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不信一辈子站不起来的是你?”
宋海林冷着声音,听在南瑞耳朵里更是阴森森的。
矮个儿早被宋海林吓了个半死,跑进人群里躲得无影无踪,倒是那个书呆子有点志气,哆嗦着在一边小声劝,连结巴都吓出来了,“这位同学……不,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我们不,不对,我替他道,道歉,但是,暴力是不对的,你这样对你自己……”
“住嘴!”宋海林转头压着声音说。
吓得书呆子一个激灵,硬生生把“也不好”几个字儿吞回了肚子里。
“你你你你你。”南瑞手撑着地,想说话说不完整,只能叠字儿说了一堆“你”,到最后才把话接下去,“你这是犯法。”
“老子他妈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王法。”宋海林脚上用了用劲儿。
苏慎好不容易捞完了那些粉丝,腾出空儿朝这边看了一眼,周围已经聚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人,一个看着挺面熟的服务员正急急忙忙去楼下叫光哥,苏慎把那个服务员拦下了,“没大事儿,不用劳动光哥。”
他过去喊了一声:“大林。”
这一声儿把宋海林喊懵了,他听过苏慎三字儿齐全地喊他大名儿,也听过他调侃地喊大黑子、黑子、宋黑子,可就是没听过“大林”这个叫法。
从前在学校里的时候,潘世呈爱“大林”“大林”地喊,几个和他关系好的同学偶尔也这么叫,那时候都没觉得别扭,可从苏慎嘴里喊出来,就是别扭,总感觉有那么点亲昵的意味。
“大林,”苏慎又说了一遍,“回去吃饭去。”
宋海林盯着苏慎,苏慎给他做了一个口型“别理那个傻逼”。
他这才松了脚,拎着南瑞的后衣领子把他揪了起来,说:“道歉!”
南瑞刚才被宋海林箍得浑身没法儿动弹,这会儿又被校服勒紧了脖子喘不动气儿,校服拉锁硌得脖子生疼,腿也生疼,这时候他什么想法都没有,就想赶紧让宋海林这个黑脸大魔王离他远点。
他含含糊糊地小声说:“对不起。”
“冲着他说!”宋海林把他往苏慎那儿一推。
“对不起。”南瑞还是蚊子声儿。
一边的书呆子挺会看眼色,赶紧凑过来拉着南瑞一起冲苏慎鞠了个诚挚恳切的躬,跟着一起说:“不好意思。”
宋海林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推着苏慎回了座位。
矮个儿这时候才从人群里钻出来,闹了这么一出,三个人也没吃饭,灰溜溜地滚回学校上晚自习去了。
苏慎回去之后看着自己的粉丝坨成了一摊,心疼地又重新放进了锅里一小撮。
宋海林还黑着一张脸,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势。
苏慎笑了一声儿,“你这张脸,比我这粉丝还坨。”
田喆也看了他一眼,和苏慎一唱一和,“沙皮狗。”
还真挺像。
宋沙皮不乐意地塞进嘴里一大束金针菇,咯吱咯吱地嚼,“你就不生气么?”
苏慎抬眼看他,过了一会儿才轻声说:“和我,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
“他们说句话,我又掉不了一块儿肉,反过来说,就算他们不说,难道我还能站起来?”苏慎从田喆新拿来的那盘儿蛋糕里挑了一块儿递给宋海林,“不过说实话,看南瑞那怂样儿,我还挺爽的。”
苏慎说完之后就抿着嘴笑了,南瑞那样儿的确挺大快他心的。
笑过之后,苏慎心里略微有点感慨,细想过来,这段时间总是被朐施然给弄得心情不好,但是宋海林也总有意无意地有办法让他开心起来。比起来,宋海林天天都一个劲儿欢实,虽说刚开始总是一脸不爽的熊样儿,可归根到底是个挺可爱的人。
他们一家人都挺……可爱。
苏慎想了想宋家奶奶的大嗓门和宋爷爷的聋耳朵天天上演的大戏。
回到家之后,苏慎自己家的大院儿黑漆漆的,奶奶早按着她自己的作息睡了觉,整个院子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隔壁传来了宋奶奶隐约的大嗓门儿,好像是在埋怨宋海林回家晚。
苏慎叹了口气。
其实不羡慕。
每家都有每家的生活方式,他们家人就是这样的性格。包括他自己也是,极度自我,家人之间总是保持着一点点距离,互相尊敬着,互相关心,但是绝不越界。就像是,苏奶奶永远不会像宋奶奶那样打电话问他在哪里一样。
亲缘淡泊。
苏慎一直是这么形容。
他奶奶年轻的时候留过洋,和爷爷一见钟情,那时候她家里嫌宋爷爷农村出身,用尽了手段阻挠,可奶奶就是认定了爷爷,一辈子不离不弃。
从爷爷去世之后,奶奶也日益没了精神,苏慎总觉得,要不是因为有自己拖累着,奶奶早该去追着爷爷了。
所以对他的教育,奶奶还奉行着西方那一套,各自照顾好自己,适度关心,保持个人空间。
苏奶奶很少去苏慎的房间,苏慎也不去苏奶奶的房间,互不打扰。
他只记得很久之前,进过苏奶奶的房间一次,里边的整体风格和他们家一致,都还是爷爷在时的装修,一屋子木头家具,虽然样式过了时,但的确都是好料子。
正冲着门口的那面墙上,挂的是爷爷奶奶的合照,桌子上摆着爷爷的遗照,让苏慎印象最深的,是角落里的一个红木小箱子,上边挂着一个精致的小金锁,安安静静地放在角落里。本来是个落灰的位置,但被擦得一尘不染。
苏慎小时候和现在差不多,没什么好奇心,但是那个箱子里装的东西,他还是会忍不住好奇。
躺在床上,他反复想着那个朐施然神神叨叨的每句话,每个字儿里都好像在向他透露什么线索,但又切切实实让人摸不到任何具体的东西,不得不说,这个朐施然玩语言文字玩得挺好。这次见面他或许压根也没想说服苏慎,但总能在他心里埋下颗小种子,就等着过去几天的潜伏期之后,对真相的渴望、这么多年的不甘心一起喷薄而出。
如果他真的是这个想法,那么苏慎现在就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
他现在就是那个被人蒙了黑布的瞎子,既然知道的有这么个人,不管他的眼睛还能不能回来,都想知道知道,到底是何方神圣起了这么恶毒的心思。
如果事情的源头是当年那场矿难,那这么大的事情能被悄无声息地压下来,势必牵扯甚广,想必朐施然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他非常需要苏家的支持。实际上,他很大的程度上,都可能是在做样子,想让苏慎做先低头的那一个。
可是,离苏家手里的证据最近的一个人,是苏慎,只要找到那份儿证据,他就站在了优势地位。
至于当年的真相,朐施然能查到,他苏慎也不是不能。虽然需要时间。
一方面是当年的矿难,另一方面就是车祸,但凡能从任意一个地方打开突破口,那么里边龌龊阴暗的内容物也都会没了遮挡似的倾泻而出。
关键就是,从哪儿去找这个突破口。
他看着天花板,心里一阵烦躁。
鬼使神差的,竟然连脑子都没过,就曲起手指在墙上敲了三下。
那边立马就回了三下。
苏慎笑了一下。
宋海林这个人,还真的是非常可爱。
第11章 第十一章
宋海林发现,老师们对苏慎都格外宽容,不管什么事情,在苏慎这里好像都能被原谅,但是换成另外一个人,就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比如逃课。
那天和苏慎一起逃课了逃了差不多有一天,回来之后苏慎该怎样怎样,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被问责。贾老师是一个温柔的妇女,虽然肤色黑了点、穿着土了点,但实在是一个非常慈爱的老师,所以她的问责形式也比较柔和,只是把他叫到办公室温声细语地做了做思想工作。
比起贾老师,其他老师就残暴多了。
比如大倪倪,比如美人老师,比如化学老师。
大倪倪嗓门儿大,爱嗷嚎人,指着宋海林训了大半个课间,整段话没听出有什么中心思想,不过耳朵嗡嗡了半天。然后,他被大倪倪罚去充当了一个星期“卡西莫多”,在这一个星期里,没有卡西莫多一号,卡西莫多二号,卡西莫多三号,就只有一个伟大的敲钟人——宋西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