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路没有理会司徒寇,而是刨根究底的问:“山崖在哪?”
司徒寇想了想,估计寒路还没有到达她想象中的地步,只是因种种原因而提前感悟到了,控制不住自己,才因情绪变动引发天象,于是放下心来,“在出王母山的地方。”
王母山,春雪化为溪水,叮咚叮咚的响在溪水里面。
尤和穿着身不知是旧还是脏的黄不拉几的长衫,趴在水边把脸埋在水里,就着溪水咕噜咕噜喝了个畅快。两旁青山环绕,风景美不胜收。
喝够了,尤和起身,擦了擦满脸的水,正好瞧见对面有个小姑娘瞅着自己。
小姑娘不过八九岁,扎着羊角辫,虽然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依然掩饰不了双眼的纯真无邪。
小姑娘也不怕生,见尤和喝完了水,脆生生的说:“叔叔,这水不能喝的。”
尤和用手擦脸,水珠子一甩,“刚才怎么不提醒我?”
玉儿羞赧笑道:“爷爷告诉我的,我不敢喝没试过。你替我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吗,水能喝吗?”
尤和嘿了声,还没见过这么胆大的姑娘,居然拿他开涮,知道他是谁么,于是道:“当然不能喝,你喝会死的。”说罢,像个大爷似的,摆摆手起身离开。
玉儿也不理会,提着小木桶走到溪水边,打满一桶水去洗衣服。
听爷爷说,山里面住着大恶人,大恶人有一天往溪水里投了毒,喝了水的人都中毒了。可是小姑娘不懂,水是活的呀,怎么能一直中毒下去。果然刚才那个叔叔喝了就没事。
这样想着,玉儿忍不住想试一试。溪水可是甜的,这一年多以来,家里喝的都是井水,哪有溪水来得甘甜。
玉儿放下木桶,重新走到溪水边,对着明镜似的水,梳了梳头发,这才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掌,捧了口水。
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玉儿张开小嘴,正要小抿一口。
忽然听到背后有声音,“这水不能喝。”
玉儿吓了一跳,接了一捧的水全撒了,她倒也不恼,转过身来,只见她背后站着一个光头的和尚,和尚披着红色□□,面容出尘,只是简单的站在那里,仿佛自带光晕。
小姑娘以为瞧见了神仙,又惊又喜,又怕唐突了神仙,只好惴惴道:“刚才前面有个叔叔喝了没事。”
了尘道:“他是有修为在身的高人,自然是不怕这点毒的。”
玉儿听隔壁村打铁的王叔叔说过这世上有很多提着刀剑行走的人,都是一剑能砍刀大树的厉害人物,不像她爷爷拿把斧头砍半天也砍不动。于是稀罕的问道:“为什么有修为就不怕毒了?”
了尘微笑道:“因为他们的身体很厉害,这点毒伤不了他们。”了尘一笑,更是好看,懵懂的小姑娘瞧见了忍不住红了脸。
了尘问:“听说前段时间你们村来了个疯疯癫癫的人,他现在在哪?”
说起这个,玉儿很有印象,那个人丑死了,身上到处都在流脓,全身的衣服破烂不堪,脏也脏死了。
她忙道:“还在山上哩,不过有几天没看到他了。村里的大人们说晚上能听到他的叫声,像野兽一样,可吓人了。”
话说这边,尤和几个纵步,跃过枝头,飞进大山深处。
经过了一个冬天的滋养,今年王母山的春日来格外鲜明,才二月份,就已经有了三月份的茂盛和热闹。
一个爬满壁虎的山洞口,尤和隔着齐人高的野草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实在不舒服我去给你弄点鲜血来怎么样?”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压抑的沙哑的像是从牙关里克制不住的声音从洞内飘出。
尤和叹了口气,知道顾无忧此刻正是人性和魔性在体内厮杀的关键时期,不敢贸然给他弄来鲜血。否则,魔性占了上风,以后不人不鬼如何是好?
说来也巧,尤和自听说血魔中毒后就赶往王母山,恰巧遇到了四处找人的管玉。事关魔云宗宗主,管玉不敢大规模的遣人来找,怕引起江湖不良居心的注意,倒是对尤和没有戒心,一五一十的说了。
管玉找寻无果后,尤和留在这里,本想趁着夜黑风高一把火烧了万毒门的总部,也算是给顾无忧报了仇,没想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到了嘶哑的熟悉的声音。
顾无忧那个时候的状况已经很严峻了,全身化脓倒是小事,主要是神志不清,时好时坏。
尤和曾试图靠近,差点被顾无忧当血囊解决掉,此后一直和顾无忧保持数丈开外的距离,不敢靠近。
唯一的收获就是,顾无忧在某次神志清醒的时候,要尤和看着他,一旦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被魔性侵蚀,就杀了他。
尤和当时就说这活他做不来,要下山去找司徒寇,被顾无忧劝说住。
“为了让我活下去,司徒寇会想尽办法,即使我被魔性操控她也在所不惜。可是我如果真的连自己的意识都掌控不了,还不如死了。”
于是尤和守在顾无忧身旁,没告知任何人。
许久过后,洞里嘶哑的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尤和抓紧时间问:“感觉如何?”
洞里传来已经虚脱的声音,有气无力还沙哑难听,“还没死。”
尤和松口气,知道顾无忧现在完全靠魔丹的作用排毒,暂时克制了魔性。能撑过关键时期就是一大胜利,他赶紧道:“没死就好,我去给你弄点吃的过来。马上!”
顾无忧累的气都喘不过来,五脏六腑完全掏空,听到这话居然凭空生出感动来。只是人已经累的瘫软在地,根本没力气说个谢字。
尤和本想在林子里抓头鹿,可是一想到还得剥皮,拆骨,烧烤,顿时头疼,便干脆潜到农户家里,顺走了农户大半年才舍得煮一次的鸡,用个大碗装起来。走到一半,又折回去,拿了套干净的衣服。
了尘在远处叹息一声,等尤和离开后,掏出自己身上仅有的铜板,放在了农户家发黑的木桌上。
端着满满一碗鲜汤,尤和在飞行中几次跳跃后居然可以滴水不漏,连他都佩服自己。
确定顾无忧此刻认得人,尤和扒开草丛,还未完全走近洞穴,就被铺天盖地的恶臭熏了个好歹,捂着鼻子把汤递过去,“还是热的,赶紧喝。”
顾无忧饿的潜心贴后背,没精力去理会尤和,抓起大碗咕噜咕噜几下,连着骨头带肉直接吞下腹。再递到尤和手里的就只是个空碗。
“还有吗?”
“……你等着,我再去给你找。顺便,这是干净的衣服,你换上吧。”
一处溪水边,顾无忧赤条条的站在水中央,水漫过胸膛,一身的污垢被活水冲了个干净。。等自己总算恢复了人样,这才平静道:“怎么,大师有看人沐浴的癖好?”
被抓包的了尘不见丝毫尴尬,在草地旁现身出来,双手合十平静道:“老衲只是想等施主沐浴完,再好好聊聊,绝无窥视的意思。”
背对着了尘站立的顾无忧也没有被占便宜的觉悟,只是一边用溪水清洗一边道:“聊什么,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的。”
了尘道:“至少容老衲给施主解了身上的毒。”
“不需要,我既然能撑到今天,就能撑过明天。”顾无忧冷漠拒绝。
了尘继续坚持:“残留的毒积攒在体内,对施主日后修行不利。施主在王母山上替众人挡下毒气,乃是大功德。老衲给施主解毒绝无任何要求,施主不必有担忧。”
顾无忧冷笑,“果然是为了这个,怎么,那群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人觉得被我这千人斩的魔头所救,觉得丢脸了?乞求你这么个高僧来给我解毒,于是互不相欠,心里安稳,下次见面就可以毫无芥蒂的斩杀我了?”
“施主误会了,是老衲自己下山的,与他人无关。”
顾无忧慢斯条理的穿好衣服,皮肤上的脓疮刺目,他也没有顾及,穿好后轻描淡写道:“我当初吸入毒气,根本没有考虑他们,所以你也不必千里迢迢的过来给我疗毒。”
他没有撤离,不过是师侄们都在身后罢了。
了尘微笑道:“老衲不论施主是什么动机,只知道施主确实救了近千人性命。”
顾无忧道:“你这秃驴倒是实诚。”
了尘好脾气笑笑。
顾无忧道:“听说你们佛家信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像我这种恶贯满盈的人放下屠刀岂不比你成佛快。”
说罢,仔细想了想,又自己摇头道:“算了,你们这些和尚嘴巴都淡出鸟了,活的一点也不痛快,我还是做我的恶人好了。”
了尘:“凡事哪能肆意而为。”
顾无忧扬眉:“我就能。”
了尘深深看了顾无忧一眼,语气平淡道:“怕是施主根本就没有想过好好活。”
顾无忧怔住,随即纵声长笑,“我怕是活得比谁都好。”
“烟火的一生也足够绚烂,但是燃过即逝,怕不是常人会选择的生活。”
了尘平淡的开口,却是戳中了顾无忧的心口。
柴米油盐,才是寻常人家的生活。只有像顾无忧这样,没有惦记没有记挂的人,才敢无牵无挂的肆意杀人。
因为不怕报复,不担心有人受累。
至于自己的死活,就像烟花,绚烂过就够了。至于何时死、怎么死,根本不在肆意杀人时,考虑的范围之内。
“哪来的秃驴?”身后,尤和端了碗粥过来,颇为嫌弃的看了了尘一眼,似乎觉得这个长得跟朵花似的秃驴太瞎眼睛,赶紧拉着顾无忧走开,“你怎么跟这种人说话。”
顾无忧无语的选择沉默。
人家再怎么样也是一代高僧,咱们两个加起来都打不过他,还开口秃驴闭口嫌弃,也不怕这秃驴突然发难——这货全然忘了自己刚才是怎么称呼了尘的。
于是回头道:“大师别介意,他心直口快。至于替我疗毒的事,怕是要浪费大师的一番心意了。”说着就要举步离开。
倒是尤和听了挪不动脚,问向了尘:“你真能解毒?”
第79章 焚烧
“行了,别问了。”顾无忧道。
“你别拉我。”尤和推开顾无忧,一脸嫌弃道:“你不嫌臭我还嫌呢,去去去,小孩子别打岔。”
顾无忧:“……”
了尘微笑:“可解。”
尤和双眼放光。
顾无忧插口说:“解是可解,但现在毒素已经被魔丹吸纳在丹田处。要把毒素清除,就得连同魔丹一块清理,是吧?”
了尘点头:“现在万毒门已经瓦解,花间派损兵折将,施主即便日后修为不能往上,也不用担心魔云宗和自身的安危。魔丹损耗一点又有什么关系?”
顾无忧淡漠道:“可我就是不想。”
说罢,徒步离开。
尤和在要不要求了尘给顾无忧疗毒中纠结了两秒,最后还是选择跟上:“等等我。”
“怎么就是一点稀饭,肉呢?”
“有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的。农户家里没有米饭,再说有米饭你怎么吃,用手抓脏不脏。”
“不成,这点不够。待会你给我烤只兔子去。”
“想得美,我现在可不用听命于你。”
两人身影越走越远,了尘却叹息般皱起了眉头。
因为了尘知道,毒素引发了魔丹反噬,远远超过了顾无忧可以控制的地步。而且这几日正是魔丹吞噬毒素的关键时期,魔丹随时有可能反噬。
若是强行清理顾无忧体内毒素……以了尘现在的能力,根本做不到。
想了想,了尘觉得或许可以去找寒路商量。
目之所至,黑漆漆的木炭坍塌满地,远远看去,废墟不知尽头。
尤和绕着只能看出个大致轮廓的门口走了两遍,啧啧道:“怎么成这副样子了,谁干的?”
顾无忧看着烧成废墟的万毒门,心中感慨万千。
万毒门早在他父亲顾珏统一魔教之前就存在了,在鬼面煞面前俯首称臣后交由第五狐统领,后来鬼面煞身死,第五狐便没了掣肘,真正意义上成为万毒门的主人。
细细算来,万毒门存在的时间可比奕剑谷要悠久得多。可现在却成了一片被火烧光的废墟。
顾无忧道:“本想来看看有没有解毒的书,现在看来只能自己扛了。”
尤和想了想,疑惑道:“不对啊,听说你中毒后,这里成了一片瘴气,攻上来的武林中人躲都躲不及,怎么会有心情来放这场火?”
顾无忧:“会不会是想把瘴气一块烧了?”
尤和摇头:“感觉不太像。我要是遇到这种情况,第一反应肯定是逃命,而不是想着来烧这么大个宗门。而且你看,这么多的木炭,得烧多久啊,而且烧的这么彻底,别说是书了,怕是连铁笼子也给烧没了。”
当时中毒后,管玉急成一团,顾无忧便没指望能把万毒门的毒经纳入手中,如今被烧了,也不在意:“那算了,我们再找个山洞把毒素逼出去。”
尤和一脸不情愿:“还来?”
先前为了看护顾无忧,尤和可以拼了老命。好不容易撑过一关,再来一次他可是真不情愿。
顾无忧挑眉,“不行?”
“阿弥陀佛,不如让老衲给顾施主护法吧。”了尘不知何时站在顾无忧身后,双手合十道。
顾无忧不耐烦道:“有你什么事。和尚滚回你的寺庙里念经去。”
了尘一本正经道:“经书记下了,什么地方都能念。”
顾无忧翻了个大白眼,尤和却是仿佛找到了亲人,恨不得热泪盈眶道:“大师,大师我把宗主就交给你了,万一他魔性发作你就千万要拉住他。”说着脚底抹油,就要跑掉。
被顾无忧反手拽了回来,“敢走试试?”说着就把尤和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你让我一个人面对这秃驴?”
尤和讨饶道:“你魔性发作的时候,我连逃的机会都没有。我还年轻,还没玩够,不想死啊。”
顾无忧翻了个白眼,“反正你别想留我一个人。”
顾无忧两人自以为小声嘀咕,却怎么逃得过了尘的耳朵。了尘出声打断:“老衲不打扰施主,只在施主魔性发作时在旁边看护。请施主放心。”
了尘本想直接下山去找寒路,后来想到顾无忧体内毒素尚未清理干净,生怕这位瘟神克制不住自己,拿山下的农户开刀,便决定留下。
至少有他在,顾无忧别想伤及无辜。
顾无忧如何不知了尘所想,也知道自己被魔性操控起来确实残忍血腥,可就是不想有人整天围在自己周围,于是出声道:“你跟在我身边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约法三章。除了我魔性发作你可以干涉外,我和尤和不管做什么,你都不能管。”
见了尘似要开口,顾无忧道:“我们俩可以保证不杀无辜之人。”
薛家的院子里,鸡飞狗跳,不,是鸟飞貂跳。
嘴贱的鹦鹉又在聊/骚,被紫貂赶到了合欢树上,虽然打不过,但依旧气势十足。高高的立于枝头,大唱凯歌。
这只鹦鹉跟着却川出门一趟,不知跟谁学了口黄梅戏,此刻正用它刻意压制的颤抖,颤巍巍又嘚瑟十足的吊起了嗓子,全然不顾下面紫貂恼火的眼神。
如果眼神能杀人,想来鹦鹉早已经千疮百孔。
鱼滕打开门,走了过来,见紫貂正要跃上树,问道:“寒路在哪?”
紫貂此刻跃到树干上,距离骚包贱/货只差两个跃步,便施恩给鱼滕指了个方向。指完后,忽然从原地跳起,圆滚又轻盈的身姿引起枝叶颤动,只见紫貂如蛇般□□上去。
呲溜一下,就蹿到了鹦鹉脚下。
这招可是紫貂当日和玄色大蟒学来的,能悄无声息的追踪目标,而又一击必杀!
许是多年贱/货生活让鹦鹉本能的有种危机感,嗓子正吊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大对劲,低头瞅了眼。
这一瞅,就见紫貂灰色的毛爪子已经伸到自己脚下!鹦鹉吓得脚下一软,正欲继续下唱的小曲卡在半途,不到一个巴掌大小的身子从高空跌下。
鹦鹉赶紧扑棱着翅膀,飞起来,惊魂甫定后勃然大怒:“龟孙子,生个儿子没屁/眼的小杂毛。”
已经走远的鱼滕听到后,诧异的回过头,这只鹦鹉骂人什么时候如此有感情了?
如今薛家有寒路这尊金刚大手坐阵,便是给薛家打了个金字招牌,周围方圆百里的商户几乎都是找薛家,又因着之前用瘟疫解药招贤纳士,现在的薛家早已不是当年寒路刚接手的时候可以比拟。
还未进院,就听到砰的一响,像是院中石凳炸裂开。接着段泽的声音传来:“唉哟我说大爷,你控制着点,我可经不起您这一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