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想着就觉得背后发寒,不觉拉紧了玄尘的袖摆,觉得这里是一分一秒也呆不下去了,急道:“我们先出去,出去再说!”
玄尘没说话,将人打横抱进怀里,转瞬便已经在井外,他只在院里一点,起落之间手上指法变换,收了放在院外的阵法与结界,身形一掠直接便带着景卿回了山上的小院。
两人在房里落下来的时候景卿抓着玄尘衣襟的手依旧指节发白。
玄尘伸手揉一揉景卿的发顶,“在担心我?”
景卿吸一口气,趴在玄尘怀里开口闷声问道:“这事情你之前已经觉察?”
“没有,”玄尘摇一摇头,笑道:“只是觉得之间有些古怪,没想到他们竟然还会用计谋。不过这样离上界更近一些,再加上还有饕餮没露面,若不是刚刚找到那处,差点就叫他们占了上风。”
景卿哼哼一声:“那现在呢?”
玄尘笑道:“即便是这样,他们也太过小看本尊了些。”
清河(三)
有邪祟在清河,即便是门人不知悉,家主却是绝对不会不知道的。现在既然能找出那样多的凶尸,就说明这清河的家主对于这件事,绝不可能仅仅是知悉。
所以现在清河门里的人应该只有两种,要么全都知悉,要么全不知晓。问肯定是行不通的,景卿在房里缓了一阵子,心里一算时间,现下才入夜,正是街上热闹的时候,想到此,不绝心中一动,麻利起了身。
“不想在这里住了,我们去街上看看吧。”
水殿里虽然过了不久,可现在下界早就已经是初夏时候,入夜还不算热,街上宝马香车热闹得很。
玄尘终于去了身上敛形的咒术,虽然景卿眼前并不能看出来前后有什么不一样,可还是觉得心里憋闷少了许多。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进去,先要了间房,而后就在楼下要了几样点心小菜坐下来。
应当是清河仙会的缘故,周围坐的有许多修士,两人才坐下不久,就听旁边一桌上有人道:“最近东海似乎不大太平。”
另一人问:“怎么?”
那人喝了一口酒,压低了声音道:“我听这里的一个朋友讲,最近几个月,夜里总见到有一队人马忽然出现在悬崖下,然后海上就有一些东西浮上来,似乎在接应。他白日里也下去看过,崖壁底下并没见到什么暗道,只觉得阴气逼人,他也有些修为,可原话讲得诡谲得很,说是这队人马来去无踪,你们说会不会是妖兵?!”
“清河就在山上,千百年的仙门所在,附近怎么可能有那东西?”
“就是,你这就是道听途说,怎么不自己去看看?要真抓到阴兵,估计这仙会也就有你一份子了!”
之前嚣张的人咕哝几声不说话了,一桌人乱扯了一阵子,桌上又有个人道:“不过前几日我刚来钱塘,在周围的村子住了一宿里还真碰见了怪事。”
他这话刚出口一桌人的注意立马就被吸引了过去,他道:“那个村子就在海边,我去的时候村里的壮劳力一个都没了,就是一晚上的功夫。”
“我去的时候村子里一点邪气也找不出来,觉得事情蹊跷便多留了几日,结果不几天邻村就有人能在海里捞到了一个,送来村头的时候我去看了,身上一处伤也没有,就是精魄全没了。”他说着低头喝了一口酒,叹气道:“剩下的几十口人直到我走也没再找着一个,几十口人就这么全没了。”
“巧得很!你这事情我也听到过!”桌上一个稍年轻些的修士道:“不过不是在钱塘,是在建邺城,前几天在道观里挂单,听人讲起,说是两年之前建邺有一队守夜的城守莫名就不见了。官府查了几天没什么结果,把事情压下去之后觉得蹊跷,便请观主去做了场法事。那老观主也说城里没有邪气,不像是邪祟所为……”
听到这,景卿只觉得一阵后背发凉——他大概知道那么多的凶尸是从哪里来的了。
死人不够就拿活人来凑,这样看来清河倒似乎很是心急。而且这事情定然跟东海脱不开干系。
景卿后面听得心猿意马,回房的时候脑子里还在想东海水君跟邪祟勾连是为了些什么。天上的神仙与邪祟勾连是一重重罪,位职越高受罚越重,即便是他现在东海水君的位子,也足以除去仙籍了。
景卿进门就要问,可回头看见玄尘指尖上印光一闪,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
看着玄尘布好结界,景卿脑子里已经将要问的东西理得差不多了。他抬头看着走过来的玄尘,道:“凶尸的事情东海水君肯定也知晓,他做这么大的动作如果让上界知道就不怕被除出仙籍么?”
玄尘在他身旁坐下,道:“他这一辈的事情我不大清楚,但天帝用修为封住的邪神元神之后身子一直没能恢复,这事情估计跟传位有关。”
“天帝若要传位,水官是长子,他是长孙,位子早晚是他的,何故做出这些事来?”
玄尘道:“天帝是想要将位子传给天官。”
景卿愣了愣,脑子里转过几个弯,明白这应该就算是要夺位了。既然有尸兵,还有两位邪君,那妖兵自然也是少不了的。到时候打起来恐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主要是血雨腥风之后这上界是谁的还说不定。
景卿啧了一声,心道这水君给谁卖命也说不清楚就敢办出这样的事来,果真想法清奇。
两人在山下呆了两夜,等到大典当日才回了清河门。
时辰还不到,景卿百无聊赖坐在软榻上,问一旁的尊神:“这个大典要多久?”
玄尘道:“重要的就是这两天的早修晚修,让新进的修士知道上界规矩,大典不过就是上界来人说上两句话,用不到一个时辰。”
景卿心里翻一个白眼,心道这些形式真是麻烦。
想了一阵子,景卿叹一口气抬起头来,“大典上全是仙家,你跟进去似乎有点麻烦。”
玄尘道:“怎么?”
景卿:“万一有人发现了那你这尊神岂不很没面子?”
玄尘:“为什么?”
景卿想了一阵子,仰头道:“你这样一个尊神……哎呀算了,你就在这里等我好了,反正时间又不是很久,再些里头全是些仙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
玄尘看他一阵,才开口道:“好。”
外头洪钟响过三声,景卿算了算,还有一刻辰时。
他正想着什么时候出门才比较好,就听门外三声扣门,然后就是景宏的声音:“在里面的话,应该去大典了。”
景卿看一眼人门外停着的人影,又转头去看一眼一旁正悠悠喝着茶的尊神,连忙应了一声:“来了!”
这个大典实在十分夸张,仙乐袅袅雾气缭绕实际上就只有三位从上界下来的仙君。一个时辰有半个时辰都是站在台上的清河家主一干人在说,倒是显得后面的大典出奇的快捷。
景卿结束的时候只觉得昏沉几乎要睡过去,然而一转眼瞬间就清醒了——“御尸人”在殿里,斜倚在一扇侧门前,正看着他。
然而现在大典已经结束,殿里已经开始混乱起来了,眼前人来人往,那御尸人的影子在眼前忽隐忽现,似乎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
景卿转头朝景宏一招手,喊道:“我有些事情,你先走。”而后就从人群里钻了过去。
“御尸人”一路都看着他,直到景卿走到进前,身形忽然一闪进了侧殿。
景卿看他身形一闪,心里也跟着一颤,想也不想跟着他便进了侧殿。
侧殿里有些杂物摆在地下,景卿稍慢了一步,眼前“御尸人”已经闪进了墙上暗门。
景卿在暗门外少一踌躇,留了个印子在外面,而后手一翻将自己的铁剑拎在了手上,提剑跟了进去。
其实在暗道里并不能觉出什么邪气,景卿已经放心了一些,心里噼里啪啦盘算起来。
穷奇明显是要他跟进去,但现在穷奇的内丹并不在这具身子里,加上他用的是清河门下修士的身子,即便身上还剩有邪气,也应当已经被压在了仙印之下。现在就是跟他交手也应该有不小的胜算。再者,只要景宏回到院里那尊神肯定会找过来。
景卿吸一口气,心道那就暂且顺了他的意吧。
穷奇见他跟进来,一下又加快了步子,暗道里依旧是以前那山洞的风格,通路纵横交错,景卿跟着他在暗道里七转八转转了好一阵子,忽然却见他在一面墙之前停了下来。
景卿提了提手上的剑,站了下来。
穷奇似笑非笑哼了一声,道:“你当然可以杀了我,但是现在我死不死都一样。”他说着,手在一旁墙面上按了一下。
“反正我是不可能活着出去的。”
他说完,景卿忽然听见身后一阵奇异的声响,转脸便见瞬间有一道墙从一旁移了出来。
那道墙刚刚移出来,四下就有滚烫的铁水将他封死了。
景卿抓紧了剑柄,缓缓转回头去看着他,道:“即便如此,外面大典已经结束,我太长时间回不去的话,总有人会找来的。”
穷奇现在脸色苍白的吓人,他笑了笑,淡声道:“所以我要让来找你的人找不到你才行。”
他说完,手里寒光一闪出来一把短刃。
景卿下意识地拎了拎手里的剑。
穷奇笑道:“你不用怕,我肯定是杀不了你的,最多不过是杀了我自己罢了。”
然后就在景卿眼前,那把短刃就被穷奇送进了他自己的胸口。
“你!”景卿看着他刀口里鲜红的血水汩汩流出来,身上一悚,一步就迈到他面前,伸手要去封他身上的大穴,却见脚下的血十分迅速的流动起来,立时便呈现出一道繁复的咒印。
与此同时,一道结节忽然就沿着咒印生出来。景卿头皮一紧,低声喝道:“你要干什么!”
穷奇咧嘴一笑:“我知道你身上封着那位尊神的神识,所以只要封住你就好了,剩下的事情饕餮会去做。”
他说着,身子软倒下去“只要封住你,下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清河(四)
景卿看着软倒在自己脚边的穷奇很快便没了生气,心里突突跳了几下,后背头皮的皮肤依旧发紧,心里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
周围的结界用冷剑和术法都不见效果。
其实当他看见脚下这个咒印就已经有了不好的感觉,这咒印是邪术,用生魂为祭,借用地里死灵的力量戍守,怨邪之气过大,且每次都要用活人献祭,是早就被禁掉了的。
当然也是因为这咒术实在厉害,所以即便他现在身居仙籍,依旧奈之无何。
不过回头再看刚刚穷奇身上邪气全部被压制,也没法用出什么厉害的咒术。只能用自己一条命来换。
只是想不到原来穷奇是将自己用在这里的。这样看来他似乎并不是什么杀招。
那就说明尚未露面的饕餮身上一定担着十分重的担子。
可现在四位邪君只剩了一个,这一个是不能有兵印的,故而召不出妖兵,即便之前尸兵没被玄尘烧掉,也难成气候。这样的人马杀上上界都困难,何况要将那两处元神放出来。
所以穷奇这样简单就把自己杀死在这里,一定是有后面应对的方案,他放心了,才肯死在这里。
景卿深锁着眉头,盯着地上穷奇看了好一阵,脑子里想着他刚刚说的那句话——什么叫封住他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景卿身上只有玄尘一个人的神识,封住他最多是那尊神受些限制,他这样说,难道是后面的事情都跟这尊神有关不成?
景卿想得脑仁几乎都要裂开,然而依旧无果,干脆一撩衣摆席地坐下去。一手支在膝头颐着下颌,两只眼还是一瞬不瞬看着一旁的穷奇。
看了一阵子,他忽然看见这“御尸人”的身子上其实是有仙印的,就在额间,一道竖着的水清纹。
他眨了眨眼,忽然记起来以前在山洞里见面的“御尸人”是没有这道仙印的。
然而他画符的笔法却是纯正的仙家正支弟子才会有的手法,那身上应该有别的仙家门下的仙印才对。
景卿用术法在他身上探了一下,除了额间那一处有回应,此外并无其他。
他画符的笔法十分熟练顺畅,说明在正支应当已经待了很久,这跟刚刚印上去几年的仙印格格不入,景卿心里一动,往他身上用了一道移情之术。
印光一闪,景卿眼前立马就有了影像。
因为“御尸人”已经死去很久了,景卿原本因为只能看到些过去零碎的片段,没想到打眼就是刚刚拎剑站在墙前头的自己。
他看着自己刚刚十分茫然的的表情,忽然觉得十分尴尬,立马催动真气往前去找。脑子里一面慢慢想着:自己刚刚是从灵脉催进的真气,既然刚刚的记忆还能看见,那就说明“御尸人”的魂魄还有一部分在这具身体里。
这样说来,穷奇的魂魄肯定也是不完全的。
他正想着,眼前景象忽然变得十分明朗。景卿看了一阵,觉得这似乎是水晶宫。
虽然他以前没去过,不过这里四下晶莹剔透十分直观。
他在这里停了一阵子,看着眼前一个颀长人影走近过来——东海水君。
这个水君他刚刚在大典上还见过,看上去十分年轻,尤其是跟洛清公主站在一起的时候。景卿之前一直猜想东海水君会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然后水君过来直接就在他脸上摸了一把。
景卿:“……”
然而这个人似乎并不反感,轻笑一声将水君的手拉了下来,道:“还要三十个。”
水君皱一皱眉头:“怎么还要这么多?清河不久就有大典,万一被发现东海不可能逃开干系。”
御尸人似笑非笑哼了一声:“这么多年你找来的尸体多了去了,现在三十个还嫌多?”他说完,又笑道:“再说上界下来的那些仙官在清河一个时辰也呆不上,我自然不会让他们发现。现在有人相助你还不趁机多炼些,难道要等到天官等了帝位再炼兵么?”
水君脸上一阵挂不住,咳了一声,又道:“你将那位高人带回清河也快三年了,我还一次也没见过……”
对面水君还没说完,就被御尸人一句话打断了,“这个你不用见,反正他也差不多该走了。”
“该走了?那不该道个谢?至少封一下口风吧?”
“不用,与其担心这个,你还是担心担心你那些弟弟们吧,”御尸人说着从一旁抓起酒盏灌了一口,又将酒盏转到水君唇边,问道:“他们里头有几个能跟你一起起兵?”
水君呡一口酒,道:“十成把握能跟着起兵的有四个,老五犹豫不定,老六老七直接不用想,不过老四手底下还有几个远房说是愿意出人。”
御尸人点一点头将酒盏放回桌上去,“人数是差不多了,还有,他说着站起身来,道,“那三十个人你尽快找齐,多多益善。”他说完,迈开步子要往外去,却被水君一把抓住,水君道:“今晚也要走?身上有了清河的印子难道留下来过个夜也不行了?”
御尸人听完这句话回身伸手在水君脸上拍了拍,笑道:“我早上才炼完尸,累得很,你还是去找嫂子吧。”而后头也不回出了水殿。
景卿:……
他终于知道御尸人为什么是仙家笔法了。
从海里出来外面是一片漆黑,景卿本来想看御尸人想回哪里去,去忽然听见另一个声音道:“你的日只剩下几天了,不告诉他么?”
御尸人笑一笑,道:“我早就死了,现在死的是你。”
景卿的脑子慢慢地一转:刚刚说话的是穷奇。
穷奇的声音道:“你现在毕竟还有一魂一魄,身子还热乎,到那时候我死了,你可就是真的灰飞烟灭了。”
“还有你这魔君陪着,也不亏。再说,虽然是各取所需,就单是你让我多活这三年,我也已经回本了。”
穷奇笑了笑,不再说话。
景卿愣了一阵子,看御尸人在海边岩壁上按了一下,打开一道暗门。
他迈步进去,眼前一片昏黑里烧着几点冥火,照的四下影影幢幢——是井下的暗道。
景卿吸一口气,将自己的思绪退了出来。移情十分伤神,现在他眼前一阵黑一阵白,只觉得身子一阵阵地发飘。
捱了一阵子,景卿闭着眼在心里琢磨起来。
炼尸这件事是水君知道的,并且尸体应该基本都是他找来的。刚刚那段记忆里水君也说过,会有兄弟跟他起兵,为的应该就是对抗上界,还是天帝继位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