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愁悬崖勒马收回准备凌迟娄斟的目光,道:“我信了多少年了……”
“不多不多。”娄斟笑吟吟,“也就十五年不到。”
“十五年?”肖愁闻言嗤笑,“就十五年我就成这样了?区区十五年而已……”
娄斟道:“肖愁。十五个春秋,你就不能放下么?他已经……回来了。”
肖愁十分嫌弃地瞥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转头便整个人僵直得顶天立地,缓缓抬手按住了额头眉心,脸色苍白异常。
见他如此,娄斟皱眉道:“又头疼了?”
“废话。”肖愁道,“你先走,过会儿就没事了。”
“好。”娄斟答应,离开之前还恋恋不舍回头看了一眼,宛如老父深情的凝视。
肖愁晃晃脑袋,这是许多年前落下的老毛病了,疼起来要人命。
他本端正站立着,却给疼得缓缓蹲下。
最后他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迎面倒在地上,唯有嘴唇嗡动。
……
娄酌回去就是练功,每天都是如此,雷打不动。
长刀舞动,原本应是行云流水的动作,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变的生硬起来。
刀柄脱手,娄酌停住了准备伸出去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无端的,就是感觉惴惴不安,心里像是缺了一块,也好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呼吸不了。
这种找不到根源的不安令他无措。
娄酌捡起刀,收起来,出宫去了孤幽王府。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做什么,仿佛就是鬼使神差,冥冥之中感觉使他不安的源头在孤幽王府。
看着王府落了灰的紧闭的大门,这种感觉更甚。
娄酌敲门,许久无人回应。
他直接把未上锁的门推开,就看到肖愁倒在地上,身周似是蒙了一层雾气。
娄酌也没多想,冲上前把肖愁扶起来,伸手去揽他,却好像被那层雾气挡住了。
雾中的人越发的看不清晰。
肖愁忽的猛地抽搐一下,雾气骤然浓稠了些,却又在转瞬间散去。
娄酌蹙眉,把肖愁从地上拽起来。
尽管他已经比同龄人高上不少了,但是由于肖愁身形颀长,人也不清醒,整个靠在娄酌身上,压的娄酌险些没站住。
娄酌一个踉跄,慌乱中稳住身形把肖愁给撑住,好不容易站住了,又有一双手环住他的颈脖,肌肤无意蹭到,肖愁的体温很低,激得娄酌一个激灵。
“娄酌……娄携卿,我这一辈子,可就是被你骗得差不多了。”
娄酌摒息凝神全在听这句话,一下子思绪涌上,没注意脚下。肖愁便压了上来,两个人双双倒在地上。
“肖教主?肖教主?”娄酌试图把肖愁推开,却发现他似乎做不太到,“断念?”
肖愁不知是着了什么魔,听到这两个字人就有反应了,把娄酌搂进怀中,靠着娄酌的肩膀低声叫唤:“携卿……娄携卿……”
娄酌脑中一片空白,只能感觉到肖愁的体温,无意落入他衣领的发丝,和耳畔急促的呼吸声。
周围似乎宁静过了头。
“你是不是骗我的?”肖愁忽然道,“骗我活着。”
这咬字清晰的,娄酌险些以为是肖愁清醒了,抬头一看仍是不省人事,只有双手紧紧捂着头。
他无奈,却也不知道现在能做什么。
肖愁轻轻动了动,娄酌趁机把他推起来,居然能把肖愁给推醒了。
肖愁勉强睁开眼,却看不太清眼前的东西,人也是迷迷糊糊着不上力,抬头看见娄酌,一下子恍惚了,觉得自己果然还是在做梦,索性又倒了回去。
肖愁虽说不算重,但是突然这么一下把娄酌给吓到了,惊呼一声,这回是真把肖愁叫醒了。
肖愁猛然睁大眼睛,撑着自己坐起来,认清了娄酌的脸,慌乱站起来,也没顾着把娄酌也从地上拉起来。
“抱歉。”肖愁脸色不是很好,手脚也不是很麻利,显得比较慌乱,“多谢。”
娄酌自力更生站起来,也不知到底是该说什么好,只能听着肖愁准备怎么办法。
肖愁看一眼他,又自顾自叹气:“你若是无事,便先出去吧。”
娄酌自然是料到了,点头应了声,离开王府,带上门时再往里面看了一眼,肖愁背过身去,刚走就是一个踉跄。
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觉得肖愁在他耳畔低语的那几句仿佛是忘不了了,惹得他换不上气来。
作者有话要说: ?
☆、第四章
第四章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二皇子殿下在出宫路上越走越远,去年日子就险些急疯了皇上皇后,好在听完戏便自己回来了。
这件事也可以看出穆兴帝是有多么纵容他,回去也没有责骂,给了他一个深情的拥抱,并且娄酌回来之后吃了一个月皇后娘娘做的饭,此后娄酌出宫都要向他家母后汇报,事无巨细地汇报。
今天就比较稀奇了,是他父皇母后赶他出宫的。锅在肖愁。
此时肖愁一只手拿着糖葫芦,一只手牵小孩样牵着娄酌。
他道:“娄斟真的是烦,居然想让我在孤幽王府呆着,脑袋怎么长得?我真好奇他是怎么混到皇帝的?”一点也没意识到在小孩面前说人家爹有什么不对。
娄酌一言不发老老实实跟着。
肖愁见自己叨叨半天没人回,作罢,专心致志吃着糖葫芦带路。
娄酌被肖愁领到王城外的一座荒山,这山高且险,不生寸草,也无人知道山顶上是个什么风景,不过就山腰上的惨状来看也并不是十分值得期待。
肖愁咬破手指,在地上画了个诡异的图形,转眼他和娄酌就到了山顶。
山顶上有一座依稀能看出当年堂皇的宫殿,大门上金牌匾题着三个鎏金大字“九阙宫”。
这名字,霸气得像要谋反似的。
娄酌问道:“这是哪儿?”
肖愁推门而入:“策反窝点。”
娄酌紧跟着进门,虽说这是座荒山,可这九阙宫里头倒是一副大好明媚春色,沿途花草郁郁葱葱,庭院深处还有两棵遮天蔽日的花树。
娇艳的粉色花瓣随风落在肖愁脸上,光彩倒半点也没被夺走,显得人更是好看。
肖愁对迎面而来的春风毫不感兴趣,拉着一张仿佛跟谁都苦大愁深的臭脸抹掉了沾到身上的花瓣,快步走进屋中。
娄酌对他这个性情奇怪难以捉摸的师父毫无办法。
肖愁对着房间中央的石台扬扬下巴:“打坐会么?”
娄酌麻利地坐在石台上,微垂着头,时不时抬眼看看肖愁。
肖愁从角落里拉来把椅子,对着娄酌坐下:“我这有一本功法估计挺适合你的,据说是九阙宫以前的主人留下的,你先粗略看一遍。”
肖愁站起身,从柜子上抽出一本古旧的书籍,那灰扬的,估摸着积得比坟头草还高。
他把书丢给娄酌,接着坐下。
娄酌稳稳当当接住书,道声谢便翻开书来看,结果这书上的字迹豪放得难以言喻,娄酌愣是没看懂。
他呆滞了一瞬,马上恢复过来,淡定道:“弟子愚钝,参悟不通。”
“直接说‘看不懂’会死吗?”肖愁一边抱怨,一边抽过娄酌手中的书,看了一眼,蓦地皱起眉,以表示对此的嫌弃与深深的不屑。
他将这本书往边上一撂:“看不懂正常,那家伙早年的字没几个人看得懂。过两天我再写一份给你,最近就练练别的——武功会吗?”
娄酌点头:“学过几年。”
肖愁起身,把椅子踹回角落里,背身出门,招呼道:“挑件称手的兵器。”
娄酌从石台上下来,暗自盘算该挑什么好。
一间小屋子里横七竖八放了不少刀枪剑戟,大多是蒙了灰的,不过掸去灰尘还能找到不少稀罕东西。
肖愁找了把做工精致的剑递给娄酌:“这个?”
娄酌的视线却并没有落在剑上,从头到尾都粘在一柄被压在下面的刀上拽不开。
肖愁把他盯着的那柄刀翻出来,随便看了看:“嗯……寒幽刀。眼光不错,东西是好东西,上一任物主听说是魔宗创始人之一,也是那功法秘籍的主人,算你捡到宝。”
他将刀递给娄酌,道:“好好练,别丢人。”
“是。”娄酌接过刀,捧在手中细看,就算是覆着灰尘仍能看出其做工精细,刀刃薄如蝉翼,刀柄上刻了字,却被磨损,看不清晰了。
“我试试你练到什么程度了。”肖愁退两步,离娄酌远些,抽出风华剑。
娄酌刚握紧刀柄,肖愁便微微俯身,晃着身前剑刃银光冲上去,几乎是一晃眼就看不见人了,再出现是在娄酌身后,风华剑架在娄酌肩头。
“这反应不够快啊。”肖愁笑吟吟道。
娄酌被冰的想打寒战,可是咬咬牙又忍住了,随即一反身,将长刀横挥过去,却被肖愁躲开。
肖愁拍拍身上的灰,道:“还带偷袭的吗?”
娄酌低头,道:“兵不厌诈。”
肖愁挑起眉,歪头打量娄酌,嗤笑道:“还挺像,一样无耻。”
娄酌猛地抬起头,看着肖愁,眼神里有惊异,也有怆然。
“小小年纪,成日一副七老八十的样子是想提前步入老年生活么?”肖愁调笑,“听你父皇说,你是挺机灵一个人,怎么到我这就老实得鹌鹑似的?我很吓人么?”
娄酌喉结微动,心道:这可让他如何……尊师重道?
“唉……”肖愁叹气,摇头道,“反应慢了点,不过都不要紧,明天抓紧练功吧,我会把功法尽快写好的。”
娄酌转身快步离去,也不说什么告辞,极其无礼就跑了。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幻听幻视,哪有空对肖愁的攻击做出反应?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海姐从延安回来给我们全班带了明信片,她给我挑了一张黄昏的大雁塔,快乐。
☆、第五章
?第五章
娄酌有个毛病,这毛病别人不知道,他没对任何人说。
在有些时候,对于某些人,他的视线会有一瞬间的模糊,之后便会看到一个全然不同的人影在那人身上,朦朦胧胧也看不真切,有时候是同一张脸,做着同样的动作,有时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影,可是也绝无怪异感。
甚至他有事对着清水或者铜镜看到自己时,也会看见自己身上有个人影,约莫二三十,有时着亲王服,有时是不知前了多少朝的衣冠。
方才对着肖愁,他恍惚了一瞬,便看见肖愁身上也有个人影,同样的白衣,身形相差无几,面容年轻几分,歪着头笑着看他。
冥冥中有一种亲切,似是故人来。
但是他笃定,他这辈子先前绝没见过肖愁。肖愁个人特征十分鲜明,绝没有让他忘了的理。
他回到寝殿,娄斟坐在殿内,轻按着太阳穴。
娄酌跪下:“父皇万岁。”
娄斟摆手:“没事,起来吧,坐。”
娄酌在娄斟对面坐下,低声询问道:“父皇可是有何烦心事?”
娄斟道:“庆国近来频繁犯我边境,大旭又不是朝中无人,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收复失地。李瑞元那伙人,你怎么看?”
娄酌蹙眉,沉思片刻:“儿臣听闻,庆国能堪大任的,其实也就周梓一个。”
“是啊……”娄斟愁眉不展,“只有周梓一个难缠的,他身边多的是窝囊废,庆国不多时便会自取灭亡,可是大旭耗不起。”
娄酌敛目:“大旭神威,区区庆国不在话下。”
娄斟无奈道:“你也别给我睁眼说瞎话了,实诚点,你觉得谁去最合适。”
娄酌垂首,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思量许久,忽而道:“父皇以为,单将军如何?”
“单翼?”娄斟抬头,摸摸下巴,“他确实不错,年少有为,人也老实本分。只是资历实在是浅了些。此番怕是去不得。”
娄酌又道:“孟老将军如何?”
娄斟阖眼,摇头道:“孟老年纪大了,就该好好养老,怎么上得战场?”
“唉……”娄斟无奈叹气,“待会儿找李太傅问问吧,先不想这些了,走,今天十五,一块去你母后那儿。”
“是。”娄酌跟随着娄斟起身,蓦地瞥见先前被娄斟手肘压住的一本名字诡异的书册,那封面上的字形状一言难尽,但是能意会出是“幽净迢迢参”,作者的名字倒是认认真真规规矩矩的字,名叫“风华阁主”。
娄斟见娄酌神思恍惚,提醒道:“走了。”
娄酌将视线从书册上挪开,随着娄斟去皇后处。
……
“祝黄昏你个王八羔子!”
娄酌走后,肖愁便挽袖研墨开始誊抄那功法,那上头的字迹极其眼熟,正是祝黄昏早年那神鬼莫辨的字迹。想来也不奇怪,先前这地方一直是祝黄昏在用,把一些比较老旧的书籍誊抄一遍便于保存也是正常合理的,可问题是祝黄昏以前写字一个挤一个宛如长江后浪推前浪,最终成品就是拧巴成一团,偶尔写错了还有两个墨疙瘩,乍一看像是直接拿墨泼在纸上,鬼看得出来这是字,完全使其丧失了作为一本功法秘籍的尊严。
重点是所有的原稿似乎之前被她一把火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