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之国云隐村的人,打算把他们的八尾人柱力送到秘密之处保护起来,将从林下的路中经过。
除去木叶的九尾和砂隐村本身拥有的一尾之外,这只八尾就是最后待捕获的尾兽。
如果不是柱间忽然出现,斑本来还想吃一个饭团的。
他透过枝叶的疏影望着树下的男人,对方同样仰头望着他,腰后挎着大卷轴,眉间铺着脉脉光点,很清隽的模样。斑都要觉得他下一秒就会张开双臂,笑着说,“来”,就跟他们共建木叶的初期柱间到森林里找到偷懒的自己时一样。
而眼下的柱间不言不语,表情稳重,微微拧着眉头。尽管斑自诩他们的情义曾经光彩斐然,但他也相信他带给柱间的苦恼绝对比欢愉更多。
他取下挂在一旁的镰刀,从树上跃下。
随后他们开始战斗。
雷之国云峰上的古森林,多针叶树,故而林木摧倒时,叶片嗖嗖溅散如飞梭。万顷地貌陡变,走兽飞鸟惊慌奔走,接着被瞬掠往四面八方的爆破流吞没。斑说过他一生最爱之事就是与柱间作战,柱间答应过他总有一天要和他走遍世间,在那些光风霁月的远方,酣战到将一切心头密语都讲尽的地步。诺言尽数化灰,而战斗持续了下来,柱间周身钝痛已至麻木,他每运转一次查克拉,就如有巨锤抡在天灵盖上,一路碾至脊尾,他的五官都涌出血来,与鲜红的仙人纹络混合难分。而他所操纵的密林郁郁莽莽,千手大佛宝相庄严,与宇智波斑那光辉的须佐巨人傲然相抗。
禁药支撑着他的躯体,他不会倒下,不能倒下。
对垒之间,柱间捕捉到一隙斑的目光,他立在须佐能乎的眉心里,长头发被气流吹起,眼神里兼有审视和怔忪,柱间想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所以让斑在战斗中都轻松得走神了。他深吸一口气,勉力再施放仙法,而斑忽然舍弃被夹击的须佐能乎,冒着被顶上化佛击中的危险,纵身凌空跃向他。
柱间双手更为紧扣,蓬勃木遁顿生,缚向斑的身体。快要绑住他时,他看到斑眼中诡光回旋,轮回眼现出此前从未临世的瞳术。
柱间隐有所感,然而无迹可寻。
一瞬之间,他从大佛之上被击落。
斑从上而下逼压,柱间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砰然轰出一个深坑,只是这一秒钟的紊乱,他体内的查克拉就连禁药的力量也压不住了,甚至由于禁药的加成引发了更狂乱的反噬。他的皮肉爆裂,每一个毛孔都在流血,筋骨尽断,但他咬着牙,挣扎着,从散开的卷轴里拔出一把太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血痕在他脚边渐渐扩大,他持刀对着面前的敌人。
刀尖剧烈地发着抖。
“斑,”他微不可闻地说,“不要毁了……我们的梦想。”
斑提着镰刀,注视他半响,叹了口气,“来吧,柱间。”
旧事总在重演。
因果循环是常被提起的话,形容世间那些再怎么奋力也终究不得以的无奈之事时,就这样概括。它的意蕴大体等同于一声被压抑在肺腑深处,死亦不能抒发的叹息。
柱间躺在地上,斑还站着。
柱间的身体彻底罢工,哪怕他还想努力抬起一根手指,也根本感觉不到它在哪里。他想这次可能真的是要死了,眼前一片白芒,但胸腔里偏偏还有一口气,所以还要抽动着,一口一口地喘息。
意志太强大的人,总难得休息。
斑走到他旁边来。他应当思索了片刻,接着蹲下来,通灵出一大堆卷轴,里面全刻印着治愈术,他把它们绕着柱间摆了一整圈,排成一个治疗的阵法,注入查克拉发动。然后他跨到柱间的身上,撕开他被血糊成一团的衣服,将唇贴上他胸前迸裂的伤口,开始吮吸。
柱间体内的查克拉像泄洪的水一般往他那里涌过去,他专注地做这件事,持续了很久,因接纳了太多外来的力量而滚落汗水,沿着发梢滴在柱间的胸膛上,柱间渐渐地恢复感知,再找回了一点控制查克拉的余地,一旦他可以自行发动治愈术,那么仙人体的修复就不难了。
斑感到他在好转,中止动作,抬起头来。
他的面容上沾着柱间的血,淌着自己的汗,有点花了。连呼吸都凌乱,想来很不好受。柱间心底情潮难以名状,只能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我想让各国统合,互通有无,不再为了彼此掠夺而战争。”斑说,“以合适的制度分配财富、管理人们,让一个最英明的领袖带领大众。”
“这样和平能更为持久,或许有一天,就不再需要暗部这样的组织,不必让年轻人潜伏在黑暗中,变成杀戮的工具了。”
柱间一时心旌摇曳,没有说话。
斑用手背擦了一圈脸,站起来,“你的身体是因为查克拉聚合才会这样的。最近不要动武,不要再吃药乱来,过几个月就好了。”
他在四周布下一个小型幻术结界,拾起镰刀,走掉了。
柱间只能如从前无数次一样,望着他的背影。
斑抓齐了七只尾兽,为了装它们,把外道魔像通灵出来,统统塞进去,就这样回到了砂隐村。
他与柱间在雷之国的一战打得惊天动地,消息早已传遍四海,烈斗自然有所耳闻,但他人情练达,就连开口发问,也不质询理由,只问后果,“放过初代目火影,没问题吗?”
当时斑刚刚吃过一顿饱足的洗尘宴,托着一杯茶喝,闻言转了转杯子,“可能有点问题。”他说,“不过我会尽快的。”
相处这段时日,烈斗已知他性情有意外的坦荡之处,没有把握的事,就说没有把握,因而问,“难道连轮回眼也无法压制他?”
斑把他之前清洗过,现在还微微湿润的鬓发撩到耳后,露出的侧脸上显出一点无奈的神情,“他得到了新的力量,是个意外。”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三个月吧。”
烈斗了然道,“足够了。”
于是他紧锣密鼓,完成战前准备的操持,在千手柱间还在病床上时,点燃了战争的烽火。
这场战争引发的结果有很多,有不尽人意的缺憾,亦有不负劳苦的成果。然而在战争初起之时,风影烈斗是做好了所有最坏的打算去揭幕这一切的。
他告别了家人们,他的幼子还只有四岁。他与选定的后继者,弟子沙门,谈尽了砂隐村的前程。他亲自拟定了自己的罪状书,将它送交到大名那里,以备一朝失败风之国可以弃车保帅。他最后一次在砂隐村那些方底圆顶的民居之间散步,居民已经稀少,因只要还有一点力量的人们都在备战的缘故,但他穿行在沙石道上,依然收到了行礼与欢呼。
烈斗走到一处高地,久久地凝视着他的砂隐村。
他既然胆敢孤注一掷,就不畏惧于一无所有。
只是这贫瘠而桀骜的故里,是他纵然百死也放不下的东西。
他不意想起宇智波斑,身死之后仍要从黄泉爬回来的男人。所有讲究忠义的人都会不齿他对木叶数度的叛离,但这一刻,烈斗觉得自己或许可以窥见一叶斑对木叶的感情了。
第11章
晴好天气,两面窗户都支起,外间鸟啼婉转。
柱间坐在室内,单手按着眉心,薄光照得他只影悠长。面前摊着地图,上面描绘大陆上诸国情状,数处打上红叉的标记。
战火已经炽烈。
在柱间昏迷期间,砂忍村以八只尾兽为前锋,在一个夤夜发动奇袭。十数日来,已一路吞并了川、雨等接壤之国,中有小国不战而降,如今他们击溃了泷之国的防卫军,正在土之国边境陈兵布阵。
他终究眼睁睁地看着战火重燃,却无能为力。
扉间推门进来,上前抽走地图,“大哥此时不宜劳神。”
柱间振作了一下精神,而眼角眉梢倦意深重,再怎么沉敛克制,难免仍流露一两分。他问,“岩隐村出兵了吗?”
扉间颔首,“岩隐村的部队已经集结完毕,正在与砂忍对峙。同盟大国各派援军,陆续出发。”他顿了顿,补充,“木叶的援军即将出发,我带领。”
柱间叮嘱道,“万事小心。”
扉间应了,又道,“还有,实验室的结果出来了。”
“使兄长查克拉失控的东西,就是斑给的那粒药。根据我们的检测,其中应当布下了一个咒印。”他盯着柱间的眼睛,缓缓道,“尽管那颗药的仙术查克拉救回了你的性命,但这个咒印会限制你的力量。这就是他的目的。”
柱间一愣,“咒印?斑说是查克拉聚合引起的。”
“原理的确是让查克拉大量聚合,以摧毁你的身体。”扉间语调冰冷,“说一半留一半,不一向是他愚弄你的老把戏吗?”
柱间默然,过一会儿,问,“会持续多久?”
扉间道,“不清楚。哪怕当真如斑所言只持续几个月,也一切都晚了。”
柱间有片刻失神。
扉间看着自己的兄长盯着一处空气,眼神怔怔的样子,喉头梗塞,说不出话来。
他的兄长做成了世间最壮阔的功绩,付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他一直强大而真诚,有那么多人依赖着他的羽翼获得安乐。他理应站在世之顶点,过上美满的生活。能将他逼入绝境,让他困窘至此的,只有一人。他付出毕生的心血去善待的那一个。
“扉间。”扉间听见兄长叫了自己的名字,回神望去,柱间对他笑了笑。
“我有一个想法。”柱间说,“我最近一直在思索,斑的有些观点未必不正确。战争的火种埋藏在人们心中,一国为了使其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很多时候就必须从别国掠夺。斑说诸国归一,互通有无,合理分配。我的确从这个说法中看到了一些可行性。我并不支持他侵吞的方式,用和平的手段,应该也有一些做到的事。”
他叹了口气,“无论是风、土或者其它,任何一个国家灭亡,都非我想看到。”
扉间沉默着。
柱间请他取来笔墨,大致写下自己的想法,在信末道“请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好吗?能否暂缓进攻,以十日为限。到时候不管答案如何,我都会去找你。”
“帮我带给斑好吗?”他殷殷地望着弟弟。
扉间冷着一张脸接过信来,哼一声,“算了,我就当是缓兵之计。”
柱间笑道,“有劳有劳。”
扉间见时间差不多了,就叫他多休息,自己打算离开了。
“我真的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他出门时停步侧脸,轻柔地说,没有责备,是一个幼弟体恤兄长的口气,“你还要为他赔上多少东西?”
接下来几天,柱间拖着疲病之躯,翻遍典籍,请来有贤名的老者长谈,与多年的谋士商议,一遍又一遍地浏览这些年来各国从建立到发展的各种情报。他必须深思熟虑,决断一条道路,比研究如何赢得一场战争难上千倍。柱间并不疏于此道,甚至可以说是擅长的,在手不释卷的钻研里,他常常会想起,曾经自己的开创之路有人相伴。那温柔旧影,还徘徊在他心间。
他没来得及等到第十天,没来得及给斑,也给自己一个答案。
宇智波镜与另外两名扉间的部属浴血而归,带来了噩耗。
年轻人跪倒在柱间面前,牙关铮然,眼中深红,分不清是泪是血。
“扉间老师因断后阵亡。袭击我们的人,是宇智波斑。”
有那么一个时间,柱间无法听到和见到任何东西,陷入一片空茫之中。
他恍惚想起扉间临去之时,难得柔和下来的眉目。
“你还要为他赔上多少东西?”
柱间以为他要被天地的力量抹掉了。他的血液流干,身躯化为尘埃,那些自由的活跃的力量并不喜欢凡躯的束缚。因为神经都毁损,他并不觉得疼痛。在这刹那而漫长的时间里,他又一次想起父母俱在,弟弟们都活着的童年光景。
人生之初的欢乐,因太短暂而弥足珍贵。他的记忆游走到南贺川的盛夏,波光绚烂的小河边,他遇到了一个少年。
此世尚有未竟之事,他还不能休息。
被摧毁殆尽的肉体在清洁的力量中获得了新生。这个腐败与重构的过程本应该持续数月,若非他一再地将自己逼到极限,不会这样快。而世间大概只有他一人,拥有独揽世界庞然如海的伟力,给它们制定规则,为自己所用的刚强与勇气。
柱间重塑了自己的肉体。
而彼时他无暇探明究竟。一旦可以行动,就立即赶往风与土交锋的边境,扉间罹难的地方。在野风四拂,荒月旷野之中,他找到了砂忍众在幻术掩映中的集结地,角落里一口简易棺木,停着扉间的尸体。
他看到斑坐在棺边阴影深处,将面容埋在掌中。
他闯进去,不顾砂忍众惊慌集结,一步步走向棺木。斑抬眼看他,有点晃神,就像是难以相信他真的出现在这里一样。
柱间俯身去看弟弟的脸。成年的扉间闭目沉眠,与幼年的板间和瓦间好像也是一样的神情。柱间想去碰一碰他,快触到扉间面颊,手指僵硬冷沉,落不下去。是他让扉间为他送信的,是他的轻率将弟弟置于死地。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做到了一些什么,但或许其实什么也未能做到。
他用通灵术收敛了弟弟的遗体,深深呼吸,然后转向斑。
“你杀了扉间吗?”
“不。”斑几乎是立即就回答了。
“那么,是你的部下杀了他吗?”
斑沉默下去。他的瞳仁震颤得厉害,不止瞳仁,他整个人都隐有颤抖。可他无话可说,难以否认。
柱间凝视他,抬起了双手。
斑跳了起来,他即刻在风起云涌的浪潮之中感到了柱间大不同往日,他命令营地里的砂忍众撤退,柱间没有动作,等着他们跑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