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物!上去啊!”
方文静在半路上碰到了报信的人,说是方若甜找到了。他急匆匆赶来这里,远远地就看到了对岸的那出闹剧。
偌大的池松旁,围了好一些人影,就算隔着河滩,也能瞧见周全张牙舞爪的样子。
方文静看见那些个军巡卫正在树上上蹿下跳去抓翠鸟,吓出了一身的虚汗。他想到此时魏青疏就带着捧日军在这林子里,赶紧挥着手冲对岸吼了句,“停下!都给我停下!”
可惜隔得太远,对面的人压根没有听到。
“快!快去让他们停下!”方文静忙不迭地往河滩方向疾跑了起来,却因为养尊处优惯了,跑出几步便没了力气。
巧的是,周全正一个回头,看见了对岸的方文静。
“周全!住手!”方文静对着他不停地摇着手。
周全眯着眼睛一瞧,这不是方尚书吗。见对方正对他手舞足蹈,周全心领神会地咧开嘴,点了点头,再指着一旁安置好的方若甜大声喊,“小娘子没事儿!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不是说这个!我是叫你是住手!”方文静气急败坏地一跺脚,试图用嘴型传递命令。
“您说什么?”周全用手支着耳朵去听,却只听见呼呼的风声。
“别抓那些翠鸟了!停下!住手!”方文静憋足了气,扯着嗓子又喊了一句。
“拿下?动手?您就放心嘿,我晓得的。”周全自信满满地冲对方拍了拍胸脯。
“这撮鸟,当真是急死人了!”方文静见他一个字儿也没听明白,气得嘴巴一歪,又亲自提起了衣摆蹚下了水去,边走边骂。只是此下二人相隔甚远,当中又横了条河滩,就算方文静想过去,一时也难以做到。
“我打中它了!”不知是谁吼了一句,周全闻言一喜,转头去看,果见那灵鸟身子一歪,差点从树上掉下来。
“快,抓住它!”周全激动地大喊,可就在一个伙计快要接近目标的时候,忽然不知从而横射出一支箭。
周全顺着箭来的方向朝上张望,只见立在枝头的男人左手撑树,右手执弓,正是那前不久自牢中消失的陈充。
“掌柜的,别来无恙?”
☆、将军少年出武威
“是你?!”周全没想到他竟会在此,定睛一瞧,只见那池松上又相继露出了好几个猎户的身形,将那些爬上树去捕鸟的人又一一逼了下来。
“掌柜的,翠鸟有灵,莫行不义,收手吧。”
“哎哟,你吓唬我?我倒要看看,这些个畜生能把我怎么地。”周全自是不会理会这些个贱民,何况此时方文静可还在对岸看着他呢。
有那位尚书公的庇佑,别说是什么灵鸟,就算是真龙火凤来了,他周全也不怕!
“大伙儿可听好了,树上这些人都是逆民,是贼犯,抓到了送往衙门,生死不论,通通有赏。”
在周全的鼓动下,他带来的军巡卫又重新聚集到了树下。他们不是猎鸟的好手,可论起抓人,再穷凶极恶的他们也对付过。何况不必留活口的抓人,那也就没必要考虑下手的分寸了。于是他们纷纷抽出了佩刀,虎视眈眈地看着树上的猎户。
“陈哥……”
“别怕,你们站成一个圈,不停放箭,别让他们上树就行。”
军巡卫开始围攻上头的那些猎户。猎户们则凭着树叶遮挡,利用自己射猎所长与他们慢慢周旋在池松上,双方一时僵持不下。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猎户们的箭囊开始见底了。带头的陈充一箭逼下去两个军巡卫,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后的箭,却摸了个空。
“他们没箭了!”有人喊了一句,军巡卫们又开始往树上攀去。
但没有了箭的猎户们仍没有放弃抵抗,他们用手里的长弓当作棍棒击打着敌人,而树上的翠鸟在灵鸟的带领下也开始发出反击,用尖锐的鸟喙去啄那些伙计和军巡卫。
猎人和猎物此时站在了同一战线上,成为了彼此信赖的战友,这番诡异的景象让众人惊奇不已。
周全见战况久持不下,心中正是焦急,却在此时两个伙计匆匆而来,冲那周全道了些什么,让周全眉梢一喜。
“快,把人给我带过来。”周全搓了搓手,冷笑了一声。
不多一会儿,两个伙计拖着一个大肚子的妇人行了上来,瞧那妇人身形,肚中孩儿少说也有七八个月了,大腹便便十分累赘。可挟着她的二人却似乎完全不在意这点,粗鲁地拽着妇人的头发,用力一甩,便将人甩在了地上。
“陈充,你可瞧清楚了,这是谁?”
周全本是驱了几队人马在这山林里分头觅鸟儿的,可没想到他们鸟没逮着,却先碰着了躲在山里的几个贱民。其中有伙计识得这陈充的婆娘,二话不说先把人给扣住了,正好派上用场。
妇人此时下意识地用双手护住了自己的肚子,泪眼婆娑地抬起头望向了池松之上。
陈充见他们竟是抓了自己的妻儿,目眦欲裂地吼出了声来,“周全!你这腌臜奴才若敢动她娘俩一根毫毛,我定将你剁成肉泥!”
周全是何般无赖,怎会被他轻易吓住,揪过那地上的妇人嘿嘿一笑,冲着上头喊,“你还不乖乖投降,将那鸟儿予我。不然我就先剖了这娘们儿的肚皮,替你验一验里头是不是带把儿的种。”
“你敢!你就不怕我把你私自捕翠之事捅出去?”
“嚯,你倒是捅去啊,我看你能捅到哪儿去,今日你能不能活着出这林子还不一定呢。”周全说着取过一把手刀,将刀尖对准了妇人的肚皮。
“我数到三,你若再不束手就擒,我就刺穿她的肚皮。”
“一!”
“二!”
“陈哥,他们当真要动嫂子,怎么办?”
“不如下去吧,把鸟交给他们。周全这厮卑鄙至极,不然可真要一尸两命了。”
陈充目眦欲裂,浑身都在颤抖。他看着自己的妻儿,又看着树上的翠鸟,心道莫不是自己杀孽太多,终是得了报应。
“三!”
周全见陈充无动于衷,缓缓将刀尖贴上了妇人的肚子。利刃很快刺破了粗布衣衫,眼瞧着就要没入妇人的肚皮,却在这时,一支箭射了过来。
这只箭射得十分精准,完美避开了妇人的身形,正擦着周全执刀的手腕而过。周全感觉腕上一震剧痛,刀刃啪嗒一下脱手而落,入眼血肉外翻,不知道手筋有没有断开。
他跌爬滚打,大喊着救命。等被人扶起来包扎了伤口才忽然想到,陈充他们的箭囊不是早已经空了吗?那这只箭是哪儿来的?
河岸对面,方文静在厮儿女使的搀扶下,刚哆哆嗦嗦走到了河滩中央,却忽见一支长箭自身后飞过,直射向前方的周全。河滩中央水流已然变得有些湍急起来,加上水下卵石被冲得极为光滑,方文静这一吓,身子一歪,瞬间被水流冲下了身形。
他一连喝了两口水,却是怎么也站不起身来,下意识地想喊救命,却感觉背上一紧,又被什么人给拽出了水面。
“方尚书,您没事吧。”方文静本以为是自家的厮儿,刚刚松下一口气,一睁眼,却瞧见了魏青疏的脸。
魏青疏刚收了手中的弓,眼睛却还看向了对岸挟着妇人的周全,眼神不善。
“小魏将军!”方文静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儿,他一回头,才发现此时河滩上,在他的身后已经遍布着魏青疏的人了。
这些捧日军是什么时候到的?他们看见了多少?发现了对面事态不对吗?
方文静想起来,他曾听人说过,魏青疏带兵自有一套奇法,与旁人有所不同。据说,跟在他麾下的亲兵将士个个可以一敌十,纪律之严明,战力之神勇,不可估量。
方文静本觉得这种传言着实夸大,可今日一见,却知不假。他连一丝一毫也没有察觉,魏青疏竟能带着这些兵将悄无声息地接近至此,若是换到了战场上,怕是得把敌方给生生吓出毛病来。
方文静又瞥了眼他身后长弓,又何止百步穿杨。
“动手。”随着魏青疏张口吐出的二字,身后的将士们齐齐应了一声,如同洪水猛兽一般瞬间过了河去。
树下的周全还正捂着手腕□□不止呢,一转头,却已经被飞渡河滩而来的捧日军将士给拿住了。
“你……你们是谁的人?做什么拿我?”周全不知自己死期已到,还在叫嚣着。树上的那些军巡卫见大批军队忽然出现,也一时愣在了原地。
“是本将军的人。”魏青疏伴着方文静终是到了那池松下,周全抬眼只见方文静不住地对他使着眼色,方才知情况不对。
“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做什么?”魏青疏问。
“我……”周全心想,肯定不能说这捕翠的事儿,他眼珠子提溜一转,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回禀将军,小的乃是城中宝德轩掌柜,正在协助朝廷,抓捕贼人。”
“贼人?”
“哎哟喂,我可怜的甜儿咯!”方文静挑准了时机冲到了自家女儿身旁,放开嗓门冲魏青疏哭诉,“小魏将军可得替小女做做主,这些歹人也不知对她做了什么!”
方文静直指树上的陈充等人,周全一见立刻心领神会也跟着叫嚣起来,“是啊,就是他们挟持了方家娘子,我们可好不容易才救出人来。”
“你胡说什么!谁挟人了?”
“不是你们还有谁,难不成还是这些鸟儿不成?”周全故意嚷嚷道。
“闭嘴!”魏青疏被周全吵得生烦,一挥手,让人上了那池松去拿下了陈充等人。在陈充的示意下,猎户们也并没有反抗。只是那树上的鸟儿,似是看穿了事情尘埃落定般,机敏地飞离了这是非地。魏青疏瞧了那所谓的灵鸟一眼,却也没有阻止它们,只派了几个人悄悄跟上去探一探。
周全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神们”就这么飞走了,差点没哭出声来。陈充本想第一时间去查看自己的妻子有无受伤,却被将士们反扭住了臂膀。
“军爷,可以放了小的了吧。”周全小声问道。
“慢着。”魏青疏走到了周全身前,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忽而又回过了头去,问一旁的陈充,“你来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将军,此人之前就犯过事儿,是从牢里逃出来的钦犯,他说的话不可信。”周全忙不迭地答道。
“我没问你。”魏青疏双目冷冷一瞥,吓得周全当即闭了嘴。
“将军,人倒不急着审,是不是该先把挟持小女的这些贼匪给缉捕归案先?”方文静老奸巨猾,率先抢占了先机,他就不信,这魏青疏再狂妄,还敢同他叫嚣不成。
可魏青疏就偏偏敢。
“本将军做事还不需要方尚书亲自来教导,我若偏要在这里审呢?”
“魏青疏,你!”方文静没想到这小子毛还没长齐,气焰却是恁地高涨,竟不把他堂堂尚书放在眼里。
“军巡院陆右使到——”
好在,就在这时,又来了救兵。
陆明杰掸了掸披风上的灰尘,摆足了架势眉毛一挑,冲着手下的军巡卫道,“去把那几个贼匪给我拿下!”
陈充等人此下在魏青疏的将士们手中,魏青疏不发话,将士们寸步不让。那些军巡卫哪里是他们的对手,看那架势,也未敢硬来。
“魏将军辛苦了,接下来的事儿交于我便是。”陆明杰冲着他抱了抱拳,一歪头,见捧日军还拿下了周全等人,其中不乏他的一些手下。
“哟,怎么自己人还跟自己人闹上了,误会,误会,周掌柜他们是纯属来帮忙的。”
“帮忙?堂堂东京军巡院,缉拿几个猎户竟要出动城中金银铺的掌柜来相帮,陆院使可真是知人善用啊。”魏青疏昂着下巴挑衅道。
陆明杰本是不想同对方交恶的,可魏青疏这一番话实在是没给他留下丝毫的颜面。他迅速与方文静互相交换了个眼色,瞬间换上了一张面孔来。
“魏青疏,你莫要太嚣张了。你虽常伴圣驾,可这东京城里外管辖之地,还轮不到你来插手!给我把人拿下!”
魏青疏眼一眯,还想再说什么,却闻方文静在身旁低劝,“陆院使的话不假,小魏将军可千万别冲动,若是把这事儿闹大了,就算闹到了官家面前您也占不到理儿。您不替自己想想,也该替魏家想想,总不能让魏渊将军也跟着你受累吧。”
又是这套!
魏青疏烦透了这些人软硬兼施的伎俩,可偏偏教他反驳不得。他想不通那个曾经英雄一般,被他自小崇拜到大的叔叔,何时成了他唯一的弱点。
魏青疏皱紧着眉头,刚刚抬起的手也犹豫地停在了半空中。
这时,陆明杰的厢军已经迫不及待地拿过了陈充等人,周全也被放开了桎梏。可就在他们去拖地上那大着肚子的妇人时,妇人却忽然□□了起来。
羊水自妇人身下破溢而出,妇人紧抱着自己的肚子,如同鲮鲤护崽儿一般蜷伏跪倒在地,双膝因为无情的拖曳而在地上划出了两道血痕。
“将军,她快生了,救救她!”陈充见状,想扑倒在魏青疏脚下,却被身后的军巡卫猛地踹了一脚。
“老实点儿!”
“将军,我们不是什么贼人,只是城东的猎户,他们才是犯法的贼寇!”陈充话未喊完便被堵上了嘴,那些猎户亦然。
泪水自陈充的眼角流了下来,他眼睁睁瞧着即将临盆的妻子被当作畜生一般揪着头发拖拽着,呜呜作声却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