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不信我。”
白果回头要看他,被他蒙住了眼睛。
后背上细小的伤口沾了水,梁京墨为这疼痛的感觉感到气馁,“宝贝儿,我以为我做的够多了,可是你很没有安全感。你能告诉我原因吗?”
白果眨眨眼睛,泪水盈睫,落在梁京墨的手心。
“你很好啊,我也不知道。我就是害怕。”
“怕我没有那个人优秀,没他好看,没他懂的东西多。”
顿了一下,白果拉下梁京墨的手,四目相对,“怕他回来了,你就要被抢走了。”
梁京墨想了想,说道:“我保证我不会主动离开你,好吗?”
“就算我要你走,你也不能走,”白果抿起嘴巴,“我有时候说出来的话不是心里想的。”
梁京墨点头,“我知道,那些时候我就当不是你在说话,是你的病在说话。”
白果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水汽,他看不清梁京墨的眼神,只觉得身上很暖,心里更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嘴唇开合,他屡次尝试还是没说出来。梁京墨的拇指抚过他的眼睑,指腹上的纹路透过薄薄的皮肤刻在他心里。
他从没对梁京墨说过,他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
缺爱的他,突然得到了很多爱。好比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得到了阿里巴巴的宝藏,变成了守财奴,不吃不喝地坐在宝藏前面,手持木棍,虚张声势,要把每一个觊觎他宝贝的人都赶走。
对白果而言,仅是正常地生活,就已经消耗了他的心神。
他能做好的事不多,与情绪缠斗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其余的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病发作的时候,他就是废人一个,需要梁京墨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以前,没有梁京墨的时候,他会把自己关在家里,浑浑噩噩地熬过那段抑郁期。情况严重的话就去医院,他还有几次强制住院的经历。有了梁京墨,像是情绪有了出口,凭着对方毫无原则地宠爱,他肆无忌惮地哭笑,却变得更加敏感。
现在他的情绪全为一个人牵动。
白果想不明白这是好是坏。
他把对未来的憧憬都放在了梁京墨身上,而不是自己手里,所以患得患失。
他不能这样。
梁京墨眼眉低垂,看着不知在想什么的白果,忽然笑了。
太可爱了。
不管是为了一个电话气急败坏的样子,还是为自己几句好听的话就泪眼婆娑的样子,都太可爱了,可爱到怎么爱都不够。
好像他的全世界里只有梁京墨。
连他自己,都要给梁京墨让位。
真是太好了。
永远都不会放手,不会离开他。
要把人紧紧地抓在手里 ,藏在心里,谁也不给看。
不让他走,陪伴一生,纠缠到死。
最好比他死得早,他会用他活着的每一天来想梁京墨。
可是舍不得。
不愿再看到他哭了。
想躺平成路,铺在他脚下,通往他想去的所在。
不给他难过的机会,什么都让梁京墨来承担好了。
养着他,家里的事一概都不用他管,父母不同意他们的事也无妨。
至于什么他的初恋情人,还有这个冷不丁出现的前男友,都去见鬼吧。
谁都不能让他伤心,梁京墨也不行。
他们坐在浴缸里聊天,梁京墨跟白果说他上学,读书、参加各种比赛,想打篮球却要去上奥数班,半夜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看《呼啸山庄》。
白果乐不可支,说到初中高中追过梁京墨的女生们,笑个不停的他笑不出来了。
“所以你不主动也不拒绝,人家说交往你就答应,说分手你也答应。”
看着白果因为惊讶瞪大的眼睛,梁京墨失笑,“嗯,交往的时候我还是挺好的,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都分手了。”
他深知自己那副温和得什么都好说的样子有多讨人厌,恋爱期间也是什么都不让女生操心,体贴又温柔,相处得很好,却始终维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有些暧昧,有些疏离。每次结束的画面都很难看,交往过的两三个女生都说他没有心,让人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挑不出错来,逼得女生率先提分手。他略作挽留,伤神一段时间,转身便没有任何负担地接受下一段感情。
白果做了总结,“渣男。”
梁京墨笑笑,接着说起他的大学,他的前男友。
白果觉得水凉了,一边拔开拴塞放水,一边打开水龙头,他低着头,不看梁京墨。听梁京墨说起他第一次动心的感觉和为心上人做的傻事,白果感觉他置身温水中却像冻在冰窟里,偏要自虐般强迫自己听下去。
“最好的时候我能为了他早起一个小时去城西买一碗豆腐脑。向家里出柜了,也没想让他跟我过苦日子,给他买的用的,带他出去吃的玩的,也是好的。找到了好工作,以为苦尽甘来了,谁知道他一句话都不说就出国了。”
梁京墨的语气很是平稳,听起来没什么情绪,白果却听出了压抑的难过。
他都要气炸了,像个受到惊吓的河豚。
“这个人太坏了,就是在耍你。”
“我以前也耍过那些女生。”
白果错愕,“这不一样。”
“都一样的,宝贝儿。欠下的东西,早晚要还。都一样的。我没那么喜欢她们,他也没那么喜欢我。因为你站在我这边,所以你为我抱不平。换一个立场,你可能会为那些女生骂我混蛋。没有谁欠谁的,都是你情我愿的事。”
白果感到有些委屈,“好吧,你说得太难了,我有点听不懂。”
梁京墨亲亲白果的脸,“你不用明白这些事。”
“那你会觉得不甘心吗?”白果抬头,侧脸贴上梁京墨的下巴,“你对他那么好,他还是把你扔下了。”
“多少一点儿吧,”梁京墨把下巴抵在白果发顶,“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应该是我第一个喜欢的人。曾经掏心掏肺对他好,被辜负了自然不甘心。”
白果心里又酸又痛,“我会对你好的。”
“我知道,”梁京墨忍不住笑,“全世界你对我最好。”
“对,所以你别难过了。”白果以一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抱住梁京墨。
梁京墨揽着白果在身前换了个方向,把他面对面搂在怀里,“傻不傻。不吃醋了?就想着心疼我了?”
“吃,也心疼。”白果心酸得像吃了十斤青橘子,一股一股往外吐酸水。
“就那样了。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一次因为老师算错了附加分,没拿到三好学生。我非要去找老师重新算分数,过了几年想起来觉得还不够丢人的,”梁京墨懒懒地靠在浴缸壁上,“时间久了那一点就淡了。”
“他回来了还要缠着你,在想什么呀。”白果抓着梁京墨的手,玩起他的手指头。
“从老同学那听说我过得还不错,奇怪的自尊心作祟,想来掺和一脚呗,”梁京墨看到白果有点肉肉的手指挤进他的指缝,心猿意马,“看我过得不好他就开心了吧。”
白果一下子把梁京墨抱得紧紧的,胸膛相贴,没有一丝距离,“对不起。”
梁京墨撩开白果额上被水打湿的刘海,问道:“为什么?”
白果定定地看着梁京墨,“他不想让你过得好,我还为他跟你闹矛盾,你要是真的被我伤到心了,和我分开了,他就开心了。”
孩子气的话听在梁京墨耳中,说进了心里,很是熨帖。
“别这么乖。”
“乖一点不好吗?”
“不好。你可以任性一些。”
“我只是比你小六岁,又不是真的六岁。”
“我倒是希望你是真的六岁。”
“变态。”
“那样的话,你就不会想那么多,总是为我伤心了。”
白果一时无语,沉默半晌,说道:“我愿意的。因为在乎,才会难过。”
梁京墨的鼻尖轻轻蹭着白果的脸,“我知道,我全都知道。”
白果想哭,但不是为了悲伤,他欣喜地要落泪,带着鼻音说道:“你别看我,太丑了。”
梁京墨不合时宜地笑了起来,白果既羞且恼,把眼泪憋回去了。梁京墨挠他痒,他死活不笑,憋得小脸通红。
折腾到浴缸里的水凉了,他们才出来。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梁京墨边给白果吹头发边说:“宝贝你不要钻牛角尖,有什么说什么。你不说我就要猜,猜不对误会就更多。你看了那么多电影,很清楚编剧们的套路吧?”
白果推开梁京墨的手,让吹风机离得远一些,“你说什么?”
梁京墨撇嘴,然后举起吹风机对着白果的头一阵猛吹,把白果的头发吹成了狮子王的造型。白果一见镜子里自己威武的样子,立刻张牙舞爪,还要展示少林狮吼功。他最近和苏叶一起补看武侠电视剧,已然走火入魔。梁京墨制住白果,拿梳子给他把头发梳顺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白果颔首,表示对今天双方会谈的结果很是满意。
梁京墨的手机因为一直有人打电话,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了。
白果煮了两碗阳春面,北方人梁京墨夸白果做的比饭店里做的还好吃,说得天花乱坠。白果开心得把碗洗了,洗完了才感觉到哪里不对,梁京墨为了公平主动提出收拾阳台上的花架残骸。白果不停地捣乱,趴在梁京墨背上像块牛皮糖,梁京墨背着他在阳台和门口来回走。
白果探出一点舌尖,小狗喝水般舔舔梁京墨侧颈的皮肤,让梁京墨刚刚在浴室升起的那一点旖旎心思又冒出来,他重温了一遍医嘱,费了好大劲压下蠢蠢欲动的火苗,把白果这块膏药从背上撕下来。
“浴室会谈”解了白果的一个心结,他今晚尤其黏人,时刻不离梁京墨。梁京墨在卫生间洗内裤,白果就挤进洗手台和梁京墨之间,黏黏糊糊地啃梁京墨的下巴。梁京墨在客厅对着电脑看学生的论文,白果就斜倚在他身上举着本子打草稿,还非要梁京墨没有拿鼠标的那只手搂着他。梁京墨被他磨得没办法,一一遵从。
“崔莺莺的悲剧,是传统封建礼教下个人与时代的抗争……”
白果歪着身子画了一会,梁京墨让他休息一下,他就凑过来看梁京墨在看的文章,念着念着笑起来,“我读书的时候,也会写这种又臭又长看起来很厉害的句子。”
梁京墨标出一句常识错误的话,单手扶正白果的坐姿,“这些小鬼,知网上下载几篇别人发表的论文,加上自己的感想,七拼八凑攒出一篇文章当成期中作业交上来。是不是自己写的,一下就看出来了,还指望我给个高分呢。”
白果扭了几下倒在他怀里,“梁老师大人有大量啦。”
梁京墨瞬间严肃起来,“不行,平时就要严格要求自己,不然以后工作或者进行学术研究也要糊弄过去吗?”
正在充电的手机突然震动,两人同时看过去。
梁京墨拿过手机,屏幕上不停地弹出新消息,他皱着眉头,一目十行地匆匆看完,把手机模式调成静音,手机屏幕向下地扣在了桌上。白果从他的神色里猜出了那边是谁在狂轰滥炸,一晚上的好心情都没了。
他和梁京墨,加上“你的前任”和“我差一点就成了的前任”,都能凑成一桌麻将了。再想想梁京墨以前那些床伴,他觉得一个麻将桌都坐不开,他可能要办一个麻将馆才行。
“我可以看吗?”白果坐正了,问道。
梁京墨犹豫了,忖度着语气说道:“宝贝儿,他说的有些话不是很好听,你看了可能会不开心,我不想让你看到。”
白果伸出手,掌心冲着梁京墨,“我想看。”
梁京墨挑眉,看了白果一眼,把手机放到他手上。
白果猛然收回手,梁京墨的手机落在了沙发上。
“我困了,我要去睡觉了。”
他拿起素描本,笔都不要了,像是逃避身后的洪水猛兽般飞快跑进卧室,跳上床钻进被窝里,把被子往头上一蒙。
梁京墨无奈地捡起手机,没有理会通知栏里弹出来的提醒消息,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一个这两天频繁出现的号码,回了几句话,接着就把这个号码拉进了黑名单。
他关了电脑,先去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然后去了卧室。
“宝贝儿,我可以进来吗?”梁京墨屈指敲了一下门。
“不可以。”白果把被子掀开一条缝,大声喊道。
“那我进来了。”梁京墨拧了一下门把手,发现没锁,笑笑,开门走进卧室。
“起来,先把药吃了,”梁京墨拍拍床中央隆起的大包,“刷了牙再睡觉。”
白果不理他,学着小仓鼠刨窝的样子把自己和被子围成了一体,左塞塞右塞塞。梁京墨把水杯放在床头柜上,连人带被从床上挖起来,抱到腿上,坐在了床边,白果因为体力上的差距反抗失败。
“你这个传统封建礼教下脸皮堪比城墙厚的伪君子。”
又是生气又是委屈,白果的眼角泛红,吧啦吧啦地说起梁京墨有多讨厌。
梁京墨不解释也不反驳,抱着他一边拍后背一边轻轻地晃。
说了半天,白果口干舌燥,一杯温水即时递到他手边。
梁京墨低头看他,“喝口水润润喉咙,然后吃药。”他亲亲白果的眼皮,把抽屉里白果的透明小药盒拿出来,“自己拿。”
白果从梁京墨手里数出晚上的药,他不想让梁京墨发现他偷偷加大了药量,一把将所有药片塞进嘴里,咕咚咕咚地喝完了一杯水,嘴唇上还沾着水就狠狠地亲上梁京墨,亲完还咬了一口。
“我不去见他,不去同学会。宝贝不生气了,好吗?”梁京墨任由白果发泄,说这话时他唇上一片水光,有他倒给白果喝的水,还有白果的口水。
白果贴近梁京墨,把他唇上的水舔去,“我没有说你不可以去同学会,只是不希望你单独见他。我没有无理取闹,这是男朋友的特权。”
梁京墨依着白果的动作含住他的嘴唇,含糊不清地说道:“嗯,我批准了。”
白果被一个亲吻迷得晕晕乎乎,临睡前也没想起向梁京墨追究这家里到底是谁做主。
过了片刻,白果的呼吸变得绵长平稳,梁京墨又等了一会,确定白果睡熟后他轻手轻脚地拿着手机去了卫生间。这次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他把卧室门和卫生间的门都关上了。梁京墨坐在马桶盖上,翻看着未读消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他在衣兜里摸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睡衣,没有烟也没有打火机。
看完了全部内容,梁京墨叹了口气。他为了做戏做全套,冲了水还洗了手。
回到卧室,梁京墨一躺下,白果就靠过来了,拱了两下,抱住他的一只胳膊,咂咂嘴,然后不动了。梁京墨心底柔软,刮了一下白果的鼻子,睡梦中的白果皱皱鼻子,小声哼哼,梁京墨拍了几下他的后背,他就安静了。
梁京墨看着白果出神,他的怀里已经有了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再也分不出旁的心思给别人。而这样的他,对曾经抛下他远走高飞的那个人来说,是不可饶恕的对象。
贪心的人都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念念不忘。即便是自己丢下的,也不能给别人。
“你真的忘了吗?我们有过那么多美好的记忆。”
没有忘,但是我有了更多更美好的记忆。
“我不信,你会为了我不要工作不要学业,怎么能说放下就放下?”
我的确放下了,因为有一个人比你重要,比你说的这些都重要,比我自己还重要。
“是我错了,你不能原谅我吗?我没有办法,家里逼着我走,我好不容易回来了,我们就不能重新开始吗?”
我没有怪你,是你放弃了我。
他和你不一样,除非我要走,他不会离开我。
“梁京墨,你一定要这么绝情吗?好。我也是有自尊的,不会不要脸。你放心,我不会使什么卑鄙的手段,就是送你个礼物。”
你的自尊心就是几段干巴巴的文字。说了几句软话,你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就露出了本来面目。
我的小王子也是个骄傲的人,但你们是完全不同的人。
你的骄傲,只在表面,是家世和教养堆出的一套为人处事的准则。
他没那么好,他有点邋遢,还很迷糊,只是有一些自己的坚持,从不动摇。
我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你。
你教会我什么是喜欢,我为你做尽傻事也不后悔,不过仅此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