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封北皱眉,“你敲了几次门?”
赵四海说,“我按照你说的,敲了很多次,还喊了两声。”
封北的心里生出几分不安。
赵四海啊了声,这才想起来被遗漏的事,“我问了隔壁家老大爷,说那家人好像出了什么事,救护车把人抬走了。”
他抓抓头,好奇的询问,“封队,那家人是你朋友还是……”
封北拔掉针管下床,身子晃了一下就往后倒。
赵四海一边按呼叫器,一边把封队弄到床上,他从封队口中听到了一个模糊的名字,不确定的凑近点听,眼睛猝然睁大。
没有错,是那个名字。
医生护士进来,赵四海退到病房外面,他给一个同事打电话让对方查个东西,之后就来回走动。
不多时,赵四海接到电话,他的脸上出现怪异的表情。
某个大胆又可怕的想法窜出来,赵四海心惊肉跳的压下去,不可能,绝不可能!
高燃昏迷不醒。
医院只检查出他滚下楼梯的摔伤,以及他手上的伤口,他的脑部没有任何问题。
高建军跟刘秀站在诊室里面,看几个主任拿着儿子的片子讨论,他们显得无措又恐慌。
几个主任讨论了好一会儿,无果。
刘秀听到他们的建议,脸色变得很难看,“你们什么意思?我儿子是人,不是老鼠,去什么研究所?你们想要他被人开膛破肚还是怎么着?”
其中一个主任把虚掩的门关上,“大姐,我们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那你们是什么意思?”刘秀越说越激动,言辞犀利嘲讽,“你们医院检查不出来病因,就说我儿子有问题?”
几个主任满脸尴尬,心想这个病人家属真能说。
高建军驼着背,“刘秀,别说了。”
“这家医院瞎说八道,”刘秀哭哑着声音,“我们转院,去A市,现在就转。”
凌晨两点多,高燃被转到A市最好的脑科医院。
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事情一件比一件来的突然,刘秀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抹眼泪,高建军是叹气,老两口还没从儿子可怕的执念中出来,老天爷就给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高建军打给友人,问了老太太的情况,知道一切还好就托友人帮忙照看,他跟刘秀在医院里守着儿子。
刘秀把儿子失眠症的事说了,她语无论洗,“我真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他不说,长大了什么都瞒着我们,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那么乖。”
高建军又是叹气,他也不知情,儿子对封北的不正常心思还是无意间才发现的。
“等他醒来,等他醒来我……”
刘秀说不下去,“老高,你早几年告诉我,我也能有个心理准备。”
高建军拉着她,“我是想告诉你来着,想过好多回,都不知道怎么开那个口。”
“现在弄成这个样子,儿子万一醒不过来……”刘秀抓着老伴的手,“他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就是个普通人,我比谁都清楚,我们不去那什么研究所。”
高建军拍拍她的手背,“当然不去。”
封北能走能动以后,就立刻让派出所查了高燃一家的动向,他赶到医院,没有第一时间去病房,而是去找主治医生问病情。
高建军回来之后要发生的所有,封北跟高燃在几天前就做好了准备,却有两件事不在意料之中。
一件事是封北受伤,另一件事是高燃出事。
封北走出办公室,他用手捂住脸狠狠搓了搓,如果他不受伤,跟高燃一起回家面对,一起分担迎来的怒火,也许局面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太无力了,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老天爷的施舍。
可要是老天爷不给呢?那怎么办?封北放下手,视野里多了一道人影,是曹世原。
曹世经过封北身边时没有停步,他一直往前走,手插着兜站在病房门外,脸上的表情像是预料中的了然,又似是对残酷现实的一种无可奈何。
半响,曹世原浅色的唇轻动,唇角扯起一个弧度,说不清是怒意,还是心疼,“我以为你会给我带来意外的惊喜,结果你却又一次令我失望,你永远都不听话。”
片刻后,封北跟曹世原坐在医院楼下的长椅上,前者抽烟,后者吃糖,期间没有任何交流。
这会儿是半晌午,阴天。
有人路过,侧头看两眼两个外形出色的男人,猜想他们是什么关系,坐的距离不近,气氛僵硬,空气凝结,不是朋友,也不像是同事,更不是亲人,倒像是……仇人。
曹世原吃掉一颗糖剥第二颗,“从今往后的每一天,你都要把他看好了。”
封北隔着烟雾看过去。
“你的敌人不是我。”
曹世原修长的手指微动,声音夹在糖纸摩擦出的清脆响动里面,他淡声说,“是命运。”
烟雾散去,封北疲惫憔悴不堪的面容暴露出来,两边颧骨突出,瘦下去的轮廓显得异常冷厉,“别故弄玄虚。”
曹世原把糖果放进嘴里,等着甜腻的味道蔓延口腔,“如果我是你,就不让他当警察。”
封北说,“一,你不是我,二,当不当警察,由他自己来决定。”
曹世原皮笑肉不笑,“说来说去,无非就是命运。”
封北下意识抗拒那两个字。
曹世原起身离开,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黑皮本子,他递给封北。
封北没接,“这是什么?”
曹世原不语。
封北接到手里翻开一页,发现是本日记,他认出高燃的字迹,“这就是你让高燃抄的那本?”
曹世原靠着椅背,长腿随意叠在一起,“你只有十分钟的时间。”
封北一页页往后翻。
十分钟到,曹世原将日记本收回。
封北一口一口嘬着烟,他知道曹世原在等着看他的反应,在试探,但他莫名没有想说的念头,什么都不想说。
本子很厚,日记不知道有多少,因为是高燃的字,封北看得很慢,一个字一个字的看,所以他在十分钟里面没看几篇。
日记本被拿走的前一刻,封北看的那篇日记是关于大雨里跑步的内容,日记的主人年纪应该不大,字里行间充满了一种活泼灿烂的感觉,像烈阳,也像火焰。
难道是高燃抄的,就不自觉用了他自己的语气?
封北夹着烟的手指微动,一小撮烟灰掉落在地,他迟迟不语。
曹世原一点都不急,他接了两个电话安排工作,之后就继续坐着吃糖。
一根烟燃尽,封北的手指被烫,他的神经末梢猛地一下绷直,掐了烟头问,“这是谁的日记?”
曹世原的眼里涌出回忆之色,“一个朋友。”
封北脱口说,“我认识?”
曹世原不答反问,意味不明,“你觉得呢?”
封北没有心思配合曹世原的哑谜,他翻了翻自己的记忆库,再三确定没有谁跟日记里的主人对上号,?6 当前是第: 58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暗降资撬俊?br /> 曹世原还是没回答,“他过世了。”
封北愕然。
曹世原看着远处,目光穿透一排树木看的更远,像是在看什么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看,“死的很惨。”
封北点了第二根烟,“为什么给我看?”
曹世原摩||挲着日记本,封北以为他会说出原因,他却只字不提。
封北眯着眼睛抽一口烟,冷不丁的听到曹世原说,“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吗?”
他挑眉询问。
曹世原拿着日记本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封北,“因为你叫封北,我讨厌这个名字,让我有一种生理性厌恶。”
“……”
封北去病房,在走廊上撞见拎着水瓶出来的高建军,他扯开苍白的薄唇打招呼,“叔叔。”
高建军看着他,眼里的愤怒慢慢沉下去,变成冷漠,他一字一顿,“封队长,我没想到你会这么自私,毁了我儿子不算,还想毁掉我们一家。”
封北的面部没有表情,“五年前我离开了一次,还是走到这一步,说明我跟他……”
“你要说什么?”高建军打断他,“你们命中注定?”
封北说,“对。”
高建军没想到以封北的年龄跟阅历,没有遮掩含蓄,或者避开,而是直接承认,他一时没有出声。
封北往病房方向走。
高建军说,“这里是医院,别让我们一家丢人。”
封北的身子一震,他深呼吸,“我是他的上级,来看他是应该的。”
高建军的神色里露出几分希望,“封队长,如果你只是小燃的上级,我们全家都会感谢你。”
封北说,“抱歉。”
短而简介的两个字一家表明态度,他会在高燃身边,不会后退。
高建军的脸色一寒,要不是在医院,他的水瓶已经扔出去了,五年前他请求,这人离开,现在他请求,不会是那个结果。
儿子的坚定跟勇敢在这里面起到了关键作用,他长大了,知道怎么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高建军什么都明白,正因为如此,他才不能接受。
其实高建军早该回来了,只是不想跟儿子面对着面谈这件事,他通过几次电话发现封北的态度有变化,就知道事情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了。
高建军想起家门口的那滩血,还有楼道里的血迹,“封队长,你因公受伤,我敬佩你,我也知道你是一名好警察,但是你跟我的儿子扯到一起,在他年少无知的年纪不但没有给他正确的引导,还把他带到歧路上去,最终让他做不回正常人,不能拥有正常的生活。”
他停顿了一下,“对于这一点,我绝不会原谅你。”
封北哑口无言。
高建军走后,封北敲门进了病房。
他知道现在过来不是时候,应该等一等,等到一个合适的机会再来看高燃,但他真的控制不住,内心的焦灼让他濒临崩溃。
刘秀擦了擦脸,她转头,看到进来的人是封北,一张脸顿时变得难看,随时都会歇斯底里。
封北反手掩上门喊了声,“阿姨。”
刘秀当没听见。
封北的视线落到青年脸上,像是在睡觉,比清醒着的时候要安宁乖顺很多,他不自禁的走到床前。
刘秀“腾”地站起来,戒备又憎恨,“你想对我儿子做什么?”
封北哑声说,“我只是想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刘秀披头散发,目光如刀般刺向封北,语气怨毒,“他活死人一样的躺着,还不都是因为你?是你害了他。”
封北不说话,只是看着面前的中年女人。
刘秀有一种可悲的心虚,她将音量提高,来掩盖自己的后悔跟自责,“你没有孩子,体会不了为人父母的心酸,你可以上大街上问问,看有哪家的父母能接受的了。”
封北说,“阿姨,我能理解你跟叔叔的心情。”
刘秀冷冷的往下接,“但是你不会放过我儿子对吧?”
封北看着床上的青年,他的语气沉稳,没有丝毫失控的迹象,“不论是我放过他,还是他放过我,到最后我们都好不了,这五年就是最好的证明。”
“阿姨,高燃只是装的很轻松,他累了,你跟叔叔作为他的父母,真的没有发现?”
刘秀仿佛又看到儿子倒在楼道里,头破血流的画面,她打了个冷战,红||肿的眼睛变得湿润。
封北说,“你们把他给我,我能照顾好他。”
刘秀闻着封北身上的浓重药味,看他虚弱的样子,看他鬓角的白发,“你是个警察,每天处在危险当中,明天都不知道还有没有命活着,自己的生活都顾不上,怎么照顾我儿子?”
封北弯下高大的身躯,他低声下气,“你们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证明给你们看。”
刘秀找卫生纸擤鼻涕,泪流不止,她背过身说,“我们不要你证明,我们只要儿子好好的。”
封北说,“你们为什么就一定认为他跟着我会不好?”
“你是男的,他也是,怎么能好的了?”刘秀将现实摊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你的队里做事,你们的事迟早会被别人发现被传开,到那时候你的前程保不住,朋友同事全都瞧不起你,上级将你开除,你拿命换来的成就全都会毁于一旦,他呢?他又要怎么办?”
她见封北沉默就说,“怎么,没有想过?”
“想过。”封北勾了勾唇,“真到了那一天,或者是更坏的情况也不怕,只要我们相信彼此就好。”
刘秀没想到掏心窝子似的说了那么一大段话,封北还是没有被自己说动,她冷下脸,“出去。”
“我晚上还会回来看他。”封北转身离开,步伐平稳,看不出是个伤患,只有额角的冷汗透露出他在强撑。
刘秀想不明白,一个过了三十而立的年纪,一步步往上爬才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一个刻苦努力终于实现理想,人生才刚开始,为什么都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偏要活受罪?
明明有很多种活法,怎么就选择了一条最难的……
封北每次过来,刘秀都发现他比上一次更加憔悴消瘦,生命力在一点点消失,她看的胆战心惊,又很绝望。
这个人对儿子的感情越深,两个人就越不可能分开。
如果儿子出事,他不闻不问,或是装装样子关心一下就找借口不再出现,那反而是刘秀想看到的,而不是儿子醒不过来,他就会死。
高燃一直不醒,生命特征完好,封北提议出院,不能让他待在医院里了,情况越来越诡异,越来越离奇。
正常人不可能莫名其妙昏迷不醒。
刘秀跟老建军知道封北的意思,他们没有反对,谁也不想儿子被送进研究所。
高燃被刘秀跟高建军带回家,从那天起,封北的魂丢了。
赵四海变了个人,他顶着一张便秘脸做事情,还是病症严重的那种,一天到晚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谁看了都想把他堵在嗓子眼里的东西给抠出来。
封北把赵四海交到办公室谈了一次。
赵四海的便秘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老父亲的沉重跟忧心,不分场合的唉声叹气,大家伙给他整的都提不起精神。
封队的变化更大,要么是一台机器,忙的不吃不喝,要么是一尊雕像,随便坐哪儿一动不动,他每天都在这两种角色里面转换,背部的伤口总是裂开,一直好不了。
酒吧里,灯光迷离。
高兴坐在吧台喝酒,旁边过来一个清俊的服务生,他眯眼瞧,发现有点眼熟,“贾帅?”
贾帅把托盘放吧台上,眉心拧着,眼神阴郁,似乎没看见高兴。
肩膀被拍,贾帅这才见着高兴,“是你。”
“对,是我。”高兴支着头,“你在这里打工?”
贾帅说,“很明显的事。”
高兴指指贾帅脚上的鞋,“你脚上这双鞋够很多人一个月工资了,还打什么工?”
贾帅平淡的说,“钱要赚,也要花。”
高兴噗的笑出声,“这话你得跟我那个哥哥说,他只知道攒。”
说完,高兴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等他醒来才能说。”
气氛变得压抑。
高兴知道大伯一家发生了某件事,但是他怎么问,大伯大妈都不提,高燃又是那副样子,他这段时间连公寓都不回了。
本来就是给高燃买的,他不在,公寓太冷清了。
高兴转着酒杯,半响问贾帅,“你说他会不会一直睡下去?”
背景嘈杂,贾帅还是听清了高兴的问话,他的口吻笃定,“不会。”
高兴愣怔的抬头,“你不是还没毕业吗?”
“这跟我的专业无关,我了解高燃,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贾帅摘了领结,准备去换衣服,“你慢慢喝,我回学校。”
“真他妈没劲。”高兴端起酒杯往嘴里灌酒,他把空酒杯往吧台上一扣,“没劲透了。”
高兴从酒吧里出来,浑身发毛,恨不得立刻把身上沾了混杂气味的衣服全部脱掉,他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住处洗澡。
在那之后,高兴站在阳台拨了个号码,“你能不能请到厉害的脑科医生?”
高建国在开会,他在高层们的注视下出去,“怎么?”
高兴说,“高燃病了,好不了,你帮帮我。”
高建国还是头一次看儿子露出软弱的一面,他挂掉电话就让秘书去联系脑科专家,第二天飞回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