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东西!
广岫咬牙切齿,他这一报便扯上了整个停云观,就不单是他一人的事,想溜之大吉也是不可能了。
这次真是惹得一身腥,早知当初就是挑水砍柴洗衣个十年八载也不该妥协啊。
回去的路上广岫唉声叹气,悔之晚矣。
见广岫离开,卫峥道:“此人看去不像有什么本事,让他进宫除妖,当真可行?”
柳风屏道:“将军,此人有无本事暂且不提,单看他出身停云观,便可加以利用。”
卫峥道:“玄惪此人心高气傲油盐不进,当年我多次拉拢皆遭回绝,此时只怕,不容乐观。”
柳风屏道:“素闻玄惪一心修道不理俗事,对座下门人亦是管教甚严,此次竟会让师弟前来,不得不说是一个机会,不可轻易放过。”
卫峥长舒一口气:“姑且一试吧。”
他征战多年,过惯了马上生活,□□对敌直来直往,如今盛世暂宁,他回朝伴驾只觉圣心难测如履薄冰。如何讨好皇上,真比千军万马之中取敌将首级更难上许多。
看看一旁恭谨而立的长子,卫峥道:“肖乾林从中作梗,近日皇上对我不满越发大了。你要争口气,一切,皆系在你的肩上了。”
卫湛垂首:“是。”
走出大堂,卫湛叹了口气,停下脚步,对柳风屏道:“柳先生,即便要留人,也不该伤了三弟的身子罢。”
柳风屏道:“少将军误会了,三公子积郁成疾,气血积沉,我以药逼出他胸口淤积,与体无害。”
卫湛释然,拱手致歉:“这就好,是我误会先生了。”
柳风屏回礼,二人别过,卫湛遇到了在庭院择花瓣的卫翾,好好的海棠只剩满地落红,看得卫湛甚为怜惜。
“花开烂漫,你为何……”
“我高兴。”
卫湛无语,卫翾倒开口了:“那个柳风屏,一来又要指手画脚。”
卫湛道:“柳先生的筹谋确是好。”
卫翾“哼”了一声:“好不好,看了才知道。”
“他辅佐爹这么多年,当是没有问题。”
卫翾又哼了一声,扯花瓣的力道重了些。
卫湛没再多说。当年柳风屏风华正茂初露锋芒,除却一身谋略还有翩然风逸,引不知多少女子倾心。卫翾的母亲萧氏温婉柔顺,而卫翊的母亲赵氏骄傲咄咄,数次说萧氏与柳风屏有私情,萧氏不堪辱没,最终自尽以证清白。故而在卫翾心中,柳风屏也算半个害死母亲的凶手,多年来始终对他心存芥蒂。
赵氏最喜欢的,便是海棠。
看着二弟孩子气般的行为,卫湛满心唏嘘。
“你存个心眼吧。”卫翾抹抹手,纤长指间殷红点点,“似他这般能耐,何愁没有阳关大道,为何甘愿在这里当个小小谋士?”
卫湛道:“这心眼我自是存了,不过这么多年,确实未抓住他什么把柄。当年爹乱世之中救他全家,他留下报恩亦是情理之中,二弟你或许……只是多心了吧。”
卫翾转身,不想再和这个一根筋说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里柳风屏的名字是直接用了我以前写的一篇文里的一个人名,毕竟是个取名废,懒得想新名字,如果哪位觉得眼熟千万别说是抄袭,自己拿自己的不算偷哈?乛?乛?
表示本人现在已经麻木不想什么数据了,赶紧把文更完就成……
☆、第十六章
要说卫翊的病其实三分在身七分在心,他老爹的回府让他连病都不敢病了,多活动起来身子也就好得快些。原本广岫以为卫峥是特别不宠他,见了才知道他是哪个都不宠,对谁都是训导多过关怀,估摸着他对这几个儿子还没有对军中将领来得好。
有时候广岫还真是挺同情他们,怎么偏偏投生给他做了儿子。不过再想想自己,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卫峥虽然威逼利诱让他进宫除妖,在他住在将军府的几天照顾得还是颇为周到,也不怕他会逃之夭夭。广岫也就索性放开了挥霍,整日带着卫翊下馆子上酒楼,最后,还进了留春院。
依停云观的规矩观中弟子有五戒,戒酒戒肉戒杀戮戒□□戒贪念,广岫基本都已违背,此时山高皇帝远,他更是大摇大摆毫不避讳,就算被玄惪知晓,他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找。
谁让你非要我来京城这么个销金库呢?
留春院是京中颇具盛名的妓院,衣香鬓影美女如云,广岫非拉着卫翊说要给他涨涨见识,叫了三个姑娘陪坐,让卫翊一张脸都快涨成了猪肝。
长到如今一十七载,他从未遇过这种事,美人在旁软玉温香,他却满脑子都是若是被爹知道,不知会是个什么下场。
一念及此便是一身冷汗。
而那边,广岫倒是十分快活得与美人喝酒调笑。
一个美人见卫翊红着脸如坐针毡的模样觉得好笑,嬉笑着靠过来:“这位小公子好生纯情,脸都红了哩。”
“就是啊,不过男人嘛,总有这么一天的,怕什么。”
“我看这位小公子唇红齿白好生秀雅,不会是女扮男装,这才坐怀不乱吧。”
“呦,那我可要看看……”几个美人笑着就朝他摸过来,脸蛋胸膛腰身甚至是某个部位。卫翊顾上顾不了下,顾前顾不了后,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挣扎之下摔落了一只盘子,几人一怔,他得了空脱身而出:“我……我先走了。”
“哎,别走啊……真是无趣,来,我们继续……”
不顾身后的声音,卫翊负气而出,可他此时身处妓馆,哪有安生地方?厢房内不时传出淫-靡之声,楼下大堂也是莺莺燕燕招揽不停,他无所适从亦步亦趋,真想有个洞能躲起来才好。
无意中也不知走到了哪里,一阵琴音幽幽传来,是与此污浊之地甚为不符的轻灵悠远,犹如山间泉响林中雀鸣,闻之而忘俗。
卫翊有些好奇有些神往,便跟随琴音而去,来到一处僻静厢房,琴音自微掩的门缝中泻出,入耳更为清晰。卫翊觉得自己的心神仿佛也随之而动,那些烦心伤神之事都变得无关紧要了。推门进去,他找了个角落坐下,与那些同样醉于琴音的人一样,眼中只有那抚琴之人,耳中只有那天上之音。
白衣琴师看着他走进来,微微一笑,继续抚琴。
又来一位知音之人,幸甚。
娘,我不要背兵法,好难啊,你弹琴给我听吧。
不行,你爹不喜欢,快背,多背几遍就会了。
娘,就弹一会,娘……
好了好了别撒娇,就弹一会,听完了就去背书。
好。
混账!不通韬略,只知玩弄这些轻浮无用之物!给我把琴砸了,滚去受罚!
……
忽然,琴音骤烈,琴师纤长指尖点拨不绝,神情却是悠然,看着门口的不速之客。
“光天化日以琴惑人,胆子不小啊。”广岫靠在门上,看着琴师似笑非笑。
白衣琴师淡淡道:“吾以琴声觅知音,如伯牙子期之遇,而来惑人?”
“伯牙可不会在子期听琴时吸取他的精气——喂,醒醒!”广岫踢了踢卫翊,后者仍旧未醒,一行清泪挂在脸上。
琴师拨弦渐缓,琴音变得低婉缠绵:“闻我琴音竟然落泪,看来这位公子当真是我知音之人,你又何必叫醒他?”
这琴音有惑人之能,可让听琴者勾起心中最为牵挂之事或最为向往之景,使人沉迷其中,无知无觉被勾去精神。此时卫翊神思为琴音所缚随之起伏,不可强行干预,广岫走过去拍拍琴案:“少废话,劝你赶快收手,否则别怪我让你魂飞魄散。”
琴师瞥他一眼,叹了口气,两手按在琴弦之上:“也罢,楚离暂栖一隅苟延残喘,无奈取人精气自保,却自问未曾害人性命,还望真人高抬贵手。”
广岫摆摆手:“好说,若不是看你还有分寸,哪容你许多废话。”
没了琴音,屋中听琴之人纷纷转醒,起身对琴师行礼致谢,说什么闻楚先生之琴忧思顿消肺腑生风,听琴一刻受益终生,将这琴音夸得如灵丹妙药一般,广岫直翻白眼:“一群傻子。”
“喂,你这人一身酒气邋里邋遢,怎也敢进来听琴?”一个油头粉面的少年推他一把,“还不快滚出去,脏了楚先生的地方。”
“就是,我等听琴还需斋戒沐浴,这家伙一身秽气,也敢进来,我呸!”
广岫平白受人喝斥,还未及还嘴,边上众人也围了过来,对他推推扯扯呼呼喝喝,三两下就轰赶了出去。
广岫咬着牙,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画道符诅咒他们的冲动。
在门外等了一会还不见卫翊出来,他探头去看,卫翊正局促不安羞羞答答得与楚离说着什么。楚离微微笑着,风姿绰约温煦如风,整个一副祸害良家少女的德行。
又等了一会儿,他还是回头找美人去了,管他与那琴师唧唧歪歪些什么。
回了厢房两三杯酒水下肚,卫翊才兴冲冲进来:“真人,楚先生答应教我弹琴了!”
“哦。”广岫瞥他一眼,继续喝酒。被冷落的美人见卫翊回来便去拉他坐下,一人道:“原来公子撇下我们是去听琴了,好生无情。”
“你埋怨什么,我们怎比得楚先生的琴?”
“就是。”
广岫放下杯子:“你们这不是勾栏妓院吗,怎么会有个男人?”
“他啊,可是我们这比花魁还红的人物呢。听说以前是个落第书生,弹得一手好琴,穷困潦倒之下才到咱们这卖艺弹琴为生。”
“那时咱们不都嘲笑他么,一个男人,想卖不去北街的天童苑,来这里碍眼,可眼下人家混的可比我们好多了,达官贵人都来听他弹琴呢。”
“可惜了是个男儿身,若是女人,只怕早已飞上枝头了吧。”
“这话可不对,就算是男人也可攀上高枝儿,你看那位相府公子对他不痴迷得很么。”
“嘻嘻,也是呢……”
黄衫美人凑进卫翊身边笑得一脸暧昧:“这位小公子想必也着了楚先生的迷吧,可小心被勾了魂去。”
“我就是觉得他弹得好,没有别的意思……”卫翊赶紧解释,脸都热了。
广岫晃晃酒杯,故作高深道:“说对了,他的琴音,真的会勾魂。”
见几人都看了过来,他脸色一变,笑嘻嘻从怀中掏出几张符来:“这是我停云观独家护身符,驱邪避凶百试百灵,来一张?”
二人离开留春院时正碰上一人在大堂大闹,扬言要带楚离离开,正是那个呵斥广岫脏了地方的年轻人。楚离静坐一旁,面容恬静,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广岫赶紧拉卫翊拣个地方坐下,看戏。
“楚离出生卑微一介浮萍,难登相府大雅之堂,多谢肖公子一番美意。”
“楚先生,这般污秽下作之地岂是你呆的地方,我已禀明父亲,你又何必妄自菲薄?”这少年比卫翊大不了几岁,却比不得他的内敛沉静,一脸急切,就差跪在地上哀求了,“我府中什么都有,丫鬟仆从任由差遣,哪是这里能比的?你就跟我回去吧。”
楚离缓缓摇头:“多谢肖公子,人活一世终归不过一墙挡风一瓦遮雨,还是此处住的惯些。”
年轻人可怜兮兮看着他:“楚先生……你要不再考虑考虑?你以往不是考过科举吗?若是有心入朝为官,我可以让我爹给你举荐……”
楚离微微抬手,制止了他的话:“功名利禄楚某早已看破,肖公子何必以此取笑?”他微侧身子,已是不愿多言。
少年急忙解释:“不是,我没有……”
留春院老鸨十分为难:“肖公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扣着人不让走,楚先生不愿意,我也没办法不是。”老鸨也是耐着性子,若非看他是丞相公子,早几棍子打发出去了。
广岫看得十分解气,听旁边桌的人幸灾乐祸嚼舌根:“这就是丞相家三公子肖行之吧,真够出息的,逛花楼不说,还为了个男人,真是丢死人了。”
“哈哈哈,肖丞相能容他这般胡闹,着实大度。我来这都得瞒着我爹,被他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
“肖氏一门个个人材,还出了位贵妃娘娘,享尽荣华富贵,也就出了他这么个不成器的。”
“人家再不成器,也是炊金馔玉凡事不愁,不是你我可比的。来,喝酒。”
“也是三公子,一样不成器,和你有缘。”广岫撞撞卫翊胳膊,卫翊讪笑,看那位丞相公子的眼色中带了些许同情,亦有几分羡慕。
自己是无论如何不能如他那般肆意自在的。
看肖行之垂头丧气走出留春院,广岫跟了过去,还恶劣得朝他头上扔石头,他一回头就赶紧躲到卫翊身后。卫翊看着他近乎幼稚的行为,实在是哭笑不得。
肖行之想是心中失落,只当是顽劣稚子的恶作剧,被戏弄了也无心追究,兀自唉声叹气踱步回府。
“傻子。”广岫玩够了,丢下一句,打道回府。
“真人,你认识那位肖公子吗?”卫翊好奇问道。
“当然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他?”
“可是……你为什么捉弄他?”
“好玩呗,谁让他傻不拉几的。”
“……”卫翊想说,傻的人招你惹你了。
☆、第十七章
他们回府时卫大将军正在大发雷霆,吓得卫翊就是一抖,本能往广岫身后躲。
卫翾立在下首,承受着狂风暴雨不发一言。
“整日只知折腾那些歪门邪道,我养你何用!”卫峥怒目圆瞪,手中杯子都被捏裂了缝。卫湛对卫翾使眼色让他服软,后者只当没看到,卫湛只得道:“爹,二弟他……也不算全无用处,张文浩之事乃是二弟相助……”
“哼,旁门左道小人之举,他敢做,我可不敢当!”卫峥瞪了卫翾一眼,“我已保举你进兵部任职,不去也得去!”
卫翾拢了拢袖子,呼出一口气,抬眼看着老爹:“我不会去的。
“你说什么!?”
“我对那些没兴趣。”
“混账!”卫峥一掌拍下,桌子立时裂了道缝,“你再说一遍!”
“再说几遍都一样。”卫翾直视着盛怒的父亲,声音中不带丝毫情绪,“你若见我碍眼,权当没我这个儿子吧。”
“你……”卫峥气得面如肝色,捂胸咳嗽不止。
“二弟!”卫湛低喝一声,“不许这样对爹说话,快认错。”
卫翾轻笑:“我错就错在是他卫大将军的儿子,若要深究,只怕得全怪在他身上,你叫我如何认?大哥,我是指望不上了,劝你还是好好琢磨琢磨为官之道,最好揽下半个朝局,斗垮肖氏一门,就算出息了。”
“孽畜!我怎么生了你这种混账东西!”卫峥指着他怒喝,“滚,给我滚!”
卫翾微行一礼,从容离开,卫翊惊魂未定,也想逃了。他可不敢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何况此时的卫峥若再见到他,只怕更会气得吐血。
广岫却恶劣得拽住他不让走。
说到当今朝局,将相之争总是为人津津乐道。大将军卫峥与丞相肖乾林过节颇深,从年轻气盛斗到不惑之年,从斗智斗勇斗权谋到拼儿子,可谓兵不血刃波澜诡谲。早前还算是旗鼓相当,到了后继的一代,卫峥便显出了败势来。他多年带兵打仗,便将军营那一套铁拳政策搬进了自家屋檐下,对几个儿子管束过紧却适得其反,除了长子卫湛成了些气候,其余二位一个叛逆一个懦弱。而肖氏三子一女,除了三公子庸碌无为之外,一个位及大理寺卿百姓爱戴,一个任礼部侍郎广受褒奖,更有次女入宫伴驾被封靖妃,朝中风头一时无二,也难怪卫峥着急上火,非要将卫翾塞进兵部,充充门面也好。
奈何人心向背,他早已无法掌控。
“爹,您消消火,二弟他就是倔了一些,无意……”
“哼,无意,把我气死了,他才罢休!”卫峥怒气难平,“我叫你找人掀了他的暗室,怎地还没照办?也想忤逆不成!”
卫湛道:“近日三娘过世,府中事杂,一时耽搁了,待事了便着人来办。”
想起已亡故的侍妾,卫峥微微皱了皱眉,并未多问:“你身为少将军,当以大局为重,不必事事亲为,让下人去办就是。”
“是。”
“你年纪不小,也当成家立业了,工部王尚书对你颇为赞赏,他的女儿年方十八,你备好厚礼,选个吉日提亲去吧。”
卫湛脸色微微一变,仍是颔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