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清和与刘家关系亲近, 肯定是要去的, 不光得去他还得给上礼。村子里除非闹成了仇人不来往,不然一家办喜事都会来热闹热闹的。
这会儿火烧得正起劲儿,他做完作业就犯了困, 无奈背下面太过烫了,他往最边上挪了挪,照样还是不好睡,下地把藏在衣服里的钱拿出来。暑假那会儿加上这阵子的赚了好几百,前段时间他趁人不注意的时候把那剩下来的五千块钱存了银行, 心里正才算放松了些。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太过小心了,但他没忘那阵子朱玉田惦记他屋里有什么的急切目光。
他看着这些钱忍不住笑了笑,不管是什么时候,只要肯卖力气肯动脑子都不会活的太差。大龙哥娶媳妇,他打算随二十块,虽然在村里也算是大的了,但是关系亲近也是应当的。从剩下来的钱里面,他拿了十块给自己平日里花销,其他的还是存到银行比较稳妥。如果往后几十年钱还是像现在这样值钱,他光靠自己这么卖力气的攒也能称得上是个有钱人。
他将双腿曲起来,眼睛盯着钱,神思却飘荡在外。不远处挂着阮穆给他的外套,摸着薄,穿在身上还挺暖和的。除了他之外,学校还没人像他穿得这么体面,以前不待理他的同班同学都夸他很像大地方来的孩子。
临近冬天,太阳没那么晒了,他也慢慢白了些,本就俊俏的外表,再配上高大瘦削的个头,更显精神。特别是女同学也会经常借着问题的功夫贪婪地偷偷打量他,情窦初开的年纪,对好看的人和物不自觉地就会生出几分好感。
朱清和虽然不赞同阮穆的做法,但是被人挂怀的滋味让他的心也暖了,虽然收到的东西有时候让他觉得莫名其妙,比如说一箱子巧克力,他吃不惯那种又甜又苦的味,被罗勇撞见后反倒全进这小子的肚子里。还有一箱从长远食品厂卖出去的新口味方便面,在转了一个大圈,仰望了北京的风采后又重新回到自己的娘家,更让他哭笑不得。
其实让他最困扰的是会见到朱家那家子人,人多嘴杂的地方,他们少不了会上来跟他又唱那个调调,扮可怜让周边的人一起劝他,照就是那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不知道能一下子戳死多少有苦无处说的人。
终于屁股下面的热意再没有那么难忍了,他这才重新躺下来闭着眼睡着了。这阵子他对学习上的事好像更加开窍了,现在的课本他已经预习了大半,等老师讲解难题的时候,他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怎么解,还不出错,老师惊讶他聪明,他却欣喜自己竟然会有这种好运气。
该遇到的人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放学后,他和罗勇一起去了刘家。富满婶站在门口和人说话,照旧是那副打扮,笑得连眼睛都眯起来了,见他来了,赶紧招手说:“饿了吧?我让师傅给你们下了面,浇上烩菜和肉,快进去吃。别忘了吃两个枣糕,沾沾好运气。”
罗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点没客气,咧嘴笑着说:“现在就是给我一头牛我都能吞下去,婶子,我们先进去了。”
罗勇往锅灶前跑,转头见朱清和直接进了屋里,赶紧跟上去问:“你做什么啊?”
朱清和走到礼房先生坐着的那屋,乖巧地叫了声爷爷,从口袋里掏出钱双手递过去。
礼房先生惊讶地抬眼看他,点了点头,在礼薄上写了他的名字,一手漂亮流畅的字迹,让朱清和羡慕不已。写完之后,礼房先生笑着说道:“你小子可真是出息了,就该这样,你们年纪差不多的就该多来往,以后遇到个什么事也不至于一人愁。”
朱清和应了,转身出来,见罗勇一脸不解,说道:“我也是一户,应该的。就和礼房先生说的那样,往后是要常来往的。”
两人刚踏出门槛,就见朱妈端着一碗面往过走,看到朱清和赶紧走上来,笑着说:“饿了吧?你等等,我把这个给清亮送过去就给你盛去。”
朱清和脸上的笑慢慢沉下来,摇头说:“不用了,我婶子已经给我准备好了。”说完他越过人,走到厨子身边,厨子给他盛了满满当当的一碗,罗勇也是这样。
院子里太挤了,两人端着碗蹲在墙根那边去吃,白面条,菜和肉也是实打实的,让走到跟前的朱清亮眼馋不已。
都是不富裕的人家,虽说办喜事,但一人都是一碗,也就尝个味儿,谁知道朱清和一个蹭吃的叫花子能吃这么好,心里不服气,站着趾高气昂地说:“来吃饭的都是上礼的,你倒是好意思,不是说不靠朱家人了?那就回你那间破窑去。”
罗勇越听越不是滋味,放下碗站起来就推朱清亮,扬着下巴说:“朱清亮,你当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他?富满婶子都没开口,轮到你在这里说屁话?叽叽歪歪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我可没听说刘家收你当干儿子,你跟我说说你出的哪门子头?我哥可是上了……”
朱清和连头都没抬,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罗勇,吃你的饭,别闹事。”
罗勇还真重新蹲下来,捧着碗呼啦呼啦地往嘴里塞。其实他吃饭挺斯文的,只是跟在朱清和身边,天天赶时间跟打仗似的,连口气都不能喘,几个月不由自主的就跟着成了一个德行。
朱清亮发白的脸恢复了些许血色,咬牙瞪了罗勇一眼:“狗腿子。”
朱清和已经吃完饭了,厨子的手艺真好,他抹干净嘴,站起来对着朱清亮说:“小小年纪学点正经的,别成天跟村里那些婆姨一样只知道说人长短,只知道往这些破事里钻,难道你投错胎了?别让那些指望你升官发财的人失望了。”
朱清亮的脸重新变得难看,这阵子家里人对他的态度也悄悄的变了,他被惯出了很多坏毛病,不想吃饭就要去铺子里买吃的,以前爹妈总是二话不说满足他,要是没钱爷奶也会掏钱满足他,但是现在不管他怎么闹,爹妈说一句不行就不理他了,让他恨的不行。
这都怪朱清和,他咬牙跺脚骂:“你还有脸出现在爹妈面前,把好好的家害成这个样子,你有理了?你就是个扫把星,早点滚去南边,家里也就太平了。”
继续重复那可笑的日子?朱清和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到朱清亮跟前,照着他刚好利索不久的腿上踹了一脚,用狰狞地笑说:“那也要看你有没有当少爷让人伺候的命,嘴上积点德,再说我不喜欢听的话,我可不管你是不是我的亲兄弟,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要不我也去找几个人帮你长点记性。”
朱清亮当下不敢说什么了,他那阵子落了课,最近上课明显吃力很多,特别是最近的一次考试,山河万里飘红,阵亡了一大半,他没敢让爹妈知道,他怕……他不想变成朱清和那样,被人讨厌,也没人关心,做什么都是一个人……
两人放好碗和富满婶打了声招呼就走了,罗勇家里也没人,就跑去朱清和家里凑热闹了,炕上温度正好,吃过饭,一阵困意来袭,也没和朱清和说什么,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朱清和临走前看到朱妈一脸焦急地追出来,心里冷哼一声没理会,这一家子真是现实的让人觉得害怕。
却说朱玉田去礼房先生那里上礼,看着那几张零钱凑成的三块钱,接过来,笑着说:“你这当爹的连儿子都比不上,这可不成啊?我瞧着朱清和那小子日子过得很舒坦,也没管管你们?”
朱玉田一脸不解,在看到礼房先生指着的东西时,脸色微微变了变,强扯出一抹笑说:“叔这是说哪儿的话。”心里却不是滋味,村子里一般都是两三块钱,就连大哥这个村长也不过才上五块钱,朱清和那个兔崽子居然上了二十,在众人中间显得突兀,他咬紧牙关,在心里骂,真是有钱烧得不行的人,做什么不好,偏偏就这样白白给别人送了人情。十几块,可是能干很多事了。
回去他把这话和朱妈说了,朱妈也是一脸叹息:“咱们上礼的钱花的都是你大哥给的,上次嫂子还跟我说这事儿没办成,能不能把钱还她。我真是没法开口,借的那些钱全花在家里的开销上了,哪还有钱还他们?要是清和愿意和咱们一起过日子还好,这样也能顺畅地喘出一口气,现在可倒好,连和他说句话都难得很。这将来要是真出息了,怕是眼里也容不下咱们两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