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邓车恐怕正是要乱了我们的阵脚,这申虎不过是个牺牲品罢了。”
公孙策皱眉叹道,又问了白玉堂的消息。
“俺正准备即刻走呢,结果才出墙就被人拿石头给砸中了穴道,那人倒也不久留……”
而后这申虎又是一通抱怨不该信那邓车的鬼话,结果被人给当了冤大头。
“是了,定是五弟!”展昭拍案而起,便也匆匆往外头追赶去了,眼下这白玉堂只可能赶往那冲霄楼破阵去。
公孙策等人拦之不及,又想到展昭性子沉稳,做事一向万全,这个关头说不定还能把白玉堂劝回来,索性也就任他去了。
自颜查散出事之后,蒋平便一直守在旁边护魂,于外头之事便是浑然不知。
如今守魂还需得时日,雨墨只知出了大事,只得在一旁等着这两人。
且说那头展昭去赶白玉堂,一路上心急如焚,万般事都顾忌不上了,而直到了襄阳王府附近,却仍没寻到一丝半点白玉堂的踪迹。
望着今日分外苍白的月色,展昭决定放手一搏。
白玉堂早已出发,往常最爱在开封府和流寻派里打转,这御剑术倒是极好,一路也无什么阻碍,最后落在了一处屋檐上。
一路上暗忖着自己这次明知有难,却没能守住颜兄,实在大意疏忽,一边路上又怨那奸王太过狠毒,这等邪术也敢随意使用,再想到如今起阵,不知有多少孩儿已遭毒手,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岂一个恨字了得?
邪术终归是邪术,白玉堂且刚靠近,便觉着浑身发冷,动弹困难。
而且如今院中连个敲梆人也无,简直太过于安静了些,心下刚一犹豫,不由又想:
我白玉堂一身武艺,又有流寻道法傍身,将这阵破了,叫天下人都看看这奸王的嘴脸,还怕包大人为难?到时候这奸王倒了,才是叫人拍手称快!
思来想去几番,白玉堂终于做了决定,且看了月色尚明,即刻趁着光往楼内赶去。
上次沈仲元带的路,白玉堂尚且还记得几条,他记性极好,几下便摸到了上次路过的那楼梯,正要上楼却发觉便有人来拦。
那人动作沉重笨拙,武器似也有千钧,楼梯之间作战转眼就分高下,白玉堂身材高挑且灵巧,几下便让那人自个儿被武器带下了楼。
白玉堂几下轻翻,正要往别处去,却当时被人给捂住了口鼻,心下正要大惊,便听得后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五弟,是我。”
展昭?他来做甚?
白玉堂不由放缓了挣扎的动作,耳边皆是对方大喘的呼吸声,显然也是奔驰而来,好容易赶上了自己,心下说不得是喜是急,但也知晓对方是顽性子,不好催的,便只得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知晓了,后面束着的手这才放松了开来。
“一时没看住你,便给我惹这么大事出来。”展昭恨不得当下就将白玉堂给抓回巡抚去,但见对方垂头丧气的样子,心下又不由发软,责备或是安慰的话憋了一肚子,这关头也不好多讲,只得轻轻揉了揉对方的头,叹了口气。
明明猫才是捉耗子的那个,怎么偏是自己被吃得这般紧?
展昭既来,白玉堂便知道此行计划肯定泡汤了,只是心里尚且惦记着乞儿,始终迈不开步去。
展昭见他这幅样子,便知晓他动的什么心思,低声道:“你以为你我能如此平安进来的原因是什么?”
见得对方不解,展昭便点了火折子,叫他往下看。
白玉堂还来不及阻止展昭这暴露位置的动作,便被眼下的场景惊呆了。
方才与那人打斗的地方被砸了一个大坑出来,而从这么高的楼梯上摔下去砸入坑中,寻常人早该没了性命,而那人却已爬了起来,顶着鲜血直流的脑袋往另一处去了。
“他们!”
白玉堂不由惊呼出声来,这府中竟已无一活人?!
“目前还活着的恐怕也只有那襄阳王,还有起阵的邓车了吧。”
这样看来那些孩子定然已经都遭了难,想起自己曾经对他们的许诺,白玉堂气得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
展昭知他内心自责难过,正要去拉他,却被他甩了开来。
“展大哥,且替我照顾好我的哥哥们。”
“你要做什么蠢事!”展昭出口责难道,但看到白玉堂的表情,他便知晓定然已经阻止不了他的决定了,只得退而求其次道:“你且先回巡抚,我们从长……”
“哪里还有时间。”白玉堂语气冷静:“况且我已经在这里了,这冲霄楼我来了两回,若言何处最适合摆阵。”
言罢,手便指向一处小阁楼,趁着对方顺着目光看去之时,即刻给展昭下了一个定身咒。
“此咒只有不到半个时辰,若我那时间还没回来,你便回去寻我大哥再议。”
说话,正要上楼,却忽而像想起什么来一般,又飞奔回来抱住展昭,大大咧咧地亲了上去,脸上满是得逞之意。
只剩下楼下那个不知是惊是气的展昭站在那处,不知如何是好。
白玉堂上了楼,越往前进,越觉得煞气混着血气迎面而来,眼见快到了顶层,已经有些撑不住,只得先匿了身形藏在暗处看情况。
楼顶是个极大的,如同天台般的地方,并无多大装饰,只有一人站在那处默念着什么,森森鬼气便自地而起绕成一个复杂的阵型,配着那月色却是显得无比诡异而荒诞。而阵中正是一个血坑,尚且还有几人躺在阵中昏迷不醒。
倏而,有个昏迷的人便立了起来,目光呆滞,行动迟缓,慢慢走至一人面前,不知被喂了什么后,便行动如常人一般往旁边而去了。
好一个落魄阵!
普通阵型,要么破了阵心,要么杀了起阵之人便可安好,然而此等上古之阵,便是无了起阵之人,也自可循环如常,甚至常有邪阵生魂,自噬起阵人的事件,因而此次只能先寻了阵心才好。
白玉堂何等聪慧绝伦之人,随着自己那四哥耳濡目染的也足够他寻了,几眼间他便找到那阵心,正是在那起阵人身边的一面魂幡。
又待半刻,那起阵人似是耗不起血气,便急急往外头走去,而这几步便足以叫白玉堂钻得空子了。
将身一纵,小心踏上阵法,行以禹步[注]1,眼见手中刀便可砍了那魂幡,周边的那些傀儡似有所应一般忽地一起发难。
不好,莫不是中计了!
傀儡何来疼痛,又何来畏惧,一拥而上后便叫人拦都拦不住,饶是白玉堂功夫再好也难敌这百拳。
正觉身体狠狠一疼,叫他痛彻心髓地连叫声都呼不出时,却有剑风自耳旁过。
巨阙乃八荒名剑,有天下至尊之名,其势无人可当,而展昭正以这以万钧之势砍了一圈的傀儡,叫得白玉堂好突出重围去。[注]2
“猫儿?”
来不及疑惑对方是怎么解的咒法,便被他推到了魂幡前道:“快些破了阵法。”
白玉堂立刻回过神来,将手中刀往魂幡砍去,当下这鬼气便缓缓散去,呼吸也顺畅了许多。
阵法既破,便无需再留,白玉堂大喜过望,便扯了展昭赶紧下楼出门。
刚出了府门,只觉得展昭走的速度似有些慢,正要回头询问,却发现展昭手握着巨阙,竟是再走不动步子了。
“猫儿?你怎么了?”
白玉堂心里忽然一沉,似乎知晓了什么,赶紧去扶展昭。
放在在屋中看不清楚,如今这月色之下,展昭身上累累血痕便昭然若揭,从肩膀到手臂再到背部,无一好处,而最致命的则是腹部那处,鲜血渗出衣物,捂都捂不住。
怎么会伤得这般重?!
白玉堂手都在颤抖,生怕自己碰伤了对方任何一处,而扶住对方的一刹那,展昭似乎就没了气力,倒在了白玉堂怀里,嘴里还叫他莫怕。
“不可能,方才我见到你时,身上分明没有伤!”
若要受伤,受伤的也该是自己才对,但自己如今身上却无一伤口,仿佛之前被人偷袭的疼痛都是作假一般。
自己的伤怎么会在他的身上?
展昭命卦分明便是福缘深厚,贵人相助,怎么可能遇上这种事?
就算是死也该是自己……
“展昭,你做了什么?”白玉堂急红了眼,却又担心傀儡会赶上来,便只得匆忙将人往背上一抬往外赶去。
而这夜风这么冷,周边这么安静,自己又该去往何处呢?
白玉堂赶在夜色之中,脚步越来越急,身上人的血都将他的后背沾湿,他不敢放下他,也不敢去看,便是开口说出的话也带着哭腔:“展昭,你别吓我……”
然而却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另一头巡抚衙门之中,卢方等人已经匆匆赶到,听闻自己五弟还有展昭的事后,脸色便有些不好,唯恐他们出了什么事。
众人焦急等待间,颜查散却出乎意料地醒了过来,守魂守了大半日的蒋平也终于可以歇口气。
之前他在守魂之中,意念不可擅动,自然对外头的事丝毫不知,而当他听闻白玉堂去冲霄楼之事时,脸色就白了大半,而又听闻展昭之事后,脸色终于没了一点血意。
徐庆向来是个急性子,见得蒋平这脸色一白,就知道另有隐情,即刻冲上去责问道:“你到底同我们隐瞒了什么事情!”
蒋平见隐瞒不住,只得合眼道:“你们可知阴阳环真正的用法?”
阴阳环,阴阳相生,阴阳循环,既合天命,又离天命。
其在上古之时作为修真之人的合情之物,备受青睐,正是因为它可以命换命,以身相护,以此来传达与对方同生共死的意志。
“当时展兄弟来问我此事的时候,我虽不察,但心下隐隐有些顾虑。”
蒋平终于讲出了展昭同他的私下约定:“而当他真的拿着阴阳环叫我刻咒的时候,我便知道已经覆水难收了。”
“你就不能撒手不干么?”徐庆急道。
蒋平沉默了许久,艰涩地开口道:“五弟死劫已至,我不否认我心有存私,但若是你在这关头有人逼着你求着你要换五弟的命,你会如何?”
说罢,蒋平苦笑了下,推开徐庆的手道:“不过是我选了五弟罢了。”
徐庆向来说不过蒋平那张嘴,明知对方有错,却不知如何批判,只得狠狠地跺脚生闷气。
“大哥以为呢?”蒋平忽而笑了。
卢方闭眼道:“此乃不义之举,纵然我等兄弟情深,却也不能叫别人赔了命。”
蒋平道:“是。”
卢方道:“若是五弟知道此事有你的份,只会恨你。”
蒋平苦笑道:“是。”
“你行此事实在愧对流寻五鼠之名,回去领罚,抄录文殊经书,再面壁十年。”卢方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我身为流寻未来掌门,管教不严,也当领罚。”
蒋平不敢抬头,徐庆见大哥已经做了决定,也只得缓了脸色。
“五弟和展昭未必遭难,这么久未归,且还是出去寻一寻吧。”卢方看了一眼蒋平,叫徐庆和韩彰且留在衙门之中,守着大病刚俞的颜查散。
两人走在路上,一前一后,蒋平终于开了口:“我的惩罚太轻了,虽然我不过是顺了对方的意思,但终归是害了人性命,大哥叫我面壁十年,也不过是为了我和五弟两人好。”
卢方道:“你犯了大不违,自此兄弟离心,往后需得日日受内心之苦,恐怕修为也再难有长进,最多不过是个散仙了,可惜,可惜。”
蒋平一愣,却听得卢方低笑道:“难道这诛心之罚还不够重么?”
“况且,”卢方收敛了笑意道:“我若是你,我也会选五弟。”
那头的白玉堂一身白衣早被染红,展昭在半路上就没了气息,他惊慌之下跑进了一座破庙里,将人放下之时,自己也早已脱力。
跌跌撞撞地闯入庙时,怀中忽有一物滑落,白玉堂低头一见正是那阴阳环。
他自得此物后便时时刻刻摩挲着,如今这本该颜色浅些的桃木已经红得发黑,而那槐木的一环的颜色却浅了许多,而这两节木头在掉在地上的一刹那便应声碎裂,摔成了两个圈。
来的路上他将事情来来去去想了半日,仍是糊涂,在见到自己怀中掉出的阴阳环后,一个念头便涌上心头。
他忽而想起展昭初来流寻派那日,在月色下对自己说的话。
——“命也好,天道也好,我展昭定要叫它们有一日都奈何不了你。”
“你莫不是在那日就已经做了这打算?”白玉堂扯了扯嘴角,却露不出一个笑容。
越是习惯笑容的人,越是无法做出违心的表情,说到底这也是一种可悲。
白玉堂忽而大笑出声,那平日里被那人总是赞说如乌玉一般的眼睛里有水光奕奕,他不敢看身边的人,也不敢回去,内心满腔的委屈此时便都爆发了出来。
“死猫,臭猫,蠢猫!你白爷爷没让你做这种事!”
“你就让我一人去做便好了,要你插手什么!”
“你给我起来啊!上次胜负都还未分,你怎好违约的?”
话说到此处,白玉堂突然哽住了,下唇都被他咬出血来,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
“你以为你这么做我会开心么?”
“我一点也不开心,你这是要叫我难过死么?”
“展昭,展大哥……我求你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整个人蜷在了一起,双手抱着头隐隐传来哭泣。
整座庙中无人,气氛太过安静,反而叫那声音愈加清楚,明明尚且是夏日,但这庙里却冷寂地仿佛下着酷寒之雪。
等卢方和蒋平终于寻到两人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卢方站在门外,却有些不敢靠近。
因为少年已经察觉到了他们的到来,那眼中隐约闪着一些希冀。
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急切而热烈,叫卢方心底更加冰寒。
“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