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停在一片树林之中。
他把她轻轻放下,对她解释道:“我回去之前,将虚若师父藏在了这附近,我们去找找。”
他走在前面。
身后,谢成韫突然开口:“唐公子,我杀赵缓之那天,你叫过我‘阿韫’?”
唐楼一愣,随后转身,桃花眼斜挑,笑了笑,“没有。谢姑娘,你可能是听错了。”
心中生出些失望的情绪,谢成韫勉强笑道:“大概是罢,我不过随口一问,快找我师父罢。”
唐楼转过身,收起笑,垂眸,眸光晦涩不明。他岂止是那一日才叫她“阿韫”,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叫着她“阿韫”……
阿韫,说好再不相见的,可是我又来找你了。
阿韫,我不打算走了。
阿韫,嘘,把心静下来,为了这种人走火入魔不值得。
阿韫,别怕,有我。
阿韫,对不住,我救不了你的宋姐姐。
阿韫,这根链子是我亲手做的,你可喜欢?
阿韫,我一定会回来带你走……
唐楼边往前走,边叫了几声“虚若师父”。
前方出现一个人影,朝他们快步走了过来,正是虚若。他没有运轻功,看来内力仍旧是未曾恢复。
唐楼和谢成韫迎了上去。
“走罢。”唐楼对虚若道,伸手托起虚若的臂膀,将人往上一提,带着虚若向前奔去。
谢成韫紧随其后。
一路狂奔,进了海棠林。
出林的刹那,谢成韫向前眺了一眼,难受得喘不过气。
漆黑的穹幕之下,幽暗的湖面之上,辨不清轮廓的竹楼之中,宋晚的那一间屋子还亮着灯。那一簇灯火,微弱、悲凉,那是即将油尽灯枯的人,为心中念念不忘的人所点的指路灯。
将虚若带到宋晚的门口,谢成韫轻声道:“师父,快进去罢,宋姐姐等你很久了。”
宋晚的房间、床铺均已被夙迟尔整理得干干净净。宋晚身上的血衣早已被夙迟尔换掉,一头青丝也已梳理得整整齐齐。
虚若快步走到宋晚床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一直陪在宋晚身边的谢初今和夙迟尔默默地走了出来,夙迟尔将门轻轻掩上。
宋晚睁开眼,痴痴地看着虚若,喃喃道:“叔和哥哥,是你么?还是我又做梦了?”
眼泪自虚若的眼眶滑落,“小晚,是我,我来了。”
宋晚伸出手,轻颤着抚上虚若的脸,“叔和哥哥,你别哭,别哭好不好?”
虚若一把握住宋晚的手,亲了亲,“好,小晚,都听你的。”
“叔和哥哥,三年前……三年前,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一面?你心里真的没有小晚了么?”
虚若摸摸宋晚惨白的脸,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前,“小晚,一直在我这儿好好放着呢,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三年前,是哥哥不好,是哥哥的错,哥哥后悔了,后悔死了……”
“叔和哥哥。”宋晚挣扎着起身,“我冷,你抱抱我,抱抱我可好?”
虚若忙起身,坐到宋晚身边,将她圈在怀中。
“叔和哥哥,他们逼我,所有人都逼我嫁人。我……我之所以答应嫁给赵缓之,是……是因为他不能人道。我以为,嫁给他便能……便能守住清白。”宋晚艰难地说道,“可是,可是我没想到……”
虚若弯下腰,将脸贴上宋晚的脸,“不要紧,21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小晚,不要紧,我一点也不介意,我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小晚,挺过去,好不好?”
“叔和哥哥,小晚……小晚恐怕是做不到了。小晚是活不下去了,叔和哥哥……叔和哥哥,你答应我,要好好地活下去,你答应我!不然,我死不瞑目。”
虚若亲了亲宋晚的侧脸,“好,我答应你。”
“叔和哥哥,我……好想……好想回到从前,我好想念你住的那个院子……那时候,整日不做别的,就那么静静地……静静地看着你下棋,也觉得幸福无比……”
“小晚,哥哥带你回去,好不好?”
宋晚茫然如死水般的眸子闪了闪,“叔和哥哥,可以么?”
“只要小晚想,就可以。”
谢成韫、谢初今和夙迟尔站在宋晚房门外不远处。
唐楼走了过来,对谢成韫道:“谢姑娘,天卯那边,我刚刚去看过,已经没有大碍了。”
谢成韫道:“我知道了,多谢唐公子。”
“那么,唐某这就告辞了。”唐楼转向夙迟尔道,“迟尔,该走了。”
谢成韫诧异地看着他,“公子已经奔波了一夜,休息休息,等天明了再走罢。”
夙迟尔嘟嘟嘴,不高兴道:“是啊,这么急着走做甚?”她还没待够呢。
“我走了,你爱来不来。”唐楼不耐烦道,等也不等她,纵身跃下了湖。
“楼哥哥,你真走啊!等等我呀!你走了,谁带我回家啊!”夙迟尔没想到他说走就真的走了,连和他们道别也来不及,便也慌忙跳下了湖。
两人很快消失在了海棠林中。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闷,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对于一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人,他方才的急匆匆不太对劲。
谢成韫有些担心,正要去追,宋晚房间的门打开了。
虚若抱着宋晚走了出来。
“师父?”谢成韫上前一步,宋晚已经只剩下一口微弱的气息。
虚若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她初见他时的那副淡然自若、将红尘俗世置之度外的样子,“我带她回家。”
“我送师父。”
虚若摇了摇头,“我功力已恢复,不必相送了。你为我夫妇所做的一切,我感激不尽。我虽算不得是个虔诚的佛门中人,好歹也是剃过度的僧人,佛家讲人世有轮回,今生无以为报的恩德,只有等来世了。”
谢成韫一怔,他方才说了“夫妇”。她可怜的宋姐姐啊,终于在生命的尽头等到了这一天。
虚若身体微躬,向谢成韫和谢初今道了谢,转身带着宋晚走了。
虚若抱着宋晚,掠过湖面,穿过海棠林,翻过山越过岭,淌过浅溪,不知疲倦地前行,从一路星光到朝霞漫天。红日升空,予世间万物以光辉和温暖,惟独他怀中的人陷入了永久的黑暗,身体渐渐冰冷。
虚若将她往怀中靠了靠,闭上眼,一颗滚烫的泪滴下,落在她脸上。
梅家家丁打开门,见到抱着宋晚的虚若,惊得张大嘴,“三,三爷,您怎的回来了?”
虚若像没听到似的,径直朝里走。
路过的众家丁纷纷侧目,有人赶紧去禀告虚若的二哥梅仲勤。梅伯安自小山剑会负伤,便一直缠绵病榻,梅家主事之人变成了梅仲勤。
虚若站在他的院门前,用脚踢开院门。
入眼一片荒芜与萧索。
他低头,亲了亲宋晚紧闭着的双眸。
小晚,我们回家了。
梅仲勤听了家丁的禀告,顾不得手头的事,马不停蹄地往虚若的小院赶去。边赶,边在心里埋怨,他这个三弟,如何这般不懂事,一点也不知道为家里着想,这番大张旗鼓地归家,是要陷整个梅家于不义么!
“二爷,着火了!是三爷的院子!”
梅仲勤抬眸一看,果然,叔和的院中浓烟滚滚。
等他赶到,虚若的院子已经是一片火海。
“二爷,三爷他,他将门锁得死死的,进,进不去啊!”
“蠢货,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打水!”梅仲勤气得跺脚。
梅修齐闻讯赶了来,见此情景,便要往里冲,被家丁死死拦住。
眼看火势越来越大,已经是无力回天,梅修齐老泪纵横,大声朝院内喊道:“叔和啊叔和!你这是在做甚么?!你为甚么!!!”
滔天的火光中,梅叔和身姿笔挺地坐着,怀中抱着宋晚。他身上穿着的,是旧时见她常穿的那件长袍。
黑色僧袍已被他换下,扔在地上,也着了火,燃烧起来。
他最爱的棋盘和棋子,也被火舌吞噬,他看都未看一眼。
他低下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对她轻声耳语。
小晚,我到现在才明白,这世上的一切都比不过你。可惜,我明白得太晚。小晚,若有来生,我再不要这浮名,再不要背负一族荣辱。
我梅叔和,再不负你。
那一日,一把火,将梅家三爷的院子烧得一干二净。
那一年,梅家由盛转衰。
☆、第66章 (六十六)
夙迟尔撒开腿就跑,满头大汗地跟在唐楼后头,丝毫不敢松懈,谁让那人轻功好得不像人呢!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娇丫头,愣是跑得全无形象,气喘如牛,翻着白眼,就差将舌头伸出来耷拉在嘴边了。
“楼哥哥,你能不能慢一点儿啊!我,我快断气儿啦!”夙迟尔歪着头,哭丧着脸。
前面那人却恍若未闻,一言不发地只顾着往前疾行。
夙迟尔“唉”了声,抬手抹了把汗,继续跟紧。
哼,两面三刀!在谢姐姐面前就像只哈巴狗儿,你当着谢姐姐的面也能这般爱理不理的,我才佩服你!
夙迟尔狡黠地眨了眨眼,思绪如脱了缰的野马,苦中作起乐来,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谢成韫慵懒妖艳地斜靠在贵妃榻上,身上趴着一只毛茸茸的长着一对桃花眼的哈巴狗儿。谢成韫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哈巴狗儿的脑袋,那哈巴狗儿伸出舌头,讨好地朝谢成韫摇了摇尾巴……
夙迟尔乐得捂嘴偷笑。
正乐得不行,前面那人忽然慢下了脚步,立在原地不动了。
夙迟尔冷不丁被吓一大跳,急急忙忙勒紧脑海中这根欢脱的缰绳,猛地刹了脚。咦,莫非被发现了?!完蛋了,楼哥哥会生气的罢?笨蛋,那还用得着问!爹爹说得没错,果然是不能背后说人坏话啊!哎呀,这可如何是好……
却看到唐楼慢腾腾转过身,对她道:“迟尔,你过来。”
夙迟尔欲哭无泪,楼哥哥,你的声音要不要那么阴沉,好吓人那!
怕归怕,仍是乖乖地走了过去。
“迟尔,我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仔细听清楚了。”唐楼的声音有些虚浮。
夙迟尔这才意识到他的不对劲之处,紧张道:“楼哥哥,你怎么了?你不舒服?”
唐楼的脚下有些不稳,身体晃了晃。
夙迟尔赶紧上前,一把将他扶住,手在碰到他的后背之时,摸到一团湿热。将手伸到眼前,一看,沾了满手的暗色液体。虽然在夜色下辨不清颜色,闻着这浓郁的血腥味,夙迟尔也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她慌慌张张绕到唐楼身后,定睛瞧了瞧,只见唐楼的整个后背已是黑乎乎的一大片。
“楼哥哥,你受伤了?!”
“迟尔,别慌。据此地约莫十里之处,东南方向,有我天墉城的一处据点。”唐楼艰难地从齿缝中挤出话来,“若,若我倒下了,你去据点带,带人来,再给老鬼送信,只有他或许能够救我,你可听清了?”
夙迟尔带着哭腔道:“听清了,听清了。可是,谢姐姐的十二都天距此不过七八里,为何要舍近求远?我回头去叫谢姐姐过来帮忙好不好?”
“迟尔!无论如何,都不可去找她!若是我死了,更不要去找她!记住了?!”唐楼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凌厉且不容置疑。
“记住了!”夙迟尔只好拼命点头。
才点了一下,眼前的人便好似松懈下来,身子一软,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夙迟尔愣了一下,赶紧蹲下,探了探唐楼的鼻息。虽然微弱,但好歹还是有一息尚存的。
小丫头从未经历过这种生死关头,未曾想过,在她心中从来无所不能的楼哥哥,竟然也会有身受重伤且随时都有可能死去的时候。眼眶中一下蓄满了泪水,以至于眼前的一切都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起来。
她想起来唐楼倒下之前交待她的话,慌忙站起身,擦了擦泪珠子,仔细辨了辨四周的方向。
十里地,东南方向,东南方向,东南……
霎时间,泪如雨下。
哪里是东,哪里又是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啊!
楼哥哥要被她给害死了!
手足无措间,路痴夙迟尔做出了一个无可奈何的决定,她决定,往回走,回十二都天。回去的路,她还是记得的。
顾不得多想,她撒开脚丫子就往回跑。双眼被泪水和汗水模糊,一路不知被绊了多少跤,不知被树枝划伤多少次,她都顾不上喊疼,只是一个劲儿地跑。
跑着跑着,视线中出现两道朦朦胧胧的身影,有人也在朝她跑过来,速度比她更快。
“夙姑娘。”来人冲她喊道。
夙迟尔看清楚来人是谁,眼睛一热,鼻子一酸,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谢姐姐,初今哥哥,呜呜呜呜。”
谢成韫见状,心一沉,问道:“夙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了什么事?唐公子呢?”
“呜呜呜呜,谢姐姐,楼哥哥晕倒了,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谢初今与谢成韫对视一眼,“谢成韫,你果然猜得没错。”
谢成韫对夙迟尔道:“夙姑娘,唐公子人在哪儿?”
“就在前面,我领你们去。”
夙迟尔转身就跑。
谢成韫和谢初今跟在她身后,很快便找到了唐楼。
此时,天已微明。他毫无声息地仰倒在地,双眸紧紧地闭着,后背的血已经渗到肩膀、两侧。
这是他第二次满身是血的出现在她面前。
谢成韫只看了一眼,刹那间恐慌、心痛、内疚,如溺水之人透不过气。他是何时受的伤,她竟然毫无察觉。猛然想起,他的保命护甲早已不在,而自己竟然忘了,就这样坦然接受了他一次又一次的舍命相助。
谢初今走上前,蹲在唐楼身边,用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道:“谢成韫,他还活着,别慌。”
“阿今,你先将他带回十二都天,我去找大夫。”谢成韫说完,就要动身。
“谢姐姐。”夙迟尔将她叫住,“楼哥哥怕是牵动了心口的旧伤了,一般的大夫根本治不了。”
“谁能治?”谢成韫问道。
“鬼手圣医。”
“就是那个不光能把活人医好,还能把死人医活的古怪大夫?”谢初今突然插嘴道。
夙迟尔点了点头。
“你知道他在哪里?”谢成韫问。
“嗯,他在天墉城。”
“我去天墉城找他。”谢成韫对谢初今道,“阿今,这里就交给你了。”话音一落,提脚就向前掠了出去。
“谢姐姐,你知道去天墉城的路?”
“知道。”谢成韫的声音从几丈开外飘了过来。
待她的身影消失,夙迟尔才想起来一个问题,“初今哥哥,谢姐姐以前去过天墉城?”
谢初今扛起唐楼,若有所思,“我怎么知道。”
“哦。”夙迟尔赶紧跑到唐楼的另一侧,扶住他的手臂,与谢初今一道携着唐楼往前行。夙迟尔没发现,自谢成韫姑侄出现之后,她的心再也没有七上八下过,甚至有了闲心边走边轻声自言自语起来,“应该是去过的罢,不然这么艰险难行的地方,谢姐姐如何知道的……”
谢成韫循着前世的记忆,脚不停歇,一路疾行,登上了昆仑虚之巅。
天墉城城主陆不降府上。
此时的陆不降,颇有些不自在,他摸了摸鼻子,一脸尴尬地旁观夙遇训女。
夙遇前脚刚踏进天墉城,后脚就惊闻了小女儿失踪的噩耗。
苏愫酥低着头,规规矩矩站着。
夙遇铁青着脸,焦躁地在苏愫酥身前来回走动,边走边训斥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我和你娘特意将你们送来天墉城,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老老实实待到我和你娘回来!你倒好!不光自己偷偷溜下山,还将你妹妹拉下水!现在她人不见了,你不想着将她找到,怎么有脸自己一个人回来!”
“我就是到处找遍了找不到,这才想,万一她自己先回来了呢!”
“你还有理了!”
夙遇扬起手就要抽下,被陆不降一把拦住。
“左护法息怒,左护法息怒!陆某也有责任,陆某看护不周啊!”
苏又眠急忙将苏愫酥护在身前,道:“她知错了,你打她做甚?你吓到她了!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就要打要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