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凌云当时也注意到小姑娘的奇怪行为,附和道:“那小女孩是本地人,不让我们去总是有原因的,东南亚国家古怪的事情多,我们也别不信。干脆就在边上逛逛好了。来,这里景色不错,我给你们合照张吧!”
邵明还念着昨晚上被拒绝的事,心里不痛快,一心以为张凌云是对陈棣锋有好感才跟着他说的,任凭两人说再多他也不愿听。“钱也交了,怎么就不能去了!我还听说这神庙特别灵验呢。你看他们不是说了吗,过了阴阳门,就能带走好的东西,过滤掉不好的东西。我要去求他们保佑我快快红起来!你们谁拦着我就是谁不想我红。”
周伶俐和邵明有点过节,这会儿却是赞同他的。“来拜这个庙子的又不是只有我们几个,这里这么多游客都去了,那小姑娘拉着陈棣锋,怕是想让他给小费吧。”于是再拉上姚爽,三个人去拜了神庙。
*
谁也没想到,没想到这祈求是真灵验。
毕业后大半年,一个低龄组合奇迹般的走红过后,娱乐圈正式迎来小鲜肉时代。邵明赶上这股风气,逐步有了起色,和陈棣锋的关系也回到最初。那阵他头顶上膨胀的黑云已经缩得很小很小,整个人又恢复了开朗明净的状态。就是这时候,他逢着几件怪事,自己没怎么在意,却全被陈棣锋看在眼底。
头一次是邵明半夜下戏归来。时值两点半,陈棣锋热了汤在客厅等他。当时外面飘了绒毛一样的细雨,邵明没带伞,肩膀上有点湿润,进屋勾身准备换鞋,闻见骨头汤的味道,趿着半拖的帆布鞋单脚跳过去。
“你怎么不睡?难道是为了热汤慰劳你辛苦的老友?其实你也不用非得等我,留个字条我自己乘汤不就好了。”
“不用着急,你先把鞋换好吧。夜戏拍了一个星期了,睡眠不足,再这么下去怕是得倒下。”
“我又不跟你似的,一阵风都能吹倒,我身体好——”话还没说完,他脚下一个打滑便朝前摔去,太阳穴直对茶几尖角。陈棣锋见势蹬了茶几一脚,这才避过要害。饶是如此,邵明脑袋也搁在茶几上,震得晕乎,半晌没见回话。
“外面下雨,鞋底还是湿的,早知道听你的先换鞋了……”
陈棣锋把他脑袋掰来掰去的检查,看是没事,叹了口气。他心里不安,刚才分明就看见邵明脚下闪过一团红光。而那诡异的红光他觉得熟悉,想了许久才忆起正与一年前在海神庙见过的相似。
后来几天两人都忙着,没机会见面,到周末,邵明回来时,陈棣锋也是大吃一惊。他脚腕和手上都细小的伤痕,有些是刮伤,有些青青紫紫的撞伤,都不严重,小到遮瑕膏都能轻易盖过去。唯有他颧骨上的磕伤稍微厉害点,盖不掉,换用肤色胶布贴着,在灯光下也不甚明显。邵明埋怨自己最近倒霉,老是走神,磕磕绊绊的,都不知道是不是小脑出问题了,要不要去医院检查。可嘴上说着,心里其实也不太在意,因为最近进了古装剧组,打戏多,有点小伤再正常不过了。
“邵明,你跟剧组请几天假吧。”
“为什么?最近的戏可重要了,我可不能轻易离开。”
陈棣锋想了想,说:“我想回家拜祭父母,你陪我吧。”
“平时都十二月回去的,这回怎么提前这么多?再说了,你这么大个人,还怕一个人上路不成?”
“我认识一位姓梅的大师,是我父母所在那个陵园的守墓人,他对各种诡异的事都有研究。我总觉得你最近身上的事怪怪的,一件两件的巧合算是概率,但这么多……我觉得不应该是巧合了。我想带你一起去找他看看。”
“别迷信了。我又不是女孩子,哪有这么娇气。”邵明不听,这事就这么搁置下去。
第二天,张凌云打电话来,沉着嗓子告知了姚爽的死讯,说是心源性猝死,具体原因未知。
当时她人正好好在浴缸里泡着,一个多小时没见动静,就听浴室里的水哗啦啦地响。和她同住的谢方圆觉得不对劲,喊了几声没回应,冲进去才发现水漫了一地,姚爽已经瞪大眼睛仰头淹在浴缸里。后来警方调查一番,说是意外,应该是姚爽近期工作压力太大所致。
张凌云通知了还在J市的同学,一道去为姚爽守灵。那冉冉的白色烛火和春天般的黄的白的菊花,堆满了这个刚绽放的姑娘的灵堂。花朵簇拥下的黑白照片还笑得灿烂,想是从未料到过自己会在这个时候死。
在灵堂上,几个月没见的同学们一方面哀悼姚爽的猝然离世,一方面也彼此叙着旧,惟独谢方圆一直不愿开口,一个人蹲在角落出神。聊到半夜,谢方圆突然白着脸说了句奇怪的话:“姚爽、姚爽不是意外死的。”
张凌云急忙追问,谁知谢方圆一副饱受惊吓的样子,任凭几个人如何追问,她只顾摇头,也没再说出一句话来。
陈棣锋把这种种记在心底。等守灵夜过去,姚爽的死渐渐被时间抹平,他再找到谢方圆,约见在东门街的咖啡馆里,问起当时的情形。
当时窗外阳光和煦,谢方圆抱着胳膊,喝了热可可,精神好了不少,也愿意说话了。“我也不知道……是一个月前,姚爽她一直说自己见到奇怪的老人脸。先是在拍戏时,一群年轻群演中间,她见着一个穿绿色士兵服的年轻小伙顶了一张八九十岁的老人脸,死气沉沉地看着她。她当时吓了一跳,结果一个恍惚又发现是自己看错了。那时候她也没在意。后来她上新光天地买衣服,去了范思哲的专柜,正试着,却发现T恤上的美杜莎头像变成一张老头的脸。她觉得面熟,稍一回想就发现那张脸跟她之前在那群演脸上看到的一模一样。那次她吓坏了,回来就跟我说,还说她没见过那个老头,问我她是不是得了癔症。我当时以为她是那种相似性心理,就劝慰了她,让她在家休息几天说不定就好了。没想到,她只是出门散个步,在楼下婴儿车上的小孩脸上,出来遛弯的拉布拉多脸上,甚至是小区里的大树上……全看见了那张脸。”谢方圆越说脸色越难看,不停地喝面前的可可。
陈棣锋问:“那是什么时候?”
“就是两个星期前。”
“后来呢?她依旧这么不停地看到那个人脸?她有没有将那张脸画下来?或者是描述给你听。”
“她画不来……就说是个老头,皱巴巴的,八九十岁……哦对,她说,那个脸皮肤有点黑,不像中国人。我当时觉得她是压力太大了,建议她去第二医院精神科看看。她自己也这么觉得。去看了回来,医生给她开了些药,吃了没几天,也没见有所好转,还是出事了……”
陈棣锋小时候被丢在那位梅大师家有两年,对这位大师很熟识,大师也爱讲些奇闻异事给他听。其中就有与姚爽的遭遇相类似的现象,大师称之为死兆。
有的人在死之前会遇见奇奇怪怪的非自然现象,比如持续听到一种声音、做同一个梦、看见同样的字句、或者不由自主地说同一句话等等,不一而足。梅大师说,这些都是另个世界要迎接你时发出的回声。
他从姚爽的死联想到邵明最近的遭遇,再也坐不住,回头便打通了家里的电话,兜兜转转问了一圈,呆呆地握着被挂断的电话。陵园负责人告知他,梅大师在三年前就过世了。那之后,他精神变得很糟,总是睡不着,晚上一闭眼就见着邵明磕磕碰碰死得很惨。他耽搁了手头的工作,开始四下在J市打听有名望的大师,一个一个去拜见。他见过真正有本事的人,知道懂这个的人该是什么样。但一个个地访下来,他终于感到精疲力竭了。
邵明所受的那些莫名其妙的小伤其实和“死兆”还有些区别。而且一般经历着死兆的人,自己也会有感觉。而邵明可还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也许邵明和姚爽不同,这段时间以来那些小擦伤真是巧合。
明明暖和的天气,他整日整日地流冷汗。邵明见了,就问他是不是病了,手搁在他额头上,他突然抓住邵明的手腕,一双深邃的眼睛凝视着对方,像是要把他的脸狠狠印进脑中。
“怎么啦?”
“没什么……你觉得,我的命怎么样?”
邵明笑着说:“你最近真是迷信了!”
“回答我,你怎么觉得。”
“你遇见了我,当然是命好得不得了啦!”邵明想了想,还是补了句,“其实你在演艺上的运气还是很让人眼红的啊。”
陈棣锋说:“你要演技有我这么好,那肯定比我红多了。”
第40章
这天早下戏,经纪人程可送邵明到楼下,开玩笑似的跟他说:“明哥,锋哥的经纪人找上我啦。平时一副臭显摆的样子,现在急得跟跳脚猴子似的,咱们群里的都暗笑他呢。”
“赵有乾找你?问锋哥?”
“明哥你可真是神通广大,我不说你都知道。他托我问你锋哥最近都在干嘛,说是好久不见人,活动新戏全耽搁了。虽是请了假,可这请假又没个头。关键人也没生病,拿不出个像样的理由来。他念了我好几天,小蜜蜂一样整天嗡嗡嗡跟我这儿闹。你说他不直接上门去找人,偏偏要曲线救国来找我是干嘛?明哥,你要是方便就麻烦你跟锋哥问问呗,那家伙三催四请的,我都有点架不住了,谢谢你了啊。”邵明特烦程可时而展露的油腻兮兮的态度,但这几句话敲到他心口去了。
这两个星期,他没吃上养生药膳、没碰着中意的早餐,难得早回家又见陈棣锋把自己关在卧室悄无声息。要不是陈棣锋时不时露个脸,他都快以为这人失踪了。
进屋敲了陈棣锋的卧室门,没人回应。邵明干脆推门进去,却见陈棣锋点着一盏琉璃小台灯,趴在书桌上睡熟了。他轻手轻脚靠过去,陈棣锋长长的睫毛颤巍巍地垂着,眼窝整个笼罩在象牙色的阴影里,呼吸均匀平缓,仿佛一点声响、一点触碰就全碎了。
一堆黄的白的纸片、新的旧的书籍压在他的胳膊下、散乱在书桌角落和一旁的床上。被子胡乱揉着,和平日里井井有条的他判若两人。有几本书上面打着国图的书号贴,有的盖了蓝色的印,写着“白云观”。邵明仔细去看内容,没两行就觉得眩晕,完全看不懂。但他很清楚地总结出这些书籍的内容,犹豫着,还是推推陈棣锋的肩膀。
“醒醒、醒醒,我有话问你。”
陈棣锋扑扇着他的长睫毛,眼角渗出困倦的晶亮的泪来。手指握成一团,用力把睫毛和眼泪全揉乱了。
邵明愣愣地看着,只觉得胸口里被蝴蝶翅膀噗突噗突地扇着,又软又痒。“你、你最近在干什么?”差点支支吾吾忘了来意。
过了许久,陈棣锋才醒透。瞅瞅邵明、又瞅瞅桌上那堆乱糟糟的东西。“没什么,研究点东西。”
“你整日窝家里不去工作,就在看这些?”
“挺重要的。”
“你不会真信了姚爽的死有鬼怪吧?我跟你住这么久,也没觉得你是个迷信的人啊。就算姚爽真是被鬼吓死的,死都死了,跟你又没多大关系,你着急什么?你不是拿演戏当梦想吗?这才刚起步就撤退怎么行啊,你难道还真像回到以前那苦巴巴的日子啊?你知不知道,你的经纪人都找到我这儿来了。”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
“等什么啊等!你脑子里究竟都长了些啥啊!”邵明着急起来,手往陈棣锋头上一推,“什么态度,我这是在关心你!”
陈棣锋眼眶又红了,朝他笑道:“谢谢你。”
邵明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气得当场摔门走了。
当晚夜半三点,陈棣锋的卧室门忽然被敲响,他当时又倒在书桌上睡迷了,刚勉强把眼睁开,就见邵明冲过来,拉起他倒在床上。他以为自己在做梦,正等着下一步要发生什么,却见邵明挨在他边上不动了,只有脸色白得吓人。
陈棣锋反应过来,问他:“做噩梦了?”他拉开床头柜上的台灯。
“嗯……吓死我了……我梦见一个自己站在巴厘岛那个阴阳门中间。那扇阴阳门伫立在一个一眼就能望穿的小岛山顶上,门周围都是大石头。小岛四面是蓝色的海,沙滩是白色的,特别漂亮。我旁边的石头上站满了记者和游客,全都围着我拍照。我以为自己在拍戏,还挺高兴的。然后我就去找主摄像机,那个摄像机就在我右手边,比平时见着的大整整三倍。我觉得很奇怪,仔细去看镜头,结果那镜头闪了下,我眨眨眼,再睁开时,周围的景象全变了。那些记者和游客都不见了,只剩成堆的骷髅。我分明就站在一座白骨山上啊!只有那扇阴阳门,那扇阴阳门一点都没变化。这时候有个漂亮女人站在门的一头,穿得大红大紫的,正抽着烟,跟我招手。我觉得她好恐怖,立马转身,居然撞上一个老头,笑呵呵地时对我说:‘小伙子,你不冷啊。’然后我就吓醒了。”他拉着陈棣锋的胳膊,这点温暖的人气儿让他觉得心里安稳。
陈棣锋说:“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邵明忙把他拉住:“别!我怕!”
陈棣锋只好对着他继续躺着。思索一会儿,说:“上次听导游说,印尼的阴阳门,也叫生死门。是灵魂通往死者所在的地方的必经之路。”陈棣锋斜眼瞥见挂墙上的全身镜,心中一震。
里面的邵明浑身是血,死气沉沉地倒在地上,周围是汽车的碎渣、洒了一地的行李,还有几个被血浸泡的人。他认得那车厢内部的结构,分明就是保姆车。
邵明见陈棣锋突然浑身僵硬地盯着自己背后,也不敢转头,只试探着问:“锋、锋哥,你怎么了?”
陈棣锋怔了半晌,忙摇头说:“没、没什么……大概是累了。”他平复心绪,凝视邵明,认真地问,“你最近有什么活动要出吗?外出拍摄的计划也算。”
邵明想了想,说:“有啊,下星期四要去张家界。”
“你能不能……别去?”
“为什么?别跟我说又是你那套……我只是做了噩梦,你不能趁我害怕就来忽悠我。”邵明坐起来,被子一拉,牵连陈棣锋放床上的书,哗啦啦顺着床头柜滑下去,将台灯也带落在地,灯罩滚出老远。邵明哼哼唧唧去捡台灯,重心不稳,直接滚到地上,胸口撞到裸露的灯泡上,烫得“哎哟”大叫。
“邵明!”陈棣锋赶忙下去将他扶起来。他清晰看见那红光扫过邵明的胸口。先是脚,然后是胸口……要是没过头顶……果然,青天白日里,哪里有什么巧合。“张家界,你真的非去不可?”
“你怎么又来了。去张家界的拍摄是个大导演的电影,我很有可能会因为这个电影大红。之前凌云姐不是说我前途不明吗?有了这部戏,我再去找她可就有底气了。反正她一直没有男朋友,说不定还是在等我呢。”
“张凌云?你因为这个才坚持的?”
“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啦。其实我觉得我现在的发展已经很够了,我最近就想再去找他。你觉得怎样?”
“……你要找她?”
“是啊。而且,我感觉这次成功几率很高啊!昨天看到凌云姐给佰草集拍的广告了,才出道就能拿到国产的好牌子,她还是蛮厉害的。”提起张凌云,邵明刚的恐惧渐渐扫去,兴致上头,舌头翻得飞快。
“邵明——”
邵明打断他:“唉,你听我说嘛。我就是觉得她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前几天程可还跟我说,现在圈内有好些大佬都想追她,她每天都能收到成堆的礼物。她的粉丝也超级有钱,别说什么化妆品衣服了,连包包都送过她。我怎么就没收到过这些,你收到过吗?还有还有,她的经纪人平时的爱好就是给她念粉丝寄来的——”
陈棣锋打断他:“我不是很想听这个。”
“可我想说啊!我做噩梦了,你除了让我别干这个别干那个的,就不能迁就我一下吗?我跟你说,她的经纪人平时的爱好就是给她念粉丝寄来的各种信件,她们老在片场读,剧组里个个工作人员笑得人仰马翻。现在我接了大导演的戏,应该能配得上她了吧?我买了一根项链,就打算在约她出来的时候送她。”
陈棣锋突然生气:“停下。”
“你发什么脾气啊?”
“停下!”
“不就是听我说几句话吗?”
“我叫你停下!我不想听张凌云!我人就在你面前,我是透明的还是就一个摆件儿,你看不见我吗?为什么你非得不停、不停、不停地说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