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跟鞋咯哒咯哒踩地的声音被门阻挡在外,白果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把地毯上的水吸干了,疲倦地坐在地上回忆起往事。
他和陆川柏从小就认识了,可他从未真正了解过陆川柏。白果刚上二年级的时候,父母离婚,自此他就跟着寡居的奶奶生活。奶奶去世后,他从镇上去了城里,他从六年级读起,陆川柏住在父亲家对门,是初一的新生。他在读的小学和陆川柏所在的初中是一所大学的附属学校,在同一个校区内,早上上学时总是遇到。
几次不期而遇后,陆川柏就开始天天带着白果一起去学校。到后来,两人都在初中部了,就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中考报志愿的时候,白果填报了陆川柏就读的重点高中,被录取时陆川柏比白果还要高兴。
父亲对白果始终保持着不闻不问的态度,倒是对隔壁成绩优秀、运动全能的陆川柏多有称赞,越发不喜白果的安静内向。
白果从初三第一次遗精起,就明白了自己的性向。他担惊受怕地扔了那条内裤,以为是中考带来的学习压力太大了。却在陆川柏周末从学校回家、特意来找他玩的晚上,再次梦遗了。这次,他在梦里看到了陆川柏的脸。
从此以后,白果就有了不能告人的心事。
他自以为藏得很好,却不知他在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里满满的爱意轻易就从眼睛里露出来。中考过后的暑假,陆川柏陪他疯了一个夏天。假期的最后一天,白果在陆川柏家打游戏,他们玩到凌晨才睡。白果半夜爬起来去上厕所,回来的时候偷偷亲了陆川柏的手背。
他连他的脸都不敢碰。
陆川柏翻了个身,把白果吓出一身冷汗。
之后,陆川柏对白果一如既往地好,他好像不知道白果做了什么,白果观察了他一段时间,他渐渐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为能和小陆哥哥在同一个高中读书感到庆幸。
白果爱惨了陆川柏,高一高二两年,他都跟在陆川柏身后,做他的小尾巴。他最喜欢看陆川柏打球,陆川柏在篮球场上挥洒汗水,他就在看台上抱着陆川柏等会要换的衣服、拿着陆川柏要喝的水,他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眼睛贪婪地看着人群中最为耀眼的那个少年。
在尖子生扎堆的重点高中里,白果发现他失去了以勤补拙的优势,他跟不上大家的步伐了。受母亲的影响,白果热爱绘画,这些年他一直没有间断。他考虑很久,向父亲说了参加艺考的打算。父亲嗤之以鼻,但还是送白果在课余时间去上艺术学校。
白果听到父亲和后母说他就像父亲疯了的前妻一样,喜欢些没前途的玩意,那声音不加掩饰、毫不放低,明显是说给他听。早已习惯被如此对待的他只是听着。
马上就要高考的陆川柏继续扮演着邻家哥哥的角色,在考前带白果去玩,并定下了两人要在同一所大学读书的约定。
白果通过了艺考大关并且熬过了最终的高考,他毫不犹豫就填好了志愿,兴高采烈坐上了去往北京的飞机。白果瞒着所有人,独自一人去找陆川柏了。他到了北京,没有找住的地方,直奔陆川柏的学校。白果找了很久,才找到商学院的住宿区。他给陆川柏打了电话,陆川柏惊讶万分,训了他一顿。但白果很开心,他就在男生宿舍楼前面不远的地方等陆川柏来接他。
白果以为他的小陆哥哥这一年不向往常一样经常联系他是因为怕影响他的学习,而且小陆哥哥来到全新的环境需要时间适应。然而,看到来接他的陆川柏身边还跟着一个漂亮女生,他就明白了那些说不了几句就被匆匆挂断的电话。
大学的前三年,对白果来说,就是折磨。
白果凭着极高的艺考分数和文化课成绩,如愿来了陆川柏所在的大学。三年里,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陆川柏对他比以前还好,甚至比对他的女朋友还好,就连他们约会也要叫上他。白果拒绝,陆川柏就拿出小时候哄他的手段把人骗去。
范柔生气,白果难过,陆川柏似是毫无所觉。
事情在白果大三结束的暑假有了转机。
所谓的转机,于白果而言,是彻底绝望。
陆川柏和范柔的班级将毕业旅行的地点定在了陆川柏、白果老家邻省的小岛,陆川柏生拉硬拽着白果去了。
他们在海边扎了帐篷,陆川柏和白果一顶,范柔和她的朋友同住,两个帐篷之间距离不远。陆川柏知道白果怕生,就挪了位置,离人群远了,离海更近了。
晚上,白果被奇怪的声音惊醒。陆川柏不在帐篷里,白果旁边的睡袋空无一物。
刻意压低的呻吟声从帐篷外传来,在呜呜的海风声中夹杂着低低的喘息,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白果听着,怔愣地流泪,他忍着不发出声音,牙齿咬得嘴唇鲜血直流,指甲抠进皮肉。身体的痛比不上心里的疼,麻木的感觉从脚底爬上来。
从被风掀起的门帘边角,他看到他们拥吻在一起的身影。
陆川柏的手伸进了范柔的衣服里,范柔假装推拒地娇声说着什么。急色的男人心甘情愿地伏低做小,使劲手段哄得心上人喜笑颜开。
白果无声痛哭,他觉得他从没恨过谁,却在这时恨极了陆川柏。
陆川柏清楚地知道白果喜欢他,这是白果在大学三年里慢慢发觉的事实。他享受着白果的仰慕和信赖,从不吝啬于给白果错觉。若有若无的挑逗和暧昧的话让白果不知所措,让陆川柏沉迷。
昨晚,他们在绿皮火车上睡了一夜。半夜陆川柏爬到上铺白果的床位,火车晃晃悠悠,旅人梦呓、打鼾,他们在黑暗中拥抱。范柔在对床下铺酣睡,白果在陆川柏怀里帮他打飞机。
今夜,男主角依然暖香在怀,只是对戏的人不再是那一个了。
宽厚的胸膛,火热的怀抱,满是柔情蜜意的低语。
不属于他。
那又何必在他想要离开的时候苦苦挽留,一次又一次给他希望,再让希望破灭。
次日,白果不等大家起床,就离开了。陆川柏不顾范柔阻拦,立刻回了学校,却从辅导员那里听说白果休学了。
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直到三年后,他们因缘巧合地在同一家超市遇见,身边是各自的伴侣。
梁京墨从超市回来,本以为会得到白果的热情迎接,谁知进了门就看到一张毫无生气的小脸。白果打开门,一见是梁京墨,愣在了原地。
“宝贝儿不认识我了?”
把白果推进屋里,梁京墨换了鞋,抱着购物袋走向厨房。
毛绒拖鞋吧哒吧哒,白果跟着梁京墨进了厨房,然后一步跨到梁京墨身后,抱住他的腰就不愿撒手,小脑袋在梁京墨后背蹭个不停。
“墨墨,你真的回来了呀,你怎么回来了呀。”
“不乐意我回来啊?那我可放下东西就走了啊。”
梁京墨反手挠挠白果的痒痒肉,白果弓着腰往后退,但手还在梁京墨腰上不肯松开。
“不走,不许走。”
“好好好,你说不走就不走。”
两人在厨房里闹做一团,白果比往常还要黏人。梁京墨最爱看他撒娇耍赖,就纵着白果像人形膏药一样粘在他背上。
洗菜时,梁京墨看到水池里的茶杯,疑惑地问:“苏叶来家里了?”
他和白果都有专用的杯子,白果选的,同一款式。而白果没什么朋友,还很少把人带到家里来,想想用过这个杯子的人应该只有苏叶了。
白果吱唔两声,拿起菠菜在梁京墨面前挥舞,“嗯嗯。洗菜啦洗菜啦,我要吃菠菜,做大力水手。”
梁京墨接过来,十足宠溺地摸摸白果的头,“好,大力水手你不要捣乱了。把电磁炉和锅拿到客厅去,别把锅里的水洒了。”
白果端着锅跑了,走到客厅,摸了摸自己心口。
他不知道梁京墨的底线在哪里,要是逼问他谁来家里了、为什么来家里,再牵扯出他和陆川柏的往事,只怕梁京墨的脾气再好也难免在意。
白果完全没有注意他听到陆川柏的婚事,竟不伤心,他只顾担心梁京墨了。
水煮开了,梁京墨已经把所有食材都处理好了,餐桌上摆满了盘子。
白果想看综艺节目,去卧室找平板了。梁京墨为白果倒?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吮戎孤瞬欧⑾直由厦挥刑剑亲约旱谋樱拇戳丝矗坠诩液人谋泳驮诓杓干稀?br /> 茶几下层透明的玻璃上有一角红色,很是显眼。
还在满世界找平板的白果哪知道自己就这样暴露了。
梁京墨把压在托盘下面的请柬抽出来,打开看了一眼。
白果终于在书房里找到了他的平板,兴冲冲地走出来,就见梁京墨手里拿着请柬,看得认真。白果欲盖弥彰地干笑了几声,“啊,那个,小陆哥和范柔学姐要结婚了,学姐送了请柬过来,问我有没有时间去。”
陆川柏。
这个人对白果来说,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梁京墨漫不经心地把请柬合上,看白果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好笑,他故意逗弄白果,说道:“哦?女方是学姐,男方又是学长又是邻居。那你要给多少礼金啊?”
白果兴致缺缺,“我也不知道,给多给少都是心意吧。”
这时,扔在沙发上的手机嗡嗡作响,白果拿起来,见是陌生的号码,犹豫了一下接了,却没想到号码的主人正是他们的讨论对象。
沉默几秒后,对方轻声说:“果果。”
白果如遭雷劈,定在那里,没有反应。
梁京墨走过去,接过白果手里的平板放到沙发上,拉起他的手,握在自己手中。
“小陆哥哥。”
“是我。范柔去找你了?”
“嗯,学姐刚走没多久。”
又是短暂的沉默。
“我们,不是,我的婚礼,你会来吗?”
听清陆川柏换了说辞,白果在心底轻叹。这人总是这样不诚实,想要两面讨好。包着他左手的大手突然用力捏了一下,梁京墨又开始酿醋了。
“看时间吧。”
白果答得敷衍,对方察觉出来,问道:“果果,你还没有原谅我吗?”
“你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哪来的原谅不原谅,”手指轻轻颤抖的白果被梁京墨揽进了怀里,“至于婚礼,可以的话我会去的。我要去吃饭了,有空再聊吧。”
陆川柏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果果,你现在是把我当陌生人了?算了,你不想来就别来了。可是婚礼之前,让我再见你一面吧。”
抱着白果的梁京墨感觉舌尖尝到了一点酸涩。
“小陆哥哥,我们以后都不要见面了。”白果的声音很轻,但语气坚决。
陆川柏哑口无言,白果没等他想好说什么就结束了通话。
抬眼就看到梁京墨满是担忧与疑惑的眼神,白果抿抿嘴唇,说道:“我什么都不想说,可以吗?”
梁京墨低头,下巴抵在白果肩上,热气呵在他耳畔,“好,我不问,宝贝让我抱一会儿。”
他们揣着各自的心事,静静相拥。
夜里,梁京墨被白果戳醒了。
他梦见一只螃蟹不停地用钳子夹他,醒来才发现是白果用手指戳他的脸。
“宝贝儿你是不是嫉妒我长得比你帅?”
白果见他醒了,手臂一撑,趴在他胸膛,“我要坦白。”
梁京墨顺势搂住他,“想说什么?没听过啊,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你还要说吗?”
白果泄了气,一口咬上他下巴,“不听拉倒。”
“小孩真不禁逗。说吧,我听着呢。”
“就知道逗我玩,你都多大啦,梁老师?”白果在梁京墨下巴上恨恨地磨了两下牙齿,“我要讲我的情史啦,你好好听着,不许插话,不许吃醋。”
“嗯,好。”
“今天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啊,是我的初恋。就是他不喜欢我,后来我也不喜欢他了,我现在只喜欢你。”
白果有点紧张地看看梁京墨。
“我知道。”梁京墨送上了适时的亲吻。
想了一会,白果把脸埋进梁京墨颈窝,喃喃自语:“其实我跟他表白的时候,他说了很难听的话,我都后悔了。可是他没有直接拒绝我,我就不死心,非要把那点喜欢消磨干净了才肯罢休。他不说让我放手,也不和学姐分手。”
“现在想想我还挺贱的。把心捧出来,被人摔了不算完,还得让人好好踩一踩,踏进土里了才觉得疼了。”
几滴温热的眼泪滑落,在皮肤上留下水痕。
梁京墨轻叹一声,侧身把人扣进怀里,顺着背来回轻抚,无声地安慰。
“他对我挺好的,他是我第一个朋友。他总带我出去玩,打游戏啊游泳啊都是他教我。我小时候比现在还瘦,很矮。我刚转学过来,院里的孩子欺负我,小陆哥哥把他们都打跑了。他还给我补课,每天送我上学。我想学画画,他很支持我,还帮我向我父亲说好话。”
“我们一起长大,他很清楚我们家的事。他可能是嫌弃我有病吧,怕我会疯。而且我是个男孩子,叔叔阿姨不会同意他和我在一起。啊,还有啊,他不喜欢我,他应该也不希望我喜欢他。说不定,不拒绝我,就是怕我发疯呢。”
“后来,我得了和妈妈一样的病,不能上学了,我也不想再看到他了。只是,我还是想和他在同一个城市里,呼吸同样的空气,看同样的风景。所以病情稳定了,我就又回来上学了,毕业之后留下来,主要是因为小陆哥哥在这里,”白果越说声音越低,他十分害怕地死死抱住梁京墨,“我没想再和他怎么样,真的,我只是当时那样想的。请你不要生我的气,如果你介意,那,那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呀。”
梁京墨一听那浓重的鼻音就知道白果还在哭,无奈地说:“傻不傻,非要留下吸雾霾。”
白果叙事没有重点、时间线混乱,即便如此,加上早先从苏叶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梁京墨大致拼凑出了整个故事。
无非是情窦初开的小基佬喜欢上了自己的邻家哥哥,奈何对方是个直男,还是个不负责任的直男,一边享受着竹马弟弟的爱慕,一边和同龄女生谈着恋爱。
这样一个极其俗套的同志爱情故事,落在了白果身上,就让梁京墨心疼了。
梁京墨嫉妒陆川柏早早地在白果的生命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又庆幸于对方的愚蠢。在他看来,陆川柏不是不喜欢白果,是不及他更喜欢他自己。
就目前白果的反应来看,他大抵是难过于自己跪地献上了一颗真心,却没有得到对等的珍惜,而难以忘却。少年人的爱恋,多半是幻想大于实际,盲目地为意中人添上许多光环,臆想出无数情节。爱意来得汹涌澎湃,犹如一场重病。痊愈后谨记医嘱,继续生活,病因却是渐渐记不起来了。
年少时,对友情和爱情的划分过于模糊。
无处可倚的溺水少年,望见了起一艘船,就以为是救赎,哪里知道船的航向不会因他而改变。船上的人扔下一个游泳圈,借他休憩片刻,同行过一片水域,便向更远的方向去了。错把旅途当归途的少年,抱着一点一点漏气的游泳圈,在原地打转。
梁京墨猜测陆川柏就是白果病发的诱因,也许来自母亲的遗传是根本原因,但若不是严重的刺激,他的病不会严重到需要长期住院的地步。离开陆川柏后,白果的病情稳定下来,虽然他还是要每天吃药,但症状减轻许多。梁京墨曾从白果的书房里翻出他的病历,仔细研究医生龙飞凤舞的字都写了些什么,直到句句都记在心里。
他想试着做一味医他心病的药。
“宝贝儿,你还记不记得我说过,你不能要求我在遇到你之前的人生一片空白。同样,我也不能这样要求你。没事的,都过去了,”梁京墨很慢很慢地吻去白果脸上的泪,说话时气息拂过白果的脸颊,“你想啊,要不是因为你留下来了,我们也不会认识啊。我不生气,我只是遗憾啊,怎么没能早点儿遇见你。”
“要是我早一些遇见你,就没有这些事了。好了,不想了,可以吗?”
白果哭过后的嗓音绵软无力,低如耳语,“现在也不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