里那点儿私房银子已去了大半,如何还能用稀罕物儿来将养呢?好在有迎探春及黛玉姐妹知晓贾母病体,送过来许多补品,好歹吊着一口气罢了。
王氏本性悭吝,原在荣府做二太太时不得不奉承着贾母,如今贾家败落,她如何还乐意花银子给贾母瞧病。便是黛玉等人送来的补品,她也不乐意白白浪费在贾母身上。便是不能换些银子花用,好歹也该用在她自己身上。
她深恨贾母怎的不就此去了,好在也知道迎春黛玉及林珏每月送来的银子补品都是看在贾母的面子上,且大房虽分了出去,每月的“孝敬”却也是不少的。
王氏第二恨的,恐怕就是林珏了。原家中仆从俱散,虽生活简朴些,好在有李纨这个愚贤的媳妇和张氏伺候着,又有贾环贾兰做些粗使活计,倒也不耽误了一日三餐。后来林珏“好心”将赵姨娘周姨娘及宝玉屋里那一群小妖精送回来,干活的人多了,可手中的银子却也愈发紧张了。
李纨是节妇,且李家尚在,王氏只敢隐晦的暗示李纨拿些体己出来做家用,奈何李纨真是个“愚”的,竟对她的百般暗示毫无所觉一般。且李纨母子与家中其他人一样的伙食,甚至还不如贾母王夫人宝玉三人吃用的好,又每日活计不断,便是李纨说没钱,她总不能真去搜李纨的屋子。便是张氏,她虽出身没落,可也是个厉害的,几番婆媳交锋,王夫人都没落着什么好,便也只好偃旗息鼓,不过却也生出了不少磋磨人的手段,好叫李纨张氏有苦说不出。
王氏深恨林珏,却也无可奈何,如今林珏亦是常有给贾母的孝敬的,且他将这些人送回来,起码一直怏怏的宝玉确实有所好转了。从这点上来说,王氏阖该好好感谢感谢林珏了。
探春作为外嫁之女,并不受贾府牵连,不过毕竟她姓贾,在夫家的地位仍是受了不小的冲击。好在有黛玉明里暗里的帮扶,她的夫君又是个好的,才不至于被婆婆休弃。
探春难得回娘家一趟,看见赵姨娘,心内难掩悲喜,只不好在王夫人面前表现太过。不过私下里探春也给了赵姨娘不少私房,“实在是托了林家表弟的福,姨娘才没落到那腌臜地方去,如今虽仍回了贾家,姨娘且忍耐些,待环弟有了出息,自有姨娘的福报。”
赵姨娘经了这一回事儿,倒是长进不小,捏着探春给的装着小额银票的荷包,轻声道:“姑娘说的姨娘都记着了,不过是些粗使活计,我是丫头出身,岂有做不来的。不过是头些年养懒了身子骨,如今虽累些,也不觉如何。倒是你弟弟,他日日被那狠心的王氏磋磨,竟是干些劈柴烧火的活计,私塾也不叫去,如何还能有出息呢?”赵姨娘说着,用袖口抹了抹眼泪。
探春轻声一叹,自打外嫁才知道娘家有人的好处。她出身公府,虽是庶出,好歹有荣国府这块儿招牌在,谁也不敢小瞧了她去。荣国府一朝败落,她这个国公府的小姐,便也跟着败落了。
好在有黛玉从旁帮衬,探春素来是个伶俐的,很快便借着林家的光,重新再府内站稳了脚跟。如今探春便是看透了,什么都不如娘家兄弟有出息稳当,她以往便隐约明白,只是那时她将全盘希望都寄托在了宝玉身上,可是看看如今的宝玉,不提也罢。
探春素日便瞧不上赵姨娘和贾环,倒也不是真的多么厌恶二人,毕竟是自己的亲娘亲兄弟,不过是“怒其不争”罢了。如今这时候,却也只敢指望贾环了。
“姨娘且听我一言,如今贾家虽败了,可老太太还在。如今府里也没个像样的丫头,姨娘素来便会伺候人,便多往老太太那里用功,好歹环弟也是老太太的亲孙子呢,好叫老太太知道,环弟如今比那府中的下人尚且不如。”
探春说完,看了赵姨娘一眼,为难道:“只是这样少不得要惹恼了太太,恐太太会加倍磋磨姨娘,姨娘……”
赵姨娘却是一挥手,“我受那婆娘的气还少么,不过是忍耐这一二年罢了,害怕没有出头的时候?”
见赵姨娘应下,探春亦是一喜,又叮嘱道:“我与姨娘的银子,姨娘自己收好了,莫叫旁人知道。便是环弟,也莫叫他知道了。如今府里这般境况,便是稍稍较人好些,也会惹人疑窦,徒添麻烦罢了。银子给姨娘,便是姨娘的,不过姨娘且用在刀刃儿上才好。”
探春这般殷殷叮嘱,赵姨娘喜不自胜,忙不迭地点头,“都知道,都知道,姑娘切莫担心。姑娘自己也是,眼瞅着姑爷是个好的,姑娘也当保重自己才是,切莫因着咱们这儿,倒惹得婆家不喜。”
母女二人说了番体己话,探春不敢就留,又去王氏那里说了会儿话,拜别了贾母,方款款回府。
赵姨娘哪里是藏得住话的,探春一走,晚间她便将银子的事儿说与了贾环。贾环如今也是懂事了,听说此事,忙不迭地叫赵姨娘赶忙将银票藏好,喜道:“前两日我还与兰儿商量出去做工攒些银子继续读书呢,如今倒是好了。”
赵姨娘却有些为难,李纨素日待她们母子不说多好,却也不会冷言冷语。且她这些日子与李纨一同忙里忙外的,倒也真生出几分真情来。只是,“这到底是你姐姐偷偷给咱们的,若叫旁人知道,怕……”
贾环这人别瞧着贼眉鼠眼一副猥琐样子,却是真正有几分真性情的,“兰儿又不是旁人,再说,珠大嫂子原就是节妇,朝廷抄家又没抄了她的私房嫁妆,难道珠大嫂子自己还没下些体己么?再说了,兰儿素来读书便比我有几分灵气,便是林家表哥都说他将来必成大器,难道咱们给他些银两助他读书科举,他将来有出息了还不回报咱们了?兰儿可不是那样的人。”
赵姨娘简直苦笑不得,她儿子倒是个傻实在。“行了,这事儿你别管,也别同兰哥儿说,我明日见着你珠大嫂子,先探探她的口风再说。”
要么说赵姨娘和贾环是亲母子呢,这嘴上都没有把门儿的,第二天不待赵姨娘这有信儿,贾环便借着劈柴的时候与贾兰说了此事。贾兰自是感动于贾环的直言不讳,却也暗暗有些羞愧,他母亲那里是有银子的,只不过他一直觉得贾环与他母亲赵姨娘一样最是贪财的,便没敢开口。如今贾环这话一出,贾兰愈发不好意思再多说什么了。
及至晚间两对儿母子各自碰头儿,才将此事闹明白。赵姨娘少不得要埋怨贾环几句,李纨母子却是感叹于贾环的真心。
待第二日上灶,寻了借口支走张氏,李纨才与赵姨娘交心交底。要说两人兜里都有银子,架不住王氏在一旁虎视眈眈,两人哪敢露富呢。商量来商量去,倒是贾环提出,可以找林珏帮忙。
林珏对于这叔侄二人前来寻求自己的帮助丝毫不感到奇怪,他坐于上首,笑眯眯地看着环兰二人道:“咱们都是亲戚,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还当什么大事儿,瞧你们一脸郑重的模样。”
叔侄二人对视一眼,忙拱手下拜,“表弟/侄儿拜谢表哥/表叔。”
林珏抬抬手,“快别多礼,都坐。”又叫下人去置办了一桌丰盛酒席,两人忙忙推辞。林珏再三相邀,贾环道:“原是不该推辞表哥的美意,只是说来叫表哥见笑了,我与兰儿还要回家中做活儿,否则太太会不高兴。且我们活计做不完,还要连累母亲,心内着实不忍。”
林珏便也不再让了,只道:“既如此,我便也不多留你们了。你们方才说的事我应下了,待有了准信儿,我差人去知会你们一声。”
贾环贾兰忙不迭又一番拜谢,这才告辞而去。
林珏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满意地笑了笑,不过举手之劳便能恶心到王夫人的事情,他是不吝多做几件的。
第093章 皇位更迭风起云涌
林珏这边替贾环贾兰二人办好了入读国子监一事,王夫人得了信儿,险没气炸了。
不过既已办妥当了,贾母又知晓了此事,哪里有不应允的,何况林珏一顺手,把贾宝玉也给扔了进去。不过贾宝玉又犯了痴病,死活不去国子监,贾母也只得遗憾辞谢了林珏的“美意”。
李纨赵姨娘两个知晓了,感激涕零自不必说。
想李纨的父亲还是国子监祭酒呢,为人却最是迂腐的,否则李纨也不会守寡多年,如今贾家都败了,李家也无人上门提起接她们母子回去的话。如今贾兰借着林珏的东风,能直接入了国子监,却是照比从前在贾家族学中,都要强了百倍的,李纨哪里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赵姨娘更是不必提了,便是探春听闻,都特特备了份厚礼,借着过节的名义送去了林家,感激林珏的用心。
林珏瞧了眼探春的礼单,轻轻一勾嘴角,扔回林管家手里,“收进库房吧。”
李易白一旁探着身子,见林珏轻笑,不禁吃醋道:“不过几件寻常摆件儿罢了,多稀罕似的,也值得你亲自过目。当初那老太太可是打算将你这三妹妹嫁给你的,怎的,旧情难忘了?”
林珏才不理会这坛陈年老醋,转而又吩咐道:“今年新进的螃蟹,给姑奶奶那儿送去两筐,去个稳妥人,切不可让姑奶奶沾了这等寒凉之物。”
眼下便是中秋,林家各项节礼走动,样样都要林珏操心。林珏一样样吩咐下去,各路管事一一应了,自去归置。
李易白在一旁直打哈欠,他府中这些事自有王妃打理,王府又都配有长吏,哪里用他操半点儿心。
待一应事务暂毕,林珏才有空瞧一眼昏昏欲睡的李易白,“行了,别在这儿睡了,去里面吧。”
李易白亦步亦趋第跟着林珏进了里间,这里虽不是正经卧室,可也配了床铺桌椅,方便主子休息。
挪到里侧,李易白拍了拍床,“忙活了这一上午了,你也上来歇歇。”
林珏依言躺过去,李易白抱住他,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没到五秒,便睡了过去。
林珏暗暗叹了口气,被这么抱着实在是不舒服,不过他却一动未动。如今京中表面看来风平浪静,实际上却是一触即发。太上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几位老王爷每日间都要进宫侍疾,李易白等小一辈的皇子们自然也不能闲着。老一辈王爷们身上多是闲职,原就没几个正经当值了,可就哭了李易白他们这帮身上多少都有些公务的皇子们。
李易白难得睡了个好觉,半梦半醒间,听见外面似乎有隐隐地说话声,感觉身边人不在,李易白拍了拍自己的脸,强迫自己清醒过来。
林珏正和李易白的长吏在外间说话,见李易白进来,长吏忙跪下行礼。李易白挥挥手叫他起来,“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长吏忙道:“是陛下传旨过来,传王爷王妃并几位小爷姑娘进宫。王妃那边已准备妥当了,王妃问问王爷何时进宫?”
李易白沉吟片刻,“你先出去候着。”
长吏不敢多言,忙出去了。
李易白林珏二人俱是心机深沉之人,此时难免多想。“这个时候召你入宫倒是合理,怎的还要宣召王妃和世子入宫?莫非……”
“不会,若是太上皇龙驭宾天,怎的丧钟未响?”此时上一辈王爷俱留守宫中,他这一辈的皇子,除了他这个不爱往边儿上凑合的,恐怕十之□□也都在宫中。这个节骨眼上别人都很怕没有露脸的机会,他不在别人暗自拍掌称快才对,谁会上赶着给皇帝提醒这个呢。
何况早上他离开宫中时上皇看着还很有精神,不会这么快就出问题,自然也不该叫王妃世子们进宫。
只是旨意既已下达,李易白也没那个胆量抗旨不遵。“如今形势实在不够明朗,我进宫去瞧瞧,你在家中守好门户,派个人去妹妹那里知会一声,若有万一,只管守好自家门户,切不可冲动。”
林珏也知此时只得如此了,握紧李易白的手,重重说了声,“小心。”
李易白点点头,笑着揽过林珏,在他额头上亲了一记,又紧紧地抱了抱林珏,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珏独自坐在书房中,静默不言。待得晚间,还不见宫中传出什么讯息来,林珏一拳砸在桌上,下定决心。
唤来青松青桐几个,俱都换上粗布衣裳,一行人借着月色从后门悄然离开。
林珏想找的,是神武将军冯唐家的公子冯紫英。冯唐如今暂代九门提督一职,若是宫中真有变动,有了他的支持,林珏这边的胜算才更大一些。以往林珏曾听李易白提过,冯唐乃是皇帝的人,这个时候,也只能去找他了。
一路抄小道儿到了将军府,他们这一行都是粗布衣裳,门房自不可能让他们进去。林珏无奈,只得掏出代表皇子身份的令牌,门房这才前去通传,没一会儿,冯家角门打开,冯紫英亲自出来相迎。
见是林珏,冯紫英忙抱拳行礼,将几人迎了进去。进了角门,冯紫英方歉声道:“因听门房提起你们一行行事极为低调,我也未敢大开中门相迎,还望林大人恕罪。”
林珏道:“无妨无妨,本官一行,本就不欲他人知晓,冯大人此举正合吾心。”
挥退下人,冯紫英亲自将人迎至书房。林珏的小厮都留在了书房外面护卫,冯家下人自也不敢靠前。林珏端坐椅上,顾不得寒暄,便将自己的怀疑直言相告。
冯紫英虽平素往往以纨绔子弟自居,行事也颇是荒唐,实际上却是个再明白不过的人,且政治敏感度极高。闻听此言,他自也明白了其中的不当之处,只不过他素来谨慎,沉吟片刻方道:“林大人当知,此事事关重大。”
林珏道:“若不能肯定,我也不会前来。如今我也不瞒冯大人,我与令尊俱是陛下的心腹之人,只不过我的目标太过明显,不好亲自前去寻找冯将军,这才来了府内,想将此事托与冯大人。除了冯将军,我还要前往陈国舅家,不便耽搁太久。”
冯紫英乍然闻听此事,心内激荡,本也要去寻自己的父亲商讨主意,便顺势道:“既如此,我也不耽搁林大人,这便去寻父亲说明此事。”
林珏告辞离去,却并未直接去陈国舅府上,反是躲在冯家不远处。待得冯紫英出门了,便派了青松青桐跟着他,自己则去了任府。
如今可还能相信谁呢,任家毕竟是自己的亲外家,起码别人害他,任老先生是不会害他的。
林珏这般衣着来了任府,倒是吓着了任旭。林珏顾不得行礼,忙将如今宫中的安危尽数告知了任老先生二人。任老先生毕竟经过见过的多了,细细一思量后,抚须道:“依我看,你的怀疑不无道理。你找到冯紫英,借机试探冯唐也是一步极佳的棋。如今看来,若是冯家不是叛党的人,他必会有所防备,甚至必要时还能助你一臂之力,若他是叛党之人,整个京城危矣。且你作为察觉叛党计划之人,他必要先除掉你。为今之计,咱们还需联合多方势利,让他们能互相牵制。”
任旭亦赞同道:“陈家乃是皇后一系,不过陈也俊却素来持正,只是这个时候,若是叛党是六皇子,陈家究竟站在哪边可就不好说了。如今你拖了陈家下水,叫冯紫英摸不透你的真正意图,或以为你暗中也是六皇子一系,反倒能护你暂时的周全。”
林珏道:“我也正是这个意思。”
任老捻须轻笑,“这第一步走对了,往下就好走了。如今宫中还没有任何消息传出,且京中也未有戒严的意思,恐怕叛党还有所顾虑,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任老在做学问上是数一数二的,这权谋之术可也不遑多让,接下来的事便由任老接手,林珏和任旭只负责跑腿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