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全一手甩开靠近的陆东棠,转而扶住一旁的床沿,深深浅浅呼吸,额头汗珠滚滚。陈全声音低哑:“陆东棠,你把我当成什么了?是,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其他人,那你能不能放了我?你可以让他给你生孩子,随便多少都可以!你放了我吧……至于这个孩子,你要是不满意,我明天就去处理掉,怎么样?”
怎么样?
陆东棠声音骤然降低十度:“你敢!”
原来,直至今天,陈全才知道陆家一直都未放弃寻找别的阴阳人,即使在已经找到他以后。今天来陆家的那个阿莱·特洛,便正是他们寻找的阴阳人。这一切,竟然全部出自陆东棠亲自的吩咐。这让陈全如何自处?
是了,他不过是陆家花钱交易,给陆氏东家买来的一个泄欲东西而已,仅此而已。那他又在烦躁什么?贺琛林对他说,陆家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阴阳人,陆东棠很希望有自己的孩子。过去一直不见他受孕,陆家其实已经在安排下一个人选。
陈全听见这些话的时候,内心只有一个声音:造化弄人。
为什么他偏偏要在这个时候怀上陆东棠的孩子?
如果是他先发现,或许他可以偷偷把孩子处理掉,或者走的远远地,从此不再和陆家有任何瓜葛。
可即便如此,陆东棠要真满意那个设计师,他也大可现在开口放了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边抓着他不放,另一边和别的男子纠缠不清。
……
陈全坐在床上,一手按压着小腹,浅浅抽气。陆东棠侧身坐在他旁边,俊眉浅蹙,一手把人揽在怀中,给人轻轻揉抚小腹。陆东棠脸上凝着冷色,略带训斥道:“怎么回事?哪里难受?你一天到晚都在瞎琢磨什么?我要真想瞒你,你这一辈子都不会知道真相。我让贺琛林带阿莱·特洛过来,就是不想瞒你。”
没错,今天贺琛林来陆家,其实是陆东棠默认的,也是为了让陈全知道一些事情,免得这人多想。可没想到,这人竟会这样在意那件事。
这恐怕是陆东棠有史以来说的最多最温情的话了。
这一点确实出乎意料。
陆东棠竟然会向他解释?陈全肚子疼的他有气无力,实在不敢相信这是陆东棠说的。陈全半靠在陆东棠怀中,好不容易才熬过那阵疼痛,陈全哼哼出声:“那我可得真要谢谢你了,是不是?!……就算你真找了别人,哪个知道?你要真喜欢那个叫阿莱的,大可把他接到陆家来。”
陆东棠垂眼看向面色略带苍白的男子,半响,他凝眉淡声道:“我不喜欢浑身是毛的男人。”
哎?他说这话什么意思?陈全愣怔半响,突然他一把推开身后的男子,面上带着愤愤之色,怎么,这是嫌他身上体毛少吗?不对,话不应该这么说……
陈全天生体毛稀疏,肤色白皙光洁,就连大农忙时候也没能把皮肤晒黑,一截小腿光溜的都快赶上女生了。当然,他的皮肤不似女子那般细腻嫩滑,是偏那种清爽干净。这是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总觉得这样的自己缺了几分爷们气概。
人有时就是这么莫名其妙,莫名其妙生气,然后又莫名其妙释怀。
陆东棠把一旁温度适宜的宵夜递给陈全。陈全抱着碗,咽了咽口水,忒么的其实早就饿了……
几勺宵夜下肚,刚才还隐隐作疼的肚子立时得以舒缓。陈全嘴角抽了抽,感情方才是被饿的肚子疼了……
陆东棠靠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是今天贺琛林带来的那个,先前被陈全胡乱塞在抽屉里……陆东棠此刻正在翻阅。
陈全不知不觉停下进食的动作,怔怔地看着面色冷淡的男子。陆东棠视线低垂,一页一页翻看,冷漠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张映着黑白色彩的图片上。
陆东棠神情出奇的漠然、幽深。陈全忍不住好奇抱碗凑过去瞟一眼,正巧一眼瞅见那团黑乎乎的阴影,不知怎的,他莫名的就感觉几分不自在。
黑白色彩图像的旁边,印着一串清晰的数字,正是陈全怀孕周期数。十月中旬左右,陈全只与陆东棠发生过一次关系。按日期推算,差不多正是当初去他家吃晚饭那次。
阴阳人,动情受孕。
阴阳人的孩子,是爱情的结晶。
陆东棠抬眼,陈全立即侧开目光,看灯看墙看天花板,就是不敢直视眼前男子的冷漠眼神。陆东棠把人扯过来,揽住,一手意有所指地点点那团阴影。
“这就是我们的孩子。”
陈全嘴角抽了抽,面无表情。陆东棠一手覆在那带着温暖的小腹上,神情里夹杂前所未有的柔软。
陈全怔怔地呆在原地,手里抓紧瓷碗,只怕一不小心洒在床上。
“你就这么喜欢孩子?”不知怎的,看着这样近似虔诚祈求的男人,陈全顿生恍惚,未及多思虑的话便问出了口。
陆东棠手下有一瞬的凝滞,很短暂,让人几乎察觉不到。陆东棠仍旧揽着怀中的男子,声音带着冷淡:“这也是你的孩子。”
陈全接下去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全明白,陆东棠如今对他的容忍和照顾,全是出自他肚子里这个孩子的缘故。这个孩子确实是他的。由他生,却不会属于他。
俩人之间从未有过真心交流,有的只是一纸白纸黑字的交易条款。事到如今,陈全唯有保住自己唯一的坚持,不至于将来落到凄惨落魄的下场。
晚上十一点半上床睡觉的时候,陈全精神还很足,一时难以入眠。他被人从身后抱着,陈全看着眼前浓浓的夜色,眼底掠过一抹思绪。
“你,睡了吗?”
身后并不回应。陈全纠结一会儿,闷闷说道:“给你说个事,我,我明天想回家一趟,家里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前几天陈全住院时,陈家本是有人来锦华看他,可陈全那会儿正烧的厉害,一边又有陆家的人阻拦,他们竟没能如愿见着人影。也不知道后来贺琛林对陈家人说了些什么,他们竟然也没生疑。昨天出院后,陈全直接就被人接到陆家,甚至连他宿舍里的行李也全部被搬了过来。这简直是要让他没有别的去路。那个顶楼宿舍虽然简陋了点,但好歹是他的一个窝。起码他困了累了还有地方歇息。如今被陆东棠招呼不打一声,东西搬走,房子也退了,陈全就是想去哪儿住一晚都没地儿了。
而且家里那边还有许多事情没解决,他这几天也算暂时躲避了,可这不是长远的法子,他终究还是要见人。
陈全等了会儿,仍然不见身后的男人出声。陈全自讨个没趣,心里略微烦躁,憋了好半天才终于有点睡意。
身后始终有一道温暖的倚靠,让人安稳。从一开始的万般不适,到如今陈全他只要稍微调整一下姿势就总能在陆东棠怀中找个舒服的位置。一切都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化。待某日察觉时,早已成为习惯。
陆东棠在黑暗中睁开双眸,幽幽看着怀中熟睡的男子,眼底无波。陆东棠把人朝怀中揽了揽,再次闭上寒眸。
那天晚上,陈全做梦了,一整夜没睡好。做了些什么他是不记得了,只是第二天早上内裤里满当当的湿滑黏腻,都赤/裸/裸地提示着他这不堪的事实。
床单,被套,甚至身旁男人的身上,都有些许可疑的白浊。陈全简直不敢想象昨夜都发生了什么。
陈全脸色爆红,尴尬羞耻至极,没脸见人了,逃也似的窜进浴室。
陆东棠看着紧紧关闭的浴室门,脸上没什么表情,眉头却皱了起来。
第48章
第二天一早, 陈全吃过早饭后, 由布莱斯开车把他送至溪坝镇青苔村村口。青苔村前面已经在施工修路,车子无法开进去。在陈全临下车前,布莱斯说,陈先生,我晚上过来接你。陈全心不在焉地闷声点点头。他当时脑子里装满糟心事,也没听清布莱斯说的话。
十二月,乡村间遍布清冷萧条, 远处光秃的树枝七零八落地支楞着。陈全身上除了一只肩包, 两手空空。陈全缩着脖子, 拢了拢身上的大衣, 埋头朝家里走去。一路上, 陈全碰见不少熟人。或许是那些人看他的眼光太过别有意味,陈全面上僵硬至极,快速招呼一声立马走开, 不敢多留片刻。
“哎, 那谁啊?……是陈二哥家的老大吧, 哟, 回来啦……哎,这咋就走了,这话都还没说两句呢?”
“哎呀, 行了行了,”一旁的人拉住那人的胳膊,朝他递眼色, “你少说两句话会死啊……陈二哥家老大的事,现在哪个不知道?相邻间都传遍了!听说那小子刚结婚就离了……”
“啊,还真有这事?我还以为是开玩笑……怎么回事?怎么这刚结就离了呢?”
旁边的人一脸高深莫测的样子,捂嘴朝那人说着自己听来的八卦:“可不是嘛,我听说啊,结婚当天,新娘子最后都跟人跑了!这随便换个人肯定得离!”
“我就说一直挺奇怪的,那陈二哥家怎么突然就要娶媳妇了……我看八成那新娘子肚子里的孩子也是别人的……”
“极有可能。”
……
陈全脊背僵直,不敢回头,他握紧肩包,埋头朝前冲去。身后絮絮叨叨的笑声还在继续,仿似一道一道利刃在戳刺着他的脊背骨。
你可以假装没听见,但你不能阻止别人议论。
陈全到家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陈志华和蒋云英都在家里,正在收拾房间。陈全房间里的东西已全部被挪开,只等待修路工人来拆房子。
被挪开的东西全部堆在陈灏房间里。那里面还有当初为了娶媳妇儿特意购置的一套组合式家具,如今正讽刺地摆在那里。
蒋云英看见陈全,脸色顿时一黑,只差拧出黑水来。蒋云英目光恨恨地盯了陈全一眼,扭头继续忙去了,当没看见这个儿子。
陈志华肩上扛着木头走过来,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老婆背影一眼,又看向回家的儿子。爷俩相视一眼,不约而同露出苦笑。陈全扯了扯嘴角,想摆出一个笑容,可惜没成功,那个笑比哭还难看。
“爸,我来帮你。”
陈志华摆摆手,把木头堆在柴房。陈志华转过头来,深深叹息:“别说是你,这几天就连我都没给好脸色……哎,你妈这次可真是被气惨了。”
陈全抿唇,半响才开口:“这次是我的错。”
陈志华目光深深地看着陈全:“错没错都过去了……我们只希望你能过得幸福知道吗?别看你妈这么生气,她气的是什么?她是生气你竟然拿终身幸福当儿戏,哎。”
陈全垂眸,眼底掠过淡淡情绪。
“老华你还和他在那儿说什么?干活去。”蒋云英从屋里出来,越想越气愤,“他如今是翅膀长硬了,我们管不着了,随他怎样!我蒋云英这辈子可没这个丢人现眼的儿子!”
“妈……”
蒋云英冷笑:“哪个是你妈?哟,这会儿知道我是你妈了?我没你这个不听话的儿子!”
蒋云英之所以这么生气,是有道理的。不久前,因陈全的婚事,他们陈家最终成为整个青苔村的一个大笑话。蒋云英自从从蓉城回来后,就没怎么出去过,也没多见亲戚朋友。她不用出去就知道外面的人都在等着看他们家的笑话,偏偏自家儿子也不争气,准媳妇最后竟然跟别的男人跑了,是他家儿子无能,真是丢人现眼。
“好了好了,这人好好回来就不错了,英子你就少说两句,消消气。”陈志华在一旁出声劝道。
蒋云英眉毛都立起来了:“有他在一天我就不可能消气!还有你,当初在医院为什么拉着我不让我进去?看我不打断他的腿。”蒋云英说的这些都是气话,她要真下得了狠手,现在就不会只是口头上说说了,早就挥棒子朝陈全打去。
陈全修长身形伫立一旁,沉默。他身上裹着大衣,却依旧略显单薄。
陈志华朝蒋云英递去一个不赞同的眼神,有些话不能说太狠,伤人。蒋云英紧了紧下颚,冷哼一声,转身进屋做午饭去了。
“行了,别傻愣着,快进屋去,这外面的天怪冷的。”陈志华对陈全说。
陈全沉默进屋,把肩包搁在陈灏房中。抬眼看了眼四周的布置,陈全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曾经他以为能拥有的幸福,已彻底离他而去,就连这最后一次机会,也被那个男人毫不留情粉碎。如今的他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陈全把房间里结婚的相册、画册都收起来。
蒋云英在厨房做饭。陈全过去,默默地帮她洗菜,弄饭。在过去陈全没少干这种家务活,倒也像模像样。双手浸在冰凉刺骨的凉水里,刺痛,但足够让他冷静。
待吃午饭时,一家三口坐在方桌上吃饭,都没说话。陈全垂眼默默扒饭。
“眼珠子是掉碗里了?”蒋云英冷哼一声,一筷子敲在瓷碗旁,清脆一声。
正在走神的陈全被吓一跳,连忙抬头拾起眼珠子,尴尬地微微扯了扯嘴角:“呃,没……”
陈志华无奈地摇摇头:“吃饭就好好吃饭,在琢磨什么呢?你这最近都没吃饭啊?怎么好像又瘦了?”一个大男子汉,身上都没几两肉。
陈全眨眨眼,伸出指骨分明的手揉了揉脸,眼神无辜:有肉啊。
蒋云英见儿子这副天然呆的样子,顿时没好气道:“你看看你瘦的这样子,看看外面哪个男子汉像你这样?!……要是发现你学某些人减肥,看我怎么收拾你……”
陈全无辜极了,他瘦归瘦,但怎么瞧还是属于正常范围吧,有他父母说的那样不堪么。
陈志华和将云英知道自家这个大儿子身体的特殊,凡事总是多留了份心,更容易夸大事实。他们家的这个儿子,既不能当女儿养,又不能完全当儿子养,哎,愁人啊。
人心都是肉长的,一家人哪里有永远的仇恨。若不是被伤到极致,又有几个人能同生身父母恩断义绝,仇恨一生的?所有的不甘,怨愤,嫉妒,都不过是因奢求太多,想要得到更多的关怀。
陈全特殊的身体,让陈家人昼夜难安。陈家人当年因为没钱,又妄想蒙混过去,所以最终没有选择给幼小的孩子做器官摘除手术。陈家人希望那阴阳人的身体特征不会显露出来,这样他们家的那个儿子就能正常平安长大。尽管至今来看事实也如确如此,但这件事已经成为埋藏在陈家人心中二十多年难以启齿的秘密。陈家人为此变得疏远、冷淡,却不知道这已逐渐成为孩子幼小心灵上一道伤口。孩子是无辜的,为什么他们从生下来就要承受来自父母的冷漠?陈全不甘,渴求。
……
那天下午,陈全去他大伯家找陈斌。
陈斌一早就知道陈全今天回来。陈斌看见陈全回来,凝目上下打量一眼,这才叫人进屋。
陈斌指了指床边,陈全过去坐下。
“大哥……”
陈斌抬了把椅子伫在床前,坐下,脊背挺直。
“说吧,这究竟怎么回事?”
陈全愣了一下。陈斌略带不耐地挥了挥手:“算了,还是我来问你,陈全儿,你告诉哥,当初在医院里的那个贺医生和你那老板,究竟怎么回事?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陈全僵硬了面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大哥,你这是问的什么意思?嗯,就是医生和老板……”
“行了,”一手阻止陈全的解释,陈斌意味深长地看着陈全,“陈全儿,你从穿开裆裤就跟着我混,还真以为你那点小把戏能瞒得过我?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只是普通关系,为什么你现在不敢看我的眼睛?”
陈全一惊,下意识抬眸。陈全眼底溢满来不及掩饰的震惊和惊惧。陈斌一愣,没想到陈全儿会表现的这样反常。
陈斌皱眉,直直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谁?那个医生?还是那个叫陆老板的?”
陈全坐不住了,他没想到,陈斌的眼睛这么毒。陈斌不过见过陆家人短短一两面,他竟然会察觉异常。难道是他发现了什么?陈全心头大乱,下意识抚过小腹。
陈全站起来:“大,大哥,真没什么,你就别问了,我,我还有事,我先走了。”陈全说着就要去开门。陈斌从后面一把拍上门。砰地一声巨响。
陈斌抓住陈全胳膊,指腹深深陷入。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陈全皱眉,一手挣脱陈斌没轻重的手。
陈斌双眼死死盯着陈全,眼底泛红:“你在心虚什么?陈全儿,嗯?我都知道了,当初是你那个老板出钱帮助你家的对吧?这么重要的事你那时候怎么都没和我说过?!你还当我是你大哥吗?”半年前,陈全家陷入走投无路的绝境,面对巨额债款和昂贵医药费,陈家茫然无助。他们四处求人,借钱,但不够,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