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说什么呢?
说唐闻秋为了我买下刘原的公司,所以我很感动?
又或者我该告诉刘原,他想的其实都是那些八卦周刊希望他想到的,同性间的三角恋情已经够火爆,可如果再加一层深情不渝的外衣,估计足够所有人茶余饭后热闹一阵子。却没有人知道,也许他们所以为的浪漫,从头到尾都只是交易。
换句话说,唐闻秋就算是为了我才买下那个公司,就算是为了我才赞助那个游戏比赛,就算是……但他自始至终为的都是苏锦溪而已。
不,大概也是另一个“宁远”。
跟刘原这顿饭吃了足足两个多小时,从饭店出来,他兴致犹高,问我还有没有事,要不找个地方再续摊,又说他常去一家会馆,那里的马杀鸡堪称一流不试后悔。
我正好头痛欲裂,找个地方睡一觉也未尝不可。
跟我想的一样,会所富丽堂皇色调暧昧,而所谓不试后悔的马杀鸡,也不过是男人吃饱喝足后都想的那点事。
刘原是这里的熟客,一进门打了个招呼就直奔主题,而我则被一个长了酒窝的小男孩儿领进另一扇门。
小孩儿请我到沙发上坐,他也顺势紧贴着我坐下来,笑盈盈地问我;“哥哥第一次来?”
我把手从他怀里抽出来 ,指着边上让他坐远一点,见他脸红红的样子像是下不来脸,便好脾气地解释:“我感冒头痛,别传染你了。”
“不碍事,我帮哥哥按按头怎么样?”
他又要贴过来,我从外套里掏出钱夹,把剩下的几张票子都给了他。
“你出去,我睡一觉,醒了就走。”
但我却是被人拍着脸叫醒的,意识还停留在空白里,根本搞不清眼前什么状况,直到有人把对着我的灯光推开,我才看清屋子里站的都是穿着制服满脸正义的人。
“公/安临检,身份证拿出来看看。”站我面前的瘦高个朝我伸着手,见我看他,不耐烦地又催:“看什么,让你拿身份证!”
我揉揉胀痛的脑袋,往外套里掏钱夹,掏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再找手机,果然连手机也被顺手牵羊了,我不气反笑,觉得自己还真他娘的情操高尚。
“身份证!”那人恶狠狠地又催。
我坦然地看向他:“没有。”
“没有?”他似乎见怪不怪,转头对另一个人说,“带走吧,顺便查查磕没嗑药。”
我就这么被带上了车,刘原也在,身上除了袜子什么都没穿,不过他倒也不在意,远远冲我点点头,跟那次在演示厅里一样神态自若。
“没事,我认识人。”他对我做口型。
我点点头,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我以为接下来会有很多好戏等我,但并没有,我只是被推进一个空房间,又打了一会盹儿,被人踹着椅子叫醒,然后领出去签字走人。
刘原也算有情有义,自己都这样了,还记得在外面等我,一见我出来,忙不迭地过来跟我搂肩搭背,说十年难遇都被我遇上,也算是走运。
我当然走运,睡个觉能被自己睡到派出所来。
“不会留案底的,放心。”刘原一副经验老道的口吻,又笑,“给你介绍个人,多个朋友多条路是不是。”
我算是服气他了,这种时候还惦记着拉关系,他不发达都没天理。
“你好,宁先生。”
我回过神来,看着来人的脸,终究伸出手去。
“你好,苏律师。”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刘原等我们寒暄完,打着哈哈说:“原来你们认识啊,我还说介绍呢。”
苏淮南从善如流地笑笑:“多谢,我跟宁先生算旧识了。”
我倒不想跟他攀什么关系,只说打过几次交道,苏淮南还是笑,跟刘原说了几句有关罚款的事,刘原满不在乎,请他帮忙尽管去办。
“对了苏律师,这是我小师弟,他的你也帮忙处理处理。”
“宁先生这边还好,我问过了,他只是睡错了地方,但咱们法律还没有哪条硬性规定不能在哪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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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扯了几句闲话,刘原有事要先走,问我回哪他送我。
“我送他好了。”苏淮南笑着又问我,“宁先生上次问我的问题,我后来了解了下,待会跟你详细说说可以吗?”
等刘原的车离开,我紧接着也上了苏淮南的车。
他开车技术不错,人也不多话,我上车没多久就有些混混欲睡,勉强撑了几分钟,还是被睡意打败。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听到车里轻柔的音乐,顿时就醒了,车子也停着,转头看苏淮南正在翻一份文件。我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问他有没有耽误他的事。
“没有,没有。”
他很爱笑,人又长得好看,笑起来像眉梢都挑着阳光。他收了文件放回牛皮纸袋里,转头问我还需不需要再睡会儿。
我说不用,他又笑,说:“本来今天要过来的是我同事,但我听说你在,就自己来了。宁先生,我之前给你打过几次电话,但都关机。”
“苏律师是要问我饭馆的事吗?”
苏淮南笑了笑,重新启动车子,一边驶入主车道,一边说找个地方喝杯茶,边说边聊。
我反正无所谓,由着他带我去,最后却是找个咖啡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那种,他问我喝什么,我也说随便。
我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来,靠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打量这个时间还在咖啡馆的男男女女,他们大多二十来岁,三两个围坐一起说说笑笑,看起来精力旺盛,且倾诉欲强。
苏淮南拿了两杯咖啡走过来,在我对面坐下,把其中一杯推到我面前,笑着说:“我想你可能需要一点糖分,所以点了摩卡。”
我对他笑笑:“谢谢,但幸好不是热巧克力。”
“你不喜欢巧克力?“
“我不太吃甜食。”
“是吗?”他似乎有些抱歉,接着又说,“你脸色不太好,补充点能量可能对你有帮助。”
我想说大概是缺乏睡眠,但一想我最近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睡觉,于是这个理由说不过去,干脆笑一笑揭过去。
“其实,就算苏律师今天没来,我也计划这几天给你打电话。”
苏淮南慢条斯理的搅动咖啡,闻言停下手,看着我笑:“那太好了,你电话一直不通,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联系你。”
我没跟他说我之前那个号已经废弃不用,今天新办的这个又丢了,找不找得回来都只能过几天再说。
“苏律师,我想问的是,如果我付不起那笔交易金,是不是就拿不到录音笔?”
苏淮南大概早猜到我的问题,所以脸上的笑丝毫也没有被影响,他喝了一口咖啡,把被子放下,正了正坐姿,然后认真地目视着我。
“也不一定,苏先生没有这样要求,他只是说需要在遗产手续办完后转交给你,也就是说,不管是以买卖的方式,还是以遗产继承的方式,只要手续完成了,就都可以。”
“但我……”我苦笑了下,第一次知道没钱的感受并不好,“……出了一点意外,我可能暂时拿不出那么多钱…… ”
苏淮南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权衡我这么说的意思,接着笑了下,说:“宁先生想要买下饭店的心情,我能理解,也很佩服,至于钱的问题,我倒觉得还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办法总比困难多。我的意思是,苏先生当初提出这个要求的本意,最终还是希望把录音交给你。”
说到录音笔,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问苏淮南:“唐闻秋听过录音吗?”
“没有。”苏淮南否定得很干脆,似是要说服我,加强语气道:“绝对没有,苏先生最后那晚只有我和医生在,但录音的时候我和医生都被请了出去。”
“那之后呢,是你一直拿着吗?”
“一直在我这儿。唐先生也知道有这份东西存在,但他从来没有问我要过。”
我紧紧盯着苏淮南,他的表情并没有不自然,其实也不是我不信他,我只是在想,如果唐闻秋真那么在意苏锦溪,那是否对他留下的只言片语都该视若珍宝,而不是不什么都不问?
“苏律师,你刚才说那晚病房里只有你和医生在?”
苏淮南点点头,极其确定道:“是的,我的话你大可以相信。”
我握紧咖啡杯,温度还是很烫,但我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凉,手也控制不住有些发抖。我把杯子放茶几上,人也跟着佝偻起来,垂着头问苏淮南。
“那天唐闻秋在的,他去哪了?”
“宁先生?”
我抬起头来对苏淮南笑:“他去哪了?”
苏淮南终于不笑了,他往后挪了挪身体,那样子像是要跟我拉开一点距离,他靠在沙发背上,略带郁色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却迟迟没有说话。
“苏锦溪最后的时刻他却不在,他去了哪?”
“不在,因为他去找你了。”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我看着他没再接话。
但他说的我都听懂了,他说唐闻秋那天去找我,而那时候正是苏锦溪弥留之际。
我没有怀疑,因为我醒来后,在殡仪馆也问过唐闻秋,他没直接回答我,但他说话的那些话,现在回想起来,却跟苏淮南是一个意思。
只是那时候他为苏锦溪伤心欲绝,对我又是极不待见,以至于对他冷嘲热讽说出来的话,我没办法真正相信。
他那时说他救了我,也不过是因为苏锦溪,在我听来,这话就跟他之前为了苏锦溪不惜让我捐肾异曲同工,不同只在于前一次苏锦溪死而复活,而后一次则跟他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 ,我突然明白唐闻秋之所以那么恨我,其实也是情有可原。想想他那么爱苏锦溪,却因为我的自以为是,而错过跟他的最后时刻,那种痛苦和懊恼,我从前想不到也不理解,现在却是感同身受。
如果我是唐闻秋,我也不会原谅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宁远。
心里的疑团解开,我却丝毫也不觉得高兴,但也没有特别失落。
因为无论那时他因为何种原因救我,而我就算在无尽的压抑中抽丝剥茧才找到那么一丝丝感动,都不会改变我和他已经分道扬镳的事实。
我放下杯子,坐起身体,正视苏淮南,他也正不错一眼地注视着我,我对他笑了笑,接着问他。
“苏律师,我听林凯说,苏锦溪清醒的时候哭过,是不是真的?”
苏淮南略迟疑了几秒,沉郁道:“林先生可能并不清楚,苏先生病到那种程度,身体机能大多已经不能正常运作,连眼泪也是奢望。但他那时的确很难过,身体上的痛苦,还有对大家的不舍得。”
是对大家的不舍吗?还是对唐闻秋的不舍得?
我没有再问。
但关于录音笔,我已经没有耐性在等到所谓的手续全部完成。
我现在就想知道,苏锦溪在最后的时间内里对我说了什么。
“苏律师,我想现在就拿到录音笔,可以吗?”
苏淮南大概早知道我会有这样的要求,所以他没有表现出意外,只是神色肃穆地看了我好一阵子,然后问我:“你确定现在就要吗?”
“如果你觉得有违苏锦溪的嘱托,我可以补签另外一份协议,保证……”
苏淮南打断我:“不,不需要别的协议,只要宁先生不辜负苏先生的期望,饭店的事总会如愿交到你手上,那就不急这一时。我只是在想,录音笔现在不在我身上,时间又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还愿意跑一趟。”
我现在最值钱的就是自由,而最不值钱的就是时间,所以半夜又如何。
苏淮南的车子在深夜的街道上飞驰而过,我看着车窗外星星点点的灯光急剧往后退,突然想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便问苏淮南。
“苏律师结婚了吗?”
苏淮南这下倒是真的有些意外,啊了一声过后,许久才笑着说:“没结婚,而且按照国内目前的法律,我可能永远都结不了婚。”
我迅速回头看他,与他含笑的目光撞到一起,他挑挑眉问我:“很奇怪吗?”
“不奇怪。”相反我难得有种同道中人的感慨,“你跟他相处好吗?”
苏淮南但笑不语,我顿时明白了,也笑了笑,转头重新望向窗外。
半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我还算熟悉的地方停下来,我转头看苏淮南,他对我点点头。
“东西一直在这儿。”
“上次见面为什么不给我?”
苏淮南已经下了车,我也跟下去,听到他说:“上次你说你不要饭店,我当然不能在苏先生的地方做对不起他的事。”
凌晨的私房菜馆隐藏在一片死寂中,苏淮南轻车熟路地领着我上楼,又径直穿过走廊,直到一个角落的房间门口停下。
“这里以前是苏先生的办公室,他病后就很少再来了,唐先生倒是偶尔会过来看看。不过你放心,苏先生的东西唐先生不会动。”
“你怎么知道?”
“因为唐先生一向尊重苏先生的意愿。”
苏淮南用钥匙开了房间门,又把墙上的灯打开了,屋里的一切顿时一览无余,跟外面的古色古香一致,房间里的装修风格也同样古朴雅致,倒蛮符合苏锦溪那样与世无争的个性。
“东西在柜子里。”
苏淮南说着话已经开了柜子,没一会拿了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我,好心建议道:“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就在这里听,当然如果你想拿回去,我也没有意见。”
我倒是不想再跑,问苏淮南:“你呢?”
“我可以到隔壁沙发上眯一会儿。”
苏淮南看我没别的意见,在我肩头拍了拍,自己带门出去了。
我拿着那个盒子,明明才一个巴掌大,我却觉得沉甸甸压得我呼吸都有些发紧。
我的脑海里不停浮现着苏锦溪的脸,第一次见他他转过来笑着叫我宁远的样子,他到医院看望王妈却打翻果篮所以抱歉的样子,还有他在商场饭店等我时独自出神的样子……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录音笔就在我手上,我却迟迟没有摁下开关键。
因为我突然有点害怕了,怕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怕听到苏锦溪跟唐闻秋的过去,怕所谓的真相。
我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又过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摁下去。
寂静如死的房间里,顿时传来轻微的滋滋的声音,几秒之后又有别的滴滴声。
那是病房仪器在工作。
想起我在病房里见到苏锦溪的那次,他也浑身连着各种管子,但那时我除了觉得他可怜有些同情外,并没有别的感受。
反倒是现在,从录音笔中听到这些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再想想他毫无生气地躺在那里给我录音,我才突然察觉到心口滞闷下的钝痛。
滋滋声滴滴声突然断了一会儿,我以为是录音笔坏了,正检查,里边又有声音传出来。
这次是苏锦溪。不过却是极轻浅的一声笑。
我闭上眼睛 。
又是短暂的空白。
“……嗨……宁远……是我……”
废话,我当然知道是他!
我看向录音笔,扯了扯嘴角,没有骂出声。
“……你好吗……”
我忍不住捏眉心。我想苏锦溪一定是病糊涂了,才尽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我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他反正再也看不到了。
再说他要关心的,难道不该是唐闻秋吗?
不管我们三个如何纠缠不清,他们之间却是情投意合,十几年的感情跟陪伴,无论如何都值得好好告个别。
“……我做梦了……梦到,妈妈……小远……我很高兴……”
可我一点都不高兴啊。
我对我们的妈妈一无所知,她长什么样子,是什么样的人,做什么工作,又为什么—为什么把我丢给别人,她有苦衷吗,她想我吗……
我有一太平洋的疑问,可惜却好像再没有人可以问。
录音笔又没有声音,但我知道它没有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