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受实在太没名气了,这条回复只引来寥寥几人:“没图你说个卵?”
该员工不服了,找来了一张受的照片:“你们看这鼻子这眼睛,还有侧脸这个疤。”
这回多吸引了几个人:“仔细看是有点像……”“说像的是在搞笑吗?这脸P得太明显了吧?”
该员工更不服了:“我有必要骗人吗?我直接去拍视频!”
话虽如此,他也不敢直接在公司里追着人拍。
但受总是要下班的。
公司大多数老员工都住在附近的居民区,此人知道受与自己同路,就在下班后跟着受走了一段,边走边举起手机,却只能拍到背影。
恰在此时,受转进了超市买菜。
该员工立即跟上,趁着他在柜台付钱,站在不远处开始了拍摄。
受毕竟当过那么久演员,对镜头十分敏感。偶然一抬头,立即发现了此人。
受近乎条件发射地转身就逃,冲出超市大门,跑下台阶时还被行人绊倒,重重摔了一跤。
拍摄的人原以为受会上前理论,没想到对方的反应如此心虚,忍不住被逗笑了。
受一瘸一拐地回了家,进门时发现养子已经在家了。
他看了养子一眼,什么也没说,魂不守舍地走向厨房。
养子今天难得准时下班,却看见受这副模样,吃了一惊:“你怎么了?”
受不回答。
养子怒了:“谁干的?”
受沉默片刻,似乎刚刚听见他的问题:“我自己摔的。”
养子也沉默了。
他实在太熟悉受的这种状态了——这是他童年的噩梦:一片死寂的蜗居、恍恍惚惚的养父、偶尔出现在养父或自己身上的伤痕。
养子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拿出手机,抖着手在搜索框内敲下了受的曾用名,就像敲开一片厚厚的结痂。
他一眼看见了那个八卦贴,于是点进去,发现了回帖里那个刚刚发出来的超市视频。
晚饭时养子一直在沉思。
饭后他回到房里,给那个匿名账号发去了一条私信:“你好,我是XX报娱乐版的记者,请问你能把刚才那个视频的高清版发到我邮箱吗?我愿意付费。”
他报了一个价格。
对方果然很快发来了邮件。
养子看了看对方邮件账号的前缀名,是一个昵称。
养子虽然已经不在攻的公司了,却一直忘了退出公司微信群。此刻他打开群成员列表,搜索起了那个昵称。
第二天中午,受吃完饭从食堂回办公室的路上,突然听见外面走廊尽头传来了一阵喧哗,夹杂着怒吼与痛呼声。
走廊里已经站了不少围观群众,只见一个地痞流氓打扮的男人正在暴揍一名员工,一拳拳照着他的肚子打。
受认出那个员工正是昨天偷拍自己的人,一时愣住了。
那地痞不知怎么混进来的,战斗力惊人,最后上了五六个男人才把他拉到一边。地痞被制住手脚,丝毫不惧,大吼道:“这人欠了赌债不还!我要他血偿!”
有人报了警,警察来了。
警察:“为什么打人?”
地痞:“他欠钱不还。”
员工:“我不是!我没有!”
警察:“证据呢?”
地痞:“借条被他偷去烧了。”
警察:“你打了人,要被拘留的。”地痞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走呗。”
大家议论纷纷,员工目眦欲裂。
员工突然在人群中看见了受,双目发红地一指:“是他!一定是他花钱让人打我!”
警察:“他为什么要打你?”
那员工将心一横:“因为我揭露了他的丑闻!”
围观群众顿时如同中了彩票般兴致高涨。
警察走到受面前:“有这回事吗?”
受一脸呆滞,思绪飞转。
受已经猜到了,唯一有可能干这件事的人就是养子。
受心中一暖,随即却陷入了恐惧中。养子虽然没有亲自动手,但能保证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吗?一旦警察去查,会不会拘留他?他的新工作才刚刚步上正轨,万一因此又丢了饭碗怎么办?
……
受缓缓说:“是我干的。”
这出闹剧传到攻耳中时,攻正在翻那个八卦贴。
他看完了超市视频,左右看看无从泄愤,抄起手机想掼到地上,又在最后一秒忍住了——这手机还有用。
攻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是托人删了那贴子,第二通则是让人追查那匿名用户的IP地址。
这时女秘书来报,说有个地痞闹事,被打的员工坚称受是幕后主谋,结果受也被带去派出所接受调查了。
攻:“……行,我知道了。”
于是攻又打了第三通电话。
受刚进派出所大门,又被送佛似的送了出来。
受站在门边一脸迷惑:“这就可以走了?不用拘留我吗?你们还要调查别人吗?”
送他的警察:“不太清楚,我只听令行事。”
受想了想,摸出根烟递过去。
警察:“不用不用,走吧走吧。”
受还在迷惑,听见身后有人说:“没事了,出来吧。”
他一转身,看见了攻的车子停在门外。
攻摇下车窗:“上来,我有话问你。”
第八章
受上了副驾座,攻发动车子上了街道,在市内漫无目的地兜圈。
攻说是有话问他,却始终不开口。受盯着窗外恍神良久,才找到合适的台词:“谢谢老总救我出来。”
攻一哂:“被打的那个员工,就是偷拍你的人吗?”
受:“是。”
攻:“行,明天他就下岗了,那视频也不会再出现。”
受又棒读了一遍:“谢谢老总。”
攻:“这个不用谢我,公司本来就不能留这种人当隐患,别的后续处理都在公关部的预算里。”
受想了想,换了行台词:“不愧是老总。”
攻:“……”
攻:“打手是你儿子找的?”
“是我自己。”受不假思索道。
攻充耳不闻:“可以,有种。我之前看他一文不值,现在看来,还是值那么两毛钱的。”
攻之所以对受的养子抱有成见,不仅仅是因为他勾引过自己女儿,也是因为在酒吧里听见他嘲讽受:“糟蹋的都是男的。”在攻看来,如果这小哔崽子是自己生的,腿已经被打成八段了。
受也知道攻视养子为垃圾。他不怕养子被看不起,只怕养子被戒备提防,日后的路难走。
受:“您这两毛钱的首肯我一定转达给他,让他找个大金块刻成字供起来。但打手真不是他找的。”
攻听出了受隐藏得极深的小心翼翼,略觉不爽。
为了安抚自己的良心,攻是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帮受的。而攻这种人物的“力所能及范围”可就幅员辽阔了,哪天善心大发,帮他换个假身份,甚至换张脸,再送他回去演戏都不是难事。
然而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条件上:受要首先向他表达需求。
眼下受不仅不提需求,连半句真话都欠奉。
攻觉得自己像个追着人塞钱的二傻子。
攻:“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
受:“我有什么好说的?”
攻:“你之前那些年,是因为害怕今天这种局面,才隐姓埋名混吃等死吗?”
受:“不不不,纯粹是因为懒。”
攻笑了。
攻:“我觉得你对我有些误会。”
受顿了顿,似乎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攻:“你可以对我吐露一点真心吗?只要一点儿,你就能通过我的反应,消除对我的误会。”
受愣住了。
受笑道:“老总,我对你一直都非常诚恳。”
下了车回到家,受内心的震动还未消减。
攻那句话说得极其委婉曲折,但主要意思是: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绝不出言质疑,绝不伤害你。
简直是个好人了。
他从未想过攻会是这种好人。说到底,他对“外界”与“他人”一直都是这样漠不关心,自然也不曾用心观察。此刻的感受无异于天上掉下一张大饼,虽然极可能是假的,却也有可能是真的。
只要他试探着走出第一步……
可这第一步,迟到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