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唱声悠长沉重,带着难以言喻的恢宏,一下又一下撞击着心底最深处。
柱间加快脚步,终于跑完了这一段漫长的走廊,尽头处是个洞口,他刚迈出一步就有一种奇特的力量拦住了他——那里面是一片炼金领域。龙的领域。
他微微眯起眼,轻笑一声,伸出手按在那无形的屏障上,言灵在一瞬间爆发。苍青色的枝条张扬而出,如同利爪,轻而易举的撕开了这片障碍。没有什么能阻挡他的脚步,哪怕是所谓的“神”。
柱间收回手,走进了这个洞口。哪怕早有准备,还是不由感叹。
神迹。
这是个宽阔得足以塞进好几座大教堂的石室,穹顶高不可攀,地面宽不可量。四周墙壁上是色彩鲜艳如初的壁画,描画着一段又一段属于黑色皇帝的过去——它是从何而来,又有着怎样的丰功伟绩。正中央的主画用金边勾勒轮廓,以示强调,黑龙与白龙交缠与世界之树,身下是无数屈膝叩拜的龙类。
一路走马观花的看去,最后柱间将目光落在了穹顶之上。
那里还有一幅穹顶画。不,也许不能用画来形容,那种真实可感,分毫毕现的质地也许更接近于浮雕。但也没有哪一种浮雕的工艺,可以完成这样一项伟岸古藏的作品。那样宽大的范围,描刻的只有一只沉睡的黑色巨龙。数不清的枝叶纹路纠缠勾结,簇拥在黑龙身边,仿佛是为它铺开一片长眠的温床。且不说人力无法凿出这样恢宏的空间,单是这一片绵密的枝繁叶茂,就已然无法企及。
更勿论这只黑龙的刻画,栩栩如生根本不足以形容那难以复制的威严气势。只有站在过世界最高的点的皇帝才会拥有这样的魄力。每一块鳞片上的花纹都细腻可辨,还有那周身的骨刺,张扬的骨翼。可是这样的一只巨兽,却双目紧闭,不肯醒来。
唯一的瑕疵是黑龙的心脏处,那里有一个被挖空了的洞口,位于穹顶正中。照亮这片空间的光,就是从这个洞口投下。
周围还有无数难以描述的雕像石刻,恍若浮屠,又似碑林。这些笋立的建筑在当中那一座高高的祭坛前显得是如此不值一提。正对着他有一条道路通往登上祭坛的阶梯,远远看去,那个祭坛似乎随时都会倾坍,华美花纹间布满裂痕。
穹顶上投下的一束光照亮祭坛之上的那个白色身影。
柱间踩上面前那雕文繁复的铺地石板,一步一步,来到了祭坛之下,将那个高高在上的身影看得更加清楚。
那个人就站在祭坛上,手中的长杖尖处闪着冰冷的光。
千手柱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宇智波斑,瘦长的身体没有被修身的黑色风衣包裹出挺拔的腰线,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苍白的袍子,款式古旧,宽大而绣满暗纹,衣摆在地面铺展开来。那一头原本乌黑如鸦羽,蓬乱凌厉的长发变得雪白,张扬的披在背后几乎与衣色融成一体。
“斑……”他远远喊着他的名字。
过了好一会儿,男人才如同结束了一场漫长祭祀般放下手,唇齿间吟咏出一个简单的音节,仿佛叹息。他缓慢转过身,抬眼居高临下的看着破开炼金领域赶来的那个人,神色淡漠如雪。
柱间在看到他瞳孔的那一刻错愕的睁大眼——不是深沉如墨的漆黑,也不是烈烈如火的血红,而是一种诡谲幽凉的紫色,当中有一环又一环的纹路,像是古代神像上镶嵌的琉璃。
他一步步上前,踏上一级级青铜熔铸的台阶,急切的想要确认些什么,根本不理会这古老的祭坛已经摇摇欲坠。
楼梯的角度是一种近乎笔直的料峭,他每走上一步,台阶就随之碎裂,断去后路。
整个祭坛就在他攀登的过程中自下而上碎裂,而圆形的祭坛平台始终稳稳的悬浮在高空之中。
白发男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柱间,对他的靠近无动于衷。
迈过最后一级台阶,柱间终于来到了他的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嘴唇嗫嚅了很久,才从喉头间逼出一个名字:“斑?”
男人没有回应,紫色的眼中荒凉如死。
柱间伸出手——他一向自制力极强,但他现在根本无法克制指尖的颤抖——想要抚上那张俊美苍白的脸。手在中途顿了顿,最后还是触及了那冰凉的脸颊,像是探上了一抔新雪。对方没有拒绝这个举动,无波无澜的与他对视。柱间似乎不甘心的逼近了一步,低下头,微微侧过脸,小心翼翼的想要吻上那颜色暗淡的唇。
男人一把推开了他,长杖抵上了他的咽喉。
“你不是斑。”柱间沉下目光,“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男人学着他的口吻重复了一遍,最后张狂的大笑起来,放肆尖锐的笑声回荡在这空旷的墓室里。他抬起头,曼声长吟,“那一千年结束,必有魔鬼从地狱归来,教唆陆地上的四方八国,聚集战争,宣扬死亡,带着数以万计的信徒!”
柱间看着他,像是在打量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疏离而戒备,最后了然:“果然……你是白王因陀罗。”
被道破身份的男人似乎并不意外,他狭着目光审视着他,唇角微扬:“很遗憾是吧,我并非你要找的人。”他说得讽刺,最后又带了些落寞,“同样,你也不是我要找的人。”
“我来找宇智波斑。”
“宇智波斑?”因陀罗嗤笑一声,伸手抚上自己的眉眼,“宇智波斑是谁?不过是伟大的白色皇帝被婆罗门封印禁锢而孕育出的人格而已。他只是在我力量尚未恢复的时候短暂的占有了这个身体,现在物归原主,他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手指收紧,紧握成拳,指甲刺破掌心,却疼得毫无知觉。柱间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回味着这句话的深意:“你杀了他?”
因陀罗将手按上心口,饶有兴趣的挑眉:“不然呢?”
一片枝条如利剑般窜起,封锁他退路的同时直取他的心脏。柱间站在原地,更多的苍青色枝干从祭坛上生出,汹涌如浪,势不可挡。整个石室都因为他突如其来的情绪震动起来,那是来自帝王的暴怒。
“你是在悲伤?还是在愤怒?真是赏心悦目的表情。”
手中的权杖一扫,轻而易举的斩断了所有的枝条,没有一根能靠近白衣人的领域。因陀罗轻蔑的笑着,继续不紧不慢的说了下去,暗含讥讽:“你是不是觉得,杀了我就能找回宇智波斑?死心吧,不可能的。我既然已经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就不会允许他再被夺走。如果你真的要恨,不如恨你自己。”
柱间看着他,牙关紧咬,神情冷肃。
“恨你自己与他相遇,如果不是见到了你,察觉到了藏在你心底的阿修罗,我又怎么会醒来?”因陀罗摊开手,“或者你也可以选择怨恨命运,一百多年的毫无交集相安无事,从你们相见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毁灭。”
“你占据斑的身体,做回白王,又为什么要杀了你手下的臣子?”
“你是在为他们鸣不平吗?”因陀罗冷笑出声,“人类真是一种愚昧的生物,居然会问出如此可笑的问题。”他顿了顿,“也罢,你来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那就与你在聊上两句也无不可。权当……看在阿修罗的份上。”
枝条收敛回身侧,戒备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柱间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几乎要陷入那双紫色的瞳仁中:“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因陀罗缓慢转身,以权杖指向一幅壁画,柱间跟着看去,画上是一棵通天彻地的大树,树下坐着一个老者,他的眼眸就如眼前人一般,是紫色带环纹的样子。“那是父神,你们所谓的创世神六道。”他轻声开口解说。
“六道的身躯化作了黑王阿修罗,心脏化作了你。然后你们造出了四大君主。”柱间按着顺序看了下去,目光却落在了其中一幅画面上。白色巨龙被七把刀剑钉在世界之树上,黑色的巨龙张开骨翼将它包裹,“这是什么意思?”
“阿修罗的力量来自于世界之树,而我的力量则来自于七宗罪。”因陀罗伸手一指,壁画上的七把刀剑亮起刀铭,“傲慢,饕餮,贪婪,妒忌,懒惰,暴怒……还有色欲。”他依次解读着上面的文字,“有心之处,必生七宗罪孽。我在获取这强大力量的同时,也被迫承受这些罪孽带来的制裁。终于,在某一日,我的力量崩溃,七宗罪反噬,将我钉死在了世界之树上。”
柱间恍惚间想起了那个久远的梦境,渐渐看懂了壁画,低声接话:“是阿修罗解救了你?”
因陀罗抬头看着穹顶那只黑色巨龙:“他说要与我共享七宗罪孽。于是我们造出了四大君主,将七宗罪孽分去一部份藏于他们的身上。他们的出现本来只是作为容器,但他们继承了我与阿修罗的血肉与力量,我看着他们长成巨龙,最后在我眼中,他们就是孩子一样的存在。就好像父神造出了我与阿修罗,而我们又诞育了他们。”他向着祭坛边缘走去,“你问我为什么要杀了自己的臣子?那是因为龙族绝不允许背叛,一旦犯下,就要拿命来偿还。大地与山,他不该明知故犯。”
“我以为明知故犯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他。”柱间笑了笑,从容间是少有的针锋相对,“说起背叛,最先想起的永远是掀起战争的白色皇帝,不是吗?”
一道火焰袭来,他安然避过,继续挑衅:“连你自己也无法否认。”
因陀罗回身看着他,目光狠戾:“放肆!”
“你背叛了他,因为他给不了你要的爱情。”柱间继续笑开,目光却是冷淡的,“所谓的王,也不过是求而不得爱而无果的失意者罢了。”
“求而不得?爱而无果?”因陀罗轻声重复着,先是微微扬起唇角,随即大笑起来,“他当年也曾说过相似的话,他说,我之所求,一如日月同天,永不可及!”他仿佛笑得累了,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永不可及啊……”
他缓慢走近柱间,伸出手,似乎想抚上他的眉眼,最后又嫌恶的作罢:“权与力的最高处什么也没有,我只有他。而他……我等候了那么多年,日升月落,深海那样暗无天日的苦痛我也熬过来了。命运将我与阿修罗捆绑在一起,爱也好,恨也罢,这一次,我一定要带着他一起下地狱去。”
穹顶下投下的光线渐渐变作一种血色。落在祭坛上,一片触目惊心。
柱间直到此时才发现,这个圆形的祭坛上不知何时早已布好了一个法阵,三重圆弧,九个勾玉,与扉间给他看的那个献祭法阵一模一样。
“啊,终于来了。”因陀罗微笑着,手中的权杖化作一把长刀,“破去封印的血色满月。”
柱间警惕的退后一步,枝条随心而动,簇拥在他的周围。
“这具身体于我本身也无太大意义,不过为了引你过来,却非他不可。”因陀罗以刀指地,“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情吗?为了宇智波斑,连命都可以不顾的来到我的面前出言挑衅。好了,闲话到此为止。千手柱间,你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刻,因陀罗骤然出刀,快得如同雷霆乍破。
柱间看清楚他的攻势,向后一仰,与他错身而过,枝条结为利刃袭向他的背后。因陀罗侧身一闪,挥刀成圆,轻而易举的斩开枝条。
“作为一个人类,你还真是情深意重。”刀光迷离,锋芒泛着凛冽的清光,照得那双紫色瞳仁诡异而不祥,“宇智波斑倘使知道了,一定会很感动。”
话语间他又是一刀斩下,将柱间原本坚不可摧的格挡轻易化解。
“可惜他不会知道了。”
柱间被逼得连退几步,几乎一脚踏空从祭坛上摔下。高高的祭坛完全悬浮与石室中,盛载着顶上洞口投下的血色月光。
因陀罗的强大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身经百战,也从来没有遇见过能压制他到如此地步的对手。
言灵.菩提梵天爆发。无数枝条冲天而起,几乎将整个祭坛彻底包裹缠绕。
他冷静的看着对面白发白袍的男人,找寻着他行动中的空隙。
“你是不是觉得,你拥有阿修罗的力量,便足以与我一战?”因陀罗一眼便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眼中浮起一种傲慢的神色,“可惜我拿回的七宗罪孽里,不仅有我自己的力量,同样也有阿修罗的力量。现在的我,是与父神一般的存在。”
苍青色的枝条封锁住对方的行动路径,柱间一手按在粗粝的树干上,抽出一把看不出材质的长剑,堪堪架住了因陀罗出其不意的一刀。
“这个世界根本无所谓什么神。”柱间低声反驳,手上使力,反守为攻,上前一步,“所谓的神只知道信仰命运。而人,才是改变命运的存在。”
因陀罗撤身避开他的长剑:“你以为你能改变些什么?”
然后他倏而一笑,撤去了所有防备,一动不动的看着刺来的那一剑。
剑锋悬止在他的眉心前一分处,却再未上前一步。
“怎么样?”因陀罗笑意加深,伸手一把握住剑身,掌心淌血,“对着这张脸你下不去手了?连杀了我的决心都没有,还妄谈什么命运。”
他话锋一转,手上突然发力,抓住柱间抽剑的这个空隙一把将他踢倒在地。
柱间一拭嘴角的血丝,抬头时发现自己正位于那个洞口之下,血色的光芒刺眼而令人不安。而因陀罗突然不见了踪影。
他刚要起身,却惊觉自己根本动弹不得。
一种无形的力量将他禁锢在了祭坛上法阵的中央。
从那个洞口看去,一轮血红色的满月高悬,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瞳仁高高注视着他。
“你靠着‘月之眼’的封印逃避了那么久,是时候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