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
我摇摇头,打断曼琪:“我不是宁远,我也不会是苏锦溪,我做不到他那么伟大,无论是生活上还是事业上,我都成不了他,现在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但这也没什么重要,因为没有人会在意。”
说着我又笑:“不过虽然成不了苏锦溪,我却有办法让更多人记住苏锦溪。他的纪念馆现在经营得不错,每天都会有人过去参观缅怀,他们不会知道他的身世,也总有一天,他们会忘记他因为性向做过的糊涂事,但他们会永远记得他的成就和善良。”
我看向曼琪,她也正看着我,我对她灿然一笑:“他会是完美的苏锦溪。”
“完美的苏锦溪?”
“是,完美的,独一无二的苏锦溪。”我为自己有生之年总算做了一件正确的事而感到欣慰,“我欠他的,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弥补他。”
“那你呢?”曼琪问,态度说不上好,但也不坏,“要知道你做这些,他不会知道。”
“但我知道。我自己知道就够了。”
“真的就够了吗?如果是,为什么告诉我?”曼琪又变成那个咄咄逼人的曼琪,她毫不掩饰她的嘲讽,“你想通过我来告诉唐闻秋你所做的这些事,你希望利用苏锦溪来打动他,这就是你打的算盘?”
我垂下头,笑道:“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还不如我了解唐闻秋。”
曼琪冷哼一声:“我为什么就要比你更了解他呢? ”
“你们不是……”
“谁说我们是?!”
我这还没说是什么,曼琪就急着否认,见我狐疑看她,她烦躁地甩手站起来。
可能还是这里空间太小,盛不下她的气势,所以她踩着高跟鞋走了。
过后几天曼琪没来,顾疯子也没来,每天例行的“问候”也变得清汤寡水。
我乐得耳边清净,睡觉也睡得比以往踏实,有时一觉醒来,晨昏都已经倒转。
我偶尔还是会做那个梦,梦到我被困在火里,身边是一条条火龙,张牙舞爪地将我团团围住。
这时我便醒了,浑身像真被火烤过一样,连骨头都在灼痛。
曼琪再次出现时,我连跟她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以为我是装的,我便索性装得更真实一点,在她说着什么的时候无声无息地睡过去。
我猜她那样傲气的人,再没有比被人忽视更能令她抓狂的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醒来已经换了地方,我一点也不奇怪,奇怪的是曼琪居然没走,坐在病房里唯一一张椅子上,正百无聊赖摆弄她的指甲。
这样枯燥的地方,真为难她。
察觉到我的视线,曼琪只略抬了抬眼,又继续看她的指尖,仿佛那上面自有一个令她着迷的世界。
她冷淡开口,问我这一觉睡得如何。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看了看右手背上扎着的针头,把它拔了出来,顺手把滴管上开关也关了。
曼琪默不作声地看着,见我看她,又把头撇了过去。
“医生说你劳累过度营养不良。”过一会儿曼琪开口,“真有意思。”
我在床沿边坐着,赞同地点了点头:“是挺有意思。”
“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
我对着她笑:“在乎什么?”
“你别笑。”她厌烦地皱眉,“像个二傻子。”
为了不像个二傻子,我不笑了,转头往床头柜上看,有个一次性杯子,里面装着水,便拿过来喝了,水还是温的。
我把杯子捏扁投进床头的垃圾里,想跟曼琪说声谢谢,但她大概也不在乎,便不说了。
我起身准备走,曼琪却把腿伸出来挡在我面前,又把一条胳膊斜搭在椅背上,指尖有意无意敲打着椅背,发出啄木鸟一样的声音。她看着我,表情戏谑又挑衅。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她问我。
我又坐回来,沉默地看着她。
不是我有什么要说的,而是她该跟我说点什么。
我只管等着,反正时间这东西我还有。
曼琪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没一会儿开口道:“纪念馆开放那天,我去了。”
这我倒是没想到。
不过她说去了便去了,我没什么要说的。
“东西倒不少。”她说。
“谢谢。”不过那些都是艾玛的功劳。
“知道我为什么去吗?”
我看着曼琪,她脸上表情未变,还是一样的冷淡,带着点不与旁人为伍的傲慢,但她的目光变得悠远,隐隐有某种异样的情绪在涌动。
如果是几天前她第一次见我时说这些话,我大概会意外会疑惑,因为直到那一刻我都还从未想过另外一种可能,但那天她走后,我突然福至心灵。
林凯曾说苏锦溪有女友,如果曼琪就是呢?如果她是,那么所有的疑惑是否都可以解释?
当然曼琪是苏锦溪的女友,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测,可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猜测,我便想到很多以前被我忽略的细节。
第一次听说苏锦溪有过女友,是在他的葬礼上,我远远见到一个迟来的女人,被唐闻秋抱在怀里安慰。
第二次是唐闻秋救下艾玛胃出血住院那次,我在病房外见到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坐在病床前陪他说话。
那两次我都没有见过她们的正脸,所以并不确定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病房里抱孩子的那个女人,的确是我刚从瑞士回国后,在电视娱乐版上看到的由唐闻秋陪同产检的那一位,也便是后来说要跟他结婚的曼琪。
我开始反省,也许正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固守“唐闻秋有老婆孩子”这个念头,才导致我从来都只会从这一个角度解释唐闻秋的所有行为。
我以为他向往的,是最普通的传统家庭生活,所以他对苏锦溪和我才会有所保留。
是曼琪的出现,让我试着跳出框架,重新思考我们几个之间的关系,于是很多问题也便有了看似合理的解释。
因为曼琪是苏锦溪的前女友,她出现在他的葬礼上,由于伤心而得到唐闻秋的安慰也并不奇怪。
也因为她是苏锦溪的前女友,她虽然口口声声说要跟唐闻秋结婚,后来却可以坦然地顾疯子一起走上婚礼红毯……
但疑问还是存在。
曼琪为什么要自称唐闻秋的未婚妻?唐闻秋对她的照顾,竟然可以达到陪同产检的程度?而那个孩子又是谁的?
这几天我反反复复思考这些问题,可是曼琪一直不来,我的推断便只是空想。
现在曼琪就在这儿,平静地告诉我一件事,她在苏锦溪忌日那天去过他的纪念馆。
这让我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我过去几天所有的猜测,正在被一点点的证实。
我长久地凝视着曼琪的脸,并不急着追问,她好像也不在乎我听没听,只一心沉浸在她或许翻腾已久的思绪里。
“我跟苏锦溪是同学,国外认识的。”曼琪微垂着眼,言语间难得带着些笑意,“那时他刚拿得了影帝,成了国内炙手可热的新星,出国读书只是他工作的一部分。但他不知道他的出现拯救了我,因为在他之前,我对我的生活厌倦至极,我觉得人生毫无意义。我开始疯狂追求他,而且如我所愿,我们成了令人羡慕的男女朋友。”
曼琪说到这儿,似乎苦笑了下,接着往下说:“我们的热恋期短得让我措手不及,因为我太爱他,恨不得每分每秒都跟他在一起,但他不这么以为,他希望我们之间可以保留适当的,可以让他自由呼吸的空间。就因为这个,我们开始频繁吵架,有时还会动手……”
我意外地打断曼琪:“苏锦溪会跟你动手?”
“你也不信是吗?”曼琪问。
我没说话。
老实说的确是不信,以苏锦溪那样软绵的个性,无论如何也不该是会对女人动手的人。
曼琪脸上露出嘲讽的笑,说:“的确不是他。我从小被家里娇惯着长大,自然是不可能被人欺负的,苏锦溪更不可能对我怎么样,他每次被我逼到无力招架时,都只会把自己关到洗手间里,很久都不出来。他比任何人都擅长逃避。”
这倒是事实,如果不擅长逃避,如果不是把他经历过的不公和苦难掩藏起来,他又怎么可能成为那个始终温和的苏锦溪。
“我们分手了,是我主动提出来的,他不过是点点头而已。但分手后,我们关系反而还不错,因为我强迫自己不再干涉他的自由。等他的学业结束,他很快回国,我仍留在国外,那期间我们像普通朋友一样,偶尔写邮件报告近况,半年后我们通信中断。又过了一年多,我也回到国内,才断断续续听说他那段时间发生的一些事。”
我顺着曼琪的话大致想了想,问她:“那时他已经生病?”
“生病是后面的事。”曼琪摇头,“生病之前,他成了唐氏旗下多个地产品牌代言人,他跟唐闻秋时常一起出现在媒体上,无风不起浪,他们的绯闻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但那只是……”
曼琪冷笑着打断我:“只是绯闻?你现在还这么说吗?”
我哑然失笑。
“外面都传他们之间是金钱关系,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苏锦溪做代言拿酬劳,唐闻秋则如期付款。但也仅此而已,只是那些不明真相的人,更乐意被自己的偏好牵着鼻子走,他们对八卦有种与生俱来的想象力。”
“你是说,他们之间没有那层关系?”
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力。
曼琪很快打断我的自我怀疑,她目光灼灼地望着我,问:“如果我说是唐闻秋单方面爱上苏锦溪,你相信吗?”
我稍稍一愣,接着笑了笑,用她的话回她:“现在还问我信吗?”
“信是因为你傻。”曼琪竟然也笑,“所以你跟苏锦溪是兄弟,你们两个一样傻。他跟唐闻秋出柜,说他喜欢他。说来好笑,你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跟唐闻秋告白的吗?”
“我不知道。”
“你生日。”
由不得我不惊讶,可是曼琪的话又可信吗?我们见面不过几次,她随时都在编造让我无从分辨的谎言。我看着她,她对我笑,眼睛里却只有悲伤。
“那天他跟唐闻秋一起出席活动,后来在酒吧,他借着酒劲儿跟唐闻秋表白,唐闻秋以为他喝醉闹着玩,但他不是,他亲他,被唐闻秋扇了一耳光推开,后来唐闻秋也醉了,还借酒疯打了你同学,这些你还有印象吧?”
我当然有印象,因为那次我就在现场,而且那件事后,我跟唐闻秋又有很久没联系。
但那次我见过林凯,也见过唐氏一两个经理,却没有见到苏锦溪。
我稳了稳心神,问曼琪:“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那天我也在。”
“你也在?”
“我不但在,我也扇了苏锦溪一巴掌。”
曼琪说着展开自己的右手掌看了看,悲怆笑道:“我的前男友是同/性/恋,我怎么可能一下子接受得了。我一直用我们分手是因为性格不合来安慰自己,可他突然说他喜欢男人,那让我觉得是我让他对女人失去兴趣。”
“宁远,我条件并不差,甚至自信比很多女人都要好,可是苏锦溪宁愿喜欢男人也不喜欢我,你说还有什么比这更让我痛苦的吗?于是一气之下,我又出了国。”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曼琪再次陷入沉思。
我也是,我在用我有限的脑容量,艰难分析曼琪这些话的可信度。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唐闻秋对苏锦溪没有爱情,那他后来的表现又该怎么说?他费尽心思挽救他,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仅仅是出于一个兄长对弟弟的责任吗?
可如果不是……我却不知道有没有这种如果。
过一会儿我问曼琪:“你爱苏锦溪吗?”
她却反问我:“你爱唐闻秋吗?”
“他不爱我。”我坦言道。
曼琪看着我,很久才苦笑道:“跟你一样,苏锦溪也不爱我。可是谁知道呢,我却有了他的孩子,就是你所知道的那个,是我跟苏锦溪的孩子。”
见我只是看着她,她有些烦躁地挥了一下手,说:“随便你怎么想,但我的确是心有不甘。我出国后跟苏锦溪断了联系,直到两年多前,我们异国重逢,他还是那么温柔迷人,甚至比从前对我还要体贴,我们谁也没有说开始,很自然又走到了一起。”
“孩子也是因为不甘心吗?”
我并不愿做这种猜测,但苏锦溪的确从未主动提起过孩子的事,他的遗产也几乎全留给了我,所以我不得不怀疑,苏锦溪也许根本不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曼琪突然用手捂住了脸,她终究是女人,再怎么强悍也只是女人,会为了孩子而柔软。她良久地维持这个姿势,看起来竟有些无助。
我起身找来一次性杯子,倒了大半杯温开水,给曼琪递过去。
“喝点水吧。”
她没有接,我便一直站着,直到她终于肯放开手,抬头朝我看了一眼。
她哭了,眼睛鼻子都是红的,无懈可击的妆容也全花了,她自己也知道,所以很快撇开头去。
“喝点水。”我又递了一次。
曼琪却愤然转过头来盯着我:“你们男人除了喝水还能说点别的吗?”
我被她吼得一愣,也确实无辜,只好笑道:“我没交过女朋友,没经验,不然还能说什么?”
曼琪被我这么一笑,脸上也没绷住,露出一点怪笑,但接着就消失了。
她一口气喝完水,学我把被子投到垃圾桶,却落到地上,她跺了一下脚。
“那孩子是我偷偷留下来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打算要孩子,所以他那次他也以为我会吃药。没多久他就回国了,我们好聚好散。怀孕四个月时作产检,B超发现孩子心脏上有可疑白点,我害怕了,打电话给苏锦溪,是唐闻秋接的,他请求我留下这个孩子,还说不管我提什么条件他都答应。”
“所以之后唐闻秋陪你做产检,可是苏锦溪难道一点就没怀疑过吗?新闻铺天盖地,他不可能看不到。”
“新闻从来没有提过那是我。”
“苏锦溪也看不出来吗?”
“唐闻秋有办法让他相信那不是我。”曼琪嘲讽道,“就像你一样,苏锦溪对唐闻秋的话也从来深信不疑。”
“并不是。”我无力地辩解道。
曼琪不耐烦地皱眉:“谁信呢。”
我只有沉默。
“对苏锦溪也一样,我其实也是怀疑的。我猜他只是习惯性地去相信唐闻秋,因为除此之外,他别无选择。唐闻秋陪我产检被拍那次,苏锦溪的病已经复发,他知道自己没有时间。以他的性格,和他对唐闻秋的感情,我觉得他只怕还会感激有那个女人的存在。只是他不知道那个人是我。”
“你没想过告诉他吗?也许因为孩子,他会更努力的活下去也不一定。”
但我的异想天开,只招来曼琪的白眼。
她说:“你错了宁远,他会死的更快。孩子先天不足,心脏的毛病随时都可能发作,苏锦溪自顾不暇,你以为他还能承受得住这些吗?所以唐闻秋让我留在国外,有关孩子的一切消息都被他封锁,直到现在,恐怕都没有人知道苏锦溪其实还有个孩子。”
我无声地应和。
是的,的确没有人知道苏锦溪还有个孩子,也没有人知道,唐闻秋在这整件事背后,究竟做了多少动作,他苦心孤诣,得到的又是什么。
“那孩子……还好吗?”我突然想起那天的事,笑了笑,“他叫我小叔叔,好像也没有错。”
曼琪却说:“那要看唐闻秋的意思。”
我笑道:“也是,苏锦溪的孩子自然也是唐家人,当然他说了算。”
从医院出来,曼琪先我一步上车离开,看着扬长而去的几辆车,我终于相信以前新闻有关她神秘后台的传言,未必就没有根据。
我打车回到饭店已是傍晚,正是饭点最忙碌的时候,大家嘘寒问暖也得挤着时间才行,我洗了个澡,换好衣服钻进厨房帮忙直到深夜。
从离家到回来,我足足消失了二十天,于是不得不磨损大半脑力,编造谎言以填补这段空白。我跟他们说,我费尽心力,却还是没能挽救一段网络情缘。
我的这些伙伴们,个个想象力超群,他们脑补丰富,连我这些天大致做了什么事都猜到。
只有艾玛不信,我才不得不私下翻出顾倾书以前发给我的照片给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