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势压迫,几乎喘不过气,他抬头望天,天空已被剑影覆盖,闪着冷冽青光。
庞大剑阵,笼罩了整个红袖宫,整个周山,将祖龙困在了剑影之中。
而萧羽凤,站在剑中心,对祖龙宣战。
萧冥知他以碧血灵芝和九天蛇胆炼化解药,恢复了几分内力,可这轻描淡写的“几分”,超出了他想象的极限。
剑阵中威慑极厉,大厦将倾之压迫笼罩萧冥心头,他半分动弹不得,开口也发不出任何声响。
祖龙神秘诡谲的血色竖瞳,透过剑影,死死盯上萧羽凤,它缓缓扇动骨翼,空气里是火焰噼啪声响,炎气逼人,是攻击之态势。
☆、重出江湖
祖龙与萧羽凤的后山之战,持续了两个时辰,萧冥目睹全程。
凌厉剑气割下一小块逆鳞,祖龙负伤而逃,扭动身躯振翅北飞,萧冥用龙吟都没叫住它。
而萧羽凤——为这场战斗,付出了颇惨重的代价。
三日后,红袖宫。
得知消息的惊鸿阁阁主萧祁凌匆匆而回,他一身风露,拜见过母亲苏红袖,便径直来到幼弟院中,不待人通报,推门而入,怒气冲冲。
萧羽凤只身对抗上古神兽,将性命作儿戏,如此冒进,若是凤弟有个好歹,他不敢想象,心中极气。
他一看到萧羽凤,所有的愤怒一时爆发出,他几乎要失去理智。
“萧祁凌,嘘,别说话。”萧羽凤常年与长兄打交道,最擅长灭火,他端坐轮椅之上,不得动弹,对兄长眨眨眼,“靠我近些,我有话对你讲。”
少年容颜美好如梦,浸润在清晨暖阳中。
萧祁凌忍怒跨步向前,屈膝半蹲下,抬头凑近幼弟耳边。
萧羽凤眼底掠过一丝浅笑,他亲了一下兄长的脸颊。
温柔的触感,掀起惊涛骇浪的震撼,萧祁凌侧目惊愕望着萧羽凤,眸光逐渐温柔起来。
“不准说我。”萧羽凤无辜看他,“如果觉得不够,我可以再亲一下。”
萧祁凌呼吸一滞,血脉膨胀,他怔怔望着轮椅上的少年,嘴边的指责与气恼话语烟消云散,一句也想不起来,他愣了半晌,回过神,强撑着起身,面容严肃,呵斥:“胡闹。”
“我已经够惨了。”萧羽凤试图动一动身子,疼的龇牙咧嘴,乱叫几声,带得萧祁凌心疼,慌忙询问:“你哪里不舒服?要叫大夫么?”
萧羽凤见牵动了兄长情绪,内心得意,他这么出其不意的一闹,萧祁凌哪里还会骂他,于是他眼神一瞥桌上点心:“我要吃点心。”
“怎么你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萧祁凌走过去,亲自拿银筷夹了点心,白瓷小碟盛着,喂幼弟吃了一口,他再环视屋内,“萧冥呢?”
“他去哄他家祖宗了。”萧羽凤张口吃了点心,心满意足嚼了嚼咽下肚,“祖龙受了点轻伤不碍事,不过据说有脾气,他要好好哄几天才行。”
“你这事做得太过冒险,若真惹怒祖龙,你有几条命?”萧祁凌忍不住训斥,可手上还是再夹一块点心喂幼弟。
萧羽凤不语,默默吃点心,他自从炼化九天蛇胆与碧血灵芝,功力恢复近半,哪里坐得住,自然要找人试试剑,整个红袖宫能和他试剑的,只剩下祖龙。
自他与萧冥发生关系,祖龙对他也另眼相待,他能感受到上古神物的亲近之意,才敢贸然动手。
萧祁凌见萧羽凤不语,便转移了话题,“你可知,江湖里的鬼夜门,如今全掌握在夏晴手中,有密报传来,他要率江湖各门派围剿红袖宫。”
“要围剿就围剿,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才是,怎么消息传的到处都是。”萧羽凤笑道,“夏晴这么谋事,如何成事。”
“话虽如此,如今武林皆认为你是杀害剑圣的凶手,话也说得难听至极,凤弟真要置之不理?”萧祁凌深深蹙眉,“剑圣的尸身还摆在鬼夜门,开春后天气转暖,尸身无法保存。想这剑圣一身磊落,品性高洁,隐姓埋名,死后却卷入江湖是非,不得安宁,夏晴实在可恶。”
“沈时墨可有下落?”萧羽凤静静听完,开口询问。
惊鸿阁是情报网,拥有最精密的情报系统,想查一个人,并非难事。
萧祁凌垂眸,一双英俊凤眼深不可测:“没有,沈时墨如人间蒸发。鬼夜门有传闻,他可能已死。”
“他若是为我而死,夏晴这个未亡人找我寻仇,话还说得过去。”萧羽凤没心没肺的玩笑。
萧祁凌冷笑一声:“你就不好奇是谁杀了剑圣?”
“剑圣死于千蛹蛊,无论是谁动的手,都是我杀了剑圣。”萧羽凤眸光一转,望向窗外晴空,鸟雀呼晴。
“当年能接触剑圣的人并不多。”萧祁凌轻拍幼弟肩膀,放缓口吻,“你惜败于剑圣,大哥知道,你不会以蛊暗害剑圣。”
“是啊,剑圣中蛊已深,毒发而亡,当年能接触剑圣的人并不多,只有我与沈时墨而已。”萧羽凤淡淡道。
二人正叙话,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侍卫叩门而进,垂首:“启禀主子,善若水求见。”
萧羽凤转过身,不冷不热吩咐:“传吧。”
萧祁凌走到书架旁,拿起一只玉器把玩,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门帘轻响,暖风吹过,一白衣青年跨步而入,气质出尘,他屈膝跪下,虔诚叩首:“善若水参见主人。”
萧羽凤扫人一眼,突然好气。
不是说好一步一叩回宫的麽,这货白白净净清清爽爽也罢了,为何——为何——为何他将那一头比银河星汉还要绚烂美丽的白发染成了墨汁一般的青丝。
这人到底什么审美!
要不是全身骨折瘫痪,难以动弹,萧羽凤真想上前踹他两脚。
“主人。”善若水抬起清瘦的俊美脸庞,仰视萧羽凤,他见主人坐在轮椅之中,负伤之态,眸中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心疼,转瞬即逝,既而正色开口,“属下方得到消息,鬼夜门门主沈时墨重现江湖。”
萧祁凌愕然。
萧羽凤微微蹙眉。
善若水面色无一丝波动,他淡淡禀告:“沈时墨闻剑圣死讯,大怒,决心倾鬼夜门之力,围剿红袖宫,诛杀主人,他不日便会发江湖战帖。”
春寒料峭,一阵寒风掠过,麻雀叽叽喳喳扑腾翅膀乱飞,再坠入冷香萦绕的红梅之中。
☆、师恩似海(上)
烟花三月,草长莺飞。
寒冬过后,草木繁茂,天气转暖,江湖也如同解冻的湖水,渐渐热闹起来。
如今江湖里最出名的恩怨,是红袖宫小少主萧羽凤蛊杀剑圣,剑圣前亲传徒儿,鬼夜门门主沈时墨怒发冲冠,在青龙雪山剑圣坟冢前血书战帖,约战萧羽凤。
弑师之仇,不共戴天。
太岁,青龙雪山。
江南遍染桃红柳绿,暖风宜人,青龙雪山却常年积雪,冰封万里,银装素裹。
熹微晨光在冰面映出金色,雪山之中,一青衣男子长身而立,墨发高束,面容疲惫沧桑。
男子眉眼俊逸非凡,神色麻木,下巴长出一茬浅浅青须,使其苍老不少。他淡淡凝视眼前简陋朴素之墓碑,碑上无字,墓主极为低调,连自己名字也不愿留于后世。
“门主,此地阴寒,您已经站了两个时辰,还望保重贵体。”夏晴低声关切。
沈时墨如未耳闻,依旧静立,不语。
剑圣是他一生中最敬重的师父,也是他唯一的师父。他虽被剑圣逐出师门,可内心依旧将剑圣当做师父——亦师亦父。
沈时墨自幼天资聪颖,身在鬼夜门这种无情嗜血的门派,从小图谋门主之位。鬼夜门的门主是要靠弑父弑兄传承的,亲情淡薄,他从未体会过父兄情深,故能狠下杀手。
他心中的父亲,是剑圣。
他爱剑圣,并不为剑圣的巅峰剑术,也不为剑圣德高望重,贵重人品。
剑圣是顶温柔的人,他会买糖葫芦和梨膏糖给幼时的沈时墨,也会在夜里替徒儿掖上棉被;他毫无保留将剑术传授给沈时墨,不求回报,不求感恩,不求利益。
师徒二人相伴,岁月宁静美好。
沈时墨暗暗握紧拳头,眼眶生涩,他死死盯着剑圣的墓碑。
师父真的很单纯,一点也不像行走江湖几十年的人;师父待他如亲子,传道授业,希望他有朝一日仗剑为义,他的师父不知他是鬼夜门故意安插过来的少主,他的师父不知他下山做的龌龊事,他师父嗅不到他身上越来越重的血腥,也看不到他逐渐阴狠的眼神。
剑圣为人敦厚,又事事照拂他,他便恃宠而骄,忘了师父所有的教诲,野心勃勃坐上鬼夜门门主之位;他谋划着苦肉计,想着师父总能原谅他,他要给师父养老送终。
结果呢?
剑圣毅然决然将他逐出师门,永世不见。
他是剑圣唯一的亲传徒儿,剑圣赶走了他,宁愿独自一人徘徊在青龙雪山,孤独寂寥的被人害死。
当他第一眼见到剑圣尸棺,他敬爱的师父躺在破旧的柏木棺材里,面色惨白,浑身恶臭,黑色蛊虫密密麻麻爬满双腿,他只觉热血冲顶,理智崩溃,既而大哀无言,痛彻心扉。
夏晴细细与他说了事情始末,这千蛹蛊的伴生尸虫,是洗刷不掉的铁证。
萧——羽——凤。
沈时墨游戏人间数十载,此时才明白天道无情。
他继续盯着墓碑,眸光死气沉沉且执着万分。
夏晴见此情状,十分担忧,他再温声劝道:“门主,您既对萧羽凤那恶贼下了战帖,自当保重身体。”他一顿,嗓音温柔,“萧羽凤常年以邪法练功,如今又得了解药,不知功力深浅,我们需从长计议,周密计划,好在剑圣老先生墓前杀了那恶贼!”
沈时墨淡淡扫一眼夏晴,冷淡开口:“不必。”
说罢,他继续凝视剑圣墓碑,不再回应。
夏晴顿时惊恐起来。
沈时墨得剑圣亲传,武功高强;可萧羽凤以邪法修习,内力逾百岁高人。沈时墨即便拼劲全力与萧羽凤死战,也是负多胜少。
夏晴隐约有不好的感觉。
沈时墨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当初牵扯出这一切,都是为了让门主看清萧羽凤的真面目,让门主不再被萧羽凤迷惑,这样门主才能看到他的真心,他的好。
可若是他会永远失去沈时墨——不,他不敢想他会失去沈时墨!
他要动用一切资源,想尽一切办法,他要在战帖之前杀死萧羽凤,或者削弱萧羽凤。
夏晴低垂眼眸,羽睫微垂,遮盖住眼底冷酷阴狠的光芒。
青龙雪山白茫茫一片素地,与天相接,冰原空无一人,一片死寂。
无声的寂寥与悠长亘古的岁月融合,沧海桑田不过斗转星斜,冰原下覆盖数不清的孤独灵魂,渺如尘埃,渺若烟云,留下无痕与空白。
周山,红袖宫,醉樱阁。
☆、师恩似海(下)
周山,红袖宫,醉樱阁。
暮春三月,陌上红樱开,放眼望去,醉樱阁云雾朦胧,朝霞泛滥,细看之下,是密密麻麻挤满枝头的粉樱,斗艳争妍着春意,好不热闹。
枝干错杂的樱花间,隐约可见雅致和风八角小亭,亭子四面皆是横枝斜溢的花枝,层层叠叠,充满春之气息。
石桌上架青铜小炉,松枝被炭火烤出清香,小壶里泉水上下翻涌。
善若水执壶倾洒,点水桃花盏中碧叶翻滚,白浪吐珠,他端坐桌前,优雅端庄,不疾不徐温杯洗茶,水过了两道,茶香渐渐浓郁,他拿一盏成窑泥金小盖盅奉茶。
“中原的樱花,小巧雅致,却无北疆樱花之艳。”萧羽凤颇有兴致赏花。
“主人可是惦念故土?”善若水道,“属下曾远行至山阴边界,再往东便是北疆,边界之处,便见诸多奇花异草,想必北疆与中原截然不同了,若有机会,属下想去一游。”
“的确大不同。”萧羽凤低头饮茶一口,唇齿留香,泰和之气萦胸,“中土文明开化,有诸多规矩礼仪,北疆相较之下更为野蛮,崇尚强权。”
善若水想起主人自幼桀骜不驯,离经叛道,大概亦是北疆与中土之差异。
年少以邪法练功,害人无数,沉迷蛊术,搅乱武林,肆意妄为,不顾周围眼光与非议,若是生在中土武林世家,早被活活打死或者逐出家门了。
北疆是野蛮还是宽容,以待亲身观之了。
“沈时墨最近如何?”萧羽凤放下杯盏,突然问道。
善若水敛神垂首:“据传他一直在玉龙雪山为剑圣守灵,等待主人应战。”他一顿,接着道,“主人可要属下传话?沈时墨不该怀疑主人,怕是受人蛊惑,主人可要自证清白?”
萧羽凤嘴角勾起一抹嘲讽:“证什么清白。若我不是凶手,沈时墨杀了我也无法报仇,真凶逍遥法外,便是他自己是个蠢货。”
“主人英明。”善若水微微蹙眉,“此事蹊跷,剑圣为何会中主人的千蛹蛊?剑圣修为高深,即便主人真融蛊于剑,要对剑圣下手也是难事。”
“这亦是我费解之事。”萧羽凤若有所思,“你上次去青龙雪山,剑圣坟冢为空坟,整个青龙雪山的村落被人屠村……剑圣中蛊而亡,村民何辜?”
善若水沉吟:“莫非这些村民知道什么……才被人残忍屠戮?若是一人知道凶手阴谋,杀一人即可,为何屠村?可见凶手心狠手辣至极,倒是很符合夏晴的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