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那个英武不凡,顶天立地的遖宿好汉,如今竟这样虚弱的缠绵病榻。
毓埥在晏州与齐之侃交战,受了暗伤,一路风尘仆仆回到宫中,又惊闻陵光已经葬身火海的噩耗,登时一口鲜血喷出,人便倒在地上。
宫中一时大乱,毓骁命人延请了最好的医丞,又亲自背着毓埥来到寝殿。
医丞诊后,却满头大汗告诉毓骁,毓埥内伤颇重,又怒火攻心,加重了伤势,此时已经损了心脉,却是···不行了。
毓骁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毓埥的寝殿。他的王兄,明明正值壮年,还有着一统天下的雄心壮志,竟然就这样倒下了?
他无法相信,也不愿相信。
毓埥此刻醒了过来,挣扎着抬起手来,指了指桌子。
毓骁忙回过神来,为他倒了一杯水,又喂他喝下。
毓埥喝了水,神志清明了一些,便不愿再躺下,而是让毓骁拿了垫子,靠在床头上。
毓骁问道:“王兄,你有没有好些?”
毓埥示意他坐在床边,道:“阿骁,为兄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见了我们的母后,他说不多日,便要来接我了。”
“王兄!”毓骁闻言有些着急,这个梦,也太过不吉利了。母后已经去世多年,要怎么来接王兄,难道是接他去那不归之地吗?
“梦都是相反的,母父定是要保佑你快些好起来。”毓骁勉强笑道。
“我的身子,怕就是不行了。”毓埥看着他:“若我去了,你一定要做个贤明君主,知人善任,亲贤臣,远奸恶···”
毓埥还未说完,毓骁却急切打断他:“王兄不过是受了些伤,好好将养些日子,定会好转,遖宿还指望着王兄开疆拓土,称霸天下。王兄壮志未酬,为何说如此丧气的话!”
毓埥摇了摇头,平复了一会儿气息,方才平静道:“纵然再是英雄好汉,在死生面前,也半点做不了主,又何须再自欺欺人。”
毓骁的眼眶刹时便红了,看着毓埥,想要规劝,却发现此刻已根本没有什么话可劝。
“阿骁,你我兄弟一场,我身为兄长,总觉得可以庇佑于你,因此倒养成了你有勇无谋,急躁冒进的性子。今后没人再看着你,你须要时时自省才好···”毓埥话未说完,又觉气力不支,只得靠在软垫上,阖了眼睛平息。
“王兄。”毓骁站起身,跪在床边:“全是我的不是,若不是因为我,你又怎能身受重伤,你惩罚我罢!”
过了许久,毓埥才蓄足力气,唤他起身。
他也有愤慨,有责备,以及不甘,但是发生的事情却不可逆转。况且,如今的局面,他也要承担最大的责任。
他教弟无方,不忍苛责,致使幼弟毫无心机,亦无德才。他驭下无术,使得朝中臣子有了贰心。他更是枉为一国之君,竟连心爱之人也保护不了。
握了握枕边一抹紫玉琉璃的额饰,那是陵光留下唯一的纪念了。
“阿骁,你下去吧,好好跟着长史学习王政之道。”毓埥有些艰难出声道。
“是!”毓骁压下心头的伤感,命宫人进来服侍,自己缓缓退了出去。
走到宫门处,回首只见层层纱幔中,毓埥孤零零的靠坐在榻上,抬头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
毓骁只觉得眼中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怎么就走到如今的地步了?
明明今年春天的篝火节上,他还祈愿王兄能够长命百岁,祈愿遖宿能够长治久安。
钧天,毓骁咬着牙,心中恨透了启昆,恨透了齐之侃,更恨透了慕容离,若是没有这些人,他的王兄,怎么会变成这样?
若是···若是毓埥真的去了,他要这些人一个都不得好死!
毓骁压住满腔愤懑,急匆匆地向外殿走去。现在的遖宿,需要一个人支撑起来,那他也就要为王兄分担重任,当下之急,是怎样稳定住国内的局势,将战败的损失降到最小。
暮冬之时,公孙钤一行终于到了淮西郡。
公孙钤还是很小的时候随父母来到祖籍地祭祖,居住过一段时日,记忆早已模糊,因此对淮西也并无什么特别的感觉。
陵光却是第一次来到天璇的其他郡县,却觉得新奇不已。
淮西位于天璇南部,气候温暖,隆冬时分,树上依旧有青绿之色,河中浮游着北来候鸟。
公孙钤带着子辰寻了一处宅邸,暂时将众人安顿下来。
陵光与紫苏紫芸在外面逛了几日,却又不愿再出门了,在屋里有些郁郁的待着。
今日公孙钤从外面回来,见他坐在窗前发呆,走到他面前,才发现他脸上隐约似有泪痕。
“光儿,你怎么了?”公孙钤心中有些着慌,便俯下*身问道。
陵光似乎才发觉公孙钤进来,下意识地用手背拭了拭面颊,挤出一丝笑容:“你回来了,我···我就是想事情想的出神。”
公孙钤拽了凳子坐在他身旁,扳过他的脸来:“你看看,不开心都写在脸上了,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吗?”
第211章 莫问归处13
陵光看了他一眼,眼神却有些幽怨。他叹了口气,问道:“公孙钤,你是不是嫌弃我?”
公孙钤倒有些懵住了,没想到陵光竟有此问。
“虽然我去了遖宿两年,可是···可是遖宿王并没有逼我,我···我还是清清白白的。”陵光咬着唇,低下了头。
公孙钤没有回答,陵光心中发堵,想他一定是嫌弃自己了,不由又有些想哭。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头顶传来低沉的笑声,身子一紧,已经倏然间被公孙钤揽入了怀里。
公孙钤抚着他的长发道:“光儿,你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嫌弃你?”
“若是你没有嫌弃我,为何···”陵光将头闷在他胸前,质问的话却不好说出口。
“如何?”公孙钤不解。
陵光有些气恼地从他怀里挣出来,双目盈盈,似有怒意闪动。
“光儿有话不妨直说,若是我做错了,也好改正。”公孙钤握住他的手。
“就是···就是来了淮西郡这么久,宅子也已经布置下来,你却依旧与我分房而居,你···你到底把我当做什么?这样又让下人怎么看我?”陵光越说越气,连眼圈儿都红了。
公孙钤没想到陵光在意的是这件事。仔细想来,却又是情理之中。陵光随他来到淮西,人事生疏,二人又是逃亡,更不敢叨扰乡邻。自己这些日子忙着安顿,也便无暇顾及家中,害陵光这样担忧,倒真是他考虑不周。
“光儿,”公孙钤用手轻轻抹去他腮边的泪水:“这是我疏忽了,先与你陪个不是。只是,你万莫要胡思乱想,我已经与你行过纳采之礼,心中便认定你是我的夫郎,现下我公孙钤一无所有,还怕你要嫌弃我,又怎么会先有此种念头。”
陵光看向他:“既然这样,你为何还要疏远我?”
“其实我早已经托人去京城送信,请祖父来淮西供养,由他来主持你我二人的婚事,方才好与你合卺。”
陵光摇了摇头:“我根本不在意这些的,我早就是你的夫郎,心中只认定你一个人,有没有婚礼,其实都无所谓的。”
公孙钤却轻叹道:“光儿重情重义,公孙钤感念于心,只是我却不能让你这样委屈。你我已经经历了这么多事,也不过再多等几日,我定要你堂堂正正的嫁给我。”
陵光没料到他竟是这般为自己着想,而自己还错怪他,一时有些羞赧,红着脸说:“既然公孙爷爷也要来,那我便去为他收拾正房居住。”说罢便要起身离开。
公孙钤却拉住他的手,笑道:“爷爷要过来,也需得半月时间,光儿不必着急,还是先坐下来,看看我给你带的礼物。”
“礼物?”陵光不解地看向公孙钤,“今日是什么日子,为何想起送我礼物。”
公孙钤从袖中掏出一个长形竹盒,笑着对陵光说:“打开看看。”
陵光依言拿过竹盒,发现里面是一条碎玉额饰。竟与他落在遖宿王宫中的那条一模一样!
“你去遖宿将它取了回来?”陵光震惊地看着公孙钤,随即又不安道:“这么危险,你···”
公孙钤却站起身,从陵光手中拿过这条紫玉琉璃额饰,为他挂在额上,一边说:“光儿不必担忧,我岂会不知轻重?这是我画了图寻了匠人要他按着图打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