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柳卿终于将龙阳之道全部教给客人。他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后,又从厢房小柜里取来一盒软膏送给客人。
李衍本想着他与表哥离这一步还远得很,却鬼使神差地将那乌木镶银圆盒装的软膏收入了怀中。
那柳卿又唤人送来热气腾腾的饭菜,照顾李衍用了晚膳。
腹饱之后,李衍又开始犯困。柳卿便服侍客人更衣就寝,又吹了蜡烛,再抱起兰琴,便默默离去了。
一夜无话。
第18章 第十八回
第二天一早,酣睡正沉的端王是被心急火燎的恭王给叫醒的。
李衍一夜宿醉,醒来后头疼欲裂不知所以,蒙着被子又要继续大睡。
恭王却不能再纵容弟弟,强行掀了被子就把端王提了起来。
原来那举办在即的祭天大典各项程序繁琐冗长,诸位亲王今早都要去礼部熟悉流程,恭王端王这会儿功夫怕是已经迟到了。
端王一听恭王劝说,登时就清醒过来,忙穿上衣服,跟着恭王匆匆下楼。
那贴身侍卫李世荣已来接自家王爷,正与恭王的车夫一起焦急地等在门口。李潇李衍兄弟俩于是风驰电掣赶到礼部。
再进门一看,其他亲王与礼部众官已悉数到场,就连那中书令崔大人也端坐在堂!
端王昨日才把自家对表哥的苦恋感情想个通透,甚至还趁着醉意肖想过崔家表哥在床上的形容神貌,眼下猝不防地见到了崔渚本人,直把端王臊得脸红心跳,好似那怀春少女般娇羞情怯,扭扭捏捏。
堂中众人一瞧,这两位姗姗来迟的亲王,年长的那个神色坦然,大大方方;年轻的那个则双颊泛红,羞羞答答。两人俱是鬓发凌乱、衣衫不平。一定是在别处过了夜,且意犹未尽流连忘返,是才连衣裳都没换就直接赶来了礼部。
众人相视而笑,默契难言。
唯独那中书令崔大人面色如霜,冷冷瞧着端王殿下。
李衍脸红心臊羞怯不安,赶紧找了个空位坐下,始终不敢与崔渚对视。
屋漏偏逢连雨,待两位亲王入席后,敬王李湛还调笑道:“阿衍,我昨日去你的住处找你玩,你家侍卫同我说你出门吃酒去了,却原来是在诳我。你老实说,你是在哪只莺莺燕燕的爱巢里住了一宿儿?”
端王大惊失色,还未来得及分辨,恭王李潇就抢先道:“你这话可就是误会阿衍了,他昨夜宿的可不是甚么莺莺燕燕,而是一只男家雀儿呢。”
此言一出,众人都大吃一惊。没想到端王原来还有这种爱好。
端王则是被两个笨哥哥气得快要吐血,急道:“三哥哥!你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么?一大早的就胡言乱语毁人清白!”
李潇哈哈大笑,李衍脸色更红,一把推开了李潇,又小心翼翼地打量崔渚。
崔渚见状,更是认定端王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胸中烦闷异常,又兼酸楚心痛。
他这份心痛,既是为端王与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男家雀儿”一夜风流,更是为自己而哀叹。
时隔三年,他怎么又被这小骗子给弄得心神不宁了?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要冷脸待他,却还是为他而动摇内心,自己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这对表兄弟自是各怀鬼胎。人齐之后,礼部官员率先宣读大典流程,中书令崔渚也替皇帝传递口谕。
李衍偷瞧崔家表哥,只见崔大人仪态清朗端正,嗓音如琴声般悦耳,更是心动不已,一双晶亮眼眸俨然变成了闪烁星子,眼神都看得发直了。
崔渚自然也察觉到李衍那不加丝毫掩饰的爱慕眼神,仍是是板着面孔不加理会。但乌帽之下,一对耳朵却是慢慢变红了。
待早日议程全部结束,崔渚抱起文书径自离席。李衍撇下一众亲哥哥,连忙追出门去跟在崔渚身旁,殷勤地问道:“崔大人,你现在要去哪里?可是要去用午膳么?”
李衍凑近之后,崔渚就闻到了他身上散发的淡淡酒气,心中更是酸涩,而端正步伐丝毫不变,冷冷淡淡地答道:“不劳端王殿下费心。”
李衍叫苦不迭,心道这崔家表哥怎的变得如此冷漠。
见崔渚就要走远,李衍忙加快脚步,脚下却不由得打了个绊子。
只见端王身形一歪双膝着地,“砰”的一声就跪在了石板地上!
李衍吃痛,登时叫出了声。
崔渚回头一看,见端王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立即面露不悦,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大的人还如此莽撞。”于是上前几步,弯腰伸手就要来搀端王。
李衍则是委屈到了极点。本王怎的如此倒霉,放着三年前温柔可亲的崔表哥不去喜欢,偏偏等这崔家表哥变成了冷面阎王,我才后知后觉地爱上他?
见崔渚不情不愿地来扶自己,端王怒从心头起,一巴掌拍掉了崔大人的手,喊道:“干脆把本王摔死算了!省得我堂堂陈宛王再上赶着拿热脸去碰你幸原公子的冷屁股!”
崔渚不意被李衍打了手,还未来得及生气,就觉得李衍的手凉到了极点。再看他面色如霞,红润异常,便心道不妙,端王怕是生病发热了。
李衍是生了病还不自知,崔渚哪里还顾得上与他拌嘴?忙将书卷夹在腋下,伸手抚摸他的额头,又强行夺起他的左手腕,握在指间细细搭脉,果然查出了体热发烧的脉象。
于是,崔渚单手握着李衍的纤细手腕,恨铁不成钢地说:“端王殿下,难道你不知道自己发烧了么?怎么生病了还跑出来招摇?”
李衍愣了愣,呆呆地反问:“我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呢……”
难道是因为本王昨日在银屏阁又是酗酒又是哭闹的缘故,所以才不甚沾染了病气?
李衍心中一惊。如此说来,本王就是因为苦恋崔家表哥不得的缘故而积忧成疾了?
原来恭王哥哥说的都是真的!
人心痛了,果然是应该往回缩的。看我不过才想了崔渚一个晚上,今早起来就发了烧。若是我心心念念惦记着他三年,岂不是要活活病死了?
怪不得本王三年间将他忘到了脑后,雁洲哥哥,我果然是爱你爱得发狂了!
情丝百转,哀婉欲绝。李衍就直勾勾地望向崔渚,眼神既是楚楚可怜,又有万般深情。
崔渚则面色一沉,暗自思忖,端王这副思春神情又是什么个意思?
端王还口口声声说着昨日好好的,今天起来就生了病。难道是同那只“男家雀儿”耍得太过火,所以才着了凉?
如此想着,崔渚手上更加用力,直将李衍的手腕捏得疼痛发红,呲牙裂嘴地说:“崔大人,你弄得本王好疼阿!”
崔渚回过神来,忙撒开了手,冷冰冰地说:“还请端王快点就医,免得延误病情。”说罢,就要起身离开。
李衍哪里舍得把他放走?
端王心思一转,一把扯住了崔渚的朱红衣袖,憋着一股气就往崔渚怀里一扑,跟着两只胳膊就紧紧地环住了崔渚的腰背!
崔渚不意被李衍扑了个满怀,怀中书卷哗啦啦的落到了地上,冰冷书卷在刹那间就换成了一具温软身体。
崔渚大惊失色,明知该推开表弟,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于是,李衍软软地伏在崔渚怀中,还仰起清丽小脸,可怜巴巴地说:“雁洲哥哥,弟弟的头好痛阿,怕是走不动路了呢。”
崔渚冷眼瞧端王那灵动狡黠的晶亮星眸,就知这个小东西又在撒谎,便板着面孔说:“可是要哥哥抱你?”
李衍还以为崔渚说的“抱”是“抱扶”的意思,喜不自胜,眉开眼笑地说:“若是雁洲哥哥能将我搀扶一二,那就是再好不过了。”
崔渚决心要治一治端王的毛病,便点点头,先扶着李衍站直,然后弯腰捡起散落在地的书卷,叠整齐了就往李衍怀里一塞。
李衍怀里抱着一堆官家文书,正不明所以的时候,崔渚就一手环住他的腰肢往怀里一带,另一手则勾住他的腿弯往上那么一提。李衍只觉双脚离地头晕眼花,一转眼的功夫,堂堂端王就被崔家表哥给打横抱在了怀中!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这般亲密姿势真是把李衍臊得不行,嗔道:“笨哥哥,我是要你扶我,扶我!不是要你这样抱小媳妇儿过门似的抱我呀!”
崔渚并不搭话,稳稳地将李衍打横抱在身前,顺着白石板路往前走去。
李衍又是害羞心臊,又是情动不已,捂着发烫脸庞,软声求道:“雁洲哥哥,我知错了,你快放我下来罢。我还生着病呢,你舍得这样折腾我吗?”
崔渚目视前方,神色淡然地说:“不是你说走不动路了,才撒娇要哥哥抱的么?”
李衍更是害羞,道:“抱也不是这么个抱法……我又不是姑娘阿。”
崔渚叹了口气,低声道:“我知道的。”
说着,又低头看了眼在自己怀中作小女儿情态的表弟,提醒道:“莫叫书卷落地了。”
李衍睁眼一看,才发现怀中的书卷快要滑落,忙把那叠书卷抱回胸前。崔渚点了点头,继续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眼下的情状正是:哥哥的怀里抱着弟弟的身子,弟弟的怀里又抱着哥哥的文书,这就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实在妙哉。
别说重逢之后,就说三年之前,李衍也从未与崔渚如此亲近过。他缩在表哥怀中,是情动又兼体热,便像只小猫儿般乖乖巧巧。
李衍难得安静片刻,崔渚却是心神不定。
他自上往下地看李衍面容,只觉得表弟眼睫纤长漆黑,日光温柔,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就在凝脂肌肤上投下了长影。眼睫影子笼着表弟那挺俏的鼻尖与紧抿的薄唇,更显得此人柔美清丽,可怜可爱……
但是,崔渚已经打定主意,这一次,决不能再被这个小骗子的好面相给糊弄过去了。
他崔雁洲身为外兄又是外臣,于情于理,都要好好给李衍讲讲这为人处世的道理,定要把表弟这个爱撒谎的坏毛病给彻底治好。
李衍又哪里知道崔渚心在想什么?
他倚在崔渚怀中,紧紧地抱着表哥的文书,软软地问:“表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崔渚定神答道:“我来皇都上任之后,陛下赐了我一座私宅,距离官府十分近。我现在就带你过去,再请大夫来给你治病,这比你回到皇宫深苑再找大夫要快得多了。”
李衍没想到生病了还有这般好处,崔家表哥居然愿意把他带回家去照顾!
端王大喜过望,高高兴兴地倚在崔渚怀中,也不管他是用什么姿势把自己带回家的。
自大周开朝以来,还未曾有过正三品中书令敢将皇家金枝玉叶抱在怀里招摇过市的情状。
道路上人员来往,诸位官吏衙役都惊诧不已。或驻足观察,或频频回首,都为这对“亲密无间”的表兄弟而咋舌称奇。
各位亲王、礼部官员也都陆续走出堂外。亲哥哥们见到阿衍与他从小痛恨到大的崔家表哥如此狎昵,更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劈。
唯有恭王李潇远远望着两人背影,忽然想起他前日在家宴上说的玩笑话——“表哥可以把宜安小公主抱回家去,拜堂成亲洞房花烛,以后就是风风光光的公主驸马”。
再看崔渚此时抱着李衍绝尘而去的背影,岂不就是应了这句玩笑话么?
李潇骇然大惊,只觉得自家的话比那街边摆摊算命的还要灵验!
若是他以后再信口开河,岂不是要惹得天下大乱民不聊生?这还真是得谨言慎行,再不敢胡言乱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公主抱,抱公主
第19章 第十九回
中书令崔大人的御赐私宅果然不远。走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一处清净宅邸就映入眼帘。
崔渚抱着李衍立在门口,李衍自表哥怀中伸出手来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人来开了门,开门者正是崔家书童崔伯星。
三年前崔渚撞破李衍真容的时候,崔伯星虽然并不在场,但后来也知道了“宜安姑娘”的真实身份。
是也,当他打开大门,第一眼看到崔渚怀里头抱着个人时,先是第一惊;再仔细一瞧那人面孔,正是当初把他两人骗得团团转的端王时,又是第二惊。
这一惊一乍之下,崔伯星当场呆在原地,状似木鸡。
崔渚也不多做解释,只说端王殿下生病了,你快去医馆寻个大夫来,便绕过崔伯星进了宅内。
李衍回过头自表哥肩头望去,只见那崔伯星大受震撼,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去,也不知会不会在路上跌个大跟头。
而崔渚将端王送入了他平日住的那间卧房里。先把表弟往床榻上一放,再取走他怀中的文书。一摸书卷封皮,已经沾上了表弟的体热余温。
崔渚面上依旧是平静淡然,捧着书卷走到卧房西边,将文书整整齐齐地放回书架之上。
李衍没想到自己不但能登堂入室,竟然还直接爬上了崔家表哥的床榻!
环顾四周,见崔渚住所清淡雅致,只有些许常用的陈设物品,似是独居已久、并无妾侍的模样,心中一喜。再深深呼吸,只觉得崔渚常用的那温柔绵厚的水沉香味扑面而来,真教他飘飘然如入云端。
崔渚收好官家书卷,又取了两床棉被来给表弟盖。
李衍连忙踹了靴子,脱了外袍,又拆了发髻,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等着表哥伺候。
于是,崔渚将棉被一层层铺在李衍身上,眼看着就盖起了一座被子山。
李衍又拉起锦被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晶亮眼睛,含情脉脉地望着崔家表哥。
崔渚则端端正正地坐在床边,伸出右手,放在李衍额头上感觉温度。
李衍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躺下以后,确实感到头晕眼花,身体发虚,果然是生病了。
他咳嗽几声,笑道:“雁洲哥哥,你第一次来我家的时候就生了场大病。如今我来你家也生了病,我们这样算不算是有缘呢?”
崔渚收回右手放回膝上,淡淡地说:“说是冤家还差不多。”
李衍喜道:“那也是欢喜冤家罢!”
崔渚摇了摇头,道:“天底下哪儿有两个男人做欢喜冤家的道理呢?”
昨夜银屏阁的白衣琴师赠予的那盒软膏,还被端王揣在怀里头,这会儿子真嫌硌得慌。
李衍眼珠一转,狡黠地说:“雁洲哥哥,这你就不知道了罢?男人与男人也是能相好的!”
“是又如何?”崔渚冷冷地说,“难道我崔雁洲也要做你端王殿下手心里的‘男家雀儿’么?”
李衍忙道:“你别听三哥哥胡言乱语,我可是清清白白的!”
崔渚却不信,追问道:“那么昨日你是在哪里过夜的?又是如何沾染病气的?”
李衍登时张口结舌哑口无言。若是本王胆敢说出“银屏阁”这三个字,那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怪也怪他先前男扮女装把崔家表哥骗得太过。就算他如今说出实话,崔渚也不可能会相信,堂堂端王不辞辛苦跑去了烟花柳巷,居然什么也没做,只顾着喝酒哭闹睡大觉了。
难怪人们说自作孽不可活。李衍是懊恼异常,悔不当初。
另一边,崔渚见李衍默然不答话,心中更是酸涩,道:“等到大夫来了,你可得跟大夫说实话。然后你就在这里住下,伯星会好好照顾你。若是陛下有什么旨意,我也会知会于你,你安心养病便是。”
端王一听,崔家表哥这意思是要把本王丢在这儿不管了?
如此想着,李衍哪里还能躺得住?
他忙掀开被子山,强撑着身体半跪在床上,从背后一把抱住了崔渚,喊道:“雁洲哥哥!我李衍宜安可以对着李家的列祖列宗发誓,我是清清白白的,绝对没有什么莺莺燕燕男家雀儿不清不楚!”
崔渚吓了一跳,忙把李衍摁回床上,道:“你这是作甚?赶紧老实躺下休息,要是再着凉了要怎么办?”
李衍问道:“那你是信我还是不信我?”
崔渚略作犹豫,终究还是摇了摇头,他是不敢再相信这前科累累的小骗子了。
崔家表哥怎的这么难哄!李衍索性豁出去了,声嘶力竭地喊道:“雁洲哥哥,弟弟心里头只有你一个人阿!我已经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呢?”
李衍是扯着嗓子竭力喊出这一番告白,喊完之后便痛苦地咳嗽起来。一张小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好不可怜。
而崔渚更是震撼视听难以置信!
什么爱与不爱,还死去活来的?端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