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
“当然没问题……”
这是刚刚对话的录音,堵住中间的某一段后,妥妥地成了口头授权。
许秀兰不可置信地看着对面这个始终面无表情的男人,终于意识到,文斓不是个好对付的,这不是一个光靠撒泼打滚就可以敷衍过去的对象。她额头上冒出冷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谁也没有再说话,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沉沉地压在许秀兰身上,连角落的三个摄像头也同时对准了她,她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廊里,有人吹着口哨,拿着一叠A4纸朝保安室走过来。
正是午休时分,保安室里很静,很容易听出房间外,一名医生在高声问:“文总在哪儿?我有一份报告要给他。”
“在那儿。”不知道是谁回答了他。
“好的,谢谢。”
很快,那厚重的脚步声一步一步朝保安室靠近。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许秀兰的神经紧绷到了极致,文斓轻轻扣上笔帽,“咔哒”一声微乎其微的声响,像是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许秀兰终于崩溃了,她捂住脸:“我……不是他妈,我是他姨。”
整个保安室里有几秒钟诡异的安静。
一门之隔,医生翻了翻自己手上空白的A4纸,耸耸肩,吹着口哨,转身回去了。
开什么玩笑,虽然现代医学很发达,可亲子鉴定结果怎么也要一周呢。
门内,文斓抱臂,后仰靠在椅子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父母呢?”
“他没有爸爸,除了他妈,没人知道他爸爸是谁,她……秀英去城里打工被人骗了,大着肚子回来,好不容易生下那孩子,又得了病,没多久就过世了。我们本来是想收养他的,可医生说他有那个什么病,能生孩子,你说说,一个男人能生孩子,这说出去不是笑话吗?那时候我跟阿锋结婚没两年,自己都还没孩子,这要让别人知道了,我们两口子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文斓听不下去了,粗暴地打断她:“那你们就把一个还没满月的孩子丢在雪地里?”
许秀兰哑口无言。
“如果不是遇到了一个好心老太太,他可能都不在人世间了。”文斓冷声说,“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他被人收养了,也一直都知道他是谁,但你们从来没有去找过他。”
“我们找过的!”许秀兰急了,辩解道,“我们偷偷去看过好几次,这不是没有条件吗,养一个孩子,那是多大的花销?”
“哦,你们找过,”文斓冷笑,“找过之后,你们发现这个孩子越长越漂亮,成绩越来越好,还是镇上的高考状元。随着你们一天天年迈,终于意识到自己需要人养老送终,而这个时候,你们自己的孩子却不愿和你们亲近,你们觉得靠不住,于是便去打他的主意。你们发现他性格善良,知恩图报,就想去认回他来,你们觉得,只要给他一点温情,假以时日,他一定会理解你们的难处,把你们当亲父母赡养——我说的,都对吗?”
还有一点文斓没说,许瑞溪还找了个家底不错的对象,怀上了对方的孩子,这是多么稳固的大靠山啊。
许秀兰一开始还试图反驳,但随着文斓越往后说,她的脸色也越发难看,直到文斓仿佛看穿了一般,把她的心路历程完完全全地展现出来。
看着许秀兰憋红了脸的模样,文斓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忿。
为什么这世上幸福的人那么多,他爱的人却要遭受这么多的苦难?甚至在重新拥有家庭之后仍然无法获得安宁?
那天下午,文斓在所有人离开之后,一个人待了很久,抽了自当爸爸以来最凶的一次烟。
等他收拾好情绪,踏入楼上的疗养病房时,发现许瑞溪正躺在床上和肚子里的宝宝玩“滚鸡蛋”,也就是用一个略微烫手的白煮蛋,放在肚皮上滚动,和孩子的胎动相映成趣。
最开始这个项目是医生建议的,说这样可以按摩穴位,增加亲子互动,对孩子的大脑发育有好处。
许瑞溪玩得很投入,嘴角一直笑着,露出浅浅的酒窝,头略微低垂,眼神明亮又澄澈。
屋外正是大晴天,温暖的太阳光从窗外洒下来,晒得整个房间都暖洋洋的。
文斓靠在门边看着他,心也不自觉柔软了起来,仿佛刚刚在保安室里听到的一切只是一场电视里播放的狗血八点档。
“文先生?”许瑞溪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了他,笑着叫他。
文斓走过去,俯身吻了吻他的头顶,同时心里下定了决心,他要一辈子保护他,再也不让他受任何人的伤害。
36.
许氏夫妇再也没来过,这个结果让文斓也感到些许意外,毕竟这两人说到底是许瑞溪的姨妈和姨夫,他原本并没打算让他们完全断绝关系。
许瑞溪好像知道什么似的,一直没有过问过这件事的后续,文斓一开始还有些纠结要不要告诉他亲生父母的事,但后来一想,这孩子已经很苦了,告诉他真相又有什么好处呢,索性闭口不言。
后来文斓听小周说,不知是受了惊吓还是水土不服,许秀兰回去之后便得了急性肠胃炎,连着上吐下泻好几天,差点儿去了半条命,别说是来找文斓了,连下床都困难。
虽然对这对夫妻心有不满,念着好歹也是他家小睡鼠的亲戚,文斓还是抽空过去看了一眼,送了些慰问品。
这不送还好,许秀兰一看见他送来的燕窝和虫草,脸色都变了,直让丈夫把东西往外推,说自己无福消受。
文斓心中疑窦丛生,许秀兰之前可没这么“客气”,见对方看他的眼神里都带上了敬畏,好像怕他似的,文斓顿了顿,去找了医生。
“根据检查结果,可以确定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实话说,这位患者的身体素质还不错,农村的卫生条件偏差,按理说他们的肠胃抵抗力比城市人还要好一些。我询问过她近期的饮食情况,发现最有可能出问题的,是她喝过的一盅木瓜雪蛤。鉴于时间已久,食物现在无法取样,所以只能是猜测,具体情况还要问当事人。”
文斓听罢,疑虑更甚,许秀兰看起来可不像是个会去餐厅点木瓜雪蛤当下午茶的人,多年的从商经历让他警觉了起来,二话没说带着小周前去询问。
这一次,文斓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这次治疗的费用我会帮你承担,你不用担心,但是在这之前,我需要知道你食物中毒的具体情况,方便我跟医生交流,查明病因。”
许秀兰这几天瘦了一大圈,整个人恹恹地靠着,说起那天的事,悔得不行:“我就不该碰你们有钱人的东西,真是无福消受,我只瞧着那盅雪蛤漂亮又精贵,小溪那孩子又问我要不要喝,我哪儿想那么多啊……”
“小溪?”文斓皱眉,“你是在他那里喝的?”
“是啊,不是他还能有谁。”
文斓扭头对小周说:“给文姨打电话,查查小溪最近的食谱,看有没有准备过这个,现在就打。”
文姨向来做事稳妥,小周刚一问,文姨就直摆头:“他一个孕夫,我哪儿能给他做那个吃。”
文斓和小周一对视,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所以,那盅雪蛤,原本是有心人拿给小溪吃的。”想到这个,小周都不寒而栗,“天,要是那天许秀兰没有出现,吃了那盅雪蛤的人是小溪,那……”
普通人吃了尚且变成这样,如果是孕夫……文斓简直不敢往下想。
“要去问小溪吗?他自己肯定知道。”
“不,”文斓皱眉,“去调那天的监控。”
小周得了令准备走,文斓又强调了一句:“避着他点。”
接下来的事就好办多了,小周没花什么力气就找出了那天的情景,又去医院就诊记录里一查,很快得知了徐达的身份。
“徐达,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小周挠挠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猛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对文斓说,“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去年三番两次给我打电话,想找您要赞助的那个小歌手吗?”
这么一说,文斓终于有了点印象:“舞会上弹琴的也是他?”
“对!”小周对上了号,“之前咱们还搭救过他一次,这小子,居然恩将仇报!”
“这个人现在还在医院?”文斓率先问。
小周一听,脸色就变了:“坏了。”
孕期往后,胃容量减小,许瑞溪的食欲又退减了回去,随着肚子里孩子越发茁壮,他移动起来也越发困难,每天睡前脚都是肿的,夜里翻身都困难。
午休躺下没多久,他被孩子闹醒,无奈起身,在病房里左右踱步。
楼下不远的小花园有些吵闹声,大约是哪家病人家属在争执,他原本并没当回事,可后来越听越觉得耳熟,好奇一张望,发现正是徐达。
天很冷,徐达只穿了件衬衫,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年纪不大,形容憔悴,两个人之间气氛很僵。
屋外的护工正在打瞌睡,许瑞溪不忍心吵醒她,自己扶着墙往小花园走。还没靠近,两个人的争执声再次传了过来,许瑞溪顿在原地。
“你懂什么?许瑞溪本来就只是我的替代品,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出了差错,今天站在文斓身边的人就是我!……你别管我,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不管你怎么劝,我都要去搏一搏。”
“可是你怎么能害人呢……万一将来文总知道是你做的,他会放过你吗?”
“我这不叫害人,这本来就是属于我的东西,我拿回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听得出来,徐达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文斓是什么人,他身边的人还少吗,为什么偏偏会跟一个土包子结婚,你难道真以为他对那土包子动了感情?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那个孩子!”
“可是……”
“只要没有了这个孩子,文斓放弃他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顶多觉得有点愧疚,多给点钱罢了。”
“那你也不能……”
“我知道,我有分寸,我不会害他性命的,你放心,”徐达低低地说,“姐,你最后再帮我一次,就这一次,我保证,以后绝不为难你。”
“我……我不行……”女人呜咽起来。
“姐,你想想,难道你不想甩掉那个人渣吗,难道你后半辈子都要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吗?让我帮你好不好,我们把债还上,过回以前的日子……”
许瑞溪捂住嘴角,扶着走廊扶手,悄无声息地退了回去。
走廊里,护工发现许瑞溪不在屋内,正焦急地四处询问,见许瑞溪脸色苍白地走过来,忙跑上前去扶住:“你去哪儿了,没事吧?”
许瑞溪反应了一会儿,才小声道:“没事。”
话没说完,他一阵反胃,踉踉跄跄地跑进病房吐了一遭。
护工吓坏了:“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啊?我去叫医生来。”
许瑞溪拽住她的胳膊:“不用,咳咳……给我一杯水。”
护工扶着许瑞溪坐下,给他披了条毯子,又塞了杯热水在他怀里,见许瑞溪讷讷的不说话,问:“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叫文先生过来?”
许瑞溪听见文斓的名字,这才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我没那么脆弱,休息一下就好了,不要麻烦他。”
晚上,护工给许瑞溪拿晚饭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常神色,给自己套上了大衣,准备去爬楼梯。
“不先吃晚饭吗?”
“现在还不饿,一会儿再回来吃吧,”许瑞溪给自己戴好帽子,神色复杂地说,“徐达说晚上会过来和我一起吃,你先放保温盒里。”
护工念着他有人陪陪也好,也没多想,把文姨送来的晚饭放进了保温箱,扶着许瑞溪出去爬楼梯。
屋外的走廊里,徐达等许瑞溪走进拐角,这才从柱子后出来,闪身进了病房。
37.
年关将近,天气愈发寒冷,乌云黑压压的,一副要下雪的模样,两个人爬了一段楼梯,都累得气喘吁吁。
“喝点水吧。”护工小妹把水递给许瑞溪,看见他红彤彤的脸颊,笑着说,“天气预报说这两天要下雪呢,今年冷,雪要下好几个月,算算预产期,恐怕宝宝出生的时候雪还没停。”
许瑞溪扭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这里是高层,可以很轻易地将楼下的几处景观湖尽收眼底:“是啊……”
“你们想好给宝宝取什么名字了吗?”护工问。
“名字?”许瑞溪想了想,浅浅笑道,“叫什么都好,就是还不知道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呢。”
“咦?”护工奇道,“文总没有去查吗?据我所知,男性孕夫怀宝宝风险大,法律方面有优待,查孩子性别是合法的。”
许瑞溪摇头:“文先生说他都喜欢,就没有查。”
“他肯定是怕你有压力吧,”护工一脸羡慕,俏皮道,“文总真是体贴,小溪,你运气真好,你一定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哈哈……”
许瑞溪看着她,眼神却暗淡下去:“运气好吗……”
“咦,那是文总的车吧?”护工眼尖,一下子跳起来,“文总今天来得好早,走吧,我们回去了,免得他来了我们不在。”
两个人没有多逗留,带上水杯慢慢往回走,许瑞溪这两天手脚水肿得厉害,走得不快,到达病房的时候,文斓已经进去了。
病房的门虚掩着,许瑞溪轻轻推门,刚抬起头,一下子愣在原地。
只见屋内,徐达的衣领开了,露出大半个肩膀,半躺在床上,一只手搭在文斓的胳膊上,文斓整齐的衬衫被他抓皱了,因为是背对着门,看不清表情。
“天,你们……”护工小妹率先尖叫起来。
许瑞溪脸色煞白,后退两步,转身就走。
眼见着许瑞溪转身要跑,文斓“啧”了一声,甩开徐达的手,两步走过去,从后方将许瑞溪整个截住,顺势捞起不让他跑,再粗鲁地用后脚勾上门。
接着,他无视掉走廊上不知什么时候聚集起来的围观群众,走到尽头的长椅旁,将人小心放了下来,两手撑在他耳后,目光直视:“你……听我解释。”
无论是动作还是眼神,完完全全是截断他所有逃跑路线的节奏。
许瑞溪被他这一系列动作搞得目瞪口呆。
大约是太过激动,文斓说话时声音有些喘,如果许瑞溪没理解错,文斓的神色还少见地有些不自在。
“刚刚……”文斓的语气里带了一丝懊恼,“我进去的时候,发现他在里面,我们起了一些冲突,仅此而已,请你相信我。”
许瑞溪耳尖微红,过了一会儿才找回理智,转而问:“你为什么要急着跟我解释呢?”
“我不想让你误会。”
许瑞溪表示不解。
文斓想了想,神情更加不自在:“我……在乎你的感受,也在乎你对我的看法,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误会。”
许瑞溪长久地看着他,直到看得文斓竟然率先移开目光,才稍微坐直了一些,轻声问:“文先生,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文斓点头示意他问。
许瑞溪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莫大的勇气:“你说你在乎我的感受,是因为……喜欢我吗?”
文斓顿住。
许瑞溪紧紧盯着他。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呼呼刮起了冷风,窗户轻轻抖动,随着时间流逝,许瑞溪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许久,他低下头,心想,我知道了。
“小溪,我……”文斓还没来得及回答,不远处,小周走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文总,徐达说想和你谈谈。”
文斓轻叹一声,稍作权衡,伸手揉了揉许瑞溪的头发:“乖,我们的事晚点再谈好吗?”
许瑞溪没有抬头,就着文斓的大手用力点了点:“嗯,你去吧。”
文斓没多说,又拍了拍许瑞溪的肩膀,对着护工叮嘱了几句,和小周一起下去了。电梯关门时,他不放心地侧头看了一眼,此时却正好有人进了电梯,挡住了他的视线,于是只好作罢。
徐达的计划彻底成了一页废纸,当文斓拿出监控截图的时候,他已经明白了一切。
两个人都无需多说,文斓只问了他一个问题:“动他的晚餐,你的目的是什么?”
徐达是个聪明人,也不绕弯子:“我对许瑞溪没意见,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害他,但他的的确确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现在错事我也做了,一人做事一人当,您要报警还是要找人弄我我都认了,但在此之前,我想找您借钱去救我姐姐,多的一分不要,不然我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