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烟伸出芊芊玉手折断一枝寒梅,引来三寸厚积雪漱漱下落。习惯了和左萝□□白脸,她回头笑道:“谁说没有,烂船还有三斤铁呢,没准今日咱们围攻万毒门,就是阴沟里翻了船,让万毒门赢了去。”
左萝哼了声:“胳膊肘往外拐的家伙。”说罢,不理会凤烟,走到前面的寒路鱼滕面前,压低了声音问:“我要个实话,这次围攻万毒门,胜算几何?”
欧阳毅在旁边打趣道:“哟,刚才不是还豪情万丈吗,怎么忽然就变得底气不足了?”
左萝拿剑柄戳了欧阳毅一下,白眼道:“我这不是为了鼓舞士气嘛。好歹自家人,说与我听听?”
鱼滕见四周都是自己人,便道:“那我与你说个实话,胜负只在五五之数。”
第75章 坦诚
“这么低?”左萝差异万分。
万毒门向外延伸的触角早已被他们斩断,多个给万毒门上贡的暗桩也被消灭,这一年来万毒门死伤不下千人。
而正道这边,各门派为今日作战特意派出了门派中一等一的高手,数十个门派集结起来,浩浩荡荡的一千三百六十余人。
在左萝眼里,怎么会敌不过已是强弩之末的万毒门,而且胜负居然只有五五之数。
“你唬我呢吧,再怎么着胜算也不至于这么少。”左萝脸色焦急,鱼滕不是个把话说满的人,却也不是个会妄自菲薄的人。若胜算的比率这么小,今日来进攻万毒门的人怕是有一半要留下性命了。
好在寒路及时出声,否则左萝怕是要剑术平平的赵辛和回去。
寒路道:“其实也没有这么严重,大概有七分胜算。主要是万毒门的毒功太过厉害,之前我们对付的毕竟不是第五狐的嫡系,毒功上自然逊色很多。而今天若逼急了。”说到这,寒路闭口不言。
左萝自然清楚,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保命绝活,平日里不常用,用了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阴损功夫。
鱼滕远眺走在最前方儒心派的背影,并不赞同:“你这么说,只是考虑到万毒门的情况。别忘了今日来进攻万毒门的人,可压根就不心齐。不要看我们人多,各门派心不齐,就难成大事。真的发生了难以预料的情况……”
欧阳毅啧啧两声,接口道:“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不说死前拉个垫背的,好歹拉个能替自己挡两圈的人不是。”他无拘无束惯了,也习惯了想到什么说什么。
谭明虽说没有深得翼峰剑术真传,道德感却学了个十足十,当下皱眉道:“欧阳。”
这些年谭明留在青城山照顾掌门,没有随着师兄弟们下山,始终对青城山外的人和物保留世外桃源般的美好幻想。
欧阳毅懒得和他讲这些难以撰写于书的道理,想着等事情真的发生,或许谭明就信了。不过,欧阳毅琢磨着凭谭明的性子,就是见着了,也断不会承认这是人生来而有的卑劣性。只好口中道:“成成成,知道你听不惯。”
左萝担忧道:“如果情况不乐观,你们怎么还这么淡定,也不知道想想主意。”
鱼滕无辜道:“我想了。进攻的,防守的,撤退的,我都想了。”说着,他用下巴指指寒路,“还不是这里有个人和某人私下里见面后,就把我所有的主意全部退了。”
左萝大奇:“怎么个情况?”
倒是凤烟好像想到了什么,双眼突然间睁得老大,她迈着小碎步跑到寒路身边,问:“鱼滕说的,是小师叔?”
寒路没说话。
凤烟捂着嘴巴,左右看了看,生怕旁边的人不知道她是要说悄悄话。
她凑到寒路耳边,小声说:“我听却川说,说你和小师叔……嗯?”凤烟话说一半,实在说不下去,用了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反问,直白无误的问向寒路。
寒路几乎没有犹豫,当即嗯了一声。
凤烟吓得捂住了胸口,直挺挺了做了个要倒下去的姿势,直接倒在了左萝身上。
谭明瞧见了,满脸的疑惑,拉着鱼滕问:“怎么回事?”
鱼滕招招手,谭明赶紧把耳朵凑过去,敛声屏气,洗耳恭听。
鱼滕小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谭明的眼皮立即放下来,在距离下眼皮约莫半寸的时候停住,两只黑溜溜的眼珠子集体右行,脸上期待的表情立马回归原位。鄙视之情,不予言表。
“敢耍我!”说着,张牙舞爪的朝着鱼滕扑去。
打闹声在肃静的队伍中格外清晰。带领儒心派前行的周丰这些日子以来其实一直在悄无声息的留心寒路。
没留心之前,他只担心寒路少年天才,担心寒路长成之后会是儒心派的一大阻力。可留心之后,真正让人担忧的,绝不仅是寒路一人。
奕剑谷七八年来不问世事,想来早已被众人遗忘,所以未曾留心。
除了惊艳卓绝的寒路外,排兵布阵能以一敌十的鱼滕是可以小觑的?三针两药就能战场救急的欧阳毅不是各大门派争相拉拢的对象?
这还只是表现出来的。除了他们,常年不出山门的奕剑谷弟子中,周丰至少还知道有个炼丹制药不下于宫台的却川,听说是宫台此生最得意弟子,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还有穿银色素衣,手持大剑的白发女子,听说是翼峰的弟子,修为虽然不高,但剑术超群,剑意雄浑,在对抗万毒门的火拼中,好几次带领薛家军冲锋陷阵,临危不乱,表现得根本不像个女子。
周丰自认儒心派这样的女子不是没有,数百人里也只能挑出一两个来,可以剑术剑意都不差,甚至比白发女子更高一筹,但论起铁血果敢杀伐果决,与白发女子相较,却是难以望其项背。
如此算算,奕剑谷不过九个年轻子弟,就至少有五个能挑起一方大梁,还不提其余几个。这样一个人才辈出的奕剑谷,能不让周丰忌惮?
当年围攻奕剑谷的仇,奕剑谷没忘,周丰自然还记得,更不可能指望会与奕剑谷言归于好。
破镜重圆都有裂痕,何况儒心派和奕剑谷本就没什么交情。
周丰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王母山脉连绵,一望无际。
一行人如蚂蚁般在雪山中行走。在蚂蚁群的后面,是座云雾缭绕的苍茫大山,被白色的烟雾笼罩,看得并不真切。
顾无忧眼睛处缠着三指宽的黑色布条,迎风而立。风雪吹起他的长发,在漫天风雪中有遗世独立的美。
管玉立于顾无忧身后,看着宗主的背影,不知为何升起宗主仿佛要乘风归去,远离这片土地的错觉。
就在这时,在寒风呼啸的寂静山林里,传来骤起的厮杀声。
管玉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绝杀终于展开。
为了这一天,魔云宗等了太久。
一里开外,万毒门和江湖人打得火热,剑光刀气呼啸一片,让顾无忧想起了当年卫君阁进攻日月台的场景。
当年若非有寒路,加上人和地利的环境,魔云宗根本抵抗不了他们成群结队的进攻。万毒门经过这一年的浩劫,元气大伤。
因此顾无忧丝毫不认为万毒门有可能在这场进攻中存活下来。
至于正道的会因此而死多少人,以顾无忧现在的冷酷心性,根本不在意。
退一万步讲,正道若真的敌不过,临时撤退,顾无忧精挑细选的一百来个魔军,可不止是撑个场子。
因此他今天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来助威的,而是等双方都精疲力竭之后,挖万毒门数百年积累。
万毒门历经百年流传下来的毒功毒经毒物,可不是一般的凡品。
日月台永远是魔云宗的权利中心。即便现在魔云宗的大本营搬到了外地,日月台依然是高高至上的祭祀台,非但没有因权利的转移而地位下降,反而透露出缥缈的圣洁出来。
而今,日月台上站着的,不是一呼百应,魔云宗至高无上的宗主血魔,而是魔云宗的二把手,曾经的四大分舵之一,如今一手掌控南北四境,在门派间的威望已经不下于血魔的牧翀。
牧翀双手扶在白玉石的栏杆上,任凭山风吹起华贵衣袍。他站立许久,伸手把吹起的衣袖压下,这才发现他现在连穿衣,都在朝宗主靠拢。
是不是有朝一日,他也能像血魔一样,指挥千军万马,踏破山河。
日月台外的壮阔河山,才是男儿奋斗的疆场!
牧翀忍不住心驰神往,继而自嘲一笑,他连宗主的位置都没有坐上去,就已经去觊觎魔教教主的位置了?
南宫慕从他身后走来,轻声问:“你的昆仑大法修炼到第几重?”
牧翀自得一笑,“已经第三重了。”
牧翀跟着两位圣女沾了顾无忧的光,在修炼昆仑大法上进展神速。
当初南宫慕不同意将昆仑大法传给牧翀,一来昆仑大法是多稀罕的内功心法,怎能这么轻易就给了旁人,二来是担心牧翀有不臣之心。
牧翀本就有成大事的野心,若是再有了绝世内力,血魔怎么压得住他?
但是宗主坚持,南宫慕也不能拦着。
牧翀忽然问道:“听宗主提过,他之所以能当上宗主,可以说是你一手促成。昆仑大法是你给的,魔云宗之前也是你们几位圣女在支撑。说实话,我有点不明白你为什么单单选宗主,而不是别人。”
顿了顿,他又道:“别说宗主是老宗主的儿子,你们便忠诚与他。这一点,在咱们魔云宗里可说不通。”
南宫慕不咸不淡道:“那你要不要猜猜我是为什么。”
“猜不出。”牧翀道:“以前就猜过,可是到目前为止,你们除了跟着宗主修炼昆仑大法外,根本什么也没有得到。”
说到这,牧翀一愣,“莫非,是因为昆仑大法?”
南宫慕看着牧翀的双眼,轻飘飘的说:“如果我告诉你,没有宗主,就不能修炼昆仑大法你信吗?”
牧翀修炼昆仑大法不过两三年,便是和万毒门的宗主第五狐正面对敌,也有一拼之力,而放眼江湖,已经是扳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的高手。
昆仑大法有如此大的魅力,别说是尝到甜头的牧翀,就是被魔性缠绕得不人不鬼的血魔,都舍弃不下。
所以南宫慕要看看,得知除血魔外,再不能修炼昆仑大法的牧翀,会是什么反应。
若是牧翀心生不满,南宫慕想……她能想什么呢,好像以牧翀现在的实力,也不是无权无势,只知道祭祀喂血的南宫慕能解决的。
想到这,南宫慕只好松开了拳头。
哪知,牧翀却洒脱一笑,“我说嘛,原来根源在此。若是这样,可不能让宗主这么简单就走掉,至少得先把昆仑大法修炼完。”
南宫慕脸上露出蜻蜓点水的笑意,刚才的介意随之淡去,“这个你得问宗主的意思。”
牧翀哈哈大笑,“不必问,有你在,宗主就别想轻易逃掉。”
南宫慕微笑不语。
以长生证大道,这不只是南宫慕,更是魔云宗数代圣女日思夜想,梦寐以求。而今,血魔交出了魔云宗的凡尘俗事之后,将有更多的机会来论证大道。
踏破俗尘,一线飞升。
“说来奇妙,宗主修炼昆仑大法会被魔性侵蚀,我们跟着练影响却小。或许这恰恰是能修炼昆仑大法的原因所在。”南宫慕道:“宗主隐退后,魔云宗的重任就要担在你的肩上了。”
牧翀看起来并不怎么在乎,“届时万毒门已经垮了,只有花间派还在东部苟延残喘,根本不值一提。等正道得胜的风头过了,我就指挥魔军,踏破花间派!”
若是在万毒门刚灭的时候,魔云宗趁机兼并花间派,一定会引起因灭万毒门而斗志昂扬的江湖正道反感和敌视,不如避其锋芒先养精蓄锐一两年为好。
南宫慕点头,知道牧翀心里有数,便也不再担心魔云宗的生存问题。
就在这时,有人慌忙跑来,神色焦急道:“舵主,山外,山外!”
第76章 反击
顾无忧仍在原地远眺,看战火四起,听哀嚎遍野。
雪下了一层又一层,纷纷扬扬,豪杰的热血挥洒在上面,如桃花雨下。
顾无忧忽然抬头看雪,伸手接住一片,晶莹的落在手中,眨眼就融化不见。
苍茫的大雪掩盖了多少贫困者的悲哀,淹没了多少孤寡的眼泪,而今日,又将葬送多少才俊的热血。
风灌入血魔的耳道,呼啸激昂。他已经听不到远处的厮杀声,听不到是敌是友的呼声,只听得见天地间都在叫嚣一种声音。
声音嘶吼着,尖啸着,唯独听不懂在说什么。
风声澎湃,骤然停住在耳郭。
顾无忧抬手,身后隐藏在风雪中看不见人影的一百余魔军,骤然起身。
杀戮再起。
沈玄手中佩剑斩杀一名魔教余孽,鲜血喷出,射/满了他的脸。沈玄累的握不住手中佩剑,只好拄着剑偷偷歇口气。
但战场中怎能允许他有片刻喘息、就在此时,一把黄色毒烟从他身后喷来。
沈玄擦了擦干裂的嘴角,正要重新举剑杀入重围,忽然被身旁的人踹倒在地,正要发火,一团黄色毒烟从他额头飘过。
沈玄赶紧屏住呼吸,就地滚了个大圆,在紧密的人群中滚到边上,躲过一劫,朝刚踹他一脚的左萝比了个大拇指,尽管后者正忙着厮杀没有看到。
不知哪位仁兄不幸将这团毒气吸入口中,一时半会倒是死不了,但皮肤瘙痒化脓什么的,就说不准了。
左萝无暇理会,只是在手起剑落后,忍不住道:“我怎么觉得不对劲?”
沈玄刚好打过来,听到这话,忙道:“有什么不对劲?”话毕,一脚踹开旁边的人。
左萝看着不断倒下的万毒门的人,把心中疑惑道出:“万毒门的防守也太弱了吧,鱼滕还说是五五之数,这样下去八分胜算也有了。”
鱼滕被四个薛家人护在中间,这些年来他一直沉醉于阵法,再让他提剑杀人,怕只有给别人做盾牌的份。好在有云阵积,可以给自己布一道看不见的防护,倒也不担心有人偷袭。
此刻,他站在高处,远离战场中央,看着一边倒的战况,眉头越皱越深。
不应该,万毒门的战斗力是他根据各种这些年与正道与魔云宗花间派的战况,熬了数个晚上推算出来的,绝不可能这么快就呈现如此局面。
就在这时,忽听万毒门大殿正门倒塌的声音。大殿正门乃是用纯铜打造,沉重异常,也象征着万毒门至高无上的位置。此刻重如千斤的大门轰然倒塌,只听寒路立于大门门口,放开了声音道:“第五狐还不出来,是要做缩头乌龟吗!”
万毒门的虾米围在寒路外面,站成一圈,举着武器跃跃欲试却没哪个真敢上去。
一时间,大殿门口万籁俱寂,所有人不约而同的停下,抬头看向寒路那里。
鱼滕凝目望去,在雪花飘零,鲜血如寒梅簇开的万毒门大殿门口,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这股气息仿佛暗夜里有野兽窥视,有压抑的感觉呼之欲出。
一百余个隐藏身形的魔军在殿外蛰伏。
大殿中久久无回音,正当寒路打算冲进去的时候,有个身披黑色长袍,面容枯槁的秃顶老者缓步走来。
鱼滕眯起双眼,他认识这个人,当初万毒门研制瘟疫的时候,鱼滕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他的画像。
就是这个不知道年龄的老头,研制出传染性极强,坑害无辜百姓的瘟疫。听说他的辈分与第五狐相当,却是万毒门常年闭不出户的人。
不知为何,今日反倒是他出来迎敌。
他站在已经摊成一地的殿门口,望向寒路的眼神阴狠,却丝毫不惧。他开口,声音如同第五狐般沙哑,不知是否是修炼毒功的缘故:“你就是寒路?”
“正是。”
老者孙盅忽然笑了,笑声阴冷尖锐,像是石子磨在兵器上,有种生冷的难受,“你们进攻我们万毒门根本就是场阴谋!”
寒路一惊,全身的肌肉立即紧绷起来。
“我承认当初为了对付魔云宗,弄出了个瘟疫,那是我引以为傲的成果啊。”
远在另一边的顾无忧眯起双眼,卷起长袍,立即调动起最大的力量,朝长者快速飞去。
万万不可让他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孙盅放开了声音,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兀自说道:“但是我们根本没有把瘟疫的……”
寒路突然出手,雄浑的剑意凝成实质,甚至不需要出剑,意念已经化成型,一剑刺穿了孙盅的胸膛。在刺穿胸口之后,无形之剑立即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