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是熟人,林珏方悄悄松了口气,又听有青桐的消息,便知估摸着这事儿算是了了。林珏轻轻呼了口气,除了最初的担心外,他一直平静地等着最终的结果。很好,没有辜负了他的期望。
林珏腿上一软,直接跪坐在地上,一旁的下人忙忙地拥过来。扶人的扶人,揉腿的揉腿。任旭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地问林珏,可有哪里不好的。
林珏被众人簇拥着坐好,定了定心神,难免有些许的羞涩。对着任旭抱了抱拳,道:“既有圣旨,我便先回府里了。”
林珏一身粗布短打过来任府,到了后也未换衣衫,毕竟还有大朝会,总不能这身打扮就进宫,官服总要穿的。
任旭也知此时不是留客的时候,便叫下人备了马车,嘱咐道:“珏弟,但有事情,便叫人来家里。”
林珏感激他的好意,此时便也不多寒暄,点了点头,随着下人上了马车。
刚上马车,出了任家所居的巷子,林珏便将任家护送的下人打发了回去,转而将先前来任府报信的家下人揪上了马车。“宫里那边传旨的太监可还有其他话交代?”
那小厮缩了缩脖子,忙交代道“青管家接了圣旨后,便将传旨公公请到了一旁,还有什么话,小的便不清楚了。”
林珏也没指望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既便有话,青桐也不会随便唤个人来传。
回到家中,青桐早已在外迎候,随着林珏的马车入了府,边跟着马车行进边贴着窗口向林珏低语道:“是咱们一早便打点过的黄公公来传的旨,这回宫里死了不少人,他倒得了便宜,因祸得福,如今升了八品使监。”
青桐小声介绍,林珏点点头,青桐便继续说道:“因他先前一直未太露脸,这次便逃过一劫,只是具体情况他却也是不太了解。他说,先前宫中一直戒严,他们这些值守的宫人被禁军赶去了监栏院,不得外出,直到今早才被放出来。他们奏事处的首领太监死了,他便直接被点为新的首领太监,此次传旨,他便来了咱们府上。”
“如今宫中情势如何了?”
“不甚清楚,只知道陛下上安,不过……十三爷尚无音讯。”青桐犹豫片刻,仍将结果告知了林珏。
林珏心里咯噔一声,却是不敢妄加猜测,只速速换好了朝服,忙去上朝。
因着是临时通知的大朝会,且公侯勋爵世家五品以上人家皆要上朝,因而一路上倒是颇为拥挤。林珏按捺住心中焦急,不断与同僚寒暄。不过好在大家都知道今日不同往日,倒也没有多做流连。
今日的天气不甚好,一早便飘起了清雪,好在雪不算大,可天还是阴沉得厉害。林珏是没有资格站在殿中的,此时站在殿外,同许多官员一起,被冻得直打哆嗦。
他原本就受过重伤,好容易捡回一条命,经过一夜侧夜未眠、担惊受怕,如今受了寒气,明显就感到有些头昏脑涨,不由自主地晃了晃身子。
好在宏正帝并未叫他们久候,林珏强打起精神,听着皇帝颁下一系列旨意,跟着众人恍恍惚惚地不断磕头呼喊“万岁”,直至最后终于等来了皇帝的退位让位诏书。看着皇家父子上演的三辞三让的戏码,林珏昏昏沉沉的脑袋终于恢复了点点清明。
朝会上的消息,无疑是一颗□□。不过但凡排的上号的人家,哪个不是成了精的,自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碍了新皇的眼。其他自是些连话都说不上的了。皇家的戏码上足了,轮到百官朝拜了。只是毕竟新皇尚未举行登基大典,这个时候百官若是太殷勤,岂不是寒了太上皇的心,再给新皇留下个薄凉的印象,那可就更不美了。
林珏跟着三叩九拜一番折腾,便退了朝。刚刚他恍惚听着,似乎是提到了李易白,只是他头昏脑涨的,实在听不大清楚,便是下了朝之后如何了,他也不甚清明了。
林珏实在不晓得,这边下了朝,他便被新帝的掌事太监留住了,只是还没说上两句话,掌事太监便眼看着林珏在他的面前软倒了。
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如今新帝登基在即,最受新帝信任的十三皇子,不,如今该改称雍和亲王殿下了。雍和亲王因救新帝和太上皇而受伤,正是简在帝心的时候,眼前这位,更是雍和亲王心尖尖儿上的,可不敢有丝毫闪失。
掌事太监忙忙地唤了小内监过来,亲去安置了林珏后,方回禀了新帝。
新帝尚未登基,暂无封号,如今大家便也只是陛下陛下的唤着。“陛下,太医诊过,说是先前有些症候尚未调理得当,如今这般不过是劳累过度,好生修养便无事了,只是先时的症候尚需些时日调养。”
李易阳听着禀报,方放心了些,弟弟如今伤着,若是再叫他的心上人出了事,他简直没脸见弟弟了。
李易白虽伤了,好在无伤性命,只是不好挪动,便一直留在宫中。他早得了皇兄的信儿,在宫中稳稳当当等着林珏呢,却听皇兄说林珏昏倒了,倒是把他惊着了。
李易阳忙扶稳李易白,先道:“林珏无事,太医已经诊过了,朕亦派了人将他接过你这边来。”然后才道:“你如今身子尚还虚着,快些躺好,别叫林珏担心。”
李易阳倒是摸准了脉,李易白一听林珏无事,才放下心来,顺着兄长的意思躺回床上,嘴里还得了便宜卖乖,“皇兄不必麻烦了,这毕竟是宫中,外臣不好久留。”
如今大局已定,李易阳笑道:“别瞎客气了,你且安心养着吧,林珏也是无碍。他今次立了大功,因着事涉皇室,父皇也不好封赏他,委屈他了。”
李易白知晓林珏无事,也有心思与皇兄说话了。“有何委屈的,他亦非外人。”
李易阳笑言:“此话很是。”
林珏醒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是被食物的香气唤醒的。
李易白端着一碗面,笑嘻嘻地悬在林珏鼻头。看着林珏睫毛微颤,看着林珏缓缓张开双眼,看着自己的影子,占满那双美丽的眸子。
“好啦,别发呆了,饿坏了吧?我叫人准备了面汤,你起来多少用一些。”
被李易白温柔以视,林珏竟觉有些害羞。撑着身子起来,接过李易白手中的碗勺,难得羞涩地低头吃面,咽下一口汤面后方道:“你可用了?”
李易白笑,“早吃过了,若不是怕你饿坏了,可不敢叫你起来呢。”
看林珏吃得香,李易白又觉腹内空空,便唤了小太监又传了碗面来。俩人一个坐在软榻上吃面,一个靠在床上吃面,倒是更添了一番情趣。只是,全无皇家风范便是了。
第96章 携手江湖白首不离
宏正帝禅位, 新帝登基, 此乃大事。李易白被刺伤,流血过多,到底将养了两月,才算无事, 将将赶上了登基大典。
新帝登基,自又是一番封赏,李易白可谓是封无可封了,昭文帝便寻了个由头,提了提林珏的爵位。
昭文帝登基,一切走向正轨后, 李易白却是进了宫, 与昭文帝辞行。昭文帝却是并不觉得惊讶,仿佛早知道有这天似的,微叹口气,“你志素不在此,当年若非……你也不会一直助朕, 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李易白回道:“当年若非母后, 臣弟怕是早没了。这些年,也是皇兄百般维护, 方有今日。荣华富贵享受了这么些年,哪里称得上委屈呢。只是,皇兄素来知道我的, 能坐着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再懒散不过的一个人。如今看见皇兄坐在这至尊之位上,臣弟的心愿已然达成……”李易白笑笑,“如今臣弟有了心爱之人,便只想与他携手天涯,还望皇兄成全。”
昭文帝走过去双手扶起李易白,“还记得当年在母后灵位前,你我起誓,但尽全力,不忘初心,你未背弃誓言,难道朕便能忘了么?”
李易白眼内噙泪,“多谢皇兄成全。”
昭文帝笑道:“你这惫懒货,走便走了,还拐走了朕的探花郎。”
李易白抹掉眼泪,跟着笑,“过些年,臣弟再还您一个便是。瑾瑜家那小子林逸,年岁虽小些,学识却是不差的,想来几年后,便能为皇兄分忧了。”
昭文帝越发笑得欢畅了,“那朕便等着‘林氏一门三探花’的佳话了。”
与昭文帝说过话,两人又一同去见了宏正帝。宏正帝从前很是吃过先时太上皇指手画脚的亏,便不欲儿子再吃这样的亏。他已经打算好了,待这边事了了,他便要启程去汴梁的行宫,免得有些个老人儿仗着他在,便不听服新帝的差遣。
兄弟俩一道去给太上皇请了安,宏正帝见到两人很是开心,请昭文帝坐了,又叫人搬了软榻与李易白,“你身子刚刚大好了,快别站着了。”又叫人给两人上了清茶。
昭文帝轻啜口茶,笑道:“还是父皇这里的茶香,我品着,这茶倒不过是寻常新茶,水却不是寻常井水罢?”
太上皇笑而不语,看向李易白。
李易白也学着细品了品,闭目沉思片刻,叹道:“果然,想来这水该是上冬时收集的,洒落于梅花上的初雪吧。”说完还沉醉般的细咂摸咂摸。
太上皇与昭文帝同时哈哈大笑起来,昭文帝道:“我原与父皇说,再好的茶在这小子口中也是牛嚼牡丹,您偏还不信,如今可瞧见了,之前您被他诓骗去多少好茶水。”
又对李易白道:“朕与父皇打赌,若是你真的会品茶,父皇这里今年新得的六安便都赏了你了。”
李易白尴尬地摸摸鼻子,他也是能分清好茶赖茶的,只不过,这煮茶用的到底是深涧的泉水,是晨间的露水还是梅花顶上的雪水,这个他却是真真品不出来的。且他还觉得,得亏这是在古代,没有污染啥的,要不,那水得多脏啊!只是这话却是说什么都不能出口的。
“臣弟这不过是学些文人附庸风雅的样子罢了,到底是皇家人呢,不好太俗气了,没的给父皇和皇兄丢脸。”
太上皇昭文帝俱笑了。
说了几句话,昭文帝便将李易白的打算说了,太上皇沉吟了半盏茶时间后,方道:“你皇兄正是需要人相助之时。”
李易白面上露出一丝愧疚,昭文帝忙道:“知道父皇疼我呢,只是十三弟上回受伤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正是需要静养的时候。京中乱糟糟的,便是没人去拿政务打搅他,到底也不清静。我便想着,不如叫他去江南一带,那边气候宜人,有利于他修养。再有,我也是有些私心。江南的盐课,虽有父皇心腹之人管着,到底他们年岁也大了,将来总要有人接替,既然十三弟去了,正好先行考察一番,将来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宏正帝笑睨他,“跟朕还耍心眼儿。那几个人,也是以往跟着朕的老人了,待有一日,若无大错,便给他们多留一份体面罢。”
昭文帝忙应了。
李易白却仿佛没看出这天家父子之间的机锋,抱怨道:“原是想着难得在外游山玩水呢,竟又被皇兄诓了。”
昭文帝笑啐他,“臭小子,少得了便宜卖乖。”
李易白一笑,不再说话了。
李易白回到家中时,黛玉夫妇二人已经到了,正与林珏说话。
果不其然,在知道林珏将要离京的消息后,黛玉再一次哭成了泪人。林珏安坐一旁,并不越俎代庖地安慰,何况,再安慰,他也是要走的。
下人打了帘子,道了声“王爷回来了”,谢锦轩轻轻拍了拍黛玉的脊背,起身与李易白见礼。
李易白笑道:“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
林珏笑看李易白,“都妥当了?”
李易白叹口气,无奈道:“原想着能无忧无虑地带着你看遍河山,不想被皇兄坑了。这一路,怕是还要干些微服出巡的勾当了。”
林珏道:“原也没想过这般顺利,陛下十分信任你,这时候竟然愿意放你走,已属不易。”
李易白道:“确实。”又看向黛玉,悄声问,“妹妹还好吧?”
林珏无奈地撇撇嘴,亦悄声道:“从听了信儿就一直哭呢。”
在座三个大男人,却对一个小小女子束手无策起来。
最后还是李易白想了个法子,叫人把谢宇霆抱了过来,跟着的还有小小林逸。
有孩子在场,黛玉也不好再哭了。将小小谢抱在怀里,黛玉看了眼林逸,对林珏道:“哥哥忒是心狠,你们倒是逍遥自在了,却要留下我可怜的侄儿一人不成?”
小林逸七八岁的模样,在外已是很有些翩翩君子的风度,只是有李易白林珏这样的爹,内里长成了什么样,却是不好说了。
林逸对着黛玉行了一礼后,恭敬道:“知道姑姑心里疼我得紧,侄儿说这话倒显得不知好歹了。好教姑姑知道,侄儿已是入了国子监了,便是爹爹在家里,我却也是见不得爹爹的。”
林珏边上道:“我却也不是就不回来了,不是答应了你,每年都回来跟你们一起守岁么。”
黛玉却是不信的,“指不定在外面玩儿散了心,就不知道回家了。”
林珏无言以对。
其实黛玉早想开了,只是到底心里还是舍不得哥哥罢了。
用帕子拭干眼泪,黛玉鼻头通红,装作不在乎地道:“好了好了,想走就走吧,左右……左右家里有我呢,逸儿这里,也有我呢。”
林珏很是感动,刚要张口,便被黛玉一摆手制止了,“哪天走,定了么?”
“我的辞官折子已经递上去了,待吏部批复了,便可启程了。”既然李易白那里已经打好了招呼,皇帝必然不会扣下他的折子,估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只是这话,却不好与黛玉说的。
因着林珏要离京这事儿,黛玉便与谢锦轩住回了娘家,顺便帮着林珏打理行礼。
三日后,林珏与李易白出发前往金陵,出发前,李易白将一个名为念安的少年,送入宫中。
昭文帝见到这少年很是惊诧,抖着声音问道:“他便是……便是……”
李易白轻轻点了点头,大殿之内,传出昭文帝且喜且悲的压抑低泣。
林李二人在金陵逗留了几日后,又转道去了江南。
官船航行于大运河之上,林珏独自负手站立于船头,口中喃喃自语。
李易白拿了披风与林珏披上,“这里风大,怎的不在船舱中好好歇着?”
偶然间想起两句诗,倒是颇符合我如今的心境。
李易白从后面抱住林珏,将头搁在他肩膀上,“什么?”
林珏指了指水面,又指了指远处的青山,“小小竹排江中游,巍巍青山两岸走。虽情境不大准确,于心境上却是极为恰当的。”
李易白呵呵笑,林珏拿肩头点了点他,“这么高兴?”
李易白亦拿着下巴磕了磕林珏,“恩,高兴。”
林珏不知是听了他的话,还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噗嗤一笑,“这是我从前从未想过的生活,这样的简单,这样的自在。”
“从前,这里之前?”
李易白语焉不详,林珏却明白他的意思,“恩,从前,这里之前。”笑着转回身,林珏张开双手,揽在李易白肩上,凑过去亲了亲他。
李易白加深了这一吻,“你倒是越发大胆了。”
林珏歪头一笑,“有何可畏?”
李易白亦笑,再次吻上林珏的唇,有何可畏!
山高水长,有相爱之人陪伴,怎会有畏惧,怎可有畏惧!
(正文完)
番外——林珏的日常
清晨四时
林珏伸了伸有些压麻的胳膊,将紧紧勒在自己腰间的手扔在一边,心内暗骂了一声“禽兽”,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待他转过身后,身边被他嫌弃的人方悄悄睁开眼睛,听着林珏呼吸再次匀了下来,便重又揽了过来,心满意足地跟着睡了过去。
早上七时
林珏终于醒了过来,此时身边人已经不在床上了。林珏揉揉眼睛,唤了人进来洗漱,才去书房唤人用饭。
李易白刚见了两位金陵盐政的官员,此时正在书房办公,见林珏来了,忙迎了过来,“怎么起来了,可是饿了?”
林珏拍开他如同扶着孕妇一般扶着他的爪子,“可不是饿了么,你就没饿么?”
李易白的肚子很合时宜地叫了一声,他颇是尴尬,林珏“哈哈”大笑起来。
上午九时
林珏将竹签上串着的红彤彤的山楂上面的糖啃光,转手将惨不忍睹的签子递到李易白唇边。李易白也不嫌弃,就着林珏的手,一颗颗吃掉山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