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先生也开了口,是准备安排几人轮流守夜。
在恶区轮流守夜可是个危险大的活,在别人面前谁能安心睡觉!不过先生倒是没感觉有什么,就安排了下去。
大家也都很累了,接连不断的奔跑,然后又布置了陷阱,总归是有些疲倦的,但是地下看不到月亮,也没有时钟,所以守夜都是一个人守着,等到觉得自己想要休息了就叫下一个人起来,这是个容易被浑水摸鱼的方法,不过沈白麻杆先生和疯女人,彼此之间都存在着一种不用说但是可以体现出来的信任,他们决定了一下守夜的先后顺序——沈白,麻杆,疯女人,先生——然后除了沈白其他人都闭上了眼睛。
先生并没有安排东哥,东哥自己也不介意,毕竟在恶区,尴尬这种情绪都很少会有,他信不过沈白他们,沈白他们也信不过东哥,双方也无需感觉什么尴尬。
沈白背靠着土,双腿屈起,头埋在双腿中间,虽然看不清,不过手在地上随意的画着什么,耳边很安静,除了大家的呼吸声。
想到明天就能够彻底的告别狩猎者,每个人在今晚,也许都会有个难得香甜的梦吧……
-------------------------------------------------------------------------------------
“你们来了,”安云波看着到自己休息室的人们,脸上十分平静,“那就走吧。”
虽然知道保护先生一行人尽量不能暴露自己,不过在看到实验体快要追赶上那个人时,安云波还是忍不住操纵着拟生物形态监控器去干扰实验体。
小巧的监控器飞向庞大怪物的眼睛,操纵着它的安云波仿佛想到了小时候自己玩遥控飞机的场景。
对了,当时自己是怎么想来着的?
长大以后要开着属于自己的飞机,然后环游世界?
安云波笑了一下,小时候的事情很久远,而小时候的自己又太天真,恐怕那时候并没有想到现在自己会加入这些令人不齿的研究吧。
小鸟监控器又一次躲过了那张大嘴,再次往实验体的眼睛上撞去。
自己的人生错过了太多应该勇敢的时候……一道裂痕,
曾经想要去报飞行员因为父母的阻拦还是选择了大学……两道裂痕,
明明不想加入研究所却被国家工作人员半威胁半诱惑的说服……三道裂痕,
十几年的时光就是在监控台前看着恶区人的生活从没伸手帮助过谁……四道裂痕,
他看着他们生看着他们死,但也许,这一次他会比那群人先死了……
监控器的镜头碎了,看不见眼前到底是什么景象,安云波看不见,看不见那没了头的小鸟被怪兽一爪拍到了地面上,瞬间变成了一堆废铁。
就让自己为曾经的罪孽赎罪吧。
只但愿,那些人今晚可以好眠。
他被人带着离开时,在走廊上和迎面而来眼神有点复杂的宋清对视了一眼,只那一眼,宋清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解脱和笑意。
如果要帮那些人赎罪,恐怕是——
赎不完了。
----------------------------------------------------------------------------
一夜轮过去,沈白自从叫起麻杆后,就没有被叫起来过,也许是感觉噩梦终于要结束了,那一觉睡得格外香甜,等到感觉一缕阳光透过间隙射进来时沈白才模模糊糊的醒来,麻杆疯女人和东哥可能也一样,慢慢坐了起来。
他们看着射进来的阳光,心情有点微妙。
啊,就这样,三天过去了吗?
恍恍惚惚犹在梦中。
但沈白还是敏锐的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是先生。
先生低着头,他的背弓着,弯成了一个压抑的弧度,他的手上像攥着什么东西,在微微颤抖。先生虽然一言不发,不过他是醒着的,一直醒着的,从疯女人夜半叫起了他,他就坐到了现在。
隐隐的,沈白看着那样的先生,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们,”先生的声音有点喑哑,“都醒了?”
先生顿了顿,然后那些字眼慢慢从他的喉咙里跳出来,艰难但又清晰:“它们,没有走。”
“什么?!!”最先叫出来的是东哥,他瞬间像被点燃的弹药箱,炸了起来,“这不可能!!你可别瞎说!三天都熬过去了!它们怎么可能没有走!!!”
东哥的怒吼声在这个小地道里回荡,就像一头暴怒的狮子,眼睛赤红一片,如果不是沈白麻杆和疯女人坐在他和先生的中间,估计他会立刻上去拎起先生的领子。
有期限的苦难总会让人感到希望,但如果苦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人们总会轻而易举的感受到绝望。
先生理解东哥的情绪,他几乎坐了整个后半夜来消化这个事实,从他得知这个信息开始,他就努力的忍受着内心的翻腾,这半夜,他不知多少次扫过沈白、麻杆、疯女人,还有那个小布包,就是这么一遍遍扫过他们安静的睡颜,他才把那些刮疼他五脏六腑的呐喊一一吞下,任由它们将自己的身体内部划得鲜血淋漓。
然而现在,被这种怒吼指责着质疑着,先生也不由得站了起来,他全身都发怒的颤抖着:“是!!没错!!它们不会走了!!而且它们变多了!哈哈哈让我来告诉你蠢猪!!!不杀光所有的恶区人那些怪物根本不会走!!!”
像是迎合着先生的话,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细微的叫声,那是狩猎者的吼叫,叫声里带着只有鲜血才能带给它们的快感。
先生的身体颤抖的越来越厉害,他咬着牙,面目狰狞,不过脸上泪水横流。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麻杆坐在地上一遍一遍的低声问着。
为什么?
先生嘲讽的笑了。
因为我们的反抗侵犯了那些人可笑的尊严。
疯女人呆呆的看着他们的争吵,怀里的小肉团因为被吵醒发出了难得的哭声。
几个人在后面的时间里,各自维持着僵硬的姿态保持着沉默,一时间只有小肉团的声音。
当地上传来越来越近的声音,那声音极其混乱,有着野兽的脚步声,有着尾巴在地面拖拉的声音,有兽类的嚎叫……这些声音的慢慢接近,足以完全的击溃地下这些人所有的希望。
“完了,”东哥抱着自己的狗,哭的像个被丢弃的孩子,“我们彻底完了……”
“是,”听着洞穴口传来的声音,先生往里面坐了坐,勾起一抹有气无力的微笑,“确实完了。”
洞口被那些怪物守着,没有人能够出去,而除了这里地底的几个人,恶区的其他地方没有一处不被鲜血染透,没有一处不曾在那个沈白睡的香甜的夜里被绝望包裹……
那一夜,有多少的人企盼着阳光的到来;
那一夜,多少人的希望被打破;
那一夜,多少人死去的时候眼睛里带着绝望的呐喊;
那一夜,足够产生人类永远抹不去的罪孽……
而这里,仿佛是最后一片,人类坚守着的土地。
狩猎者们好像并不着急挖洞下来吃掉他们,在一只像鳄鱼嘴那样扁平的嘴巴伸进来被沈白按住狠狠插了一刀后,狩猎者们就安静的守在洞口,它们并不着急,它们的肚子里满是人类的鲜血肢体,它们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等待着最后的盛宴向它们敞开。
寂静。
先生他们没有一个人开口讲话,每个人都闭上了眼睛,仿佛在认真感受现在存活的每一分每一秒。
“先生,你说的不把恶区人杀光它们不会走是什么意思?”沈白终于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先生坐在沈白的对面,他的眼睛都没有睁开,只是仰面闭着眼睛笑了一声,然后慢慢的开口道:“就是我说的那样。”
像是感觉接下来的安静很无聊,先生再次出了声。
“十年一次的狩猎者,只是善区的实验,而这次我们的反抗激怒了他们,所以为了他们被打击的骄傲,他们选择用全部的恶区人作为陪葬。”
丑陋的事实被掀开,散发出难以想象的恶臭味,让麻杆和东哥猛地睁开了眼睛。
沈白和疯女人却没动,疯女人也许是听不懂,而沈白,他隐隐的感受到了这一切一切的不对劲,这次,只是在先生的口中真正的被证实了。
从那些被硬生生拼凑在一起的生物,从拟生物形态的监控器……
“那为什么会有善区的监控器在帮我们?”沈白继续问道。
先生这次倒是睁开眼睛看了沈白一眼,道:“知道监控器,知道‘妈妈’,上次麻杆的手电筒估计也是你告诉他的吧。你倒像个误入恶区的善区人,”聪明的人总是能够收集一点一点的细节发现端倪,“估计善区有你这样的人,所以才来帮助我们吧。”
沈白不再说话了,身体的疲惫早已经缓解,但是心灵的疲惫让他整个人陷入了一种麻木。
几个人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呆着,外面的狩猎者们待不住了就换换动作走走,发出的声音仿佛在告诉沈白它们没走。
饥饿,恐慌,绝望……这些都会将沈白他们推向地面,死亡,好像是已经被写上日程的事情。
最先忍不住的是东哥的狗,那条狗被饥饿折磨,它来回的走动,熟知它的东哥也睁开了眼,眼睛里写满了欲/望。
“你的眼睛在看哪里?”麻杆看向对方,眼里闪烁着凶光。
东哥收回看向小肉团的眼神,然后来自沈白的威胁就响起:“如果你的狗敢对任何一个人下口,我就先把它杀了。”
沈白的语气很平静,不过东哥知道这不是一句玩笑,他用手搂住了身边狗黄色的皮毛。
“如果我们不互相残杀,狩猎者稍有懈怠,我们一起存活的几率就大些,反之,如果我们一个一个变少,最后剩下的,也逃不过狩猎者的嘴巴。”
听了沈白这句话,东哥才将眼底那抹贪婪慢慢清去。
狗知道东哥的意思,它凶残但也听话,最后饥饿让狗两眼发黑,它的兽性让它不再讲究,晃晃悠悠的走到死去的老鼠身边,从老鼠身上咬下一块血肉。
沈白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沈白知道,如果还是找不到机会出去,他最终也会按压住心底的恶心去吃那只大老鼠。
但愿,坚持一下吧。
但是,事实往往就是残酷的。
先是东哥,然后是麻杆,他们用刀片剜下老鼠的一块肉,再削去外层的皮毛后,开始吞咽。
沈白最后也不得不像他们一样,老鼠的生肉在嘴里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在嚼一块木炭,很硬,要费很大力气才能一点一点把它在口腔中磨碎。
在咀嚼的过程中,沈白偏过头让那只老鼠的尸体在余光中尽量消失,那黑乎乎的一团,一根细长的尾巴拖在旁边,即使那丑陋的面庞是朝着另一边,不过丝毫没减轻它给人的不适感。
疯女人也吃了,最后是先生。
吃的时候先生背对着老鼠,一边吃一边忍不住的干呕,一夜之间,他的举止动作变得分外憔悴。沈白最终忍不住,走到了对方背后,一只手慢慢的顺着他的后背。
“先生。”沈白轻声叫到。
“怎么了?”先生回答着但没有看沈白一眼。
沈白看着对方有气无力的样子,又想到了以前先生用嘲讽的口气趾高气昂的说话,两相对比,不由笑了起来:“放心,我相信我们会活下来。”
沈白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讲这句话,他并不是有自信可以说下来,却允诺了对方这样的话语。也许只是看到对方灰扑扑的头发再也没打理乱糟糟的遮住先生的脸,让先生看上去有种城市里流浪汉的悲哀。
不是指外貌,恶区人哪怕衣衫褴褛,哪怕卑颜奴膝,他们都自有着自己身上充满生命力的骄傲,这种骄傲曾经在先生身上看的更加明显。
但现在,这种骄傲已经不再,空留下的不过是一副行尸走肉。
先生的眸光微闪,一点微弱的希望在他眼里亮起,他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说了句:“也许吧。”
听到沈白的话,麻杆也看了对方一眼,沈白和麻杆对视了一下,向对方安抚的笑了笑。
恶区失去了它的生灵们,外面的每一声风声都带着咆哮和狂怒,曾经恶区满目疮痍,但它的子民也不曾抛弃过它,而现在,他们化为一滩血水浇灌着这片土地彻底的回到了它的怀抱。
第31章 2.14 二分之一
外面的狩猎者们,沈白并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不过听着上方的声音至少有三只。它们时而跑开一只,去其他地方看看那些漏网之鱼,不过渐渐的,它们都只是安稳的趴在洞穴附近的土地上面了。
它们可以干很多事,比如在沈白他们头顶的上方把地面挖开,比如把洞口挖的大些,比如可以从洞口的另一端进来挖掉沈白他们填好的那层不堪一击的土墙……
但是它们都没有,它们悠闲地躺着,
沈白知道,它们只是在玩弄它们的小玩具。
而他们,就是那些玩具。
生存的希望任何时候都不能说没有,不过此刻,真的太微弱了。
沈白又狠狠剜下了一块肉放入口中。
---------------------------------------------------------------------------------------
“住手!!”几个人把突然暴起的女生拉离操纵台。
女生的泪水一直在流着,她挣扎着要摆脱他们:“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难道你们就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怪物杀光恶区里面所有的人吗!!!”
一个年纪稍长的男人低着头,脸上稍有些惭愧的意味,但是抓着女生的手并没有松开:“那你是要干嘛?!像组长一样用监控器干扰实验体?”
“我去把实验体们引开……”女生一边哭一边用手捂住了脸。
男人嗤笑了一声:“然后像组长那样去送死吗!!你以为死的会只是你一个吗?!你会把我们一起害死的!!”
从安云波被带走后,生死未卜,本来热血的心就好像被放在了冰块里,谁都害怕研究所里的人如果拷问组长,组长会不会把他们都一起供出来。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死亡,他们战战兢兢的活着,再也没有了当时无知的勇敢。
男人和其他拦住女生的人一样,他们都试图老老实实的等待着这次实验的结束,而不容许再有会让他们陷入危险的事件发生。
男人于是语气温和了很多,他慢慢的说道:“再说你引开实验体们又能怎样,且不说那四个你是不是都能引得开,就算你引开了,他们也逃不出去啊。”
女生慢慢平静了下来,抽泣声也慢慢停止了,她勉强的对着面前的人们笑了一下,这一下异常难看,但也让其他人安心了一下。
“我,我去洗把脸。”
女生神情有些恍惚,泪痕半干未干的挂满她的整张脸,显得十分可怜。
男人也彻底温和了下来,摸了摸女生的头:“去吧,想通了就好了。”
女生转身出去了,一个男生追着他跑了出去,男人在后面对着男生喊着:“多劝劝她啊。”
“你要去哪?”走廊上,男生一把抓住女生的手。
看清了来人,女生一下子扑了上去抱住对方哭了起来。
“你也像他们那么想吗?!组长的牺牲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局吗!!啊啊啊我不接受!!”
男生摸了摸女生的脑袋,然后拽着对方的手腕把人拖到了楼梯间。
“冷静,你听我说,你这样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仅救不了任何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男生的样子看上去也颇为年轻,他带着一副眼镜,头发就那样自然的搭着他的脑袋,体现出主人无心给它们做个好看的造型,这样显得主人有种老气的感觉。
“你和他们一样!!!”女生听了后瞬间甩开了男生的手,把他推得远远的。
男生笑了,即使被女生捶打着也努力的拉过对方抱在了怀里。
“你想要救他们是吗?”
“是!”
“好,我陪你。”
即使有着再多的危险困难,只要你愿意,我就陪你。
男生是之前和宋清交接的那个,他小心的拉着女生,往宋清的休息室走去,却没想在路上就遇到了对方。
宋清看到他们眼神微微一变,不过很快不动声色的带路把他们带进了空的休息室。
“组长的事情你知道了吗?”男生问道。
宋清看着对方的眼睛,那里面还仍有着未曾熄灭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