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石头紧紧搂在怀里的木头紧紧地咬着牙齿,眼睛仍旧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眼球里布满了血丝像是要用这一张血网捕住了那个人的身体,将他溶解在无尽仇恨的溶液之中。
木头轻轻地推了推石头,挣扎着仍旧要站起来,石头顺着木头的挣扎,扶着木头站起来,却将木头抱得更紧了。
“算了算了,不要去了,木头乖。”石头的嗓子哑哑的,里面像是住了一个干涸的沙漠。
木头终于收回了眼神望向石头,紧紧咬着的牙齿松动了一丝,在这仇恨的间隙,木头嘶哑的声音很低,“他欺负你了。”
紧紧地抱着木头的石头松了手,从木头的肩上收回头来望着木头,木头的双眼通红,分不清是仇恨的余光还是悲伤的前兆。
石头轻轻摇了摇头。
木头忽然趁着石头松了手的这个间隙,又向着那个人冲去。
那个人站定着见木头冲了过来,轻轻地叹了叹气,也扬起腿向木头反击而去。
噔!
那个人的身体往后倒,重重地摔在身后的地板上,木头被一个人拎起来放下立在一边,那个人影面向着地上的人,身体挡在木头面前。
“怎么回事?”大哥皱起眉头,扭过头来望着木头。
第七章 告一段落
林峰话音刚落,紧接着一个脚步声迈过门槛,林青也抬脚进来了,站到石头旁边。
“这是怎么回事?”林青立在石头旁边,看了看站在前面浑身是血的木头,又看了看身边衣服蓬得乱糟糟的石头,不知向谁问道。
木头只是静静地立在原地,整个人仿佛凝固了一般,没有任何动作,也不说一句话。
被重重地踢倒,面向地面躺着的人撑了撑腰,又伸手去撑向地面,费劲地翻过身来,双手又支撑着企图支起上半身,却只是微微地抬起了脖子。他撑着脖子望向木头,又用冷漠的眼神看了看林峰,眼神又移到林青和石头的身上,最后只是沉沉地将头放回地面,并不言语。
忽然间,石头轻轻地清了清嗓子,扑腾一声扑着跪在林青面前,“二哥!求您救救木头吧!”石头的嗓音依旧干涩而沙哑,像是枯萎的草木彼此摩挲发出来的声音。
“今夜我们照您的指示来了庄主的房间,谁知庄主完全不管我们是逆天帮的人,非说我们前来行刺,要不是木头救我,庄主就要掐死我这个逆天帮的狗腿子了!”石头干哑着嗓子,但语调仍旧是惯有的滑里滑头的味道,这一股滑气仿佛润得石头的声音也不再那么沙哑。
林青低头看了看跪在脚边的石头,并不回应,转头去看了看木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庄主,抬起头望着林峰。
正在此时林峰也往向了林青,林峰难得地沉默,两个人彼此眼神定定地交汇了一会儿,林峰垂下眼去,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五个人各自跪着躺着立着,僵硬得像是石膏做成的雕像,任由沉默在屋内肆虐,整个屋子静得没有一丝生气。
“庄主!”
忽然门口又是重重的一串脚步声,仿佛是在墓前上香时丢下的一截鞭炮。
小赵身后跟了两个人,径直穿过石头、林青、木头和林峰的身边,扑在庄主面前,慌忙不迭地去扶起庄主。
仰面躺在地上的庄主被这两个人拉了胳膊活生生地扶着坐了起来,一个人撑着庄主的背,他睁开了眼,却没去看这两个人,只是直直地看向木头。
一种干涸得如同沙漠的荒凉和孤独终老般的怨怼漾在他的眼底。
“抬到床上去!”小赵垂头对着扶着庄主的两个人安排道。
“是。”
这两个人其中一人将双手穿过庄主的胳肢窝,环起手来抱紧庄主的肩膀,另一个人垂着头走到庄主的脚边蹲下,将庄主的双腿夹起来放到自己的腋下,双手环起紧紧地握住了庄主的双腿。
与彼时木头和石头两个人抬着小周的姿势一模一样。
首尾两个人彼此眼神示意了一下,默默在心里数了三二一,抬着头的那个人先起了约莫半秒,抬着腿的那个人也紧紧跟着起了身,两个人一言不发地抬着庄主横着往床边走。
抬着头的人先停了步子在床边,紧接着抬着腿的人也停了下来,抬着头的人向着他示了示意,他便更上前了一步去,将腿轻轻地落在床上,接着去脱庄主的鞋。
另一个人也紧紧跟着上了前去,将庄主的头放在枕头上,替庄主拉过了被子,盖在了庄主的身上。
“快去叫刘大夫来。”小赵侧回身对着床尾的人说道。
那人轻轻颔首,步履轻盈地飘出了门去。
小赵处理完庄主的事情,立刻上前一步迎在林峰面前,用不卑不亢的声音说道,“敢问今晚发生何事?”
立在原地的林峰摆了摆头,“老子怎么知道?老子一进来就看到你们庄主要踢死老子的人,老子就飞起一脚,不过没控制住……”林峰的声音越说越小,仿佛有些心虚似的。
小赵轻轻点了点头,看向地上浑身是血的木头,眼光里忽然漾起一丝波纹,随后他微不可闻地咬了咬牙,“请问你们二位为何在此?”小赵转了眼神去望向仍旧跪在林青旁边的木头。
木头垂着光溜溜的小脑袋,弱小的身子看起来孤零零地惹人怜,并不抬起头来,只是低低地说道,“我们是来为帮主捎口信的。”
“是吗?”小赵抬起眼来望向林峰。
站在林峰后面的林青抬脚上前一步,“是的。”林青直视着小赵的眼睛,“我们本叫这两个小家伙给我们带句话,没想到不知为什么被庄主误认为是刺客,这才造成祸患。”
“都是怪我们管教无方,回去一定重重责罚他们。”林青的语气非常客气,脸上却没有一丝表情,只是淡淡地望着小赵。
小赵也并不在意,只是微颤了眼光看了一眼木头,转了眼去看林峰,“今日伤了庄主,恐怕没有一个交代是不妥的,也难以让本庄众人臣服帮主的大公无私。”
“那就把他们两个都给老子拖出去杀了算了。”林峰皱了眉无所谓地摆摆手,又扭了头去和林青说,“我早说杀了这两个小鬼头了,你偏不肯,看吧,又惹出一堆事儿来。”
林青轻轻地摇了摇头,“他们到底是我们逆天帮的人,不管犯了什么错,还是应该由我们逆天帮自己处置。”
“至于交代。”林青抬起眼来看着小赵,“我们自然会给的。”
小赵轻轻点了点头,又轻轻看了一眼倒在一边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木头,“此事也是误会一场,帮主也不要太过严苛了。”
林青的眼里闪过一瞬惊讶的神色,定定地望向他的双眼,仿佛要用目光挖掘出他埋在心底里的秘密。
发觉到林青不自然的目光,小赵有点刻意掩饰什么地避开了林青的眼神,轻轻的侧了侧头。
忽然门口传来声响,那人领着一个人回来了,身后的人挎着一只药箱,紧紧地跟着步子进来。
“怎么回事?”那位大夫一眼看到地上的木头,在木头的身边蹲下来就要对木头望闻问切。
前面那人回过身来拉起大夫就往床边走,“不是他不是他,看我们庄主。”
那位大夫被那人拉起了身,扯着衣袖往床边走去,头仍旧扭着回了头来望着木头。
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木头忽然也抬了头起来看着他,眼底里有一丝波光粼粼。
一直走到床边,那位大夫才回了头去,往床上的庄主探去。
“各位先请回吧。”小赵向前走了一步。
林青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林峰,林峰也扭了身子就要走。
一直跪着的石头爬着到了木头身边去扶木头,木头回过身来低着头埋在石头怀里,石头拍了拍木头的背,将木头的手架到自己身上。
“请这位小师父也留下来一同治疗吧。”小赵忽然开口说道。
第八章 查看伤势
石头正蹲在地上试图将木头的身体往自己的身上揽,准备将木头扶着出门,忽然被小赵提议留下来看病。
闻声石头停住了动作,扭过头去看了看小赵,已经走到门口的林峰和林青也将脚步停了下来。
小赵向着门口林峰的背影欠了欠身,“既然在我们庄内受伤,就先医治一下再说吧,庄上仅此一位大夫,还请留下贵帮的人,有待治疗。”
停在门口的林峰闻言,一言不发地继续迈了步子一脚跨出了门去,林青回过头转过身来对着小赵轻轻施了一个礼,“有劳了。”紧接着又看了看石头挽着木头,对着石头说,“你姑且就留在这里,等大夫看过了之后再扶他回来吧。”
石头松了木头的胳膊,软了双膝往地上一扑,“多谢帮主,多谢二帮主。”
声音凉凉的,像是地板传来的声音。
林青也不看石头,只是转了身体向着门口走去,一个迈步跟上林峰的脚步。
小赵向着石头和木头走了过来,石头咬着牙从地上一只腿一只腿地拔起来,看到小赵在他们身边蹲下,为小赵与木头之间让出了一点位置。
蹲在旁边的小赵冲石头点了点头,伸了一只手到木头的双膝之下,另一只手抱住木头的脖子,就这样拦腰将木头抱了起来,随后小赵将手环起,木头稳稳当当地窝在小赵的怀里,像是一个新生的婴儿一般脆弱又柔软。
小赵抱起了木头就往门口去,急匆匆丢下一句话,“大夫,待会儿到我的房里来。”
石头也爬起了身,紧紧地跟了上去,跟着小赵绕过走廊往小赵的屋子去了。
小赵轻轻地将木头的头放到枕头上,又将他的腿小心翼翼地摆到床上,准备伸手去脱掉木头的鞋,之前木头紧紧捆住小腿的时候也捆住了鞋的靴口,渐渐干涸的深色血渍在木头的衣服上将棉布变得僵硬,却将小赵的心揉的细软。
小赵垂下眼收回了目光,停下手不再去脱木头的鞋子,转过头来望着石头的脸。
在这短暂的温暖的怀抱中,木头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昏了过去,呼吸平稳而宁静地躺在枕头上,脸上还沾上了几抹血迹,像是不小心被沾污了的娃娃。
小赵伸了手去够那几抹血迹,正要碰到木头的脸颊时忽然又担心弄醒木头,缩回了手。
“你到底为什么对木头这么好?”石头静悄悄地走到小赵身后,冷冷地问道。
小赵有几分慌乱地收起了自己温柔的神情,回过头来望着石头,“没什么,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石头避开了小赵的眼神,“木头原本昨天就受了伤,今天打斗又拉开了伤口,他为了忍住疼痛,用棉布捆住了伤口,你快帮他解开吧。”
一听这话,小赵急得立刻转了身过去移到石头的脚边。
小赵的手轻轻地去扒木头的裤腿,小心翼翼地解开木头系在腿上的布带,一圈一圈地缓缓拨开缠紧的布条,被血液浸过的布带干干硬硬,像是草藤干枯以后变得脆弱而纤薄。
布带一圈一圈,像是洋葱一般一层一层地剥落,露出脆弱而光洁的内心,绕到最后一层时,血液已经将布带与裤腿粘连在了一起,小赵紧紧地皱起眉头,微微闭了眼,一只手摁住裤腿,一只手去扯裹在裤腿上的布带,缓慢之间,仍旧有轻微的撕扯后扑出尘灰一般的声音,小赵闭了眼,偏了头到一边,咬了咬牙用力一撕,嗞啦一声取下了紧紧捆在腿上的布带。
在这之间,石头一直闭了眼背对着床,听到布条撕扯的声音,石头猛地转过身来望向小赵的背影,终究没有勇气走向床尾,转过头来走向床头,轻轻地坐在床沿边,倾了身子去看闭着眼睛的木头。
小赵睁开眼,将扯下来的布条伸手扔到床下,又缓缓地卷起木头的裤腿,裤腿的贴近伤口的部分整块的裤腿布料紧紧贴在了伤口上,仿佛连体婴儿一般彼此依附,小赵只能围着伤口的部分卷起了一点点的裤腿。
木头的小腿呈现出血液淤积的青紫,由于血液不流通而肿起,皮肤被撑得饱满圆润,像是丰水的萝卜一般鼓鼓囊囊。
倚在床头的石头温柔地看着木头的脸,木头的表情宁静而安详,像是处于午后的小盹儿一般,又像是终于放下了一切表情松弛下来的死者。
石头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伸了手去轻轻地推木头,木头的头跟着石头的动作摇晃,闭着眼睛的木头却没有睁开眼来。
推搡的力度渐渐加大,木头的眼睛仍然是紧紧地闭着,仿佛躯体已经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僵硬的失去光彩的身体永远也不会醒来。
慢慢地,石头停下了手不再去推木头的身体,静静地看着木头安静的脸庞,石头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木头的鼻尖。
快要接近鼻尖时,石头又猛地缩回了手,仿佛被什么恐惧刺痛了手背一般,用另外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手,眼睛定定地看着木头,眼眶里盈满了桃花的鲜妍。
石头只是静静地呆坐在那里,也不再去碰木头的身体,身体甚至还略微往外移了移,与木头保持了一小截距离,如同对神像的虔诚一般敬畏而神圣地望着闭着眼睛的木头。
待在床尾小赵停着动作看到石头所做的一切,也收回了手,不再去拉扯与木头的血肉相联结的布料,垂着头蹲在床尾。
屋内宁静而肃穆,庄严地像一座灵堂。
门前传来一阵脚步声,渐渐接近的声音像是雪花从远到近砸落下来。
这片雪花终于飘过了门槛,啪嗒啪嗒地落在屋里。