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卿身上的酥麻还没完全消尽,软躺在云被之中看玄尘起身从一旁取过衣袍,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直接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将玄尘手中的衣袍按了下去,问道:“外面的雨现在就下完了?”
玄尘笑着看他一眼,“怎么,还不够么?”
“是啊,”景卿扳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去,在他唇上贴一下,笑道:“还不够,不如……再让它下上一阵子。”
玄尘看着他的眸子暗了暗,俯身又将身子压下去。
“那就再下一阵子……”
外面的雨声有灵性一样渐渐大了起来。
等到两人终于停下来的时候,景卿失神地盯着床帐外面亮起来的夜明珠愣了好一阵子,他转脸看一眼一旁那气定神闲的尊神,脑子里忽然蹦出来四个字:言出必行。
景卿:“……”
等到两人收拾妥帖终于再回到前殿的时候,已然是清早了。
然而一盘棋还没下完,前殿忽然一阵细微的灵力波动,一位上界仙君打扮的人脸色苍白地跑了进来。
还不到近前,那人便直接跪了下去,颤声道:“尊、尊神,下界出事了!”
动荡(三)
景卿呼吸一滞,却听地下跪着的那仙官道:“水君的地界水域全成了咒阵,百万妖兵直逼上界,天帝带两位帝君和仙官去迎战,老帝君让我来求尊神出面。”
玄尘脸上又成了九天尊神的淡漠神色,只一点头,对地下那小仙道:“本尊稍后便去,你先退下。”
“多谢尊神!”那仙官跪着磕头如捣蒜,而后跪着退开几步,转而没了影。
一时间大殿极静,景卿心口突突跳了几下。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玄尘身边,平静开口道:“我跟你一起去。”
玄尘看了他一阵子,勾一勾唇角:“好。”
两人腾在云上才看见底下的样子:荒内四海加上荒外的几处大泽水面现在全成了黑色,幽蓝磷火一样的咒印铺在水面上——咒文繁复,印圈外四角四凶兽仿佛时刻都能从中脱身而出。乌黑的水面好似无底深坑,百万妖兵如同洪流一般从其中涌出来,不见一点要枯竭的意思。
上界之前派下去的人马分驻在水泽周边,从水中而来的妖兵根本不会加以反击,他们挑衅一样任由上界人马厮杀——从水中二来的妖兵数量实在太多,从上界看来那些已经在外面的妖兵队伍已然如同几只匍匐在地的长蛇,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汇聚为一而后向苍梧逼近过去。
刚刚升任天帝的天官带人守在苍梧入口,身后上界人马与面前的洪水一样滚滚而去的妖兵一比,立马显得十分单薄。
玄尘眉棱皱了皱,道:“这样的咒印都破不开,木实的身子已经不行了,恐怕现在那两道元神都守得费力。”
他说完,手上印偈一现,立时几点光亮便如同流星一样极快地向地下而去,地上那几处乌黑的水面上忽然印光一闪,磷火一样的幽蓝咒印消散无踪,再没有妖兵钻出来了。
一到上界玄尘便直接带着景卿进了天帝的神殿,殿外候着的一干神君十里开外就哗啦一声全跪下了:“恭迎尊神!”
玄尘没理他们,带着景卿直接便进了神殿。
神殿里的天帝鬓角已经看得到银丝,看上去年纪要比玄尘大上许多,他见玄尘进来,略一拱手,歉疚地笑了笑,道:“这身子现在无用的很,分出心神去封苍都的元神,看着底下的咒阵有心无力。”
玄尘摆了摆手,走进过去,一面道:“苍都露过面了?”
“还没有,”天帝摇一摇头,道:“但元神这几天反应很大,他现在应当已经化形了。”
话音才落,殿里忽然一前一后走出来两个人。打头的人景卿知道就是东海水君,不过他现在脸上的血管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黑紫色,在他没什么血色的脸上十分清晰,盘曲交错看上去像咒文又像是碎开的面具,阴郁骇人。
跟在他身后的人身材雄壮,带着一张饕餮的面具。两人都是一身黑袍,风格极其登对。
“化形还不好说,”那阴郁骇人的东海水君笑一笑,然而瞬间脸上的笑意就狰狞起来,转眼之间他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天帝面前,伸手掐着他的脖颈直接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阴恻恻道:“毕竟还有元神在你身上。”
“!!”景卿没料到这人的态度会忽然有这样大的转变,看着天帝在他手里几乎要背过气去,心里一紧抬步就要上去。然而还不待他动作,肩膀便被那尊神给按住了。
玄尘看着他,按在他肩上的手用了些力气,缓缓摇了摇头。
景卿一下子记起玄尘跟他说的那许多话,这事情本来只是这两位尊神的私事。想到这里,他才要往前倾的身子又老实落了回去。
他说话的时候饕餮已经将一旁一只匣子拿着举到“东海水君”面前去,“尊上,残魄在这里。”
“水君”冷哼一声,将手里的天帝扔出去老远,转身接过饕餮手上的匣子,手在上头一覆,瞬时手底下蓝光一闪。
他阖上眼,在睁开的时候,眸子已经化作蓝色,脸上的青黑血管全都褪了下去,景卿忽然发现这张脸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动,只不那张脸上纵横交错的血管消失一净这变化实在太明显,相较之下那面皮上的变化没那么明显而已——眼前的水君早就变了模样,现下一张脸苍白俊秀,甚至可谓贵气非凡。只是这人有一双幽蓝的眸子,纺锤一样的兽瞳竖立其中……
景卿虽然早就想到,可现在见他站在自己眼前还是心里一竦——邪神苍都!
苍都缓缓转过身来,冲玄尘十分礼貌的笑了笑,“巧得很,彦华尊神也在这里。”说完又将眼神落到了景卿身上,他看了一阵子,道:“小公子登仙了?”他说完又走进了些,看着景卿笑道:“身上还有玄尘的东西,看来他宝贝你得很。”
玄尘将景卿往自己身边一代,淡声开口道:“你跟木实的事情你自己处置。”
苍都咧嘴一笑,“那是自然,”他说罢转过身去,道:“饕餮。”
“是。”饕餮一抱拳,手在半空中虚晃一握,忽然在他手中显出一柄长刀。饕餮将刀在手上一提,缓缓走到天帝面前去。
天帝早就从地上起了身,不过脸色看上去十分苍白。他看见饕餮过去,忽然十分虚弱地笑了笑,二指一挥直接将饕餮扫出丈许,道:“我的身子的确这些年一日不如一日,可你要这样的喽啰过来,也实在太轻看了我。”
“欠你的这些还是我自己来还吧。”
他说完,手上印偈一现,身周显出一种淡淡的光晕,景卿眼看着天帝的身影在光晕之中渐渐淡去了。
苍都转脸看他,表情忽然又变得十分狰狞,手中蓝色印光一闪,一道箭一样的亮光忽然直射了出去,打在那团光晕上,立时便将它打得消散无踪。
“居然将本尊的元神封在身上!”苍都冲着那消散开的光晕,发出来的声音近乎于一声低吼,“你以为本尊没了那半残魂就什么都不能做了?!”
说完他手上印光一闪,景卿便见下界那些水泽上本来消下去的咒印一闪,又有妖兵从里头水一样的涌出来。
玄尘指尖一晃将他的咒术消了,冷声道:“现在木实已经自己散尽神魂,你还要不依不饶?!”
苍都听完,缓缓转过脸来,:“不依不饶?”他说完,忽然笑了一下,道:“那尊神觉得我应该干点什么?”
玄尘看着他,手上显出一重咒印来,冷声道:“要么你自己散魂,要么我来助你散魂。”
“哈!”苍都忽然狞笑一声,道:“彦华尊神你可要想好,我们两人平日里无冤无仇,你替他取我两道残魂这事我还没算上一笔,你现在似乎管的有些太多了。”他说着,幽蓝的眸子微微眯起,冷笑一声,而后道:“繁安身死他自己散尽神魂就够了?他在这九重天上坐了这么久,受万圣朝仰,我被他逼在玄溟北海受万人唾骂,这些事情他自己散魂就够了?”
说罢他的兽瞳忽然一收缩,厉声道:“他觉得够了,我却还没觉得!”
玄尘眉棱渐渐颦起,缓缓道:“木实早先已经有求于我,说你俩的事情消解之后要我护这三界免受你殃害;再者,现在你身上业障太多,需得散尽神魂消去心魔。”
“呵,散尽神魂,”苍都说着手里印偈又清晰起来,他朝一旁一抬手,饕餮瞬间便被他抓着脖颈提在了手上,瞬间化作一道黑烟。下一瞬一柄冷剑便在他手上显现出来,直接往玄尘身上招呼过去。
“你让出身上一道神识去给你那小公子化劫,你可知道本尊设下的这一劫有多难化?现在跟我说散魂还不一定是散谁的魂呢!”
玄尘带着景卿身子一掠躲开剑锋,破开殿门直接掠了出去。
刚刚苍都在里面的时候墙上被他封了结界,外面这一干仙君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现在看着从屋里飞出三个人来,一时间都愣在原地,只仰着头,一路目光追着去看他们。
苍都的剑招奇诡,玄尘带着景卿白手躲了几下,景卿忽然觉得一阵极强的灵力波动,转脸去看时玄尘身上的衣裳全成了苍青色,黑发高高束起,又成了他第一眼见到的那位尊神。
他不由愣了愣,玄尘将他在一处高台上放下来,很用力地抱一抱他,而后冷声道,“老实呆着。”说罢折身便返了回去。
景卿身上发僵,只看见玄尘手中缓缓出现了一柄长剑,刃上寒光一闪,瞬间天色便暗了下来。
别离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玄尘的剑,剑身上灌注了玄尘的灵气,剑刃寒光凛冽,剑尖显露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然暗如泼墨。玄尘提剑在手上挽了一道,半空里划出一道寒光直逼苍都面门。
苍都提剑迎战,两人手中剑刃相撞发出的声响犹如一声巨大的声响!一时间,极强的灵力带起的气浪瞬间扩散开来。
景卿靠在身后一条石柱上才能勉强站稳身子,他被这一声激得清醒了些,可又不敢妄动,只能老实站在那高台上看着——玄尘将苍都逼出很远,现下那尊神也是一身苍黑色,两人纠缠在一起,只能看见两道黑色的影子,然而一道道闪出来的印光却如同电闪,剑刃泛着寒光漂山振海之势不亚于雷霆。
几个回合之后苍都便已经略处下风,且战且退直到退在一处岩壁旁边,手中剑招却忽然换了一个路数一直守在石壁之前,几下隔开玄尘的剑刃,在那岩壁上几下借力已经攀至最顶上,玄尘一路跟他上去,然而苍都辗转几番,忽然躲开玄尘的剑刃飞身出去,接着回转朝着岩壁就是一剑。
这一剑应当是苍都竭尽心力的一下,带着劈山碎石之势,剑啸之声犹如雷震,瞬间那石壁就碎裂四溅,一阵烟尘过后,只见苍都周身紫焰一阵大盛,手中冷剑经着一烧,身上也被烙上了暗紫色的火云纹。阴郁的天光下看起来像是真有火光封在里面一样。
苍都低头看一眼手中的剑,十分满意地勾着唇角笑了笑,手中将剑一提,立时便朝玄尘扑过去!
景卿现在已经觉出了四下暴长的仙家灵泽,不过其中隐隐有躁动的意味——苍都被天帝封住的另一半元神出来了。
这半元神回身之后的苍都明显身上灵动许多,手上剑招也有了力度,两人一度斗得不相上下。
景卿看着远处那两人,已经觉不出自己有什么心跳了,只知道身上在止不住的颤抖,连呼吸都十分费力。然而他这样揪着一颗心等了不多时,玄尘剑上印芒一闪,只见那月华一样的剑刃上也渐渐浮现出苍蓝的纹路,自剑柄蜿蜒直至剑尖,越发显得剑刃上清辉凛冽。
这纹路出来之后不多久,苍都的气焰便被那尊神完全压了下去,此时那些在天帝殿前发愣的一众仙君方才气喘吁吁地赶过来,一大帮子人围在底下,依旧是仰着头,眼神追着天上那两道交战的身影。
景宏和泽鸿老君也在其中,身后还有几个穿着暗红短袍的门人跟着。
景卿看一样颓势已现的苍都,又往底下人堆里扫了一眼,直接便从高台上跳了下去,两步钻到人堆里,挤到泽鸿老君面前,问道:“为什么不出手?”
“什么——?!”这里那两位尊神交战的声响实在是震耳欲聋,一阵阵的气浪如同狂风吹得人几乎站不住脚。
景卿摇一摇头老实闭了嘴,看着天上那两道交战不休的身影,心里终于明白过来——就算这地下的一干神仙全动了手,那也是如同蚍蜉撼树,毫无效果可言。
他这样想着,眼见玄尘的剑刃直接便迎在了苍都肩头,一瞬间白紫两色芒焰大盛,待到印光消下去能睁开眼的时候,玄尘的剑尖已经指在他喉头上了。
苍都冷哼了一声,眼睛往人堆里瞟一眼,笑道:“那小鬼司怕是你宝贝的很,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不如就让彦华尊神也尝尝当年繁安死的时候我心里的滋味?”他说着,勾着唇角笑一笑,和善道:“这样你也能理解我一些,说不定就不这么想立马把我散魂了,你看如何?”
玄尘眉棱一锁,冷声道:“你敢。”
“现在到这一步,”苍都说着忽然一笑,将手中的剑举在眼前松手任它落在了地上,他道:“我还能怎样呢?”
然而话音才落,苍都的身子却忽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迎到玄尘剑刃上去,瞬间便将那剑刃直接送入自己肩膀之中,嘿然道:“既然已经这样,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一阵血雾忽然就从伤口中喷出来,汇成一道,直逼景卿面前!
玄尘第一反应就是抬眼去看一旁那高台,见台上空空,一时间眉棱紧锁,这才掠起身子便紧跟着那血雾朝这边来,然而不到人堆近前,那血雾忽然转了个向。
玄尘一时间管不上许多,只想着要往景卿身边赶,却不见那道血雾直接扎进了一旁景宏的身子里。
景宏一瞬间瞳中尽是血色,伸手将一旁景卿一揽,抱着他身子一跃又飞上云头!
景宏现在身上有苍都的力量,两人之间能力相差太多挣扎根本无济于事,景卿心里突突跳了几下,立马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试探开口唤道:“景宏?”
见抱着他的那个人身上并没有什么变化,他又大声了些:“景宏!”
景宏脸上出现了一种迷茫的表情,然而只是一瞬,他眼里的血色又一次变得猩红骇人,他转头看一眼跟上来的那尊神,狞笑一声,道:“彦华尊神现在感觉如何呢?”
玄尘一张脸上杀气大盛,暗金色的瞳子瞬间便竖着铺展在眸子里,厉声喝道:“你敢动他!”
景宏邪佞一笑,身子在一处石柱上停下来。
景卿低头看了看,底下就是虚境。湛蓝的水面上浮着一层白雾,阔大无际。这地方虽然像是一泓湖水,却是鹅羽不浮的所在,据说便是仙家法器入了这虚境也别想召回来。
景卿一颗心抖了抖,颤声道:“景宏……”
“别说话!”这一声历喝是景宏的声音,似乎是愤怒万分,他声音都在颤抖,赤红着一双眼冲着景卿低吼道:“你说过你不喜欢男人的!你说过你不会跟男人同道!”
景卿看他就要近魔,急道:“你清醒点,这样下去就要近魔了!”
景宏道:“我就是近魔,也要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在你身边守着护着,那么多年来心里眼里全是你,你呢?!跟我说你不会跟男人同道,我就退在一旁,”他说着,转脸去看玄尘,高声嘶吼道:“他是尊神没错,可他才在你身边呆了几天?!就值得你这样对他?!”
然而景宏还没吼完,忽然一张脸就转了回来——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和善笑意,眼眸已经成了幽幽的蓝色。
然后就是苍都的声音笑道:“听到了?这孩子自己封了七情六欲真是好控制的很,本尊不过是稍稍替他解开了一些禁制就成了这副模样。”
他说完,不待景卿说话便把它给禁言了,苍都的声音继续道:“你说话搅得他心神不宁,一会我还要与你那尊神交战,万一出了什么事把你掉进这虚境海里去……”他说着说着忽然笑出声,手指在景卿脸上蹭一蹭,“你那尊神可是会心疼的。”
“再者,你现在也是本尊的护身符。”他说完就将景卿木偶一样带在身侧,翻手将景宏的惊云提在手上,夸赞道:“剑不错。”而后直接便朝着玄尘掠了过去。
然而景卿被他抓着,玄尘只好收了剑上的灵泽,出招也变得谨慎,一时间两人打得难舍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